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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最全] 【大明天下】(01-77)【作者:hui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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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泰山偶遇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杜子美诗中泰山的雄浑壮丽丁寿是半点没体会到,乌漆墨黑的一片能看到什
么,二爷心中咒骂,若非为了看这劳什子日出,大半夜的何苦遭这份活罪,「直
须日观三更后,首送金乌上碧空」,从这诗里都能看出泰山观日的时间地点,如
今他和长今二人便在泰山之巅的玉皇顶日观峰上。

  古时登山可不如同现代,又是索具缆车又有石梯栈道,这从来就是一个玩命
活儿,山路险阻虎狼横行,要不然那么多文人墨宝描述登山呢,登完这回下次能
不能登还得另说,别提登山狂人李白,李太白是一言不合拎剑砍人的主儿,真碰
到野兽还不一定谁吃谁呢。

  丁寿借着公务之闲带着小萝莉游览泰山,自然寸阴是竞,岂能错过了日出美
景,以他的身手带着长今夜登高山也算不得难事,可这山巅寒意他自无觉,小长
今却未必承受得住。

  看着小丫头又是一个喷嚏打出,丁寿关切道:「若是经受不住,咱们到玉皇
观安歇可好?」

  小长今紧了紧衣襟,摇头道:「师父不是说懒得与玉皇观中人客套,长今无
事的,师父不用担心。」

  丁寿无奈地点了点头,这时节去玉皇观借宿估计道士们懒得搭理,若是亮出
身份,这一番应酬下来日出也不要看了,可让小丫头这么干受冷风吹,他又着实
有些心疼。

  转目四顾,见有一株巨柏枝繁叶茂,犹如巨伞矗立峰巅,揽住长今,丁寿一
跃而起,在树冠处选了一处平坦枝杈坐了下来,既有树身挡风,视线下便是登临
观日的「探海石」,两相便利,不由大喜,将长今抱入怀中道:「你且安心睡着,
待日出之时,师父唤你便是。」

  坐在丁寿温暖的怀里,长今感到说不出的舒服熨帖,点了点头,困意袭来,
不久便进入梦乡。

  看着小丫头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丁寿不由一阵心猿意马,连忙
稳定心神,告诉自己来日方长,靠在树干上闭目假寐。

  未几,听到树下有行人走动之声,丁寿睁开眼帘,见有一行人向这边走来,
几个青衣小帽的仆役簇拥着一对男女走到树下,细看二人皆是二十余岁年纪,男
子头戴方巾,身着白色圆领襕衫,相貌儒雅,女子身穿淡黄罗衫,下身系着葱绿
裙子,年约花信,肤色白嫩,颇有风韵。

  男子命仆役将携带的供果条案摆在探海石上,随后又在石上铺了厚厚一层被
褥,便命令道:「你们且回玉皇观安歇吧,待天明后再来收拾。」

  几个仆役垂首应是,便退了回去。

  二人将信香点燃,插入条案香炉,共同跪倒案前,虔诚祝祷道:「信士弟子
王朝立携妻苏氏求告碧霞元君,我二人成婚多年,膝下空虚,求娘娘恩赐麟儿,
解弟子倒悬,大愿得偿,弟子定为娘娘广修庙宇,重塑金身……」

  丁寿在树上听了不由失笑,原来这是哪家小夫妻跑这来求子的,不去拜送子
观音,却来找泰山娘娘,还真是病急乱投医。

  夫妻二人跪在那里絮絮叨叨,听得丁寿昏昏欲睡,好不容易说完了,二人的
举动好悬没把二爷从树上惊下来。

  只见二人宽衣解带,顷刻间脱了个干净,王朝立看着文弱,身子骨倒还结实,
那根垂头耷脑的肉蛇尺寸也是可观,苏氏解下长裙,脱去罗衫,露出好一身白肉,
怒胸蜂腰,雪臀玉腿,乌黑的一团密草紧覆在两腿交际之处,吸引的二爷眼睛都
快凸出来了。

  山风袭来,二人不由一阵哆嗦,王朝立轻声道:「娘子,我们开始吧。」

  苏氏螓首低垂,害羞地点了点头,仰躺在被褥上。

  随着粉嫩玉腿分开,丁寿可以看见乌草中那一抹鲜红嫩肉,两片薄唇轻轻张
合,丁寿还要定睛细看,王朝立却不识时务的挡住了他的视线,这小子捧着与他
斯文外表不太般配的坚硬肉棒跪在了妻子腿间。

  苏氏四肢大张,丁寿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王朝立捏着自己肉棒,缓缓
挺动下身,红通通的龟头一点点的陷入,苏氏丰润的阴唇被一点点挤开,只剩下
青筋暴起的棍身留在外面。

  「哦——」,苏氏鼻腔内发出一声呻吟,声音中带了一丝痛楚,丁寿皱了皱
眉,暗道这小子竟然一点前戏都不做,阴道干涩或许能增加男子刺激,对女子确
是痛苦,怎的不知怜香惜玉。

  丁寿这里杞人忧天,王朝立却没那个耐心,只见他猛然的使劲一挺,树上的
丁寿似乎都听见了「噗哧」一声,他那根粗壮挺硬的阳具已经整根的都插入了苏
氏那红嫩诱人的阴道里。

  「啊——」苏氏刚发出一声娇滴滴的呻吟,便强行忍住,许是淫声浪语与她
大家闺秀的身份不符,她只是默默忍受丈夫在她身上不停地冲击,两手紧紧攥住
锦被,不吭一声。

  王朝立紧紧咬住妻子的雪乳,下身快速抽动,狠狠地肏弄着苏氏的雪白肉体。

  「嗯……嗯……」也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欢愉,苏氏喉咙里终于忍不住发出低
吟,被王朝立抬起挂在他腰身的玉腿渐渐绷直。

  丁寿在树上恰巧可以看到他们来回交合的下身,每一次随着王朝立阴茎的抽
进抽出,都带着苏氏小阴唇里的粉红的嫩肉跟着翻进翻出,靡乱的场景刺激得丁
寿一阵口干。

  王朝立似乎已经干得兴起,索性直起腰来,用力拖住苏氏纤细的腰肢,狠命
的开始大力抽送起来,丁寿终于可以看见苏氏上身,见她那对丰满白嫩的乳房,
也随着他的急速抽插而剧烈地晃动着,粉红的乳珠也慢慢地撅起来,直挺挺的立
在乳房上,显得格外诱人。

  王朝立一边干着,一边腾出一只手捏住苏氏奶头,使劲地搓着,不时还在上
面狠狠的揉起来。

  苏氏黛眉轻蹙,紧咬下唇,极力克制自己鼻腔喉咙发出的呻吟,王朝立的呼
吸越来越急促,身体再次完全压在自己妻子的娇躯上。下体抽送的力量和速度明
显增快,一对饱满阴囊不时撞击在苏氏肥厚的阴唇上。

  「师父……」长今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

  「嘘——」丁寿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长今噤声,然后轻声道:「时候还没
到,怎么醒了?」

  「睡得不舒服,感觉有东西顶着后背难受,师父,你身上带棍子了么?」长
今委屈问道。

  看着长今无辜的小眼神,丁寿好一阵难堪,还没琢磨怎么解释刚才火大把人
小姑娘顶醒了这一问题,长今已然发现了探海石上的二人。

  也是丁寿手快,把小姑娘发出的尖叫给摁了回去,长今用力搬开差点把自己
闷死的大手,皱眉道:「师父,他们在干什么,那个姐姐的胸好大,和长今不一
样,那个哥哥尿尿的地方为什么会长着一个肉棍子,他在用棍子欺负姐姐么,师
父为什么不去救那个姐姐……」

  一连串的问题让丁寿脑袋都快炸了,「那个……他们二人在做男女间敦伦之
事,你大些自会明白。」

  「那师父为什么不与长今做,难道长今不是女人,还是师父不是男人?」长
今又问道。

  一句话好悬没把丁寿噎死,「再等个几年,长今有的是机会的……」,这句
话在心里念叨,还算要脸没有说出来。

  「娘子……为夫……快……快到了……」,王朝立呼吸急促,喘息说道。

  一直强忍着的苏氏听了不由大急,开口道:「相公……且忍……忍……时候
……未到……」

  丁寿纳闷,这事还有什么可忍得,旁边长今一拽他衣袖,向天边一指,「师
父你看,日出了……」

  只见天边一轮红日从云海中喷薄而出,霞光万道直射探海石,「时候到了!」
王朝立一声大吼,下身紧紧顶住苏氏腔道,身子一阵一阵剧烈抖动,好半晌,王
朝立疲软的肉棒被妻子紧密阴道给挤了出来,他缓缓喘了几口气,「娘子……此
番能成吧……」

  苏氏也轻轻喘息着,「辛苦……相公……了。」

  丁寿看这对野鸳鸯着实有趣,忽然耳朵一竖,有衣袂破空之声,有武林人士
前来。

  果然,不一刻,就听有人叫唤道:「大哥,这里有人在快活嘞。」

  几道黑影闪动,四个鬼头鬼脑的家伙站在了探海石上,苏氏一声尖叫,王朝
立急忙寻衣服为妻子披上,却被一人一脚踢开。

  「老二,还是你有远见,大半夜的提议到这看个鸟日出,结果却看到了这么
一只鸟。」那人将王朝立踢翻,戏弄的将脚放在他的胯间,将踩未踩,吓得王朝
立脸色煞白。

  「老大,放着个细皮嫩肉的小娘们不玩,你跟这小白脸逗弄个什么劲,难道
在京里你背着我们逛堂子,喜欢上兔儿爷了?」一个相貌猥琐的汉子说道。

  一个好似瘦竹竿的汉子呵呵一乐,「那敢情好,大哥你且玩你的,兄弟们绝
不跟您争,咱们只拿这娘们泄火就好。」说罢上前向苏氏扯去。

  苏氏一声尖叫,赤着身子连退了几步,「你们别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

  「嘻嘻,小美人好好看看,从这跳下去尸骨无存,你舍得么?」老大放开王
朝立,对着苏氏道。

  苏氏扭头看了一眼,峭壁悬崖,云海苍茫,不由一阵晕眩,未留神,身影一
闪,一个斗鸡眼的汉子一把揽住了她,一边调戏一边说道:「小美人,还是陪我
们兄弟快活吧。」

  「放手,啊!不要,不要……」苏氏在那汉子怀中不住挣扎,姣好玉容上满
是屈辱泪水。

  「诸位好汉,还请放过拙荆,在下必定重金相酬。」王朝立苦苦哀求道。

  老大嘿嘿一笑,不屑道:「你小子能有几个钱,咱们兄弟刚从财神府里赚了
一票,不差你那点儿银子。」

  「家父乃南京户部侍郎,薄有家资,定会让诸位满意。」王朝立急声说道。

  四人面色一凛,原本以为只是对打野食的小夫妻,没想到是朝中大员之子,
后患无穷啊,互相交换了下眼神,老大阴森一笑,「既如此,休怪兄弟们心狠了。」
抓起王朝立便向崖下丢去。

  「相公——」苏氏凄惨叫道,全然不顾身后斗鸡眼在她充满弹性的雪白胴体
上狂揉猛捏。

  几人大声淫笑,向着苏氏围了过来,忽然眼前一花,山石上一个蓝衫青年长
身玉立,手上还搀扶着被吓得面无人色的王朝立。

  青年正是丁寿,见这几人不由一笑,「敢情还是旧识,你们四个鬼头鬼脑的
家伙不在财神府看家护院,到泰山所为何事啊?」

  这四人正是曾在丁寿手下吃过大亏的崂山四怪,见了丁寿也不由一惊,大怪
硬着头皮上前道:「见过公子爷,我们兄弟给您问安了。」

  摆了摆手,丁寿笑道:「都是熟人客气什么。」

  原本以为有了救星的王朝立夫妻可不知他们以前的过节,见几人有问有答竟
套起了交情,不由心中叫苦,未出狼窝,又添恶虎,怎生是好!

  大怪可不为丁寿这客气表象欺骗,沉声道:「今日我兄弟不知公子在此,多
有冒昧,这便退避三舍,公子意下如何?」

  丁寿点了点头,「放开这位夫人,今日给你们条生路。」

  大怪眼神示意斗鸡眼的老四,老四点了点头,将苏氏猛地向空中一掷,四人
腾空而起,向后急窜。

  丁寿凌空接住苏氏丰腴胴体,手感滑腻,体香透骨,不由他一阵沉醉,翻身
落地将苏氏放在地上,这一番经历只在电光火石间,苏氏被吓得花容失色,手扶
胸口不住娇喘,那对雪白丰乳随着喘气不住跳动,看得丁寿心火直冒。

  「就拿你们这四个小子撒火了。」丁寿拔地而起,如影随形直奔四怪追随而
去。

  四怪轻功如何比拟天魔迷踪步,须臾间已被追上,大怪高喝「布阵」,四人
立即占据东南西北方位,四象阵转瞬即成。

  丁寿好整以暇,等着几人布阵完毕,才慢慢走近,这四人若是分别逃走,追
起来还是麻烦事,既然原地等死,那就怪不得旁人了。

  大怪冷声道:「公子言而无信,欺人太甚。」

  「说是留你们条活路,可没让你们就这么离开。」丁寿无辜地耸了耸肩。

  「这么说还要我们兄弟断条胳膊留条腿不成。」二怪恨恨说道。

  丁寿很是不满地说道:「别老这么血淋淋的,把功夫留下就行了。」

  「想废我们武功,做梦,上。」大怪一声令下,四象阵立即发动,向丁寿绞
杀而来。

  四象阵依据先天八卦易理推演而成,一旦出手便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奈何
四怪修炼实在不到家,在邓府便无法困住隐藏实力的丁寿,何况如今丁寿又从王
廷相里学来了暗含天地至理的混元一气。

  丁寿一声轻笑,揉身而进,踏步连环,一掌挥出,正是二怪前力已尽,三怪
后力未及的阵眼薄弱处,四象阵运行立即一滞,天魔手破字诀直直印在四怪胸口,
老四口喷鲜血,倒地不起。

  「老四!」大怪一声惊呼,腾空而起,双拳夹带风声直奔丁寿后脑袭来。

  「来得好。」丁寿头也不回,一掌向后拍出,直迎大怪双拳,「蓬」的一声
响,大怪如同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

  不等残余两怪做出反应,丁寿身子一矮一旋,灵似狸猫,欺进三怪中宫,三
怪还未及出招,只觉丹田气海突然震痛,浑身功力犹如流水般突然泄去,虚弱地
倒在了地上。

  拍了拍手,丁寿微笑着看向已然吓呆了的二怪。

  「别……别杀……我」,二怪已然魂飞魄散,吞吐说道。

  丁寿一摊手,委屈道:「哪个杀你了,说过放你们四个生路的,你看他们几
个没一个断气的。」

  「公子只要放我等安然离去,愿送公子一场泼天富贵。」二怪低头盘算一番,
狠了狠心,抬头说道。

  「你们一帮看家护院的,挣几个钱不容易,算啦。」丁寿苦口婆心地劝道,
打定主意要让这几个当初暗算他的人好看。

  「看家护院不假,公子爷该想想我们哥几个看的是哪家的院子。」二怪面上
闪过一丝狡黠。

  「怎么,你们几个监守自盗,偷了财神府?」丁寿来了兴趣。

  二怪冷哼一声道:「那日在公子爷手上吃了亏,技不如人,我们兄弟认了,
可翁惜珠那娘们整日里冷嘲热讽,把我们贬得一钱不值,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缓了口气,二怪继续道:「她老子入了诏狱,她成天大把银子撒出去,又要裁撤
府中人手,我们兄弟好歹在府中护卫了这么多年,她就扔了百十两银子把我们打
发了,拿我们兄弟做要饭的么。」

  「既然她不仁,就休怪弟兄们不义,早知道她担心锦衣卫的鹰爪……咳咳…
…那个官差会来抄家,暗地里将府中金银细软藏到了秘处,只有老管家知道地点,
我们兄弟就……」二怪阴笑不语。

  「邓府管家服侍了邓家一辈子,会把地点告诉你们?」丁寿很是不信。

  「他倒是不想说,可他心疼孙子死活啊。」二怪面露得意之色。

  「这么说你们把藏宝弄到手了?」

  「宝贝藏在江南,只要公子发毒誓让我们兄弟安然离去,藏宝之地立即奉告。」
二怪坚定说道。

  丁寿眨了眨眼睛,道:「崂山四怪在齐鲁之地成名多年,怎会舍近求远将宝
物藏在江南,你们四个粗人都是土生土长的,莫说没见过泰山日出,这披星戴月
地登山,又是图些什么?」

  二怪闻言脸色一变,丁寿继续道:「只能说这宝藏就在泰山上,甚至说就在
玉皇顶,不知在下猜测的对也不对?」

  二怪脸色惨然,「看了我们兄弟不能生离此地了……」

  「不过在下不想那么麻烦,」丁寿摇头晃脑道:「我丁寿在此发誓,只要你
将埋宝地点如实相告,便放你们四人一条生路,如违此言,天诛地灭。」

  「当真?!」突然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二怪简直不能相信。

  丁寿点了点头,笑得很真诚……

           ************

  陡壁悬崖,云深万丈。

  丁寿拎着三怪和四怪缓缓走近崖边,眼睁睁看着方才将两个兄长扔下的凶徒,
三怪虚弱地说道:「你……你不守……誓言……」

  丁寿状极不耐,「刚才就说过了,落下悬崖不会死的,没准还有奇遇呢,兄
弟是过来人,信我的没错……」说着伸到悬崖外的两手一松,两怪在惨叫声中没
了踪影。

  古人就是实诚,看着云雾丁寿叹了口气,不说这位来自发誓如放屁的信息时
代,就是他的誓言也满是漏洞,天诛地灭?诛谁灭谁二爷说了么,这话都信难怪
混到给人看家护院去,想到这丁寿又往云雾里呸了一口。

           ************

  待丁寿回到探海石,王朝立二人刚刚哆哆嗦嗦的穿上了衣物,一见丁寿去而
复返,二人不由大惊,苏氏躲在了王朝立身后簌簌发抖,王朝立颤声道:「这位
大王,请放我夫妻二人一条生路。」

  这人虽年轻,却比刚才四个更加厉害,所以王公子自动将好汉升级做大王了,
丁寿闻言不由一乐,取出牙牌道:「既然是宦门公子,想必识得这个。」

  「这……这是……锦衣卫的牙牌!」王朝立喜不自禁道:「娘子,这是官差,
我们无事了!!」

  王朝立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见到同窗好友诗会时最为鄙夷的鹰犬爪牙会
如此高兴,执意在玉皇观内摆下宴席,答谢丁寿。

  「来来,今日多蒙贤弟救命之恩,小兄无以为报,借观中素酒聊表心意,请!」
王朝立盛意拳拳劝酒。

  丁寿举杯痛饮,几番对饮已知晓了眼前人的身份,王朝立字仲卿,乃南京户
部侍郎王琼的长子,娶妻是福建布政使苏葵之女,二人成亲多年,却无所出,这
在别家无非是多纳姬妾,广播雨露便是,苏氏也有此意,奈何王朝立与妻感情甚
笃,坚辞不允,所以夫妻二人多番延医问药,求生子秘方,于是有一个江湖术士
出了主意,二人久无所出,乃王朝立阳气不足,需登泰山之顶,待云开破日之时
借天地纯阳之气将雨露种进花房,方能以偿所愿,便有了今日之事。

  「贤弟,恕为兄直言,这锦衣卫的差事有碍清名,还要多为自己前途谋划才
是。」王朝立以为丁寿年纪轻轻,不过是锦衣校尉一流,虽说带着文人对锦衣卫
武臣的天生敌意和反感,但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诚心相劝。

  丁寿苦笑,你老哥是不知道兄弟背后的靠山,有些话又不能对王朝立细说,
堂堂钦差不赶着回京复旨,甩开大队游山玩水这是找参的节奏,他可不想多惹麻
烦,只得说道:「小弟除却这身武艺,别无所长,还能有何处去。」

  「贤弟若有心,愚兄倒是可以助一臂之力,」王朝立笑道:「为兄在京时有
一同窗好友,名唤焦黄中,乃吏部右侍郎焦老大人公子,待愚兄手书一封,为贤
弟引荐。」

  丁寿心中一动,刘瑾到处摆子布局,马文升的天官之位眼看不保,若是能与
一个卿贰之臣搭上关系,将来谋夺吏部也是一大强援,当即笑道:「如此,多谢
兄长了。」

  苏氏房内,长今晃着两条小腿坐在方凳上,由着苏氏将她长发打散,为她重
新编了个双环髻。

  对照了下铜镜,苏氏笑问道:「好看么?」

  长今点了点头,红扑扑的小脸上梨涡浅笑,「婶婶,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苏氏多年来因无一儿半女自苦,见了这冰雪般可爱的小姑娘心中怜爱之意大
起,展颜笑道:「什么问题,说吧。」

  长今歪着小脑袋,眨着可爱的大眼睛,问道:「王伯伯光着身子欺负你时,
你到底是痛还是快活?」

  一句话让苏氏雪白娇靥霎时晕红,伸出尖尖玉指在长今额头上点了一下,
「小小年纪胡思乱想,等你大了自会知道。」

  嘟着小嘴,长今轻揉额头,不服气地一挺胸道:「你们都说等长今大了,如
今我已不小了。」说罢又想到苏氏那如玉兔般的丰乳,再低头看看自己毫无曲线
的柔弱身板,小嘴一扁,腰背一塌,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没了精神……

            第五十二章、交旨复命

  京师,东厂。

  内堂内灯火通明,刘瑾身着蟒袍端详着眼前红漆大木箱内成堆的黄白之物,
轻笑道:「刘都堂,何故如此厚我?」

  穿着便服的左副都御使刘宇欠了欠身子,笑道:「区区薄礼,还请公公笑纳。」

  让人将装着金银的衣箱抬下,刘瑾抬手请他就座,道:「咱家不白收人礼,
有什么事就说吧。」

  刘宇苦着脸道:「公公,下官如今在都察院的日子不好过,张敷华整日里寻
在下的麻烦,原本想着为公公守住这一亩三分地,可是最近刘大夏那老匹夫弹劾
马文升后,声势正盛,您老也知下官与他之间的龃龉,若是被他寻到了错处,下
官怕是官位不保啊。」

  熊绣外出两广的事果然惹恼了刘大夏,刘老头纠结同乡兼同榜的李东阳,命
御史何天衢首先发难,理由嘛现成的,马大人都八十了还懒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
弹劾他一个老衰昏聩,恋栈权位总不算错吧,至于刘本兵已过古稀,那自然是老
当益壮,不可相提并论了。

  按照惯例,有人弹劾自己,马文升上疏乞去,这样的时候皇上通常需要温言
慰留,可内阁的李大学士这时就起到了作用,马尚书既有退意,何必强人所难,
就准其所请吧,于是,曾经主持收复哈密的老君子马文升糊里糊涂地被另一个君
子撵回了家。

  五朝老臣都被轻松拿下,刘大夏此时可谓意气风发,刘宇以前就和这老儿不
对付,深怕老家伙参人上了瘾,再找自己的麻烦,所以备下厚礼,主动请求外放。

  刘瑾闻言不动声色,轻轻转动手上的碧玉戒指,轻声道:「所以,你就想给
咱家撂挑子?」

  刘宇站起躬身施了一礼,道:「还请公公体念下官难处……」

  轻笑一声,刘瑾走到刘宇身边,轻拍他的肩膀道:「你是咱家的人,怎么会
让你为难,都察院就让给那帮老小子,先让他们乐几天,瞧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
样,至于你么……」稍顿了下,道:「不宜离开京城太远,恰好镇守宣府的苗逵
与巡抚车霆和总兵张俊都不对付,你过去帮帮场子,居中调和一下,宣府毗邻京
师,可出不得乱子。」

  刘宇面露难色,迟疑道:「车霆乃谢迁心腹,要代其位怕是不易。」

  刘瑾哈哈大笑,道:「谁要代他的位置,你去总督宣大,连大同也给咱家插
手进去。」

           ************

  丁寿在白少川的引领下见刘瑾的时候,看到的是嘴巴已经咧到耳朵根儿的刘
都堂。

  「属下丁寿拜见督公。」丁寿进门行礼道。

  刘瑾没有言声,对着桌上一副残棋出神。

  「属下特来向督公复命。」丁寿又提高了声音道。

  刘瑾一声冷笑,「咱家可不敢当钦差大人如此称呼。」

  老人妖翻脸,丁寿感觉腿肚子有些发软,惶恐道:「公公何出此言,可是属
下犯了错处?」

  「犯错?」刘瑾转过脸来,打量了他一番,道:「咱家让你借力打力,你却
把辽东给搅的一团糟,这也就罢了,女真蛮子死活咱家懒得操心,你要取道登州,
咱家给你讨来旨意让山东大小官员前去迎接,你跑到哪儿去了?你小子可还把咱
家放在眼里?」

  「小子实不知公公苦心安排,枉费一番美意,请公公责罚。」听着老太监声
音渐厉,丁寿跪倒,背后冷汗不住流下。

  「不要骂师父。」一身红衣的小长今跑了进来,方才她在外面探头探脑地看
见这个没胡子的老头训斥师父,师父好像很害怕,不由跑了进来。

  「这是……」刘瑾看到一个可爱女童突然跑了进来,错愕问道。

  「属下在朝鲜收的一个徒弟。」丁寿答道。

  「你小子都开始收徒弟了,误人子弟。」刘瑾冷哼道,看着这个圆圆小脸的
小家伙,瞪着大眼睛,眼眶中泪水打转,不由怜爱之心大起,招手将她唤到身边,
温言道:「小妞妞,叫什么名字?」

  「长今,」长今回答道,眼泪到底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抽了抽鼻子,拽
着刘瑾衣袖,奶声奶气道:「爷爷,师父是要陪长今到泰山看日出才独自离开的,
打骂长今一个人就好,不要怪师父。」

  自带萌妹光环属性的小萝莉一句「爷爷」叫的刘瑾柔肠百转,老太监取出锦
帕帮她擦眼泪,哄道:「不哭不哭,小妞妞,爷爷就是吓吓这小子,几时说过要
责罚他了。」

  「真的?!」跪在地上的丁寿面露喜色道。

  「假的!」刘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将破涕为笑的小长今交到白少川怀里,
吩咐道:「小川,带这娃娃去用膳,犯不着跟这混小子一起挨饿。」

  白少川笑着应是,丁寿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三铛头眉梢眼角里明显有报
复的快意。

  见小长今眼巴巴地看向这里,刘瑾轻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小萝莉才安心地跟
着俊美的不像话的白少川离去。

  「别装模作样了,起来吧。」刘瑾在丁寿臀上轻踢了一脚道。

  「小子不是在等着公公责罚么。」丁寿嬉皮笑脸地站了起来。

  「用不着咱家出手,自有人找你的不自在。」刘瑾冷哼一声道。

  看着丁寿面上探询之色,刘瑾轻呷了一口茶道:「咱家只能告诉你有失必有
得,吃亏是福,自个儿领会去吧。」

  老太监说话藏半句,丁寿暗中撇了撇嘴,又涎着脸道:「属下此番出使,淘
换了不少新奇玩意儿,特来孝敬公公。」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只近尺长的雪白人参,手足俱全,
宛如一个小儿模样,丁寿得意道:「这是长白山千年雪参,据说能活死人,肉白
骨,愿公公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刘瑾摇头叹道:「起死回生,这世上要真有这么个东西该有多好,」随即淡
淡一笑,「难得你这份孝心了。」

  丁寿低首垂眉道:「这是属下分内应当的,另外小子想向您讨个人情。」

  伸了个懒腰,刘瑾皱眉道:「就知道你小子这支参不能白吃,说吧,什么事?」

  「公公您说笑了。」随即丁寿将蓬莱客栈发生的事述说了一遍。

  刘瑾点了点头,「事情的经过咱家已经知道了,你什么打算?」

  「北条秀时干系重大,应保其安全,以待时机。」丁寿进言道。

  刘瑾点头认可,「难得你有这份眼界,咱家已经命人将那厮提解进京,由锦
衣卫看押。」

  「另登州指挥佥事戚景通和山东臬司佥事马昊皆可造之才,小子请公公照拂
一二。」

  刘瑾嗤笑道:「你小子开始培植心腹了?」

  丁寿连忙摇头道:「只是觉得这二人有几分才干,埋没了实在可惜。」

  「戚景通就不用操心了,山东总督备倭的戚勋很赏识他,报功的奏本已经到
了兵部,据说要在漕运衙门里委他个把总职位。」

  丁寿哦了一声,漕运把总可不是边军那些把总可比,漕运总兵下设十二万漕
兵,分由十二把总统率,一个满额的卫指挥使所辖不过五千六百兵丁,戚景通显
是高升了。

  刘瑾继续道:「马昊怎么处置倒是个麻烦,山东地方一次损失了几十名快班,
刑部总要推出个人来安抚一下,咱家观望一下再说吧。」

  丁寿躬身道:「劳公公费心了。」

  「不说这个了,过来瞧瞧,这局棋该怎么走?」刘瑾招手唤他近前。

  丁寿近前一看,不由笑了,当即伸手连走几步,将死对方,得意道:「公公,
这棋就是……咦?」

  「弃马十三杀!?」眼前这局棋正是出京前他在松鹤楼与王廷相对弈时的棋
局,一步不差,这老太监怎么知道的。

  「奇怪么,这世上能瞒住咱家的事儿可不多。」刘瑾仿佛知道了丁寿心中所
想,一语道破道,用冰凉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可还有什么对咱家说的?」

  「督公,那日他们二人虽有拉拢之意,属下当即回绝,因觉得不过些许小事,
未向公公禀告,还请您老恕罪。」丁寿心中暗骂,算是见识到东厂番子的无孔不
入了,难怪朝野上下没一个喜欢这帮家伙,拉屎放屁都被人盯梢的感觉真是不好。

  刘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嘎嘎笑道:「傻小子,咱家怎会对你不放心,
且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上殿复旨呢。」

  丁寿躬身告退,看着他的背影,刘瑾笑容转冷,面沉似水,不知何时丘聚立
在他身后,道:「早说这小子跟咱们不是一条心,您这么点拨,他还是不交底,
他的出身来历要是被有心人探听到,难保不会成为向咱们发难的凭证,不如……」

  「丘聚,」刘瑾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丘聚一愣,「您老有什么吩咐?」

  刘瑾没有回头,只是语调冰冷,「咱家做事几时需要你指点了……」

           ************

  东厂,侧院厢房。

  谭淑贞舀起一勺桂圆莲子羹,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喂给坐在一旁的小长今。

  长今张开嘴将莲子羹吃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端庄秀丽的谭淑贞,眨也不眨。

  谭淑贞发觉她眼神有异,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问道:「小姐,你在看什
么?」

  忙着把嘴里的食物咽下,长今道:「婶婶,你长得真美。」

  听着小丫头夸赞自己美貌,谭淑贞不由失笑,「小小年纪,哪里懂得什么美
不美的,还有,小姐是老爷的弟子,奴婢可当不得您这样的称呼,唤我谭妈就好
了。」

  桌上昏黄的烛光掩映下,谭淑贞这一笑温馨甜蜜,更是勾起了长今的伤心事,
眼泪嘀嗒嘀嗒地落了下来,唬地谭淑贞慌了手脚,一边取出香帕为他擦泪,一边
告罪道:「奴婢可是说错了话,小姐别恼,这……这可如何是好?」

  长今摇了摇头,自己抹干净眼泪,道:「我想起去世的娘了,婶婶,我唤你
娘好不好?」

  看着长今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自己,谭淑贞不忍拒绝,轻轻点了点头,
又不放心地嘱咐道:「只能是私下没人的时候,不能让老爷知道。」

  「嗯!」长今兴高采烈地点了点头。

  谭淑贞爱怜地揉了揉长今的发髻,端起瓷碗,道:「快吃吧。」

  长今乖觉地自己接过,刚刚舀起一勺,房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推开了,贻
青跌跌撞撞地进来,娇喘道:「干娘,帮……帮忙。」

  谭淑贞瞧她披着头发,衣衫只是胡乱披在身上,虽用手掩着,还是露出大片
肌肤,而原本雪白的肌肤上正泛着一层粉红色。

  作为过来人的谭淑贞自然知道是要她帮什么忙,对着长今道:「吃完了就自
己安歇,知道了么?」

  长今眼巴巴地看着两人,迷茫地点了点头,就看着二人出了屋子。

  在院子里,谭淑贞埋怨道:「当着小孩子,连衣服都不穿好,成什么样子。」

  贻青不理谭淑贞的话茬,只顾催促道:「今儿晚上爷特别猛,救场如救火啊,
干娘。」

  说着二人就来到了正房,推开房门,贻青惊诧道:「咦,怎么听不到贻红的
声音了,那小浪蹄子刚才叫床声都快把房顶给掀了。」

  谭淑贞嗔怪地拍了她一掌,「姑娘家的,嘴上也不知道有个把门的,什么话
都说。」随即进了卧房,不由惊叫道:「哎呀,爷,快停下,要出人命了!」

  只见榻上浑身是汗的高文心沉沉睡去,披散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而
赤裸的丁寿正抱着贻红不停耸动着,贻红一声不吭,手脚无力地下垂,只有一对
玉乳随着丁寿抽插轻微晃动,显然已经昏迷过去了。

  谭淑贞快步上前,用手扶住丁寿肩膀,想将他扳下贻红身子,却又哪里搬得
动,急声对贻青道:「还不脱了衣服,准备好。」

  贻青闻言立即扯掉身上衣服,摇着粉臀爬上床,两腿分开,腰肢轻摆,「爷,
来奴婢这儿。」

  丁寿正觉无味,当即虎吼一声,一个猛扑,「噢……爷……好大……刺穿了
……」贻青一声娇呼,随即用力将两腿张到最大,沉吸口气,迎接肉棒不断冲刺。

  那边谭淑贞猛掐二女人中,二人长出口气,慢慢缓过神来,高文心悠悠道:
「干娘,刚才真要美死过去了。」

  听着「啪啪啪」的肉体不断撞击声,贻红美目迷茫地看着丁寿,「爷今天怎
么跟发了性子似的,那宝贝又粗又长又硬,一进来像都把人穴芯子给勾走了一样。」

  高文心啐了一口道:「朝鲜那女人连伺候人都不会,看把爷都憋成什么样了。」

  贻红虽说身子虚弱,还是调笑道:「这下你不担心爷的魂儿被那番邦女人勾
走了……」

  高文心听了举手要打,粉拳举起一半便无力放下,只得嘴上强硬道:「明个
儿再收拾你。」

  「啊——」那边贻青一声哀鸣,丁寿屁股好像马达一样加快了速度,贻青曲
起双腿,尽力躲避肉棒的进攻,却被丁寿按住腰肢,只得无力地求救道:「干娘,
救我——」

  「你们两个别斗嘴了,还不过去帮忙。」谭淑贞对二女道。

  「这——」二人都面露难色,高文心玉靥羞红道:「干娘,刚才爷那一阵猛
顶,泄的太多,那儿至今还痛得厉害,怕是不能……」

  贻红跟着点头道:「我也一样,小穴都肿了,只能劳烦干娘了。」

  听了这阵子淫声浪语,谭淑贞原本心中也是火热,下身一阵湿润,只是顾忌
几女都是娘俩儿称呼的,抹不开面子,此时既然几女都已不堪,便快速脱掉衣裙,
躺倒贻青身边,分开丰腴大腿,托着自己浑圆双乳,道:「爷,饶了贻青吧,到
奴婢这儿来。」

  贻青也哀求道:「奴婢真的……受不……住了,求……求求……爷了。」

  「好,就放你一马。」丁寿起身前又是快速猛顶了几十下,肏的贻青在浪叫
中又丢了一次身子。

  抽出肉棒,丁寿对着谭淑贞丰满身子就扑了上去,「哎呦!」谭淑贞一声痛
呼,丁寿也皱了皱眉,原来刚才冲的太急,紫红肉龟没有进到小穴,直愣愣的撞
在了大阴唇上。

  谭淑贞玉手下探,帮着肉棒扶正,轻声呢喃道:「爷,对准了,来吧。」

  丁寿嘿嘿一笑,屁股下压,「滋」的一声,尽根而入。

  「啊……爷……插得太深了……」即便谭淑贞成熟妇人,也挡不住丁寿这般
凶器。

  「哈哈,是你这浪穴太浅了。」丁寿挺枪疾刺,狠抽猛送。

  「喔……喔……妙透了……」谭淑贞只觉得浑身直颤,仿佛喘不过气来,暗
道今夜那三女已经不堪征挞,若是自己再不能让丁寿尽兴,她们几个身子怕是会
受重创。

  当下打起精神,双腿紧紧盘住丁寿后腰,强忍着下身酸麻,肥臀又顶又旋地
迎合丁寿。

  「哎!哎!用力!用力些!对!对……」前巡抚夫人突然浪劲儿大发,让二
爷好不受用,双手按住她那对丰满乳峰,大肉棒深入浅出,下下着底。

  「噼噼啪啪」的肉击声清脆响亮,谭淑贞嘴角含春,疯狂地扭动着身子,粗
重的娇喘声和饱含媚意的呻吟声更是让人血脉贲张。

  「嗯!嗯,要……要命,真要了命……」虽说成熟妇人的身子耐肏些,可丁
寿那经过天精魔道磨炼的巨大肉棒那是她那不习媚术的身躯能经受的,随着又一
次阴精狂泻,谭淑贞四肢一伸,瘫倒在榻上。

  丁寿身子一翻,躺在榻上,粗大肉棒犹如旗杆直指天际,喝道:「下一个,
快,上来。」

  虽说浑身酸软无力,三女相视一眼,还是莲步轻移,围到了丁寿身边,高文
心玉腿轻抬,跨坐在丁寿小腹上,将那根坚硬火热的东西再度塞入身体。

  「啊……」高文心仰起雪白颈项,双手抚弄着自己坚挺浑圆的酥胸,粉臀玉
股缓缓扭动,身子不住起伏……

  月影西斜。

  房内谭淑贞跪伏在丁寿两腿中间,双手轻按着他坚实臀肌,檀口大张,吸吮
舔弄着那根害人的巨大肉棒,其他三女围在他的身侧,香舌轻挑,将他身上的汗
水一滴滴舔舐干净。

  丁寿闭目享受着几女服侍,心中暗道:「死人妖不是喜欢窥人隐私么,老子
以后成天不穿衣服啪啪啪,看你知道了会怎么样,恶心死你个没有小鸡鸡的!」

  忽然耳朵一动,想翻身而起,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算了,看见便看见吧,
反正也瞒不过她。

  厢房内,小长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咬着食指暗暗琢磨:师父的那根
比王伯伯的大好多,那东西好吃么,为什么娘舔那根东西的样子感觉比那个好看
的白哥哥给自己的糖葫芦还香甜……

  想到这,小萝莉的口水都流了下来,今夜注定失眠了……

           ************

  「天启大明,万邦悉被光贲;海无惊浪,中国兹占泰平。凡在率滨,孰不惟
赖。钦惟大明皇帝陛下,恩威远播,勋华继体,怜臣之境遇,助臣复位,深恩厚
德,永矢不忘,敬天事大之心,益坚至诚,是以求告天使,仰视国光,伏献方物。
为是,谨具表。」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尖着嗓子,将这封以李隆口吻写就的朝鲜国书念得抑扬
顿挫,小皇帝听得眉开眼笑,就差抓耳挠腮了。

  什么叫恩泽八方,什么叫威加四海,朕只派了三十来人就帮着国主复位,乱
臣贼子传檄而定,这小子给朕长脸啊,正德如今怎么看丁寿怎么觉得顺眼。

  「丁爱卿劳苦功高,理当嘉奖,」正德略琢磨了一下,就开口道:「爱卿纵
横捭阖,可称我大明之班定远,朕便加封你为定远侯……」

  嘛玩意,朝鲜转一圈怎么就封侯了,朝中大臣被正德这句话给惊了一阵子,
反应过来便纷纷跳出阻止。

  「陛下不可,爵位乃国之重器,岂能滥用。」

  「自大明开辟以来,无军功者不得封爵,丁佥事虽小有微劳,封侯确是太过。」

  「若一副使都得封侯,正使王廷相又该如何封赏,请皇上慎重。」

  铺天盖地的反对声让正德烦躁不已,向御座下喝问道:「王廷相,你怎么说?」

  「海东之行都赖丁佥事主持,臣无功可说。」王廷相出班奏道。

  正德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都听到了吧,若是谁能凭数十人助人复国,朕
也可以为他封爵赐赏,尔等还有何话可说?」

  站在班首的几位老大人向后面使了个眼色,御史何天衢率先出列,「辽东巡
抚马中锡参奏镇守中官朱秀受奸人挑唆,霸占边市,滥定物价,臣请细查其由。」

  兵部主事黄昭出班奏道:「兵部得报,辽东边墙外女真卫所自相攻伐,法纪
无存,臣请详查始作俑者。」

  礼部主事孙槃紧随其后,道:「皇上厚爱,山东一体官员赴登州迎接使团,
副使丁某借病不见,其时却现身蓬莱,臣请治其大不敬罪。」

  正德皇帝不由气乐了,我要封赏一个人被你们贬损成这样,冷笑道:「朕这
朝中还真是藏污纳垢啊,还有人要奏么,就没一句夸赞人的奏本。」

  「有。」户部郎中李梦阳出列,道:「今岁工部给事中许天锡奉旨册封安南
国王,安南所赠金银分毫不受,安南国感天朝高风峻节建」却金亭「以纪之。」

  正德点了点头,毕竟自家臣子在外人面前给长了脸,谁知随后李梦阳继续说
道:「臣风闻海东使团某使节贪婪尤甚,回京之时车驾络绎不绝,所受财物不知
凡几,虽系藩国所赠,却无改此人之贪鄙,辱及朝廷颜面,臣请详查治罪。」

  丁寿算知道刘瑾说有人找他麻烦什么意思了,合着老子顶风冒雪出去玩了一
圈命,你们这帮吃饱了没事干的就在家里搜集老子的黑材料,爷们不伺候了。

  「无须几位大人详查,」丁寿瓮声道,「适才所言皆是微臣所为,请皇上治
罪。」

  谢迁得意地笑了笑,小卒子打完头阵了,该他们这些人一锤定音了,「既然
丁佥事俯首认罪,陛下便该秉公处置,不能因其功而宥其过,正所谓王子犯法与
庶民同罪……」

  谢阁老习惯性的开始嘚啵,李东阳抬眼觑到正德脸色越来越难看,适时开言
道:「其罪虽多,其情可悯,其志可嘉,便罚俸一年,功过相抵吧。」

  谢迁纳闷自己还没发力呢,怎么这板子高高举起,就轻轻放下了,李东阳眼
神示意上面,别把小皇帝逼急了,最后落得收不了场,反正阉党的人只是白卖了
一次力,没得什么好处,见好就收吧。

  正德咬着牙道:「难道这番海东之行,一个封赏都没有么?」

  略微沉吟了下,李东阳貌似很不情愿道:「王廷相适才也说其无功可领,总
不好乱了法度,念其出使辛劳,便擢为都给事中,皇上意下可好?」

  正使只升了半级,副使被罚俸,其余那帮丘八死活谁还会提,正德冷哼一声
自顾去了。

  在王岳尖着嗓子喊着「退朝」的声音中,众大臣退了出去,少不得回去还要
摆酒设宴,弹冠相庆,士大夫们再一次击败阉党小人,众正盈朝啊。

           ************

  御书房内,正德皇帝将御案上的奏本一股脑扔到地上,坐在龙椅上呼呼喘着
粗气。

  旁边伺候的小内侍们吓得噤若寒蝉,想要上前收拾又怕触了霉头,刘瑾随后
而来,看了此番景象挥手让他们退下,缓缓走近,弯腰将奏本一一拾起。

  「别捡。」正德坐在那里寒着脸道。

  刘瑾动作没停,将奏本放在御案上摆放整齐,温言开解道:「皇上息怒,别
因为小事耽误国事。」

  「国事?朕这里有什么国事?」正德一把将奏本又推到地上,愤愤道:「朕
想干些什么事都有人指指点点,连封赏一个人都要群起聒噪,这皇上做的有什么
意思。」

  刘瑾摇头苦笑了下,又低身将奏本再度拾起,没急着再放回去,只是说道:
「这帮酸子不都是这样讨人嫌,太祖爷还做了一首诗怎么说的,」装模作样的思
索了下,恍然继续道:「叽叽喳喳几只鸦,满嘴喷粪叫呱呱。后两句是什么来着
……」

  「今日暂别寻开心,明早个个烂嘴丫。」正德接口大笑道。

  「皇上记性真好,奴婢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刘瑾恭维道,「连太祖爷都
被这帮大头巾烦扰,您就别再生这闷气了,为他们这些人伤了身子不值得。」

  正德指着刘瑾笑道:「老刘啊老刘,你总是能让我开心。」

  「这不是老奴的本分么。瞧瞧,丁寿那小子从辽东给您带了什么回来……」

  说着刘瑾轻轻击掌,几个小内侍抬出一个巨大的铁质鹰架,架子上一只三尺
巨鹰顾盼生威。

  正德眼睛一下就直了,走上前仔细看了看,「这是海东青?!」

  「不错,万岁爷您看,毛色纯白,乃是海东青中的上品」玉爪「。」

  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辽代的皇帝,每年春天在松花江附近放海东
青捕天鹅,捕到第一只天鹅,要摆宴庆贺,名曰头鹅宴,遂常遣使要求女真进贡,
称之为「鹰路」,海东青捕之不易,女真各部不耐其苦,完颜部乘势揭竿而起,
十年灭辽,二年破宋,将两个当世强国掀翻在地,也算是「一只鹰引发的血案」。

  正德看着玉爪喜不自胜,不由想伸手去摸。

  「皇上小心。」刘瑾在旁提醒道。

  这只海东青是锡宝齐篇古偶然捕获,为了抵消自己那败家儿子闯出的祸送给
丁寿,还没来得及驯服,见有人伸手摸自己,当即一喙叼去,幸的正德闪得快,
才没把手喂了鹰。

  正德也不恼,哈哈一笑,命人将这扁毛畜生送入鹰房,宫中自有专人熬鹰,
轮不到他这皇上出马。

  「皇上可还喜欢?」刘瑾问道。

  「难得他有这份心意,」正德点了点头,随即皱眉道:「此番还是委屈了他。」

  「皇上别为他操心,那小子是个有心气的,他曾说,相比班定远,他更愿做
大明的冠军侯。」

  「哦」,正德来了兴趣,「他想做霍去病?哈哈,我果然没看错人,有志气。」

  刘瑾搀着正德返回御座,「什么志气,要是没汉武帝,哪儿来的卫青、霍去
病,这世上的事啊还要靠主上慧眼识人,用人不疑。要是没您这样的圣明之君,
那小子哪敢说出这话来。」

  正德对刘瑾的话甚是满意,「他现在人在哪儿?」

  「在仁寿宫给太后问安,太后前阵子不是问起过这小子么。」刘瑾回道。

  「在宫里他人缘倒好。」正德轻笑,随即又道:「这次他办好了差事,没有
封赏却被罚了俸,该怎样补偿一下才是。」

  刘瑾眼珠一转,「说来这小子最近倒还真有个麻烦事……」

           ************

  仁寿宫,暖阁。

  紫檀花几上摆放的三足鎏金兽首香炉散出袅袅青烟,丁寿隔着一扇红梅薄纱
屏风向张太后问安。

  张太后显是刚刚睡醒,慵懒的坐在一人多高的妆台前由着宫女伺候装扮,
「你来了,什么时候回的京啊?」

  丁寿低头回道:「昨个傍晚进的城,怕晚了扰您休憩,才等到现在,没想还
是来早了,搅了太后清梦,真是罪过。」说这话丁寿都觉得亏心,巳时都快过了,
自打先帝去了,这太后的懒觉是越来越多了。

  张太后浑不觉得自己起得晚,当年弘治都不敢吵了她睡觉,如今更没人敢说,
对着一个宫女点点头选好了今天的胭脂,淡淡道:「别再外面杵着了,进来让哀
家瞧瞧,这趟海东之行瘦了没有。」

  丁寿笑嘻嘻地绕过屏风,道:「微臣身体结实,虽说是苦寒之地走了一遭,
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日夜挂念太后和皇上,心如油煎。」

  「油嘴滑舌的,」太后笑道,忽然发现了他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匣子,问道:
「手里拿的什么?」

  「这是微臣孝敬太后的。」打开匣子,里面满满一盒珍珠,怕有百十来颗,
最大的足有小指大小,全是色泽淡金的上好东珠,丁寿脸带笑意,心里可在滴血,
从辽东和朝鲜划拉这点东西容易么,眼睁睁就这么送出去了。

  「这是……哎呦!」太后惊诧地猛一扭头,身后正为她插簪的宫女一下将簪
戳到了头皮上,太后捂着云鬓,霍地站起,恼道:「笨手笨脚的,留你何用,拉
下去!」

  那宫女见太后凤目含煞,吓得面无人色,跪倒不住磕头,话都说不出来,周
围人见太后动了真怒,哪敢多言。

  丁寿偷眼瞧了瞧,宫女虽说被吓得面色苍白,仍难掩其姿容秀丽,可别被廷
杖糟蹋了,立即开口道:「太后息怒,微臣刚刚回京,请您但息雷霆,就当是赏
小猴儿我一个面子。」

  太后也是一时起床气上头,这个宫女能诗善文,平日里也是体己人,待丁寿
出言一阻,心中怒火淡了几分。

  见太后脸色缓和了些,丁寿趁热打铁又道:「虽说这位姐姐伤害凤体,实是
不该,可真说起来太后您老也有错。」

  张太后讶道:「哀家有什么错?」

  「您这头秀发有如丝滑,那簪子如不别的向里点儿哪能在您头上留的住啊。」
丁寿嬉皮笑脸道。

  「油嘴滑舌,没个上下尊卑。」太后啐道,经丁寿这么一插科打诨,心中火
气烟消云散,对跪着的宫女道:「起来吧,以后当差小心着。」

  「谢太后恩典。」宫女又连着磕了几个头,站了起来,感激地向丁寿看了一
眼。

  丁寿笑着回应,又听太后道:「弄这许多珠子给哀家何用?」

  「太后留着把玩赏赐都可以,实在没处用,还可以用来缀在鞋面上么。」丁
寿可记得上次看到太后那软底睡鞋上点缀着的明珠。

  「缀在鞋面上?」太后闻言不由得轻轻拉起裙角,看了看自己宫鞋。

  「嗯——」丁寿眼睛有点发直,太后如今穿的是一双明黄缎面的尖足凤头鞋,
做工精细自不必说,问题是这鞋竟然是高跟的,这也太TM后现代了吧。

  穿到明朝这么长时间,还经手了这么多女人,丁寿早对所谓「三寸金莲」嗤
之以鼻,身边女人倒是有裹脚的,不过那是为了把脚型缠得更纤直小巧,俗称
「快上马」,这是从宋朝就传下来的裹法,如谭淑贞等待成年后就放脚了。

  这时候的明朝人还没变态到喜欢含发着酸馊味的女人小脚自诩风流,或是以
小脚弓鞋饮酒流觞传为美谈,到底从何时起流行以那种骨断筋折的变态乐趣摧折
女性不得而知,反正后世出土的明朝女尸没一个是金莲小脚,也许是剃发以后的
男子心理也遭受阉割,培养出了这类恶趣味,奴才当惯了,谁知道心里会想什么。

  说来也可笑,满人并不裹脚,为了证明这是明朝恶俗,还有记载说康熙时曾
严禁女子裹脚,最后感叹恶习难改,禁令不了了之,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
千年束发传统大清都能用屠刀改变,康熙爷竟然说不能禁止汉人女子裹脚,这位
「千古一帝」的执行力还不如民国范儿。

  女子双足乃是身体的隐私部位,等闲不与人见,君不见西门大官人勾搭金莲
就是从摸脚开始的,明宫里流行高跟鞋本意也是为了行不露足,李太后见丁寿直
勾勾盯着自己脚看,虽是鞋袜俱全,还是不由红了脸,恼道:「胡乱看个什么,
当心哀家治你大不敬罪。」

  听着太后的恼怒有些虚张声势,丁寿笑道:「微臣失仪,这就给您赔罪。」
说着走到妆台前调试妆粉。

  太后见他熟练地将黛粉用水和匀,不由诧道:「这女人家的事儿你竟如此娴
熟?」

  「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孝敬太后您么。」丁寿说的随意,闺房之乐有甚于画
眉者,来自后世的他性子跳脱,没什么男尊女卑的固有观念,抱着美人在怀里描
眉点唇何等乐事,二爷可从不以学这些东西为耻。

  见这小子调完黛粉后,用眉笔细细蘸了蘸,竟不见外的要向自己眉毛描过来,
张太后忍无可忍地一把抢过,斥道:「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见着丁寿神色悻悻的退了出去,张太后也不用宫人,自己对着光可鉴人的铜
镜淡扫蛾眉。

  方才捡了一条命的宫人心神甫定,却发现太后将黛眉画上那一瞬,嘴角竟不
自觉地翘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鹊巢鸠占

  「什么?皇上将邓忍的宅邸赐给我了?!」回到东厂的丁寿被刘瑾带回的消
息惊住了,连马昊降职做了真定府推官的事都忽略了,他现在都怀疑自己起了邓
府藏宝的事情被老太监侦知了,要不然好端端又和邓府扯上关系。

  刘瑾歪着脑袋看着他,轻轻说道:「咱家以为一番苦心能换个谢字。」

  「请公公明示。」

  刘瑾身子后仰,将头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睛道:「朝中那帮书呆子眼睛只
盯着庙堂之上,你在朝鲜那档子事一时半会儿没人知道,可李怿母子若囚禁在礼
部会同馆,时候久了若露出口风,就一个牝鸡司晨的罪过都够你小子受的,咱家
向皇上进言将李怿母子交由你看管,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唇舌。」

  「那属下直接把那娘俩扔进诏狱不就完了?」刚抄了人家家底,又要霸人房
产,丁二爷现在真有点负疚感。

  「彼曾为王,总该留些体面。」刘瑾眼睛突然张开道:「京城居,大不易。
借这个由头给你小子淘换个大宅子有何不好。」

  冲着刘瑾作了个揖,丁寿苦笑道:「谢过您老苦心了,可小子也有难处。」

  刘瑾略感讶异,道:「说说看。」

           ************

  丁寿垂着脑袋回到自家小院,谭淑贞迎了出来,「爷,程澧来了。」

  「来的倒是时候。」对于这位管着自家钱袋子的家奴,丁寿还是很看重的,
进了正堂,程澧过来行礼,丁寿直接让他坐了。

  程澧拘谨连称不敢,递上一份清单,道:「老爷,小的此番是送来这阵子买
卖的收益,共一万三千两,已交由谭妈清点过了。」

  丁寿摇头苦笑,前阵子心急买房,缺钱缺的恨不得把户部抢了,现而今从天
而降一个大宅子,银子也跟着来了,真是世事难料。

  程澧见丁寿摇头,以为他嫌收益不好,连解释道:「老爷明鉴,开春漕河拥
堵,运力不如往常,待进得汛期,这收益还能再翻上一番。」以往夹带私盐的时
候,程澧从没想过能经手十几万两银子,可不想就这样恼了自家东主,砸了饭碗。

  「不关你的事,」丁寿摇手,随即唤他上前,「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了。」

  程澧听了丁寿一番耳语,面上露出惊喜之色,连连应是,退了出去。

  「老爷,请用茶。」谭淑贞捧了一盏茶,放在丁寿手边。

  丁寿伸手一带,谭淑贞一声娇呼,坐到了丁寿大腿上。

  「爷,这大白天的……」谭淑贞娇羞道。

  丁寿蹙眉不语,谭淑贞扭了扭肥臀,调整了下坐姿,关切道:「老爷,可是
有心事?」

  「没什么,你回头从这些银子里拿出八千两给常九,让他和这次出使的大汉
将军们分了,朝廷没有赏赐,我却不能寒了手下的心。」丁寿冷笑道。

  谭淑贞垂首应是,略一犹豫,还是开口道:「老爷可是还对朝上之事耿耿于
怀?」

  「谈不上,只是有些堵心罢了。」连赏功罚过都做不到,将来谁还肯尽心做
事,两榜进士出身的这帮书呆子岁数都活狗身上了,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其实老爷大可不必费心,您的选官之路本就与朝中诸公不同,又与宫内貂
珰亲近,自会与朝中衮衮诸公形同陌路,可您只要圣眷不衰,就不会永无出头之
日,」顿了一顿,谭淑贞继续谆谆善诱道:「此次有功不赏,皇上有愧于心,待
有机会所得远非今日可比,朝堂上能驳回皇上一次两次,难不成还能驳回十回八
回么。」

  这一番开解让丁寿豁然开朗,不错,二爷本就是他们看不上眼的传奉官,又
何必计较他们的看法,当即捏着谭淑贞硕大乳房道:「你倒是玲珑剔透心肠,说
说,让爷怎么赏你。」

  丁寿揉捏让谭淑贞又痛又酸,感觉到臀下一根火热粗长巨物隔着衣裙紧紧顶
着两股,不由娇喘道:「只要爷开心,就是对奴婢最大的赏赐。」

  有见识,知进退,到底是官宦人家出来的,丁寿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伸手
探入裙下,隔着薄薄绸裤,感受着秘处传来的丝丝热意,贴着谭淑贞耳边道:
「那就让爷开心开心。」

  虽是隔着裤子,谭淑贞还是被丁寿手指散发的天魔真气刺激的浑身发软,
「爷,这是白天,要是让人看到……」

  「看到就一起来,这院子里又没有外人。」丁寿淫笑道,将谭淑贞交领上衣
扯开,露出那对丰满的玉乳。

  正当二人恋奸情热时,听到院外有人高声道:「卑职钱宁来给大人问安。」

  是该换个大宅子了,这个连进深都没有的小院子,什么人都能往里进,丁寿
心中忿忿。

  当钱宁满脸堆笑给上司行礼时,看到的就是面沉似水的丁二爷,「有话说,
有屁放。」那档子事被人打断,是人都不会有好心情。

  钱宁不知道这位爷哪来的这么大痰气,原本的来意不敢再说,小心道:「卑
职是来禀报大人不在时锦衣卫的公务。」

  丁寿冷笑道:「有什么要紧公务不能到北镇抚司再说的。」二爷打定主意,
这小子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小鞋是给他穿定了。

  钱宁也感受到丁寿语气不善,一琢磨道:「本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一件新鲜
事给您说说。」

  丁寿轻轻点了点下巴,示意他继续。

  「这阵子有个叫郭彩云的小妮子成天缠着三铛头,厂卫间颇有笑谈。」

  一拍脑门,丁寿暗道坏了,把在遵化收的三个小媳妇给忘了,就郭彩云当初
那副花痴样,白少川稍假辞色,她得上杆子自荐枕席,「他们二人如何了?」二
爷心中惴惴,可别老子在朝鲜给别人戴绿帽子,在大明别人给我戴,那可遭报应
喽。

  「还能如何,白三爷从来不近女色,不胜其扰,如今连门都不出,只是不知
为何似乎对您老颇有微词。」

  那是,估计那丫头就是从我这摸到他身上的,如今丁寿明白自己挨刘瑾骂时
白少川那股子快意从哪儿来的了,话说三铛头白长了一副迷死人不偿命的俊俏脸
蛋儿,却从不在脂粉堆里流连,要是自家有他那副模样,这京师贵妇,江湖侠女
还不成堆地倒在爷的金枪之下。

  「大人,大人……」钱宁看着丁寿一副流着口水的白痴表情有点害怕,自己
的前程性命可还押在他身上呢。

  「还有什么事?」擦了一把口水,丁寿回过神问道。

  瞧着丁寿心情转好,钱宁陪着笑脸道:「您看去年给卑职服的那个三尸脑神
丹的解药是不是能赐给小的了,没旁的意思,就是担心小的万一没来得及服药,
以后少个人在您身前奔走了不是。」

  「那个啊,逗你玩的。」丁寿随口道。

  「啊!?」钱宁张大嘴。

  「啊什么,可是觉得受了骗有委屈?」丁寿如今倒不在意以毒药唬人,可权
柄在握,实没那个必要。

  「骗得好,要是没那一骗,小的怎会有机会在大人您身前效力。」钱宁迅速
摆正了自己立场。

  丁寿对钱宁的表现很满意,点头道:「算你识相,有个事还得你去办。」

           ************

  昔日煊赫的财神府,早已风光不再。

  翁惜珠独坐窗前,暗自垂泪,家中财物被崂山四怪席卷,邓府老管家无颜见
主家,自缢身亡,破屋偏遭连夜雨,各地钱庄纷纷出现挤兑,翁惜珠左拆右挪,
勉强支应,偌大财神府风雨飘摇,让一贯强势的翁惜珠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忽然听得外面喧哗声,由远及近,翁惜珠不由起身道:「外面什么事?」

  喊了几声,无人回应,翁惜珠走到廊下,见百里奔带着一队锦衣卫涌了进来,
翁惜珠柳眉倒竖,叱道:「百里奔,你要怎样?」

  百里奔丑脸面无表情,抱拳道:「翁大小姐,这宅子已经蒙圣上口谕赐给了
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本官奉命请府中诸人离开。」

  听闻要赶自己出府,翁惜珠登时气炸,开口喝骂道:「百里奔,家父昔日待
你不薄,今日落难你却卖主求荣,恩将仇报,即便养一条狗也知道看家护院,你
真真连狗都不如。」

  百里奔面色一沉,道:「翁大小姐,百里奔为锦衣缇骑,翁大人为缇帅,本
官自是帐下奔走鹰犬,如今缇帅另有其人,某便是奉皇命行事,念着往日情分,
某敬你三分,却非怕你七分,请大小姐自重。」

  「你——」夹枪带棒的一番话气的翁惜珠酥胸不住起伏,却无话可说,她本
不是能言善辩之人,昔日在父亲羽翼下无人敢与争辩,此时竟是词穷。

  「久闻百里大人武艺高强,不想词锋也锐利如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朱
佑枢抚掌大笑,走了过来。

  「下官见过荣王爷。」锦衣卫在百里奔率领下跪倒行礼。

  朱佑枢不置可否,淡淡说道:「本王昔日与翁大人闲谈,他曾言锦衣卫人才
虽众,可堪大用者不过寥寥数人,而论武功才干,克己忠贞,集于一身者非百里
大人莫属,不知翁大人得见今日之事,会是怎生感慨。」

  百里奔半跪着身躯,不动声色道:「今日是奉圣上口谕行事,若翁大人知晓,
也只能说下官忠于王事,不愧当日之评。」

  「本王倒也听闻了圣上的口谕,可这口谕中何时说过要将府中人即日赶出?」

  「这个……,王爷知道的很多。」

  朱佑枢负手笑道:「不奇怪,锦衣卫中并不是个个都像百里大人般明哲保身,
恩断义绝。」

  「咱家想知道,王爷口中那个吃里扒外的人是谁?」众人回头,刘瑾带着一
队褐衫尖帽的东厂番子走了进来。

  「难得刘公公大驾光临。」荣王略感意外,微微皱眉说道。

  「奴婢当不得王爷如此称呼。」刘瑾欠了下身子,算是行礼,随即直起身子
又道:「何况王爷也不是此间主人,岂能反客为主。」

  「刘瑾,本王还是大明宗王,你要晓得上下尊卑。」朱佑枢冷声道。

  「王爷说的是,大明分封诸王以守藩篱,可王爷所为可对得起这亲王爵禄?」
刘瑾不经意地扫了朱佑枢一眼。

  「你意欲何指?」朱佑枢拧着眉头道。

  「王爷可是上本请讨霸州草场为皇庄?」

  朱佑枢面容一滞,「是又如何?岐王兄和寿王兄都曾奏讨过,本王不过萧规
曹随而已。」

  「好一个萧规曹随,太宗老爷设立河北草场,本意蕃育马匹,以资武备,可
宗室亲王食王爵,享厚俸,不知报效朝廷,一味奏讨恩赏,改马场为耕田,废弛
边备,若是边事有警,何来马匹可用。」刘瑾侃侃而谈。

  「你到底想说什么?」朱佑枢紧盯着刘瑾。

  刘瑾回视朱佑枢,眼神毫无退让,「咱家想说的是,荣王爷年纪不小了,就
藩在即,少管些不该管的事。」扫视了一眼跪在院子中的锦衣卫,「天子亲军腰
杆子什么时候都这么软了,还不都起来办差。」

  院中锦衣卫齐声应是,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早听说财神府金山银海,
借着往外清人随手牵羊那是应有之义。

  「刘公公可否听小女子一言。」一个娇柔清脆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刘瑾回头望去,见一素装少女立在门口,貌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肤白胜
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你是……」刘瑾面露疑惑之色。

  「采玉!」翁惜珠如同找到主心骨般向那少女靠了过去,那少女敛衽施了一
礼,道:「小女子程采玉见过刘公公。」

  刘瑾长「哦」了一声,「长风镖局的大小姐,咱家常听寿哥儿那小子夸你冰
雪聪明,能言善道。」

  程采玉莹白如玉的脸颊飞上一朵红云,低首道:「丁大人谬赞,采玉愧不敢
当。今日采玉有一肺腑之言,不知能否说与公公。」

  「但说无妨。」刘瑾抬手示意。

  「公公今日大费周章,无非奉旨办差,无可厚非,可失之操之过切。」采玉
美目流转,在院中个人身上转了几转。

  刘瑾向斜上方一抱拳,道:「为皇上办差,自然寸阴是竞,耽误不得。」

  「事急可从权,事过犹不及。公公执掌厂卫,权倾当朝,既蒙圣眷,当凡事
皆为圣上考虑。」程采玉声如连珠,又清又脆。

  「咱家何时不为圣上考虑?」刘瑾眼神一凝,瞪向程采玉。

  「翁大人翁婿因罪入狱,邓府中只留翁惜珠一孤弱女子,虽因罪罚没房产,
可若逼之过急,难免会有传言圣上不恤老臣,有碍圣上清誉。」程采玉不卑不亢
道。

  「谁敢诽谤圣上,当厂卫都是摆设么。」刘瑾冷笑道。

  「市井传言,甚嚣尘上,岂是厂卫可禁。」程采玉又道:「公公今日逼迫弱
女,不但有碍公公清名,来日这府邸的新主人也会背上霸人房产的口实。公公身
居庙堂,自有庙堂之量,权倾天下,自当有四海之心,今日缓上一缓,对皇上、
对公公、对丁大人清名无碍,对惜珠则善莫大焉,其中利害,请公公明察。」

  刘瑾眸中寒光闪烁,程采玉不避不让,眼神清澈,刘瑾突然一笑,「果然是
伶牙俐齿,善于诡辩,咱家便给你们七天时间。」

  程采玉躬身施礼道:「公公庙量如海,采玉谢过。」

  刘瑾带着锦衣卫与东厂番子走后,翁惜珠一把抓住程采玉的手,感激道:
「采玉,此番多亏你来得及时。」

  轻拍了拍她满是汗水的手掌,程采玉微微一笑,「也是有人报信得及时。」

           ************

  丁寿在自己屋子里焦急地来回踱步,直到刘瑾大笑着走了进来,他才一步冲
了上去,「公公,怎么样了?」

  「那小丫头有意思,难怪你费了这么大心思,连邓府都不敢去收,要是再年
轻个几年,咱家都想去逗逗这小妮子了。」刘瑾往正座上一坐,笑道。

  大哥,您一个太监,再年轻几年也张不出把儿来,没事撩妹干什么,丁寿腹
诽,面上带笑道:「她没惹您老生气吧?」

  「怎么,心疼了?放心,咱家没那么多火气洒在小丫头身上。」伸出兰花指
戳着丁寿额头,刘瑾道:「你眼光不错,什么时候把她娶过来?」

  丁寿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和郭旭青梅竹马,情根深种,怕是没那么容易。」

  「这个好办,咱家让无三把那个什么郭旭给做了就是了。」刘瑾大咧咧道。

  祖宗,您办事能不这样短平快的一刀切么,丁寿连忙道:「不劳公公费心,
凡事过犹不及,这追女人本就是个水磨工夫,急不来的。」

  「没错,过犹不及,那小丫头也是这么说的。」刘瑾点头认同。

  「公公,请用茶。」谭淑贞为刘瑾奉上一杯香茗。

  刘瑾歪头看了她一眼,「这是你从教坊司带回来的?可办了脱籍文书?别留
下手尾让人做了把柄。」

  挥手让谭淑贞退下,丁寿道:「给钟鼓司的公公打过招呼了,有您的面子,
文书办得利索。」

  教坊司名义上归礼部管辖,实际上因为要服侍宫中饮宴,一直由二十四衙门
的钟鼓司掌管,刘瑾发迹前就是在钟鼓司当差,那里可说是他的基本盘。

  刘瑾点了点头,看着谭淑贞的背影,道:「奶肥屁股大,瞧着是个能生养的,
你这一屋子女人怎么没个动静。」说着古怪地看着丁寿,「你小子该不是有隐疾
吧?」

  你有隐疾,你们全家都有隐疾,老子不到十六岁就帮着人生孩子了,丁寿当
即仰头挺胸道:「公公放心,我能生……」

           ************

  奉天门内,例行早朝。

  正德百无聊赖的听着大臣们说着几个不咸不淡的废话奏本,眼神扫过马文升
曾经站班的位置,想起一件事来。

  「诸卿,马爱卿致仕已有旬日,吏部仍是无主,应着即推选能员补缺,今日
便议议此事吧。」

  班首的几位阁老交换了下眼神,首辅刘健道:「万岁所言甚是,但天官冢宰
乃九卿之首,其人选不可不慎重,待臣等廷议之后再将人选奏报陛下。」

  说的也有理,正德点了点头,这本就是突然想到的事,也没想着非要今天就
选出人来。

  谢迁又突然出列,道:「万岁,前吏部右侍郎王鏊服父丧三年期已满,臣奏
请起用其为吏部左侍郎。」

  「王师傅?」正德来了兴趣,王鏊曾任东宫太子谕德,与小皇帝有师生之谊,
自无不可,他想的却是另一档子事,当即道:「先生说的不错,朕当亲自到江南
接王师傅来京,重叙师徒之情。」

  我刚才说什么了,谢迁被小皇帝的跳跃思维给惊着了,怎么就扯到下江南了,
「万岁不可,陛下九五之尊不能擅离京畿,使朝堂空置。」

  李东阳劝奏道:「万岁尊师之心天日可鉴,也不必拘泥表象,传下一道诏书
也就罢了。」

  本来眯着眼睛打瞌睡的朝中大臣纷纷上奏,反正皇上离开京城就是不行,于
理不合,于国无益,好像小皇帝一出了京城就会天下大乱。

  最后正德皇帝只得抱着被吵炸了的脑袋,举手认输,若是他知道二百年后有
爷孙两个皇帝一趟又一趟的下江南,不但当时没人敢拦,再过二百来年一个被吹
捧成千古一帝,一个被冠以风流天子,他会不会跳起脚来骂娘。

  群臣皆大欢喜,肯听文臣话的皇帝才是好皇帝,皇上从善如流的废话又说了
一通,便散朝了,谁会留意一个长脸的老家伙眼神中的愤懑之色。

           ************

  一间布置典雅的书房,一名古稀老者提笔写字。

  老者停书落笔,细看上好宣纸上墨汁淋漓的「忍」字,嘿然道:「忍字心头
一把刀,为何这把刀总是插在老夫心头。」

  老者乃是吏部右侍郎焦芳,这老儿是天顺八年甲申科的进士,说起甲申这一
科进士可谓人才济济,堪称大明朝的「黄埔四期」,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都察
院左都御使戴珊、兵部尚书刘大夏、刑部尚书闵珪、工部尚书曾鉴、南京户部尚
书王轼、户部右侍郎陈清、礼部右侍郎谢铎和工部右侍郎张达,十人都身居庙堂
高位,焦芳官居三品,吏部卿贰,虽是比不得李东阳、刘大夏等人,也是位高权
重。

  可自家有苦自家知,焦芳这大半辈子官当得不易,三十岁就高中进士,本可
平步青云,却处处受人压制,英宗朝后有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
阁。新科进士通常任职翰林院熬资历,待得期满或升或外放,平步青云。焦芳编
修期满,本该升任学士,时任内阁的彭华常与首辅万安言谈焦芳不学无术,万安
便对人言,「不学无术如焦芳这样的,还能当学士」,这话传到焦芳耳朵里,河
南人的驴脾气当时就犯了,放出话来,老子要是当不上学士,就在大街上把彭华
给宰了。彭阁老被吓着了,赶紧找万安给他升了学士。

  官是升了,人也得罪完了,谁会喜欢没事跟领导玩命的下属,于是一个小鞋
穿下来,焦大人给贬到贵阳那地方受罪去了,焦芳倒也有股子韧劲,一步一步又
升回中枢,为了得到皇上重视,经常上书言事,可惜老上司马文升是不喜欢多事
的,这些奏本想上达天听,门儿都没有。

  焦老心里苦啊,宦海沉浮几十年,就没有个舒心的时候,好在马文升八十多
了,老大人已经把吏部看成了自留地,可好不容易把马文升熬走了,谢迁那王八
蛋又要将王鏊引进吏部,虽说左右侍郎平级,可大明文官以左为尊,又有与皇上
东宫讲读的旧情,焦大人可以预见,这吏部正堂的位置是离他越来越远了。

  焦芳喟然长叹,虽说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那十之一二老夫怎么就从没
遇见过呢,正当老大人自怨自艾,忽然瞥见自家儿子在书房外探头探脑的。

  干咳一声,焦芳道:「黄中,有何事?」

  焦黄中年近三旬,高高瘦瘦,遗传了老爹的长条脸,闻声入内,恭恭敬敬地
行了礼,「孩儿给父亲问安。」

  大明推崇仁孝,儿女早晚问安是应有之义,当然过于执着也会弄出笑话,碧
玉老人陈献章是遗腹子,事母至孝,每次跟媳妇啪啪都要在老娘面前报备一声,
名声在外,他的上司听说这事,教训他道:你老娘是寡妇,有你这么办事的么。
另有常熟人周木,每天清早跑到老爹卧室外面敲门问安,有一天终于把老爷子逼
急了,老子睡得正香,用得着你问安。献章求嗣,周木问安,一副妙对,时人笑
谈。

  当然这时候焦芳不会嫌儿子多事,点了点头,看他一身装束,皱眉道:「你
要出门?」

  焦黄中点头称是,「约了几个诗友文会。」

  自己儿子脾性焦芳知之甚清,冷哼一声道:「什么文会,还不是青楼勾栏打
茶围,你已近而立,每日里不知静心读书,三省其身,何日能有出头之日。」

  焦黄中被自家老子训斥得很不服气,低声嘟囔道:「又不准我参加会试,读
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声音虽小,焦老头耳朵却灵,训斥道:「你懂什么,老夫身在吏部,总要避
嫌一二。」

  反正也听见了,焦黄中豁出去了,大声反驳道:「弘治六年,王恕执掌吏部,
其子王承裕高中二甲;弘治九年,刘东应试,其父刘健甚不辞阅卷;弘治十二年,
谢迁弟谢迪应试,也未曾避嫌,去岁其子谢丕高中榜眼,谢迁竟还充任读卷官,
为何我偏要避嫌?」

  一番话勾起焦芳伤心事,拍着桌子道:「你也看看这些人都是谁,有谢迁这
帮南方佬掌权,你去应试岂会高中,反倒落人口实,成了攻讦老夫的借口。」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低头,直到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哟——,
你们父子俩这是怎么了?」随着声音,一个神态妖冶的美貌妇人进了书房。

  那妇人先走到焦黄中身前,道:「公子,老爷整日操劳,为的还不是这一大
家子,他就是这府中的天啊,还不快向老爷陪个不是。」眼波盈盈,瞧得焦黄中
心中一荡,不敢多看,连忙低下头来,道:「孩儿不孝,惹得父亲生气,请父亲
责罚。」

  妇人又转到焦芳身前,挽着他胳膊道:「老爷,妾身知道您望子成龙之心,
公子爷年轻气盛,一时冲撞了您,您总不能跟自家小孩儿一般见识不是。」说着
话,丰满酥胸轻轻磨蹭焦芳上臂,焦芳登时觉得半边身子都酥了。

  焦芳缓了缓语气,对焦黄中道:「为父也知道你这些年的委屈,老夫心中也
是不忿,咱们要么不去应试,去就要争个一甲头名。」

  「好好好,到时候咱们府里也出一个状元公,好好风光风光。」妇人鼓着如
同白玉雕成的手掌,大声叫好。

  「阿兰,你就是嘴甜,到书房来有什么事么?」焦芳笑着对妇人道。

  这名叫阿兰的妇人是广西思恩土官岑浚的妾侍,岑浚祖上岑永昌于洪武年间
归附大明,授官思恩知州,永昌子岑瑛因杀贼功,升思恩为府,传到岑浚这一代
因摆不清自己位置,与田州土官岑猛争权,掠夺周边州县,恶了朝廷,被朝廷征
调大军灭掉,改土归流,其妻女没入官家,此女遂到了焦芳府中。

  「倒没什么事,前面有人递了名帖和书信来找公子,妾身帮着跑个腿。」说
着阿兰拿出一封书信和一张名帖递给焦黄中。

  焦黄中匆匆展开书信,大略一观,不由皱了皱眉。

  焦芳不在意的端起一杯茶,问道:「又是哪个狐朋狗友来寻你?」

  焦黄中一扬书信,道:「王仲卿真会给我找麻烦,他向我引荐一个锦衣卫,
请我帮着提携一二。」

  轻呷一口茶,焦芳笑道:「不说你二人同窗之谊,就冲他父亲王晋溪的面子,
这忙该帮还得帮,那个锦衣卫叫什么名字?」

  焦黄中又细看了下书信,「叫做丁寿。」

  「哗啦」一声,那杯热茶落地,洒出的茶水烫的焦老大人嗷嗷直叫,阿兰和
焦黄中忙不迭地上前伺候,老大人只是高呼「别管老夫,快快,快把这人请进来
……」

           ************

  丁寿直到被众星捧月般迎进书房,还是一头雾水,这些诗礼传家的官宦人家
串门规矩太多,先投名帖,再收回帖,一来二去不知多长时间才见一次面,他也
是今日心血来潮才自己跑这一趟,随后就蹓跶走了,根本没想着今日能见焦黄中。

  可人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呼哧带喘的焦黄中连拉带扯的迎进府邸,而且不去
会客大堂,直奔私密处的书房,这位焦公子也未免太一见如故,交浅言深了吧。

  待进了书房,发现会客的不止焦黄中,还有其父焦芳,丁寿心中就有些打鼓,
待焦老大人不顾体面的亲自奉茶,二爷彻底不淡定了。

  如今大明朝重文抑武,不说焦芳品级比他高,就是平级也断没有这般伏低做
小向武臣谦恭的,别说丁寿,就是焦黄中看自己老爹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脸上都
有点发烧。

  焦芳却浑然不觉,读书人的脸面,屁,那玩意半两银子都不值,就说刘宇那
小子,成华八年的进士,论资历老夫甩他几条街去,可他凭什么这几年以副都御
使代掌都察院事,即便如今受人排挤,还得外放封疆,总督宣大,还不是抱上了
刘瑾的粗腿,朝中无人莫做官,这是老大人当官几十年血淋淋的教训。

  眼前这小子虽说资历浅,可是刘瑾的亲信,更重要的是在皇上和太后面前都
说得上话,当官到了他这一步,如何揣测圣意,才是更进一步的关键,以前苦无
门路,如今瞌睡来了送枕头,想到这儿,老大人笑眯眯的,看丁寿的眼神宛如一
只盯着肥鸡的老狐狸。

  「丁佥事,你我同朝为官,不想还有这层机缘,老夫幸甚。」焦芳捋髯笑道。

  「老大人此言寿愧不敢当,由黄中兄论起,下官还要称您一声世伯呢。」焦
老儿的眼神让丁寿直发憷。

  「他一无官无职的黄口小儿如何能与四品大员称兄道弟,」焦芳连连摆手,
道:「丁佥事文武全才,蒙皇上信重,前途不可限量,待来日鹏程大展,提携一
下他便是。」

  都不是一个系统的,我上哪儿提拔他去,丁寿摸不着头脑,再看焦芳亮晶晶
的眼神,他才明白过来说的是谁,「黄中兄才干兼备,皆是老大人教导有方,所
谓虎父无犬子,此等大才,有机会定要向万岁引荐才是。」

  「若蒙举荐,焦氏绝非忘恩之人,必甘为马前奔走,不遗余力。」焦芳隔着
书案略一拱手。

  「老大人言重了,盛世气象还需勠力同心,共同携手才是。」丁寿微笑还施
一礼。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相视而笑,丁寿不经意向书案一瞥,发现了一件东西,
「这是……」

  焦芳脸色一变,伸手去掩,却早被丁寿抢到了手中。

  丁寿手中之物共有两片,如大钱形,质薄而透明,如硝子石,如琉璃,色如
云母,中间用绫绢联在一起,丁寿手中一晃,道:「这是什么?」

  焦芳面露赧色道:「老夫年老,看文章久了目力昏倦,难辨小字,以此叆叇
掩目,精神不散,笔画倍明。大人明鉴,老夫眼虽花,体力未衰,还可为皇上分
忧啊。」

  合着大明朝就有眼镜了,叫什么叆叇,丁寿不知老祖宗早对光学有了研究,
眼镜这东西宋朝就已出现,马可波罗游记就有相关记述,他若是活的长些,明末
孙云球连显微镜都做出来了,此时他只是好奇:「这东西哪儿来的?谁做的?」

  见他不拿自己年老眼花说事,焦芳才放下心来,道:「江南工匠尤擅此道,
锦衣卫南镇抚司掌管军中工匠,细查便知。」

  丁寿若有所思,「江南……」

           ************

  江南,苏州东山陆巷。

  一座进深五间的府邸坐落村中,高大的府门上方挂着深黑的匾额,上面镌刻
着「惠和堂」三个金漆大字,这便是接到圣旨复出的王鏊宅邸了。

  此时王府之内欢声笑语,王老大人妻妾相伴,儿孙满堂,又奉旨复出,可谓
志得意满。

  「岳父,小婿祝您此番进京宏图大展,一遂平生之志。」一个相貌儒雅的青
年举杯贺道。

  「呵呵,借子容吉言了。」王鏊年过五旬,精神矍铄,须发皆黑,抚髯对年
轻人笑道:「此番你随老夫进京历练,让你夫妻二人劳燕分飞,素兰不要怪我就
好。」

  青年身旁一个清秀端丽的女子闻言满脸红晕,嗔怪道:「爹,您又为老不尊
了。」

  王鏊哈哈大笑,这年轻人是他长婿徐缙,弘治十八年高中进士,王鏊共有四
子五女,长女王素兰灵慧通经,最得他喜爱,爱屋及乌,对这个他亲选的长婿也
最为看重。

  「老爷,」一名老家人跑了过来,「祝老爷,文相公来了。」

  「哦,希哲和征明来了,快请。」王鏊展颜笑道。

  「老师,听闻您老出山,我和征明特意赶来祝贺,这顿酒您可省不下了。」
一个留着三缕长髯的黑面胖子一边施礼一边高声道,拱手的右手赫然多枝出一根
手指。

  另一个随他同来身穿紫色程子衣的三旬文士,面色谦和,恭敬行礼。

  「好你个祝枝山,整日只知到处蹭酒,老夫让你编修的《姑苏志》如何了?」
王鏊指着黑面胖子笑道。

  「知道老师的酒不能白喝,今岁二月《姑苏志》初稿已成,您还不该赏学生
一碗酒喝?」祝枝山挤眉弄眼道。

  「该赏,该赏。」王鏊抚掌笑道,示意家人增设座椅碗筷。

  「二位兄长请上座。」徐缙起身让座道。

  「子容休要客气,如今你已高中进士,岂有坐我等下首的道理。」文征明拘
谨道。

  「二位兄长皆是吴中才子,诗书画三绝为文坛翘楚,小弟后学末进,侥幸蟾
宫折桂,断无颜忝居上座。」徐缙推辞道。

  「学无先后,达者为先。在科举路上,子容已经走在老哥哥前面咯。」即便
豁达如祝枝山,说此话也有几分颓然。

  科举之路从来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祝、文二人虽说久负才名,科举道上却
是坎坷不平,祝枝山弘治五年就已中了举人,此后屡试不第,文征明则更惨,中
了秀才后连乡试这一关都未曾过去,所以适才老家人可以称呼祝枝山举人老爷,
而他只能是「秀才相公」。

  王素兰在一旁规劝道:「二位兄长就不要推辞了,今日乃是家宴,只论年齿,
不谈功名,快请上座吧。」这二人都是王府熟识,是以王素兰等女眷也未曾规避。

  徐缙又开口相劝,直到王鏊发话,祝、文二人才依次落座。

  王鏊语重心长对祝枝山道:「方志展现一地风貌,不可轻忽,虽《姑苏志》
初稿已成,还要细心校对才是。」

  祝枝山收起笑脸,恭敬道:「弟子省得,老师放心。」

  文征明在一旁接口道:「昌国兄来信说大理寺公务繁忙,不能擅离,请老师
恕罪,他在京师扫榻以待,恭迎老师大驾。」

  文征明所说的是同为吴中才子的徐祯卿,与王廷相等人并称「七子」,他也
在弘治十八年高中进士,可惜因貌丑,未能进入翰林院,而是到大理寺任职,算
是断了今后为相的道路。

  王鏊点头叹息道:「昌国诗调高雅,虽崇文复古,却又不失吴中风流,仕途
竟遭此波折,可叹!」

  祝枝山强颜道:「幸好有昌国,不然堂堂江南四大才子竟无一人登第,老祝
岂不羞愧地要一头撞死。」随即又是一叹,「其实我们四人中最早该登科的应该
是伯虎,可惜啦。」弘治十二年的科考舞弊案牵扯甚多,他也不便多说。

  原本与弟妹言笑晏晏的王素兰神色一黯,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壑舟园中泼墨
挥毫,作出「洞庭有奇士,楼室栖云霞」诗作的潇洒身影。

  「夫人,可是身体不适?」徐缙见爱妻面色有异,关切问道。

  「无事,只是有些乏了。」王素兰面对丈夫关心,心虚回道。

  王鏊长子王延喆年轻气盛,没有太多顾忌,又与祝枝山等熟识,突然开口道:
「祝大胡子,伯虎兄为何没来?」

  文征明闻言停箸不语,神色郁郁,王鏊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二人还未和
好?」

  默默点了点头,文征明没有多言。

  王鏊摇头叹道:「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老夫不便多言,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你们四人相知相交多年,当思来之不易,全了这份因果。」

  见气氛尴尬,祝枝山笑道:「伯虎人虽未来,却教学生给您捎来一幅画作,
以贺老师出山,请老师品鉴。」

  王鏊当即来了兴趣,命下人展开画卷,只见崇山峻岭间匹马拉拽的一辆轿车
行在崎岖山道上,前面一人牵马,左边一位担夫,右边有一位护卫,王鏊则端坐
车中。画中笔法圆转细秀,将东山风光细笔勾出。

  祝枝山指着画作道:「老师请看,这画中的您有没有您老诗作中」把酒花间
花莫笑,春光还属白头翁「的几分意境?」

  王鏊一连说出几个好字,对这幅画百看不厌,问祝枝山道:「伯虎现在忙些
什么?还在花街柳巷里醉生梦死?」

  祝枝山笑道:「伯虎如今寄情山水,可是逍遥得很,他迎娶苏州名妓沈九娘,
自号桃花庵主,在桃花坞构筑桃花庵别业,落成之日还赋诗一首。」

  王鏊笑道:「伯虎是少有的能从市井百态中悟出处世学问的,所作新诗必定
不凡,希哲,快诵与老夫听听。」

  「遵命。」祝枝山清了清嗓子,朗声诵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
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王鏊低声吟了几遍,展颜笑道:」比起他来,我们倒真成了俗人了。「

  王素兰眼神迷离,那个常伴他左右,有如神仙眷侣的桃花庵女主人本该是她
啊……

  当堂上众人沉浸在唐寅诗作的江南花酒中时,不会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紫
禁城中,一个十余岁的少年咬牙切齿道:「江南,朕一定要去看一看……」

  ps:鸠占鹊巢,在翁惜珠眼里是宅邸,在焦芳眼中是吏部,在王素兰的心
中是遗憾,感觉这章名字用的最贴切。

  桃花庵歌版本很多,最早接触背的最熟的是这一版,有言在先,喜欢捉虫的
朋友即便指出来我也不会改的。

            第五十四章、吃喝嫖赌

  邓府占地甚广,布置华丽,亭台楼阁点缀,曲水流觞雅趣,莫说贻青等人,
即便出身官宦的谭淑贞看得也是挢舌。

  「邓忍只是一介商贾,宅邸这间深布局按照大明的营造法怕是早已逾制,被
有心人抓住便是一条罪状啊。」

  丁寿微微一笑,道:「翁泰北当权时,谁会去触这个霉头,如今翁大人失了
势,这点小事又不值得一提,大明开国百十年来,废弛的又何止一个营造法。」

  谭淑贞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丁寿回首看见,笑道:「无须担心,如今我这四品官按律可有正堂七间,何
况这宅子又不是只用来住的……」向着走来的一行人一指,「不还有他们么。」

  李怿母子在一队锦衣卫押解下来到了近前,李怿面色憔悴,见到丁寿畏惧的
向尹昌年身后缩了缩。

  丁寿脸上满是笑意,微微躬身施个半礼,道:「大妃母子对这宅院可还满意?」

  尹昌年玉颜不见喜怒,淡淡道:「蒙上国恩典,全了罪臣性命,如今我母子
寄人篱下,怎敢有半句怨言。」

  「此心安处是吾乡,大妃心胸豁达,定能长命百岁,也许能等到与大君重回
朝鲜之日呢。」

  丁寿笑得灿烂,尹昌年看得越发可恶,冷哼一声,莲步轻移,带着李怿进了
为他们准备的院落。

  丁寿转身吩咐谭淑贞道:「将这院落收拾收拾,改成朝鲜样式的,务必要让
大妃母子宾至如归。」

  谭淑贞垂首称是,迟疑道:「府中人手怕是不足?」

  「护卫可以让杜星野调配锦衣卫,府中下人就由你从人牙处购置吧。」

  丁寿正安排府中事务,高文心过来禀告,「老爷,尚膳监有位公公来访。」

           ************

  「哈哈,听闻丁老弟乔迁之喜,咱家特来道贺,恶客临门,未及通传,还请
不要怪罪哦。」罗祥仍是一副富家翁的打扮进了厅堂,未语先笑,一身肥肉跟着
乱颤。

  「公公折煞小子了,前番蓬莱客栈援手之恩还未及报,这里且容在下拜谢。」
丁寿说着就要弯腰行礼。

  罗祥一把托住他的双肘,笑道:「见外了不是,老哥哥隐瞒身份在先,后又
不告而别,才觉得愧对兄弟你呢。」

  「公公休出此言,您乃宫中显贵,小子如何能与您称兄道弟。」丁寿推脱道。

  罗祥脸上笑容忽地一敛,冷冷道:「怎么,丁大人可是觉得咱家这身子残缺
不全,不配和您结交?」

  「公公这话从何来,在下出身东厂,与宫内诸位亲近还来不及,岂有小觑之
理,」丁寿连忙摇首,道:「既然罗兄折节下交,小弟便高攀了。」

  「这才像话,」罗祥肥脸笑得如菊花绽放,「今日你我兄弟就好好喝上几杯,
叙叙旧情。」

  「甚好,松鹤楼,小弟作东。」

  「怎么,哥哥我来贵府一趟,连顿酒都不给喝么。」罗祥不满道。

  「罗兄误会了,小弟这府中人手还没配齐,粗茶淡饭的怕是招待不周。」丁
寿一脸为难。

  「师父!」小长今刚从园子里跑了一圈回来,小脸红扑扑的,进屋一见罗祥,
脆生生地喊了声「罗伯伯。」

  罗祥喜上眉梢地应了一声,夸赞道:「小妮子几日不见,又漂亮了许多。」

  「真的!?」长今高兴问道,这几日新见到的人都这么说她,小女孩被人夸
得欣喜,偷瞄了一眼丁寿,心中喜气不由降了几分,为什么师父从没夸过她,总
是跟那些胸脯鼓鼓的姐姐们嬉闹。

  「长今别胡闹,唤贻青去松鹤楼订一桌上好酒宴送来。」丁寿转身对罗祥道:
「如此安排,可好?」

  罗祥唤住长今,连连摇首道:「不好不好,松鹤楼那帮厨子的手艺跟江湖上
卖大力丸的一样,哪能入得了口,带咱家去厨房,且露几手给兄弟尝尝。」得,
在罗公公眼里,京城名酒楼的厨子都是骗钱的把式。

  丁寿连说不敢劳烦,罗祥一摆手,道:「既然兄弟家宴,就别来这些客套。」

  长今在一旁牵着罗祥袍子,问道:「罗伯伯,你会做饭?」

  罗祥笑着弯下腰,刮了刮长今鼻子,道:「伯伯何止会做饭,你上次吃的甜
点也是我做的。」

  小长今当即欢呼雀跃,「那伯伯教我好不好,将来长今好做给师父吃。」

  「好孝顺的小娃儿,你要是想学,这身手艺传给你又有何妨。」

  长今闻言迫不及待地拉着罗祥,恨不得立刻飞到厨房里。

  看着二人的身影,丁寿暗道,这孩子是不是真的有做药膳的基因,怎么听到
做饭这么兴奋,话说也该找个教她医术的人了。

  「老爷,梅太医来访。」贻红立在廊下脆生说道。

  丁寿转头打量了一圈厅堂,这财神府这么邪门,想谁谁来。

           ************

  「听闻世叔乔迁新宅,小侄冒昧来贺,请世叔恕罪。」看起来梅金书这些日
子在太医院混得不错,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金书来了,在太医院过的可还习惯?」丁寿摆着一副长辈架势嘘寒问暖。

  梅金书恭敬回道:「劳世叔挂心,太医院藏书颇丰,小侄这些时日获益良多。」

  「外面毕竟不比家里方便,如今这宅邸空院很多,你收拾收拾搬过来住吧。」
丁二爷浑然忘了当初是他把人家撵到太医院谋差事的。

  梅金书还待推脱,怎奈丁寿执意如此,这个师侄武功不错,又精通医术,这
样的家庭医生兼职保镖,怎么可能错过。

  梅金书只得答应,又开口道:「小侄还有一事劳烦世叔。」

  「自家人,不用客气。」丁寿随意道。

  「待小侄引荐一位同僚。」

  随着梅金书目光,丁寿发现还有一名年轻人立在廊下院中。

  在梅金书引荐下,那个文静的年轻人恭敬行礼,「小人太医院吏目李言闻拜
见丁大人。」

  一旁梅金书介绍道:「进了太医院方知道子郁也是湖广人,近日来与他交流
医术,颇有心得。」

  李言闻惶恐道:「先生此言过谦了,这些时日蒙先生教诲,实子郁之幸,怎
敢与先生相提并论。」

  「好了,你二人在这就不须客套了,金书,你到底说的是什么事?」丁寿有
点不耐烦,那边还等着开吃呢,早说早完。

  梅金书眼神示意,李言闻还是踌躇一番才开言道:「此事与刘文泰有关。」

  「刘文泰?」丁寿纳闷,这位坑死皇帝的前太医院院判怕是骨头都凉透了,
好端端怎么又提起他来了。

  待李言闻一讲,他才明白,敢情这位刘文泰生前办过一件大事,领衔编纂了
四十二卷《本草品汇精要》,对北宋名医唐慎微所著《经史证类备急本草》纠补
查遗,药分十部,共载药一千八百一十五种,可惜书成当年还未及刊行,他就玩
死了弘治皇帝,这套官修本草被束之高阁,藏于内府。

  「大人明鉴,《本草品汇精要》由数十名医耗费数年心血,叙述精要,图文
并茂,若就此湮没,实非国朝杏林之福,求大人在圣上面前美言,将此书刊行,
则大人功德无量。」李言闻稽首道。

  「内府?」丁寿略一思索,道:「既然这书在刘公公管辖之内,择日金书便
与我一同向刘公公进言,请他拿个章程。」

  李言闻千恩万谢,梅金书也躬身道谢,丁寿却提及别事,「金书,某此番出
使海东收了个女弟子。」

  「世叔慧眼识珠,小师妹一定是冰雪聪明。」

  丁寿得意一笑,「那是自然,她可是命中注定的名医胚子……」

  话还未说完,小长今嘴里叼着个水晶蹄髈,满嘴流油地蹦了进来,「师父,
罗伯伯催您入席呢。」

  一抚脑门,丁寿无力地指着长今,道:「就是她了,金书看可还堪造就?」
心中琢磨是不是该给这小丫头节食了,别名医还没培养出来,却先成就了个吃货。

  梅金书微微一笑,打量了一番长今后,赞赏道:「小师妹眉目清朗,聪秀灵
慧,倒是个学医的苗子。」

  「哦?」丁寿又燃起几分希望,道:「那金书可愿传授医术于她?」

  「恕小侄无能为力。」梅金书摇头。

  「这是为何?」丁寿奇怪,梅金书可还没拒绝过他什么事。

  「医术传授,需要明晰人体穴位构造,难免肌肤相亲,如非夫妻血亲,实不
宜男女相授。」梅金书恭敬回道:「小师妹年纪虽小,终究是男女有别。」

  丁寿张了张嘴,想说不在乎,小心思里却还不愿自家女徒弟被别的男人按来
摁去。

  梅金书微微一笑,继续道:「若世叔有心,小侄可推荐一位女医给小师妹。」

  丁寿百无聊赖,随口连问道:「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医术如何?」

  「医术自不必说,曾到梅家庄向家父请教,家父多有赞誉,是南直隶人士,
姓谈,名允贤……世叔,世叔,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丁寿张大了嘴巴,久久不闭,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女医明妃传?这
TM哪儿跟哪儿啊。

           ************

  刘瑾托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的丁寿与梅金书。

  那日听了梅金书细说,丁寿才知道朱祁镇驾崩时那位谈允贤也才三岁,朱祁
钰死的时候她都没出生,别说搞出什么狗血事儿来,这二位她连见都没见过。不
过丁二爷既然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得空便带了梅金书来面见刘瑾,谁知说
了托付之事后刘瑾不发一言,让他心里直犯嘀咕。

  半晌,刘瑾终于开口:「梅大先生请暂避,咱家有事与寿哥儿细说。」

  待梅金书退下,刘瑾勾勾手指,让丁寿近前,轻声道:「你是猪脑子?」

  「啊?」丁寿错愕。

  「你可是觉得与皇上的关系亲近到可以不顾先皇崩殂的地步了?如今朝廷内
外有多少人瞪大了眼睛寻我们的错处,要不是有皇上这份信重咱家早就死无葬身
之地,你却要把这份情分毁掉,可是嫌咱家命长?」刘瑾盯着丁寿冷声道。

  「公公,属下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是小事一件,对您不过举手之劳,才
敢应承下来。」丁寿心中忐忑,要是刘瑾这棵大树倒了,他们东厂这些猢狲日子
绝不好过。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虽是小事,可被有心人
操持,难保不会成为大祸。朝堂之上处处凶险,咱家每进一步都如履薄冰,才有
了今天,断不会授人以柄。」刘瑾阴测测地说道,随即冷笑一声:「何况,宫里
想让咱家死的人绝不比宫外少了。」

  「属下这就把那个李言闻赶走,断了他的念想。」丁寿转身就往外走。

  「回来。」刘瑾喝止道:「你已经应了人家,若是出尔反尔将来谁还托庇于
你,无端砸了我东厂的招牌。」

  「那怎么办?」丁寿两手一摊。

  「那个叫李……李什么来着?」

  「李言闻,太医院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吏目。」

  「那小子说的也有道理,这套医书若刊行于世,确是有利民生,不过……」
刘瑾狡黠一笑:「不过却不能是刘文泰领衔编纂的,让姓李的那小子重新校对增
补,事后换个名字刊行。」

  这也行?说实话,丁寿对那位治死了两个皇帝的刘文泰所编纂的医书心中也
是没底,不由问道:「若是发现错漏呢?」

  「那更好,再给那死鬼添个罪名,灭了他满门。」刘瑾满不在乎道。

  老太监这副视人命如草芥的样子让丁寿脊背发凉,硬着头皮道谢:「属下无
状,劳公公费心了。」

  「知道就好,你那女娃儿徒弟怎么样了,怎么没带她来见?」

  「那小丫头这几日跟着罗公公学厨艺。」丁寿笑着应承,又想起一事,笑道:
「罗公公倒也有趣,那日在蓬莱客栈还说笑他常食人肉……」

  丁寿自顾说笑,却不见回应,细端详刘瑾吊着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难道……」丁寿笑容有些发僵。

  刘瑾点了点头。

  敢情罗胖子还真是个食人狂魔,丁寿还以为那胖子是故作神秘,言语欺哄,
这宫里面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他会不会一时兴起把长今给吃了。

  「那小丫头不会有事,」刘瑾似乎看穿了丁寿心思:「罗祥原本是个菜人。」

  「菜人?」这个词语丁寿听着新鲜。

  「所谓菜人,就是用来做菜的人。」刘瑾慢条斯理道。

  丁寿明了,自古以来逢大饥之年易子而食的事并不少见,五胡乱华之时视汉
人为两脚羊,明朝晚期北方大旱,人肉更被明码标价,可现在不是明末啊,大明
预备仓尚有余粮,江南也没有东林复社那帮杂碎带领的同善会带头抗税,无论以
工代赈还是钱粮救济,都有余力,怎么就出了菜人了。

  「罗祥幼时便和妹妹被卖给大户人家做了菜人,」刘瑾看出丁寿心中疑惑,
继续道:「奇怪么?穷人饿极了吃人,有钱人山珍海味吃腻了,也想尝尝人肉的
滋味,罗祥命大,那人家觉得女孩儿肉嫩,先吃了他妹妹,他磨断了绳索,趁夜
逃了出去。」

  「后来呢?」只为口腹之欲而食人,丁寿只觉人性之恶。

  「罗祥再出现时学了一身功夫,将那豪强的家人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逼着那
人一口口吃掉,最后他再把那家伙吃掉。」

  「那罗公公怎么进的宫?」这报复手段也够暗黑的,丁寿心道。

  刘瑾振了振衣袖,接着道:「那户人家也是当地一霸,上交官府,下结江湖,
黑白两道都欲拿他,说是为民除害,可惜,大都成了他的盘中餐,人厨子之名,
恶声昭彰,他无处可去,就自阉进了宫。」

  「宫中贵人就不忌讳?」丁寿纳闷道。

  刘瑾悠悠道:「宫里面的人,谁还没有点辛酸过往。何况罗祥厨艺精湛,皇
上就离不开他做的甜食,自没人不识趣地翻那些旧账。不过么……」刘瑾揶揄地
看着丁寿:「常有得罪罗祥的人莫名其妙地失踪,尸骨不存。」

  刘瑾很是满意丁寿睁大眼睛惊恐的样子,「去把梅金书唤进来,咱家找他有
事。」

  看着丁寿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刘瑾笑得很得意。

           ************

  「学生拜见公公。」梅金书恭敬行礼。

  「梅大先生,咱家最近身体不适,请您给看看。」刘瑾招呼道。

  「学生斗胆,请为公公把脉。」

  刘瑾伸出手腕,由着梅金书切脉,仿佛不经意道:「常听梅大先生称呼寿哥
儿世叔,不知梅丁两家是怎生的世交?」

  梅金书双目微闭,手指感受着刘瑾脉络,恭敬道:「具体情由学生也知之不
详,只是谨遵父命。」

  刘瑾轻哦一声,「不知梅老先生何处,咱家也好当面请教。」

  「家父身染沉疴,闭关静修,久不见外客。」

  「梅老先生神医之名享誉杏林,竟然也会染病?」刘瑾眼皮微抬,扫了梅金
书一眼。

  「能医者多不能自医。」梅金书神色不变,收回手指,抱拳道:「公公脉象
平和有力,不像有疾在身。」

  刘瑾将手腕缩回袍袖之内,缓缓道:「许是梅大先生学艺不精,还是请梅老
先生入京诊治吧。」

  「这个……」梅金书面露难色,「家父脾气古怪,怕是不能应召。」

  「冲着寿哥儿的面子,咱家相信老先生会来的。」刘瑾嘿嘿一笑,胸有成竹。

           ************

  午后,风和日丽。

  一身白衣的白少川风姿翩然的步出东厂,门旁矗立的番子躬身行礼,白少川
点头回礼。

  才行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白公子。」

  剑眉轻蹙,虽不情愿白少川还是扭过身来,抱拳施礼道:「郭三小姐请了。」

  一身红衣的郭彩云几步走到近前,玉面羞红道:「白公子,不想今日偶遇,
真是有缘。」

  充作门卫的东厂番子相视一眼,抬头看天,装作没有听见,心中却道:小丫
头在东厂大门前堵了快两个时辰了,竟然说偶遇,骗鬼去吧。

  白少川潇洒一笑,「今日白某得了差遣,甫一出门便遇到三小姐,果真是巧
了,郭三小姐请自便,白某还有公事去办,恕不奉陪。」

  言罢转身要走,郭彩云心急的口不择言道:「白大哥留步。」

  白少川转身面露惊诧,郭彩云自觉失言,雪白脸蛋涨得通红,掏出一物扭捏
道:「在下有一物送给公子。」

  白少川接过,见是一个用料上乘的荷包,至于做工,可以说惨不忍睹,「这
是……?」

  「这是我亲手绣的。」郭彩云螓首低垂,声如蚊呐。

  「无功不受禄,在下不敢收。」白少川推辞道。

  郭彩云闻言抬头急急道:「去岁牡丹园多蒙公子援手,这只是聊表心意,请
公子笑纳。」

  「牡丹园之事白某只是恰逢其会,丁兄及梅老先生出力甚多,在下不敢贪天
之功。」

  「白兄这话说的在理,算起来这荷包也该有丁某的一份。」丁寿不知何时冒
了出来,一把拿过那只荷包,左看右看,啧啧怪道:「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一见丁寿露面,郭彩云扭身想走,听了此言还是忍不住道:「那是燕子。」

  「这么胖的燕子!分明是只鸭子。」丁寿连连摇头,「哪家的女红,这女子
怕是找不到婆家喽。」

  听了这讽刺话语,郭彩云低头看看针眼密布仍然红肿的手指,眼泪如同断线
珠子般流下。

  白少川看了不忍,「丁兄……」

  「白兄慎言,这是兄弟家事。」丁寿身形一转,飘到郭彩云身前,「不许哭,
背着男人勾搭汉子,这是要浸猪笼的。」

  「什么猪笼啊?」一个娇嫩的女声从身后响起,丁寿暗道不好,侧头看去,
一个黄衫少女与两个容貌相近的美貌女子玉立亭亭在不远处。

  丁寿干笑几声,「锦枫,你怎地来了,还和郭家几位小姐在一起,哈哈,真
是好巧……」

  「你还说?从高丽回来也没想着去找人家,枉费人家为你担心。」骆锦枫琼
鼻一皱道。

  丁寿大呼冤枉,「愚兄归心似箭,就是为了能早日见妹子你,今日本就打算
去寻你的。」

  骆锦枫面上微微一红,嗔道:「当着这么多人说什么疯话。」顿了一顿,又
不相信的问道:「今日真的是去寻我?」

  丁寿指天发誓,从怀里掏出一件锦盒,「这几日若不是操持这东西,早就去
寻你了。」

  骆锦枫满脸疑惑地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支盘珠卧凤钗,整支
凤钗由珍珠串联而成,凤身和凤尾由淡绿色的玉石连接,做工精巧。

  「这是……」骆锦枫惊喜道。

  「不错,这就是那日正阳门外你喜欢的那支珠钗款式,此番出使得了不少东
珠,这几日让内府工匠赶制,就为了搏妹子一笑,可还满意?」丁寿暗暗擦汗,
幸好今天带了这珠钗出门,要不然这关不好过啊。

  「难为丁大哥惦念小妹了。」骆锦枫笑靥如花,忽地想起什么,「刚才你和
郭家小妹说什么猪笼?」

  「啊,那个,那个白兄啊,郭三小姐一番苦心绣了这只燕子,虽说体型不堪
了些,可也不用说配上竹笼吧,这让三姑娘情何以堪,瞧瞧人家都哭鼻子了,快
把这荷包收起来,给人姑娘道个歉。」丁寿一边说一边紧着使眼色,满是哀求。

  白少川一副瞧不起你的表情接过荷包,躬身向郭彩云道:「白某谢过姑娘美
意,适才言语不周,请姑娘海涵。」

  骆锦枫厌恶地看了一眼白少川,过去挽住郭彩云,道:「彩云妹妹,犯不着
为这样男子伤心,他哪里知道为了绣这荷包你平白吃了多少苦。」

  「不,不,不是……」郭彩云不忍心上人被人误解,有心要为白少川辩解两
句,却见到丁寿恶狠狠的眼神,左右为难,掩面而去。

  「小妹,你……」郭依云一指丁寿,气恼着要将当日之事说出。

  大姐郭飞云持重得多,一扯二妹,摇了摇头,她不知骆锦枫和丁寿的关系,
可那日汤泉的事说出来对三人名节有碍,且得罪锦衣卫对她们这些绿林人士终不
是好事,「寻小妹要紧。」急急追了过去。

  「郭家姐姐,等等我。丁大哥,我们改日再叙。」言罢骆锦枫白了一眼白少
川,跟了过去。

  丁寿暗吁了口气,抱愧道:「白兄,委屈你了。」

  折扇轻敲掌心,白少川幽幽道:「女人一个已是麻烦,你如今真是麻烦透顶。」

           ************

  面对熙熙攘攘人流,丁寿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今日本要去寻骆锦枫的,结
果也不用寻了,以后遇到她和那几只燕子在一起还得劳心解释,女人多了果真是
麻烦。

  他正在愁眉苦脸,肩膀突然被人敲了一下,扭身看,朱厚照一身文士袍,笑
嘻嘻的立在身后。

  「皇……」见朱厚照面色一变,丁寿立即改口:「公子,您怎么从家里出来
了?」

  近来刘健和科道官儿们连着进谏,劝阻小皇帝观游,连一向伴在朱厚照身旁
的张永都建议在宫中修身读书,减少外出,怎么这位爷又偷溜出来了。

  看朱厚照身边不见贴身侍从的张永,丁寿低声问道:「张公公知道么?」

  「这叫什么话,张永也是奴婢,公子爷要出来玩还要他准许不成。」一个身
材微胖,管家打扮的人说道。

  另一个同样打扮,身形瘦削,面色漆黑的人接口道:「老马说得不错,公子
爷要干什么何需别人来聒噪。」

  朱厚照很满意二人的话,一指他们道:「魏彬,马永成,还不给丁大人见礼。」

  丁寿连忙止住二人,「二位公公就别客气了,既然公子爷白龙鱼服,咱们就
免了这些俗礼吧。」

  「也好,」朱厚照张目四望,「既然碰到了,你就随我们一同逛逛吧。」

  于是君臣四个人就在大街上四处闲逛开来,丁寿才知道朱厚照还是一位砍价
高手,逮到一个摊铺就和人讨价还价,一番唇枪舌战价钱落下来了,他转头就走,
丁寿被老板那杀人眼神看得脸发烧,只有掏钱买下,没一会,他和魏、马二人就
拎上了一堆没用的东西。

  顺带一说,明朝皇帝虽长在深宫,还真不是「何不食肉糜」的主,比起大清
皇帝惊讶大臣早餐竟然吃得起鸡蛋的情商,明朝皇帝清醒得多,隆庆皇帝喜欢吃
长安街的果饼,尚膳监和甜食房开价几十两银子给做了一份,隆庆吃完后告诉他
们,这果饼五钱就可以买一大盒,坑了皇帝的内臣们战战兢兢低首认罪,隆庆皇
帝哈哈一笑也就完了。

  这时朱厚照又被一家巨大门脸的店铺招牌给吸引了,一个硕大银钩高高挂起,
再无旁的文字,店内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朱厚照看不出名堂,抬腿就往里进。

  丁寿等要跟进去,在店前被人拦住,「几位,这是赌场,当铺在斜对面。」

  马永成肩扛手提着一大堆东西,尖着嗓子叫道:「混账,爷们像需要进当铺
的人么?」

  「不像,」那店伙摇了摇头,又道:「可几位这大包小包的也不像是进赌场
玩两把的,几位爷见谅,银钩赌坊店大却不欺客,您别让小的为难。」

  「说得好,既然贵店不欺客,这些东西就劳你看顾了。」丁寿早已不耐烦,
将这堆东西往地上一扔,奔了进去。

  魏彬和马永成有样学样,把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一扔就追了进去。

  店伙看着这一地零碎,哭笑不得。

  经这么一会儿耽搁,丁寿进店已然找不到朱厚照,这店内格局可比大同的富
贵赌坊大得多,大堂边上还有许多套间,乌泱泱的人头,丁二爷可是犯了愁。

  还是魏彬二人熟悉朱厚照爱热闹的性子,终于在人最多的台子边找到了小皇
帝。

  「开大,开大。」小皇帝脸红脖子粗,大力挥舞着手臂。

  庄家揭开骰蛊,竟是小,朱厚照一阵捶胸顿足,见了丁寿一把抓住,「来得
正好,我刚把玉佩输了,借我些银子翻本。」

  「您怎么还玩起色子来了?」丁寿苦笑道。

  「这东西叫色子?看他们玩这玩意大小分明,输赢立见,真是痛快。」朱厚
照兴奋道。

  丁寿笑了笑,他缺银子那阵子也没到赌场来,人家也是开门做买卖,这玩意
对他跟抢钱没什么分别,如今既然是哄小皇上高兴,就委屈下赌场吧。

  「谈什么借,在下出银子做本,赢了五五分成如何?」文华殿算是同窗,如
今再一起分赃,这关系应该更进一步了吧。

  朱厚照果然答应,丁寿笑着递过一锭银子,小皇帝拿着银子,犹豫问道:
「这把押大还是小?」

  「您随意,反正押哪个都是赢。」丁寿笑着把手指按到了赌台下面……

  「哈哈,又赢了。」朱厚照身前已经垒起一堆银山,过瘾得很,刘瑾成天说
内库没银子,这银子来得不挺容易嘛。

  「公子爷手气真好,财星高照。」魏彬一旁奉承道,他和马永成论资历比不
得刘瑾、张永,今日好不容易得到机会陪着小皇帝出来玩,只要把这位爷伺候舒
服了,将来好日子多的是。

  「押小。」朱厚照又一把将银子都推了过去。

  庄家哗啦哗啦又摇起骰蛊,刚一落地,丁寿就已听出「四四五」,只要将
「五点」变成「二点」,这局小皇帝就又赢了。

  「开宝。」随着荷官唱和,骰蛊打开,「四四五,十三点,大。」

  丁寿脸色一变,喝道:「你再仔细看看,分明是四四二,十点,小。」

  手指暗中用力,那粒色子变成「二点」,可转眼间又变成了「五点」。

  这群人里有高手,丁寿手指力道加深,可对方也跟着加劲,只见骰蛊里那颗
色子滴溜溜乱转,点数忽大忽小,摇摆不定。

  「有鬼。」围观赌客呼啦啦散开,赌台上除了丁寿只有一个紫脸膛的华服老
者同样将手按在了台案上。

  老者看着不断变幻的色子,沉声说道:「小赌怡情,年轻人,当晓得适可而
止。」

  「老先生当听闻大赌养家,何必挡人财路呢?」丁寿嬉笑道。

  「若是江湖朋友一时手紧,老夫自当解囊相助,可这样明着砸场,却是不把
老夫放在眼里。」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受人施舍怎比得上自己凭本事拿呢。」

  老者嘿声道:「老夫看你怎么拿。」双掌同时按在赌台上,将丁寿隔桌传来
的天魔真气消弭无形,色子稳稳停在「五点」上。

  丁寿轻轻一笑,嘬唇作势,那粒色子腾空而起,飞出了骰蛊,被朱厚照一把
接过。

  老者面色一变,轻轻一拍桌案,骰蛊中剩下的两粒色子凌空跳起,变成了两
个「六点」。

  还未等色子落下,丁寿屈指连弹,两粒色子登时被指风打个粉碎。

  「一个点都没有,这该是小吧。」丁寿抱臂,一脸得意之色看向老者。

  老者没有意料中的恼怒,而是抚髯大笑道:「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骆
燕北今日认栽了。」

  「前辈便是」赛孟尝「骆老前辈?」丁寿变色。

  「老夫可比不得门下食客三千的孟尝君,江湖朋友抬爱而已。」

  骆燕北笑得爽朗,丁寿却心中苦涩,第一次见面就在人家地盘出千,还能指
望老儿把闺女交给他么。

  「小子孟浪,冒犯老前辈之处还请恕罪,这些银子如数奉还。」丁寿一推身
前银堆。

  谁料朱厚照一个虎扑就趴在银子上,「凭什么还,这是赢的。」倒是不在乎
这点银子,可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挣银子,按他的本意这些银子应该找个香案供
起来,敲锣打鼓的让天下人都知道当皇上的不光会花钱。

  丁寿附耳低语了几句,朱厚照嘴一撇,「你刚才使诈了?」

  看丁寿面色尴尬地点了点头,朱厚照鄙视道:「人品太差。」不情不愿地从
银子上爬起来。

  骆燕北看这两个年轻人有趣,乐呵呵道:「赌场无父子,各凭本事,这是你
们赢的,便该你们拿去。」

  「老儿爽快。」朱厚照转嗔为喜,拽过魏彬来,大把大把的往他怀里装银子。

  「哎呦,公子爷您慢点,装不下咯。」魏彬大呼小叫。

  马永成原本在人群旁看热闹,眼角突然发现一个人进了赌场,不由一愣,急
忙跑到朱厚照身边说了几句。

  朱厚照脸色一变,一拉丁寿,道:「快走。」

  丁寿还想交待几句场面话,朱厚照压根不给他机会,连桌上银子都不要了,
急匆匆钻入了赌客群里。

  几人走得匆忙,骆燕北微微讶异,又听身侧有人道:「世伯,何故聚了这许
多人?」

  骆燕北扭回身,见一个英俊青年立在一旁,竟是一身锦衣卫飞鱼服装束。

  他与这青年乃是熟识,笑道:「小事情,几个小家伙耍弄手段赢了些银子。」

  「竟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青年剑眉一挑,道:「是何模样,小侄传令五
城兵马司缉拿。」

  骆燕北摆了摆手,引着青年走向后堂,笑道:「犯不上,那几人不像缺银子
的,只是小孩子贪玩罢了。」

  「世伯宽宏,却总有宵小欺上门来,若不严惩几人,怕无宁日。」青年还不
打算放过。

  骆燕北扯开话题,「不提他们了,侯爷身子可还康健?」

  「劳世伯挂念,家父还好,只是……,」青年难得脸色一红,「只是挂念我
和锦枫的事。」

  「这丫头被她娘宠坏了,小侯爷将来可有苦头吃的。」骆燕北哈哈笑道。

  「小侄便是喜欢她的爽朗性子,」青年略一踟蹰,迟疑道:「适才去府上,
下人说锦枫和人出去了?」

  「近日老友的女公子来访,锦枫和她们结成了手帕交,常常结伴出游,小侯
爷敬请宽心。」骆燕北看穿了青年心思,一语道破道。

  青年小心眼被人看穿,神色讪讪道:「小侄没旁的意思,只是听闻近来京郊
常有女子失踪,怕锦枫有了闪失……」

           ************

  「小公子,何故匆匆而去?」丁寿被拉扯到人群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才得空
问道。

  「方才进来个熟人,被他看到我就不妙了。」朱厚照摆摆手道。

  想着今后怎么面对骆家人,丁寿苦着脸道:「您这回可害苦我了。」

  朱厚照听丁寿把一肚子苦水倒完,不以为意道:「多大个事情,我下旨指婚
不就是了。」

  「您高抬贵手。」丁寿作了个揖,「我可不想这么早摆房正妻在家里,不是
给自己找罪么。」

  丁寿刚说完就觉得失言,「我……我……不是说您。」

  小皇帝没当回事,鼓着气道:「若不是有这个规矩谁想大婚,不过婚后就可
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看谁还把我当小孩子看。」

  「您说的是,看天色不早,是不是陪您回家?」丁寿堆笑道。

  「不回,难得出来一趟,还没玩够呢。」朱厚照摇头。

  「没错,我们总要让公子爷尽兴不是。」马永成二人小鸡啄米地点头。

  「那您说还要去哪儿玩?」今天摊上这个熊孩子,丁寿也打算认命了。

  朱厚照仰头看天,半天憋出一句:「你拿主意,反正要好玩的,我没玩过的。」

  这不是耍无赖么,丁寿挠头。

  这时一辆青布蓬的马车缓缓驶过,车帘挑开,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丁兄,
道左相逢,这是要去哪儿啊?」

  丁寿暗道帮手来了,「黄中兄,近来可好?」

  身材瘦削的焦黄中下车与丁寿客套了几句,看了看朱厚照等人,疑惑道:
「这几位是……」

  「这位是……」丁寿发愁怎么介绍小皇帝。

  朱厚照呵呵一乐:「兄长请了,在下朱德正,乃是丁大人的表弟,这两个是
家中长随。」

  「既然是丁兄表弟那便是自家人了。」焦黄中得了老子嘱咐,一定要好好结
交丁寿,姿态放得很低,「正好愚兄约了几个朋友小聚,几位同往如何?」

  朱厚照爱热闹的性子当然叫好,这位爷同意了,其他人哪敢说不。

  于是一行人上了马车三拐两拐的来到了本司胡同,虽未到掌灯时分,各房院
落中还是能飘出浓浓的脂粉香气和丝竹之声。

  这地方丁寿可不陌生,拉住焦黄中,道:「此处是教坊行院密集所在,怎么
到了这儿?」

  「诗酒风流怎能少的了红袖添香,聚会之地便在宜春院。」焦黄中理所当然
道。

  「宜春院,这名字真是好听,快走快走。」朱厚照连声催促。

  马永成和魏彬二人也是跟着附和。

  得,你们几个非要逛妓院,二爷奉陪。

           ************

  宜春院外观看起来像是一座书寓,粉白墙面,青砖碧瓦,倒还真像个风雅去
处。

  一进大门,便有足穿毛猪皮靴,头戴绿色角巾的龟公过来迎客喊堂,「楼上
的姑娘们见客了。」

  焦黄中一块碎银丢了过去,「休要呱噪,去唤一秤金来。」

  接了打赏的龟公一脸贱笑,点头哈腰道:「几位爷里边请。」

  时候尚早,此时行院内客人并不多,几人过了天井,进了大堂,朱厚照选了
张椅子一屁股坐下,抖着衣衫道:「今天逛得累死了,快点上茶。」

  马永成赶快跑到皇帝身后,拼命舞动袖子帮着扇风,魏彬扯着嗓子喊:「没
听见公子爷的话么,快点上茶,人都死光了。」

  焦黄中一愣,看了丁寿一眼,丁寿一摊手示意他也没办法,只得由焦黄中上
前,「朱兄,这里不是我们坐的。」

  朱厚照左右看看,「这桌子有人占了么,怎得没看见?」

  「勾栏行院自有一套规矩,从」前门「」升阶「」登堂「到」进轩「」落座
「」定情「,次序分明,我等的身份不宜在此散座。」焦黄中解释道。

  「怎么到这吃酒还要像朝堂站班一样,那么多的规矩讲究?」朱厚照本就是
个讨厌规矩的,谁想处处都是规矩,一个字,烦。

  「这位公子说的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行院规矩传承千年,自有道理。」
一个身披粉红轻纱徐娘半老的妇人手拿香帕迎了出来。

  「几位公子,好久不见,真是想死奴家了。」妇人挥动香帕,娇嗔道。

  朱厚照纳闷道:「本公子今日才第一次来,何来久不相见之言。」

  妇人笑容一滞,焦黄中和丁寿忍俊不禁,这女人拿风月场中桥段兜客,却被
这初来的雏儿一句话给噎住了。

  妇人毕竟老于世故,转瞬间便噗嗤一乐,「原来公子第一次来,可奴家总是
觉得您面善,莫不是前世有缘?」

  「真的,这世上真有轮回一说?」朱厚照自小聪慧,精佛学,擅梵文,对佛
家转世轮回还是有几分相信的。

  「好了苏妈妈,不要逗这小兄弟了。」焦黄中一旁笑道。

  「奴家哪敢耍弄几位公子爷,这不一听焦公子来了,人家便倒履相迎么。」
妇人掩口笑道。

  朱厚照恍然,「你刚才在骗我?」

  「奴家怎么舍得骗您这样俊俏的小公子。」妇人腰肢轻扭,转到了朱厚照身
边,媚笑道。

  「大胆。」「放肆。」马永成和魏彬在后面大喝道。

  「唷,二位爷,您悠着点,还没到您使劲儿的时候呢。」妇人如葱玉指拍着
自己高耸的胸脯,大惊小怪道:「您这嗓门,真吓死奴家了。」

  他们要是能在这儿使上劲,那才见了鬼呢,瞧着魏、马二人被这话噎得三尸
神暴跳,憋得脸红脖子粗不敢发作的样子,丁寿心中不无怜悯地冒出一句:问君
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那边妇人说完故意用手指挑开纱衣,胸部大片雪白的肌肤都暴露在空气中,
朱厚照觑见那道幽深诱人的乳沟,不由俊脸涨红,窘迫地低下头去。

  妇人呵呵一笑,暗道果然是个生瓜蛋子,举目看向焦黄中,「焦公子,今日
是打茶围还是摆饭局?」

  「劳烦苏妈妈且给我们寻个雅轩,酒席先预备着,朋友来了便开席。」焦黄
中吩咐道。

  「好嘞,奴家给您安排去。」香风飘过,走到丁寿身边还抛了个媚眼。

  丁寿眼尖,见那鸨儿虽上了年纪,却风韵犹存,胸前高耸的玉峰丝毫不见下
垂,年轻时想必也是个尤物。

  焦黄中见他呆呆盯着鸨儿背影,笑道:「这女人年轻时也是一代花魁,缠头
之资不菲,一秤金的花名就是这样得来的,真名倒是没几个人说了,后来嫁了乐
户苏淮,旁人都唤她苏妈妈了。」

  「既然是花魁,怎么还嫁了个乐户?」丁寿问道。

  「说是花魁,无人脱籍不还是个贱籍乐户,还能嫁谁,这夫妻两个收养几个
女孩儿,开起这宜春院,,就是日进斗金,也脱不开贱民的身份。」

  丁寿点点头,不再言语,大明朝军民匠灶,世代不易,这是朱八八定的规矩,
这边根红苗正的大明接班人坐在边上,还是少说两句为妙。

  几人被小厮领着进了一处布置典雅的竹轩,方一落座,就有从人捧上点心小
吃,又一个龟公挑开帘子,「姑娘们奉茶咯。」

  一个个各具姿色的女子鱼贯而入,捧着托盘,上面摆着精致茶盏,陆续来到
几人身前行礼。

  丁寿见这些女子有的清秀,有的艳丽,这个身材修长,那个娇小玲珑,环肥
燕瘦,钗影满楼。

  这是所谓的「加茶碗」,朱厚照可不懂青楼里的规矩,见人端了盘子上来,
总得打赏不是,反正魏彬怀里揣着大把银子,一出手就往盘子里放了五两。

  那身着鹦鹉绿裙子的女子一阵惊喜,「谢公子。」

  没法不喜,明末陈圆圆出局也不过五两,清唱一曲也是五两,这女子身价自
没法与秦淮八艳媲美,难得有这样的主顾打赏。

  朱厚照不管那些,一看人家高兴,他也高兴,下一个又往盘子里放了五两,
一个接一个,来者不拒。

  焦黄中看不下去了,伸手拦住道:「朱兄弟,愚兄在风月场里多混了几年,
劝你一句适可而止,倒不是心疼那几个」盘子钱「,可一次订交了这许多姑娘,
怕你身子骨吃不消。」

  朱厚照压根没听懂他说的意思,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焦黄中挥手让其余的
姑娘都下去,那帮没得到盘子钱的姑娘们看焦黄中恨得牙根直痒痒。

  即便如此,前面得了赏的也不少,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把赤胆忠心的魏彬
和马永成给挤到了一边。

  「公子,您喝茶。」

  「公子,您尝尝这点心。」

  「公子,这是奴家为你嗑的瓜子,来,吃一个。」

  莺莺燕燕,将朱厚照围得密不透风,魏彬马永成想上去撵开这帮女人,可又
不知朱厚照是否乐在其中,怕恼了小皇帝,急得在圈外直跺脚。

  焦黄中微微一笑,举茶相邀,「丁兄,你这位表弟有趣的很啊。」

  门帘一挑,一秤金款款步入,见被众女环绕的朱厚照,她也是一愣,「瞧不
出,这位公子爷胃口倒大,奴家今日走了眼。」

  朱厚照奋力将众女分开,丁寿一见他的样子不由乐了,一脸的胭脂口红,倒
真像个脂粉堆里的膏粱子弟。

  「表兄,我饿了,什么时候能吃饭?」朱厚照一边抱怨,一边由着魏彬二人
用手巾将脸擦拭干净。

  「正要跟几位爷回禀,您的朋友们来了。」一秤金笑道。

  焦黄中长身而起,「丁兄,朱兄,请入席。」

           ************

  「焦兄盛情,小弟等愧领了。」席前几名华服公子躬身行礼。

  「几位贤弟,难得此番相聚,待愚兄为诸位引荐新友。」焦黄中笑指一个年
轻人道:「尤其是你,顺卿,更该认识一下。」

  「哦,请兄长指教。」那名俊雅的年轻人好奇道。

  焦黄中暂且不理他,对丁寿道:「丁兄,这位是仲卿的三弟王朝儒,刚刚进
京求学。」

  扭身又对王朝儒道:「顺卿,这位是仲卿的至交好友丁寿,你二人还不亲近
亲近。」

  王朝儒稍微一愣,施了一礼,道:「离开金陵时,家兄携嫂出游,未曾听闻
丁兄大名,没能及早登门拜会,失了礼数,告罪告罪。」

  丁寿还了一礼,笑道:「顺卿兄无须多礼,小弟也是近日在泰山偶遇令兄,
一见如故,才有了这番机缘。」

  「原来如此。」王朝儒点了点头。

  一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听闻丁寿名字后一直拧眉思索,忽然开言道:「敢
问阁下可是在文华殿作出《少年中国说》,蒙皇上恩赐同进士出身,职任锦衣卫
指挥佥事的丁寿丁大人?」

  丁寿见一群人里数他年纪最小,相貌清秀,不由生了几分好感,点头道:
「正是在下。」

  少年一步跨前,挽住丁寿手道:「家父常常夸赞丁兄文思敏捷,广闻博学,
不想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抄文章还抄出文思敏捷来了,就算丁寿脸皮厚,也有点发烧,「不知令尊是
哪一位?」

  少年躬身施了一礼,「家父新都杨廷和,小弟杨慎,今后还要请丁兄多多指
教。」

  丁寿连道不敢当,心说原来是在文华殿把二爷驳得体无完肤的杨廷和的儿子,
这老儿在家里还夸我,真的假的。

  另一个带有巴蜀口音的贵公子调笑道:「用修自幼才学过人,有神童之誉,
七岁能诵,十一写诗,十二作文,十三岁名动京华,连李阁老都呼为」小友「,
还要何人指教啊。」

  杨慎腼腆道:「刘兄,你我同为川人,此言太不厚道,李相游戏之言若是当
真,我辈便恁地不识天高地厚了。」

  众人哈哈大笑,焦黄中又将余下二人一一介绍,通政司右通政韩福之子韩守
愚,翰林院学士刘春之侄刘鹤年,再加上詹事府詹事杨廷和之子杨慎,南京户部
侍郎王琼之子王朝儒,吏部侍郎焦芳之子焦黄中,丁寿一看,好家伙,一屋子官
二代。

  焦黄中笑道:「这几位都是为了下届科举,进京备考的。」言到此处,想及
自己年岁最大,自家老子却死摁着不让参考,语意不免落落。

  弘治十八年的科考刚刚过去,朝廷又不开恩科,下次科举要到正德三年呢,
这么早进京备考,活动关系、疏通门路才是真的吧,丁寿暗中撇嘴。

  焦黄中落寞之意稍显即逝,又展颜道:「还有一位是丁兄的表弟,姓朱名德
正……」人呢,转了一圈,才发现那位朱德正坐在席前已经自己动筷了。

  菜离得远不怕,那二位长随拿着小碟满桌转悠,小爷想吃什么,颠颠跑过去
给夹过来,丁寿羞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小祖宗,知道天老大,地老二,你
老三,平时自在惯了,不在意这些繁文缛礼,可你顶着哥们表弟的名头好歹给我
留点面儿啊。

  丁寿一低头,团团作了一个揖,几人相视一笑,纷纷入席。

  「你们客套完了?」朱厚照将嘴里菜咽下,指着一道金灿灿的菜,问道:
「这是什么菜?好吃得很。」

  杨慎年岁与朱厚照相差不多,自觉亲近,笑道:「这菜名」秃黄油「,以母
蟹的蟹黄炒公蟹的蟹膏,一丝蟹肉也不要,用黄酒焖透,高汤调味,不须佐青配
面拌饭,单单作为一道菜白嘴儿吃,最是美味。」

  朱厚照又一指一道汤,说道:「这道笋汤为何滋味鲜美,与别家不同。」

  韩守愚轻敲桌案,笑道:「朱兄一语中的,这道菜原名」腌笃鲜「,将竹笋
与咸肉鲜肉同炖,三者相互浸淫渲染,本已十分鲜美,然而勾栏里做这一味,只
用肥鸡、火腿腰峰和竹笋中段为料,滋味更上层楼。」

  焦黄中夹了一筷菜肴,送到朱厚照碗碟中,「来来,朱小弟且尝尝这道」瓜
子肉「。」

  「瓜子肉?」刚刚被姑娘们喂了一嘴瓜子的朱厚照细细端详,「哪里有瓜子
啊?」

  众人哄笑,焦黄中解释道:「哪有什么瓜子,只是瓜子大小的肉丁罢了,这
菜乃是剔出塘鲤鱼头面部两侧活肉清炒,百来条塘鲤鱼,不过得此浅浅一盆而已。」

  丁寿原以为御膳房里食不厌精,却没想到勾栏行院中才是精致挑剔到了丧心
病狂的地步,看着这些宦门子弟习以为常的样子,可知是此处常客,想着罗祥自
幼被卖,也不过是成为这桌上的一道菜而已,果然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啊。

  朱厚照尝了一口,连连点头,魏彬又为他斟上一杯酒,他将金黄色的酒液一
饮而尽,又道:「甜,好甜,这酒叫什么名字?」

  「东阳酒。」王朝儒浅酌一口,回道。

  「东阳酒?李东阳酿的?」朱厚照翻着眼睛问道。

  「此东阳非彼东阳,」杨慎一笑,细细分说:「国朝金华府,元时为婺州路,
隋时设东阳郡,此地水质颇佳,称之重于他水,即便邻邑所造亦大不如也,所酿
之酒,色泽金黄,李太白有诗为证: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此酒清
香远达,味甘性醇,虽饮之至醉,亦不头痛,不口干,不作泻,堪称佳酿。」

  「几位公子爷用的可还高兴?」一秤金柳腰款摆,细声问道。

  「苏妈妈,今日这火腿熏得有松柏之香,你这宜春院的厨艺怕是已经超过了
松鹤楼。」韩守愚赞道。

  「还不是几位公子爷赏脸光顾,奴家要不尽心怎对得起诸位呢。」一秤金招
呼周到,众人如沐春风。

  「焦公子,今日选哪位姑娘唱曲啊。」焦黄中乃是今日东主,一秤金自是向
他问话。

  「今日贵客临门,当然要选三姑娘了。」

  「哎呦,不巧,三姑娘如今有客。」一秤金面露难色。

  见焦黄中面色不愉,一秤金忙道:「莫若让雪里梅为诸位唱上一曲,待三姑
娘那边客散了再来这边相陪,焦公子您也知道,自一仙姑娘走后,奴家这儿最红
的就是这两位姑娘了。」

  焦黄中这才满意点头,待一秤金退下,向丁寿道:「这宜春院内最红的三位
美人都是清倌人,唐一仙身姿轻盈,能做掌上飞舞,可惜早早被人重金买去,据
说是到了南边;雪里梅肌肤娇嫩,白里透红,如梅赛雪;可这最漂亮的还是那位
苏三姑娘……」

  「焦公子若是惦念姐姐,奴家便退下了,免得庸脂俗粉的在人前碍眼,惹人
嫌弃。」一个娇娇糯糯的声音从帘外响起。

  「罪过罪过,小生哪敢嫌弃雪里梅姑娘,平白折了在下的寿数。」焦黄中双
手合十连连告饶,「请现芳踪,以慰小可相思之苦吧。」

  门帘挑开,一女轻移莲步,抱琴而入,丁寿凝目看去,见此女果真冰肌玉骨,
薄衫下酥胸浅露,柳眉杏眼,樱口琼鼻,杨柳细腰,袅娜生姿。

  此女落落大方行了一礼,「雪里梅见过诸位公子。」随即坐在一个绣墩上,
玉手轻挥,琴音淙淙,仿佛高山流水,时而柔缓,时而激越,丝丝入耳,莺声婉
转,听得人缠绵入醉,意马难束。

  杨慎也是精于音律,听得兴起,从旁边拿起一只琵琶,左手轻捺,右指弹挑,
乐声轻扬,如秋风习习,竟与雪里梅所奏之曲高低相和,毫无突兀。

  一曲弹罢,雪里梅上前盈盈一礼,「公子高才,随节取音,却严丝合扣,奴
家拜服。」

  杨慎忙回了一礼,「一时技痒,唐突冒昧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王朝儒击掌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曲好,琴好,人更
好,姑娘弹得好,用修和的好。」

  「说得好,说得好,」焦黄中鼓掌道:「良辰美景,醇酒佳人,我等行个酒
令如何?」

  丁寿自问玩不了这些文人雅客的酒令,正想着推脱,又抹不开面子,毕竟自
家是这群人里唯一有功名在身的,尽管那功名里全是水。

  那边小皇帝歪着脑袋道:「酒令?我来不了的。」

  神助攻啊,皇上,你这个猪队友终于发挥作用了,丁寿都想抱着他亲两口。

  焦黄中微微一笑,「小弟不用担心,这个酒令简单得很,诸位兄台既然要久
居京师,便不可不熟此地风物,便以这京师的景、物、事为题作对,无谓俗雅,
工整即可,如何?」

  正德想这倒简单,犹豫着是否答应,魏彬撺掇道:「公子爷,跟他们对,不
还有小的们么,常言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

  瞧小皇帝斜眼看他,魏彬自己掌嘴,道:「让你胡说八道,公子爷一人就能
顶个诸葛亮,小的两个臭皮匠最多半个,哦不,半个都比不上。」

  见朱厚照也点了头,焦黄中斟满一杯酒,道:「那由愚兄开始,」略一思索,
将酒递给雪里梅,「单牌楼。」

  雪里梅掩唇笑道:「东单还是西单?」

  焦黄中笑道:「反正都是单,你若答不上来就得喝酒。」

  「双塔寺。」雪里梅娇哼一声道。

  众人赞声工整,雪里梅随即把酒递给韩守愚,「珍珠酒。」

  韩守愚接酒稍想了想,「琥珀糖。」转递刘鹤年,「王姑庵」。

  刘鹤年答曰「韦公祠」,随后看到丁寿,笑来一句「白靴校尉」,递给杨慎。

  「红盔将军。」杨慎脱口而出,酒杯转递丁寿,「京城内外巡捕营。」

  怎么到我这这么长,丁寿心中叫苦,今天没事出什么门,在家里搂着女人取
乐,欺负朝鲜那母子解闷不挺好的么,朝鲜,对了,丁寿接过酒杯,答道:「礼
部南北会同馆。」

  众人叫好,丁寿拿着酒杯,暗自琢磨下一个是小皇帝了,出题不怕,万一这
孩子答不上来怎么办,怎么才能往宫里有的职司上靠,有了,「奶子府。」

  京城内的礼仪房俗称奶子府,每年四仲月,对各坊初孕少妇检验相貌,细分
乳汁,留备宫中宣召索用,到了日子要是宫中没有需要,就把人放出去再重新选,
这事正归锦衣卫管辖,魏忠贤的相好奉圣夫人客氏便是这么进的宫。

  这个对子小皇帝果然没有犯难,张口就道:「勇士营。」宫中御马监所辖兵
马除四卫外就是勇士营,朱厚照喜兵爱武,自然张口就来,至于出什么对子么,
小皇帝想了想,「三千扫雪。」

  大内每逢大雪后,就从京营调拨三千兵卒入内廷扫雪,轮番执役,常有浪荡
少年花钱顶替兵卒入内,当然肯定不是为了学雷锋,只是想看看皇帝老儿的禁掖
宫廷什么样,要是运气好捡到宫女们丢失的钗履和玩坏的淫具,那出来后跟人吹
嘘,绝对倍儿有面。

  小皇帝肯定不知道那帮小子的龌蹉心思,单纯只是知道宫里这规矩,于是以
此出上联,果然王朝儒犯了难,其他人也在拧眉沉思有何典章风物可以应对,
「五百捡花。」时间将到之际,王朝儒说出下联。

  可众人听后却面露迷茫,显是不知道这是哪一出。王朝儒解释道:「南京旧
制,设捡花舍人,额定五百人,盖当年供宗庙荐新,得玉食餹餭之用。」

  丁寿笑道:「南京旧制,而非北京,顺卿你输了。」

  「南北二京皆是京师,有何不可。」王朝儒辩解道。

  焦黄中帮衬丁寿道:「可这捡花舍人之制废弃久矣,与当下无关,还不认罚。」

  「好好,小弟认罚。」王朝儒满饮而尽。

  「朱小弟,你既然胜了,便由你出题吧。」焦黄中让道。

  朱厚照眨了眨眼,从怀中掏出一物,道:「诸位请看。」

  「骰子。」焦黄中不解他拿出这东西干嘛。

  「骰子?」朱厚照转头看向丁寿,「你不说这叫色子么?」

  「此物据传是三国曹子建所创,原名」投子「,取投掷之意,本为玉制,后
多用骨和象牙,便叫了骨旁的」骰子「。」杨慎开怀一笑,「丁兄说得也不错,
传唐明皇时将幺四点涂红,因六面都有不同色点,故而也叫」色子「,温庭筠有
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朱厚照一听乐了,「既然七步成诗的曹子建和八叉手而作韵的温庭筠都与此
物有关系,便以」骰子「为题,分韵赋诗,如何?」

  杨慎轻笑,「只怕我等没有曹、温二位前辈的才情。」

  「不比先贤,就以十数为限,输了无非喝酒,赢了么……」朱厚照看向丁寿,
「表兄,你来出个彩头。」

  被你叫几声哥就要出血,凭什么,丁寿心中再不情愿也还是从腰间解下一块
鸡心玉佩,放在桌上。

  焦黄中张罗道:「既然朱小弟有这兴致,我等便凑兴如何?」

  众人称好,便低眉沉思,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才高八斗的曹子建,命题赋诗,
哪那么容易。

  看众人皱眉,小皇帝很是得意,拖长声音念道:「小弟开始计数了,一……」

  话音刚落,房外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一片寒微骨,翻成面面新。

  自从遭点染,抛掷到如今。「随着一秤金掀起房间门帘,一位丽人曳裙而入,
满室灯火似乎都为之一暗……

  ps:妓院还没写够,再写下去这章就拖得长了,食肉的兄弟们抱歉了。

  先说明唐一仙等人不是月关原创,别说出现回明人物。

  兰陵酒到底产在哪儿,涉及地域文化,不好多说,李言闻他儿子的著作里有
记载,有兴趣的可以看看。

            第五十五章、北京一夜

  丁寿只觉眼前一亮,这女子身着月白对襟袄裙,眉目如画,一双眸子流波荡
漾,仿佛画中玉人,清丽难言。

  王朝儒手中折扇似乎忘了挥动,只是呆呆地看着,刘鹤年用肩膀轻轻撞了下
韩守愚,在席下一挑拇指,韩守愚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焦黄中喃喃轻语:「金玉满堂壁生辉,玉堂春之花名可谓实至名归。」

  「苏三当不得公子谬赞。」玉堂春向众人道了三个万福。

  朱厚照左顾右看,「诸位,这一局可是这位姑娘胜了?」

  杨慎轻笑,赞道:「以诗自喻,字字双关,在下自愧弗如。」

  众人俱都称是,朱厚照倒是无所谓,一帮大男人连个女子都比不过,活该失
了彩头,拿起桌上玉佩,道:「既如此,此物便是姑娘的了。」

  这块玉佩是丁寿从朝鲜弄到的,据传是汉武帝设立四郡时流传下的古物,玉
白无暇,阴刻蟠螭纹雕工精细,一秤金可是识货的,一见便目泛异彩,快步走上
前,「奴家替女儿谢过公子爷了。」说着便要伸手接过。

  朱厚照把手一收,只看向玉堂春,一秤金会意,连忙把玉堂春扯到近前,催
促道:「女儿,还不谢过公子厚礼。」

  玉堂春看了一眼玉佩,却螓首轻摇:「太过贵重,奴家不敢收。」

  一秤金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要不是当着诸位小爷的面,她都要一巴掌抽
过去了。

  「适才酒令博彩,这是彩头,并非馈赠,是姑娘应得之物。」丁寿在旁帮衬,
心中却想着以后出门身上是不是少带些值钱的玩意。

  一秤金又是一阵撺掇,玉堂春才将这块玉佩收起。

  「今日得逢女校书,幸甚。」杨慎展颜笑道。

  「奴家才疏学浅,不敢与扫眉才子相提并论。」玉堂春神色间流露出一股淡
淡哀愁,才如薛涛,不过也是名妓而已。

  「击鼓抗金梁红玉,花开堪折杜秋娘,古来风尘中从不乏奇女子,」杨慎心
思细微,察觉到玉堂春愁思,温言开解道:「三姑娘有此才情,又何必顾影自怜,
黯然神伤呢。」

  「杨少兄说的不错,」丁寿将朱厚照那枚骰子拾起,对玉堂春道:「正如这
骰子,无奈一身遭点染,有心自重不轻抛。」

  玉堂春闻言身子一震,瞧着丁寿面露异色,「哎呦,看不出公子爷如此清楚
我这女儿心思,真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呢。」一秤金插科打诨道。

  「三姑娘既已到了,便请入座吧。」焦黄中笑道。

  刘鹤年摇头道:「且慢,三姑娘只有一人,坐在谁的身旁合适呢?」

  「这个……」焦黄中有些为难,他自是有心让玉堂春坐到丁寿身边,可这次
酒宴本是为王朝儒接风而设,瞧那边王三表面不在意,却不住拿眼睛偷瞄,可知
他也对苏三有意,他总不能将这大美人一刀两断,一家一半吧。

  朱厚照瞧这些人为了谁更近便狎妓计较,甚是无趣,一挥手道:「这位姑娘
自己有腿,愿意坐在谁的身旁就坐在哪里,何须你等劳烦。」

  话虽无礼,却解了焦黄中的大围,「对对,朱小弟说的有理,哪个入了三姑
娘法眼,请芳驾自专。」

  玉堂春美目流转,见除了那个年纪最轻的公子只顾喝酒吃菜不亦乐乎,其他
人都眼巴巴瞅着自己,掩唇轻笑:「奴家可不敢随便得罪贵客,索性不入席,只
是弹曲助兴如何?」

  众人面上尽是失望之色,却也只能称善,玉堂春款款而坐,轻抚案上秦筝,
一首古曲《出水莲》应手而出,音调古朴,曲意韵雅,与这教坊靡靡之音格格不
入,却连朱厚照都停杯落筷,凝神倾听。

  一曲奏毕,玉堂春轻笑,「苏三献丑了。」

  众人才算收回迢渺神思,杨慎眼睛半眯,还在回味曲中意境,脱口赞道:
「绮筵雕俎换新声,博取琼花出玉英。肯信博陵崔十四,平生愿作乐中筝。」

  「用修方才也有此急智,也不会让三姑娘赢了彩头,失了面子。」刘鹤年取
笑道。

  杨慎不以为然,「苏三姑娘才情过人,在下适才输的心服口服,岂会妄想凭
一拙作挽回颜面。」

  几人还要说笑,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一秤金秀眉一蹙,掀帘而出,问道:
「什么人吵吵嚷嚷的,惊了贵客你们担罪得起么?」

  一个龟公凑了过来,「老板娘,有一个山西老赶非要见苏三姑娘。」

  一秤金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三姑娘有客么,让他换人。」

  「说了,没用,这是个犟脾气的。」龟公委屈道。

  这时楼下有人喊道:「握(我)就是要见苏三姑娘,谁要坐你这个床床(小
板凳)。」

  一秤金往楼下看,一个穿着灰绸袍子的粗豪汉子不住叫嚷,脸上堆着笑道:
「这位大爷消消气,有什么话慢慢说。」

  大汉仰着头道:「握唤方争,是来京城做贩马营生的,问询你这里有个叫苏
三的女子吸人(长得好看),握愿出一百两高价求一夕之欢。」

  此言一出,满楼哄笑,方争不知他们笑什么,一脸迷茫。

  「这位大爷,京城不是山西,一百两银子?也就隔帘子看我这女儿一眼吧。」
一秤金绣帕掩唇,轻笑道。

  「握们大同婆姨也是出了名的,你这女子莫以为握是山汉(乡巴佬),吹打
日哄。」方争恼道。

  「苏妈妈,」王朝儒随后跟出,取出一张银票对一秤金道:「适才蒙苏三姑
娘奉茶,未及言谢,这是茶钱,聊表心意。」

  一秤金接过银票,惊呼道:「三百两!奴家替女儿谢过公子咯。」

  满楼嫖客粉头也都窃窃私语,三百两银子一杯茶,就算在京城教坊也是骇人
听闻。

  「后生,你跟她们是一伙的?」方争惊疑不定。

  「在下祖籍太原,与兄台还算乡党,岂有伙同他人欺哄的道理。」王朝儒笑
道。

  方争看周围人都对他指点取笑,不觉脸上发烧,跺跺脚快步离去。

  待王朝儒回席,众人举杯相祝,韩守愚道:「顺卿掷金退豪客,笑语慰佳人,
也算一段佳话。」

  王朝儒谦辞推让,又对玉堂春笑道:「一介行商走卒,竟敢唐突佳人,但愿
没扰了三姑娘雅兴。」

  玉堂春盈盈一礼,「谢过公子。」神色淡淡,即便有人为她石崇斗富,也只
是被人当作一件可以争来抢去的东西,有何自傲。

  在桌旁侍立的魏彬悄声问马永成道:「这王三出手便是三百两,怎地如此阔
绰?」

  马永成看着洋洋得意的王朝儒,带着几分羡慕低声回道:「南直隶是财赋重
地,他老子在户部任职,想必是油水不少。」

  这边酒兴再起,几人推杯换盏,这杯酒还未及唇,外面又是一阵嘈杂声,朱
厚照酒劲上涌,将酒杯重重向桌上一放,「今日还有完没完?」

  主忧臣辱,魏彬、马永成当即躬身道:「小的出去看看。」

  一秤金在楼下正劝着一群人,「曹老爷,奴家哪儿敢骗您,雪里梅和玉堂春
真的有客,几位公子点了她二人作陪。」

  领头那个身材瘦小的汉子厉声道:「屁的公子爷,小侯爷点她们出局,哪个
小杂种敢拦着,再啰嗦老子砸了你这婊子窝。」

  汉子正骂得兴起,突然眼前一花,一股大力涌来,身子不由自主凌空飞起,
正砸在自己带来的打手之中,登时倒地一片。

  摔得头晕眼花的汉子被人扶起,晃了晃脑袋,见面前站着一胖一瘦两个仆从
打扮的人,这还了得,他堂堂曹大爷岂能被下人打了,跳脚骂道:「哪来的两个
冒失鬼,敢打大爷我,活腻味了?!」

  魏彬、马永成冷笑,魏彬冷声道:「嘴巴干净点,我家主人在上面饮酒,识
相的快滚。」

  魏、马二人职司不如刘瑾权重,可也是在宫里掌人生死,只是在朱厚照面前
表现得唯唯诺诺,此时霸气侧漏,即刻吓得这几人心中一跳。

  可这瞬间心慌却使得曹姓汉子觉得受了莫大屈辱,老子是谁,竟然被一个下
人唬住了,戟指二人骂道:「呸,谁家小子穿了开裆裤,露出你们两个老兔子,
四九城打听打听,爷们曹鼎是谁。」两手向前一挥,「小的们,教他们怎么做人。」

  身后打手齐声应和,一拥而上,曹鼎刚才言语恶毒,已经气得二人手足发抖,
马永成冷哼道:「不为人子。」扭身而上,抓住一名打手肩膀向下一拍,只听
「咔嚓」一声,那打手抱着膀子在地上翻滚哭嚎。

  魏彬双手环抱,避过周遭打手袭击,几步就已到了曹鼎面前,鼻尖都几乎贴
在了他的脸上,吓得曹鼎当即一拳挥出,魏彬上身不动,整个人忽地向后飘出,
落在圈外,仿佛从没动过。

  曹鼎正琢磨这倏忽来去的老兔子在折腾些什么,忽然觉得小腿迎面骨一阵剧
痛,嗷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原来适才他的两条小腿已被魏彬踢折,魏彬动作太快,
人已退回,他才感到疼痛。

  转眼间气势汹汹的众人抱腕扶腿,哀嚎一片,也是二人心中顾忌,总算没弄
出人命。

  有着腿脚还利索的把曹鼎扶起,曹爷倒真是不含糊,虽折了双腿,仍是嘴硬:
「今儿这事爷们记下了,有种的别走,等爷回来。」

  魏彬眉头一皱,向前跨出一步,唬的曹鼎大力拍着扶着他的打手肩膀,「快
走,快走。」一帮人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宜春院。

  一秤金快步上前,哭丧着脸道:「二位爷,你们可闯了大祸了。」

  马永成不以为意,「几个恶狗刁奴,若不是怕扰了公子兴致,就是杀了又如
何。」

  一秤金满腹苦水,又说了几句,魏、马二人当即色变。

  此时房内觥筹交错,玉堂春与雪里梅如穿花蝴蝶在众人间斟酒布菜,钗影留
香,即便酒不醉人人已自醉。

  魏、马二人进屋,朱厚照随口问道:「已经料理了?」

  「公子,事情有些麻烦。」马永成看了一圈在座众人,低声说了几句。

  「寿宁侯府的人!」朱厚照声音陡然拔高。

  席上气氛忽地一冷,几人相顾愕然,寿宁侯,当今皇上的亲舅舅,还是国舅
的时候就横行霸道,如今张皇后已经成了太后,更是肆无忌惮。

  「小弟家中有事,就先告退了。」刘鹤年拱手告辞,这里面他叔叔官阶最小,
翰林院的官平时可以动动嘴皮子,真要被人收拾起来也最容易,对面焦黄中他老
子就是前车之鉴。

  韩守愚面上惶恐,起身道:「诸位,家父在先帝时就因弹劾寿宁、建昌二侯
不法之事,恶了当今太后,在下实不敢再为家中招祸,恕罪恕罪。」

  杨慎皱眉道:「焦兄,这里你年齿最长,还请拿个章程,毕竟朱少兄也是为
我等才引来麻烦。」

  「这个……」焦黄中也是犯难,自家老子现在就想和宫里打好关系,偏偏又
惹了宫里关系最硬的权贵,他能怎么办。

  「焦兄,你和顺卿、用修也快回避一下吧,这里我们来应付。」丁寿不太当
回事,皇上舅舅怎么了,皇上还在自己身边坐着呢,怕个毛啊,沧海横流方显英
雄本色,你们都溜了肩膀,在二位姑娘眼里才能显出二爷路子野呢。

  「也好。」就等你说这句呢,焦黄中带着二人起身,杨慎还提醒一句,「丁
兄,你也早寻退路吧。」

  「为何?」丁寿笑得很自信。

  「按大明律,官员不得狎妓。」

  擦,把这事给忘了,不是丁寿健忘,实在是大明有些律条传到而今跟放屁没
什么两样,可再不当回事,现在也是犯法,那边魏彬二人还在劝说朱厚照,朱厚
照可不认为有什么要躲的,莫说寿宁侯府的下人,就是寿宁侯本人来了,他有什
么可怕的。

  「表弟,若是让家里人知道你来这声色之所,怕是不好,还是避一避吧。」
丁寿帮着劝道。

  「表少爷说的对,老夫人知道了必然生气,小的二人怕也没了活路,公子爷
就当是心疼我们哥俩,忍了这口气。」马永成哭丧着脸哀求道。

  「家里人?老夫人?快走,快走。」朱厚照错愕间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谁,
浑身一激灵,急忙站了起来,连声催促。

  丁寿对玉堂春二人道:「二位姑娘,今日给贵处添了麻烦,甚是抱愧,改日
登门赔罪。」

  二女回礼,玉堂春浅笑道:「公子宽心,这争风吃醋的戏码在这风月场里演
得不少,我二人见惯了。」

  话中自嘲之意甚浓,丁寿此时也没空开解,抱了抱拳,带着几人出了房门,
突然听得整个宜春院一阵鸡飞狗跳,大队人马涌了进来。

  「有不法之徒在此行凶,顺天府缉拿凶犯,无关人员暂避。」

  「五城兵马司缉捕恶徒,阻挡之人视为同党。」

  妓女娇呼,嫖客大叫,龟公哀嚎交织一片,不时还有瓷器破碎和家具倒地的
声音,一个个衣衫凌乱的男女从房间中被撵出。

  前面出不去了,丁寿对魏彬二人道:「二位公公,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皇上
身份泄露。」

  魏彬点头,焦急地搓着手道:「丁大人说的是,可如今怎么办?」

  「我保护皇上从后面先撤,您二位殿后。」丁寿说这话脸都不红。

  六神无主的朱厚照一听连连说好,「就这么办,你二人去挡一挡。」拉着丁
寿就往后院跑。

  留下一脸惊愕的二人,「老马,怎么这小子比我们还不要脸。」魏彬苦涩说
道。

  宜春院不见有多深,可这布置着实费了番心思,回廊曲折,四处点缀着粉红
纱灯,气氛是有了,找出路可是费了劲,丁寿二人又不认路,没头苍蝇般在后院
撞来撞去,直到迎面碰上了花容失色的一秤金。

  「苏妈妈,你这后门在哪儿?」丁寿一把抓住一秤金问道。

  一秤金迷茫地一指方向,朱厚照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丁寿要随后跟上,却
被一秤金一把拉住。

  「公子爷,您几位今日闯下这天大祸事,不能一走了之啊,可怜奴家吧。」
一秤金呼天抢地。

  「嘘——」丁寿见朱厚照跑得不见踪影,心中焦急,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
「今日损失我赔了,若不够改日到我府上取。」

  一秤金看那是张五百两的银票,喜笑颜开,打发那几个兵痞可用不着这些银
子,至于曹鼎那倒霉鬼,京城里谁还没个靠山,背后主子点头,他也只能认了,
香帕一挥,「奴家谢过公子打赏了。」

  这手一挥动,一秤金洁白丰润的胸脯直露在丁寿眼前,想伸手去接银票,丁
寿却将银票往回一收,一秤金一愣,见丁寿直勾勾看着自己猩红抹胸,不由得意
一笑,一挺胸脯,道:「公子看些什么?」

  丁寿嘻嘻一乐,拉起她的抹胸将银票往里一塞,顺势还在高耸峰顶的两粒樱
桃间狠捏了一把,只觉肌肤细腻,柔软光滑。

  「哎呀,公子爷手劲倒大。」一秤金呼痛,娇嗔道。

  「爷别的地方劲儿更大,想不想试试?」丁寿用身子轻撞了下美妇人丰润肩
膀嬉笑道。

  一秤金美目白了他一眼,「奴家倒是想,可您那同伴怕是着急呢。」

  对了,把那小祖宗忘了,丁寿一个转身窜了出去,只剩下一秤金香帕掩唇娇
笑。

  「人呢?」出了宜春院后门只有一条小巷,丁寿顺路一口气跑到大街上,也
没见小皇帝踪影,自问那熊孩子跑得绝没自己快,可是人去哪儿了,二爷眼泪都
快掉下来了。

  蓦回身想回去再找,看小巷深处忽然灯火通明,一帮子衙役兵丁已然追了出
来,迎面必然撞上,丁寿左右看顾,见十几个锦衣卫挺胸腆肚的从一处酒楼里走
了出来。

  二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大声问道:「你们谁是头儿?」

  「什么人大呼小叫的?」一个络腮胡的大汉吃的沟满壕平晃晃悠悠踱了出来,
一见丁寿,哈哈一笑,「这不是丁佥事么,有何见教?」

  丁寿一见还是位熟人,锦衣卫副千户张彪,也不顾这位是百里奔的人了,当
即说道:「顺天府与五城兵马司在本司院教坊闹事,你们随我前去弹压。」

  还当多大个事儿啊,反正平日里也没少教训这帮孙子,张彪大手一挥,「孩
子们,吃饱了消食去。」

  一帮人跟着丁寿进了小巷,没多远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衙役兵丁,对面一看
锦衣卫当面,心头也是发憷,领头班头躬身道:「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缉贼,请
诸位爷们行个方便。」

  锦衣卫人分两排,丁寿越众而出,看着让他大晚上劳神破财的一帮杂碎,二
爷怒从心头起,一指对面:「给我狠狠地打……」

           ************

  东厂,大堂。

  张永、谷大用等人抄手而立,面带焦急之色。

  刘瑾背对他们,站在上首,不断用手指敲着椅背,「皇上还没回来?」

  「没有。」张永沉声回道。

  「司礼监王岳他们知不知道?」丘聚拧着眉毛问道。

  「目前还不知道,我让人封了乾清宫,只说皇上已然安歇。」

  「那就好,那就好。」脸上永远带笑的谷大用此时也笑不出来,「张公公,
不是咱家埋怨,平日里又不要您多操心旁的事,只是护持皇上安全,别让些别有
用心的人亲近,怎么还把人给弄丢了呢。」

  张永抬了抬眼皮,「近来首辅刘健和英国公张懋都在劝阻皇上止观游,咱家
也觉得他们说的有理,跟着劝了几句,皇上这几日不太愿意让我侍奉。」

  「哎呦喂,我的张公公,那几个人的话您当屁给放了不就完了,咱们做奴婢
的还不就是变着法让皇上高兴……」

  「好了,别说这些了,」刘瑾转过身来,「可知皇上的去处?」

  张永摇了摇头,随即又道:「不过有魏彬他们跟着,应该不会有闪失,只是
……」

  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禀告道:「几位公公,宫里面眼线传来消息,
司礼监王岳去了仁寿宫。」

  谷大用面色一变,「大晚上的王岳去太后那里做什么?」

  「怕是那老狗已经嗅到了味道。」丘聚恨声说道。

  张永没说话,只是抬头看向刘瑾。

  「来人。」刘瑾高声道。

  「督公有何事吩咐?」廊下白少川踏步而入。

  「寿哥儿呢?今日该他当值。」见只有白少川一人,刘瑾有些意外。

  白少川略一犹疑,回禀道:「四铛头午后出游,还未回来。」

  丘聚一声冷哼,见刘瑾不满的眼神扫来,低头不再出声。

  「十二颗领班全部出动,传话石文义,锦衣卫九门大索,就是把京城内外翻
过来,也要找到皇上。」

  「九门已然落锁,这时出城寻人,怕是动静太大,掩藏不住了。」谷大用提
醒道。

  「皇上若是有了意外,难道就盖得住了?」刘瑾冷笑,「你们几个随我进宫,
咱家倒要看看,司礼监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石文义接了令不敢怠慢,一时间,锦衣卫缇骑四出,满大街都是戴着尖帽的
东厂番子和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刚把杨慎送回家,坐着马车往家里飞奔的焦黄中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疑惑道:
「这么大阵仗,难道有谋逆大案,怎地吏部一点风声都没漏?」

  话一说完,却没有回应,扭头看王朝儒在痴痴出神,焦黄中提高声音道:
「顺卿,想什么呢?」

  「啊?焦兄,」王朝儒回过神来,笑道:「没想到北国还有此等佳丽,小弟
魂牵梦萦,让兄长见笑了。」

  焦黄中笑着指着王朝儒道:「顺卿,不是愚兄说你,你这玩法可不大对啊,
今日出手便是三百两,即便在苏杭一带,也能梳笼个清倌人了,怕会被鸨儿当成
冤大头,狠敲一笔啊。」

  「兄长多心了,南京六朝金粉之地,小弟不还是安然无恙。」王朝儒很是自
信。

  焦黄中摇头叹道:「那你是不知北国燕姬的厉害。」

  「请焦兄指教。」

  「寄居都下的缙绅士子,常有购置京中女子以慰寂寥,但每购一姬,便有其
家中姑姊姨妹蜂拥而至诱弄其夫,一旦受其蛊惑,便整日流连床笫之事,若不精
髓竭尽,便是囊中如洗,则女子四散,再寻佳偶。」焦黄中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
道。

  「彼人不知自爱,也是咎由自取。」王朝儒不为焦黄中言语所动。

  良言劝不住该死的鬼,反正花的不是自家银子,焦黄中也懒得再劝,看在王
朝立的面子上,又多说一句:「那个苏三清高自矜,怕是没那么容易上手。」

  王朝儒折扇一合,胸有成竹,「小弟自有进身之阶。」

           ************

  且说朱厚照跑出宜春院后门,顺着巷子一路小跑,远远看到街口一队兵丁跑
过,做贼心虚的他自不敢向前,看旁边一间小院挂着红色灯笼,门扉上截吊起,
其后隐约看红裙闪动,他一头就扎了进去。

  门后是一红裙女子,年不过花信,明眸皓齿,容颜娟好,见突然闯进人来也
不慌乱,仿佛见了熟人,轻启朱唇道:「公子您来了,请屋里坐。」

  朱厚照点点头,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走进了屋里,屋内空间不大,只有
内外两间,收拾的倒是干净,堂屋内摆着几个果盘蜜饯,都是寻常小吃,瞧着里
面似是卧房,盘着半截火炕,铺着一床蓝布棉被。

  屋外那女子见朱厚照进了屋子,便摘下了门外灯笼,轻轻将门扉掩上,却不
知刚合上门扉,心急火燎的丁二爷就一阵风地窜了过去。

  女子轻移莲步,随着进屋,却瞧见朱厚照端着茶壶嘴对嘴咕咚咕咚地灌着凉
茶,不由惊呼:「公子爷,那茶凉了,奴家给您换壶热的。」

  朱厚照摆手示意不用,一口气灌了半壶茶水,才把气息喘匀,一屁股坐在凳
子上,道:「多谢这位姐姐了。」

  「公子到这来是看得起奴家,谈什么谢。」女子笑盈盈的坐在朱厚照身旁,
口吐幽香问道:「公子贵姓?」

  「我姓朱,姐姐呢?」女子身上香气醺得朱厚照脸红心跳。

  女子启齿轻笑:「奴家嘛,姓刘。」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唠起家常,朱厚照家世简单,爹死娘不亲,留下偌大产
业,两个舅舅成天从自己家里往外捯饬东西,家里老管事欺负自己岁数小,还老
拿辞职要挟自己,说得多了,这位爷都开始抹眼泪了。

  女子连忙从身上掏出一块香帕,递给朱厚照擦眼泪,抹抹眼睛,朱厚照打了
一个哈欠,刚才贪杯,东阳酒属实没少喝,此时酒意上涌,有些昏昏欲睡,「姐
姐,我困了。」

  女子一笑,牵着他的手进了内室,帮他脱下衣物,朱厚照在宫里被人伺候惯
了,此时浑浑噩噩也没在意,赤身上炕,裹着棉被躺了下去。

  待那女子将他的衣服在竹熏笼上挂好,看他已然悠悠睡了过去,女子抿唇一
笑,也解了袄裙,身上只着了一个大红肚兜,浑圆雪臀和胯间乌黑毛发尽显无遗。

  女子掀开棉被,挨着朱厚照躺下,抚摸着他那清秀又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
笑道:「好一个俊俏的小公子。」朱唇如雨点般在朱厚照额头、眼角、唇边亲吻。

  朱厚照睡得迷迷糊糊,只觉靠在一个软绵绵香喷喷的身子上,慢慢睁开双眼,
迎面的是一张春意盎然的娇靥。

  「姐姐,你……」

  「别说话,姐姐让你舒服。」女子轻咬着朱厚照耳垂道。

  一只玉手轻轻摩挲朱厚照结实胸膛,顺着小腹缓缓而下,朱厚照突然觉得棉
被下自己尿尿的东西被一只温暖滑腻的小手一把攥住,身子不由一紧。

  女子小手如同游鱼般灵活,在他小腹、大腿内侧和下阴处来回挑动摸索,几
下子他那龙根就直挺挺的翘了起来。

  许是宫里营养不错,朱厚照的家伙比同龄人大出许多,女子也是面露异色,
随后咯咯媚笑,玉手拇指食指轻扣成环,加速撸动,白腻光滑的大腿不住磨蹭着
小皇帝双腿。

  朱厚照感到阵阵舒爽酸麻,尿意越来越急,「姐……姐,我要……小……小
解。」话还未说完,身子不由挺直,一股热流从鸡鸡流出,喷射在棉被上。

  「姐姐,我……我不是……故意……我赔。」小皇帝眼泪都下来了,在人家
床上睡觉,还尿炕了,这也太丢人了。

  刚刚拭净双手的女子先是愕然,随后娇笑,食指刮着朱厚照脸颊道:「那不
是尿。」

  朱厚照窘迫道:「那是什么?」

  女子调整了下姿势,抱着朱厚照的头,玉手再次下探,握住他的肉棒,轻轻
揉弄,慢慢道:「男人的这个器物叫阳根,除了用来尿尿,还能让女人快活。」

  朱厚照枕着丰硕的胸脯,闻着淡淡乳香,感受下身不断传来的快意,说不出
的舒服,「那姐姐也有这个阳根么?」

  一阵娇笑,女子牵着朱厚照的手探向自己下阴,「女人的这里叫阴户,也叫
玉门。」

  朱厚照在毛茸茸的毛发间没有摸到熟悉的肉棍,只有两片肥厚的肉唇,中间
夹着一条水淋淋的肉缝,好奇的将手指探了进去。

  「这里是男人的销魂洞,哎呦,别乱捅,那是姐姐尿尿的地方。」女子猛地
呼痛,两条丰腴大腿将朱厚照探幽寻秘的手掌夹住。

  经女子一番挑逗,朱厚照胯下肉棒再度涨大挺立,惊喜道:「姐姐,我这东
西像孙大圣的金箍棒能大能小。」

  女子快速撸动几下肉棒,娇哼道:「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姐姐不是如来佛,是观世音菩萨。」朱厚照傻傻笑道。

  玉手点弄了下跃跃欲试的独眼怒龙,「那本尊者就舍身普度你这小和尚。」

  「怎么个普度法?」

  「男为天,女为地,男为阳,女为阴,要想天地交泰,阴阳融合,你说怎么
普度?」玉笋般的手指点着朱厚照额头反问道。

  朱厚照登时明了,一个翻身将玉人压在身下,挺着胯下长枪就是猛刺。

  「哎呦」、「哎呀」两人同时呼痛,这样冒冒失失如何能扎对地方。

  朱厚照这时浑身火热难受,不管不顾又是一挺,还是没有进去,撞得女子蛾
眉轻蹙,阴阜生疼。

  「姐姐怎么办?」朱厚照喘着粗气,焦急问道。

  「你且躺下,姐姐来。」女子将朱厚照推倒,挺起身躯,缓缓跨伏在他身躯
上,双腿分张,只见她拱起的两片圆滚玉臀之间,露出一片乌黑阴毛,羞处已经
是淫水泛滥,腰身缓缓下沉,将那摇头晃脑的阴茎尽数吞入阴户内。

  朱厚照感到自己器物好像被一个温暖湿滑的套子包裹着,宛若无数小手在不
停的按摩,从来没有过的舒畅感觉,让他大呼出声,「舒服,姐姐,我好快活。」

  「啊……真好……姐姐也……嗯……快活。」女子两片圆滚的玉臀有如波浪
鼓般的急速摇扭,鼻息粗喘的轻哼着。

  这样的动作女子能够主动掌握深浅,却是耗力,才过半晌,玉臀扭摇抬坐的
速度缓缓降下,「姐姐累了,你在上面好不好?」

  「好。」朱厚照抱着女子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紧盯着玉靥,二人性器紧紧贴
在一起,却一动不动。

  女子闭眼却没等到意料中的狂风骤雨,睁眼看少年瞪大眼睛瞅着她,羞怒地
一拍他的屁股,「你是死人啊,快动一动啊。」

  「怎么动?」朱厚照无辜问道。

  「屁股抬起,大力落下,嘶——,对……就这样……力气再大些……啊……」
在女子指导下,朱厚照挥戈猛进,女子挺臀向迎,肌肤撞击声越来越响亮,女子
呻吟声也越来越大。

  「啊……人小鬼大,嗯……真好……够劲。」香舌轻舔着朱唇,女子双腿紧
紧交叉在朱厚照后腰,带动着他向自己更深处挺进。

  朱厚照感到胯间涌至全身的舒爽感越来越强烈,「姐姐……我又要尿了……」

  「忍忍……再忍忍,来……摸姐姐……的……奶子。」女子一把扯掉身上最
后一片遮羞布,露出一对又圆又大的玉兔,浪叫道。

  依言而为的朱厚照感受着滑腻松软的手感,和胯下温暖紧裹的快感交织,
「不行了,姐姐,我要尿了……忍不住了。」

  「尿吧,尿到……姐姐……花心里,我们……一起……啊……」女子艳媚的
娇靥泛起一阵粉红,紧紧抱住身上的朱厚照,感受他身上一股股热浪不住喷洒在
自己小穴深处。

  朱厚照一头埋在那对高挺玉乳里,额头细汗和白腻胸脯的汗珠混杂在了一起。

  他二人水乳交融,如胶如漆,却浑不知外面不远处打的昏天黑地。

           ************

  几十个衙役兵丁被十几个锦衣卫举着绣春刀鞘抽的满地乱滚,连滚带爬的往
宜春院后门涌了回去。

  两个华服少年被几个恶奴簇拥着正从后门出来,一见这场面暴跳如雷,年岁
大的那个少年拽着一个总旗官的脖领子,大骂道:「几十个人打不过十几个,你
们都是废物么?」

  那个总旗惶恐道:「小侯爷息怒,他们……」咽了口吐沫,为难道:「他们
可都是锦衣卫啊。」

  「锦衣卫怎么了,打回去,出了人命小爷我扛着。」这少年就是寿宁侯张鹤
龄的儿子张宗说(悦),今晚上约了几个小伙伴喝花酒,结果没叫来陪酒的女妓,
自己的手下反被打折了腿,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是没把老张家放在眼里啊,带
了兵马司的人缉凶,结果人都堵住了,愣是被行凶的人犯跑了,这怎么能叫小侯
爷不发火。

  他身边的少年是建昌侯张延龄的儿子张宗俭,年岁小还比较怕事,劝解道:
「哥,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真出了人命不好交待。」

  「怕什么,当今皇上是咱们表兄弟,表少爷打死几个家奴怎么了。」张宗说
恶狠狠地看着那个总旗,「倒是五城兵马司,缉凶缉不到,打架还不是人对手,
呸,连鸡肋都不如,留着他们有什么用。」

  那个总旗脸上一阵发烧,大喊一声:「弟兄们,小侯爷发话了,打回去。」

  五城兵马司是六品衙门,官职不大权力不小,掌管京城内外的治安、火禁及
疏理沟渠街道等事,相当于现在的市容环卫、城管、公安、消防综合体,成立之
初也是一心为公,从业为民,街坊邻里有个大事小情一呼即应,分文不取,可沦
落到现在就差官匪一家了,平日街上收保护费没少被锦衣卫欺负,早憋了一肚子
气,可人家天子亲军身份在那摆着,敢怒不敢言,如今有人撑腰,新仇旧恨正好
一起了,揍他丫的。

  这帮锦衣卫刚刚活动完筋骨,正想回去向上司请功,忽听嗷唠一嗓子,那帮
子衙役兵丁又突然打了回来,日头真打西边出来了。

  当先一个锦衣卫往拳头上吐了两口吐沫,没挨够打,爷们成全你,对着迎面
一个衙役就是一记冲天炮。

  没想那衙役躲都没躲,任由那拳在自己脸上开花,拦腰抱住那锦衣卫大力一
扳,锦衣卫一个跟头摔倒,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看另一个兵丁不知从哪寻摸一
块砖头对着自己脑袋就拍了下来,当时这倒霉鬼就昏死了过去。

  按说这帮锦衣卫都精擅小巧擒拿,最适合在这巷子里群战,只不过没想到一
直窝囊的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突然「男人」起来,猛地一「硬」让人很不适应,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潮湮没,只剩下挨打的份。

  「废物。」张彪狠狠骂了一句。

  「接着上。」丁寿在旁令道。

  「是,大人放心,卑职这就去唤人来接着收拾他们。」张彪一抱拳扭身撒腿
就跑。

  我刚才话没说清楚?看着跑得没影的张彪,丁寿心中寻思,再抬头看一帮子
红着眼的衙役兵丁冲他过来,冷笑一声,径直迎了上去……

           ************

  爱怜地轻拍着枕在自己胸脯上的朱厚照,女子将一个红纸包裹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朱厚照打开红纸,里面是一枚永乐通宝。

  「你还是童男子,按规矩该给你包个大红包的,」女子脸上泛起一丝哀愁,
「可最近营生不好,只有委屈你了。」

  朱厚照不懂为什么给他包红包,可却听出来女子缺银子,赤身跳下床,拿过
自己衣服,翻出几锭宜春院里没赏出去的银子,只有个几十两,不好意思道:
「姐姐,我只有这些,回头再给你送些来。」

  「太多了,太多了。」女子惊呼道,看朱厚照光身站在地上,忙掀开被子,
「地上凉,快上来。」

  朱厚照笑嘻嘻的应声准备上炕,忽听外面门扉响动,有人推门进来,大声喊
道:「家里的,我回来了。」

  「是谁?」朱厚照惊疑不定。

  「我男人。」女子轻笑道。

  「你有丈夫?」朱厚照很是惊恐,他再不通世事,也知道大明律逮到通奸的
可以直接砍死不犯法的,何况这位爷满脑子都是《水浒》里面武松斗杀西门庆,
石秀智杀裴如海的桥段,一骨碌爬起身来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衣服。

  「你慌些什么?」女子虽惊讶,还是帮着他穿衣服。

  能不慌么,我是奸夫,你是淫妇,要是被人捉奸在床,他这个皇帝真要遗臭
万年了,也不顾穿戴整齐,朱厚照掀开窗户就跃了出去,七尺多高的墙头,这位
爷从小习武,绝不在话下,纵身一跃,手扳墙头,一个翻身就落了下去。

  一个白面汉子紧接着就进了屋,见自家女人光着身子站在地上,诧异道:
「你在做什么?」

  「刚送走一个客人。」女子面色古怪。

  「客人?」男人扭头看看,「我怎么没撞见?」

  「怕被抓奸,从这边走的。」女子一指窗户。

  「抓奸?」男人失笑,「他不知你是干什么营生的?」

  「怕是不知道。」女人摇摇头,「这是他给的银子。」

  「这么多!」男人眼里都是星星。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女子慢慢穿戴衣物,问道。

  「别提了,锦衣卫到处设卡盘查,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男子喝口凉水,
继续道:「咱这巷子里锦衣卫和顺天府兵马司的人打得一团乱,人躺了半条巷子,
我得空才跑回来。」

  「这么乱?」女子取出饭菜,摆在桌上,不敢相信地问道。

  男子点点头,拍了拍朱厚照留下的银子,「原以为京城里好讨生活,却也不
易,既然已经有了盘缠,咱们还是回大同吧,熟门熟路的,我二人弹琴卖唱,也
好过这皮肉生意。」

  女子略一思忖,点了点头,那个少年虽说改日回来,谁知那是不是个托辞,
也许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

  小巷内,衙役兵丁连同一帮恶奴都已躺在了地上。

  张宗说兄弟惊恐地看着不断走近的丁寿。

  「呔,你这恶徒,我乃寿宁侯之子,你敢把我怎么样!」张宗说哆嗦着,色
厉内荏地喊道。

  「啪」的一记耳光,清脆响亮。

  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张宗说不敢相信,指着丁寿,「你……你敢……打我。」

  「啪」反手又是一记,皇上丢了,自己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都是因为
这个小王八蛋,丁二爷打定了主意,除非皇上从天而降,不然就直接抽死这小兔
崽子。

  撸胳膊挽袖子,丁寿准备大发神威,左右开弓之际,忽听身后「扑通」、
「哎呦」两声,扭回身去,眼睛不由瞪大了……

           ************

  京城西郊。

  白少川带着一队番子寻找着正在女人身上快活的朱厚照。

  「三铛头,为何要把搜寻城内的差事交给锦衣卫?」计全不解问道。

  白少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京城内人员复杂,盘根错节,锦衣卫的身份
更好办差。」

  「可城外太大,东厂的人手不够啊。」计全诉苦道。

  「二人一组,四散分开,有事用焰火联络。」白少川下完令,便展开身形没
入黑暗。

  一片密林,两名乞丐捧着一堆干柴,快步前行。

  一个说道:「你倒是快点,好不容易逮到的人,要是晚了,连口汤都喝不上。」

  另一个应道:「知道了,你说这钱舵主要是早点来该多好,咱们的日子早过
的这么舒坦了。」

  二人边说边走,没留意头顶上手扶树杈的白少川一双剑眉轻拧在一起。

  一间破落的山神庙,点着几堆篝火,聚集着有百十来个花子,嗷嗷鬼叫,中
间的杂草上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几圈叫花子,透过缝隙隐约能看到与叫花子
不相符的白嫩肌肤一闪而过。

  原本供着山神的台座上,箕座着一个黑脸乞丐,歪着脑袋看中间那帮大呼小
叫的花子,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他身边一个乞丐手中竹竿用力敲了敲地,「静一静,让钱大哥得头筹。」

  那帮子乞丐分成两边,露出中间被大字型绑住赤裸的少女,少女拼命挣扎,
散乱长发披散在脸上,嘴上被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脏布堵住,发出「呜呜」的
声音。

  原本雪白的肌肤上沾了不少泥灰,不大的酥乳上都是青紫掐痕,两条修长玉
腿奋力蹬动,勾勒出无比动人的肌肉线条,看得周围乞丐眼睛发直,嘴巴发干,
定力差的已经掏出散着恶臭的肉棒自渎。

  黑脸乞丐缓缓走近,得意狞笑道:「小丫头,识相的听话,以后就留你专门
服侍咱们爷们,要不然大家伙乐完了把你送到窑子里。」

  随在他身后那个乞丐提醒道:「钱大哥,这娘们身上有功夫,怕是在窑子里
不安分。」

  「那就按在浙西的办法,挖了双眼,挑断脚筋,扔到街上要饭,这副可怜模
样肯定能讨不少钱。」黑脸乞丐冷笑道。

  「那敢情好,正好晚上还可以接着陪弟兄们快活。」一个精瘦乞丐淫笑道,
又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一只白嫩秀美的脚掌,掏出自己肉棒不住在上面摩擦,喘
息道:「钱大哥,您快点上,兄弟快憋不住了。」

  乞丐们哄笑,一个年岁小点的乞丐突然一声惊呼,一股白色液体从他下体喷
出,画出一道弧线落在少女还在扭动的平坦小腹上。

  「小不点,你跑马了,今晚上没你的份儿了。」乞丐们嘲笑道。

  小乞丐呸了一口,往庙门口走去,刚到门前,突然庙门被大力弹开,小不点
当时便被弹起昏了过去。

  众叫花子大惊,见庙门前一位白衣青年手摇折扇,长身玉立。

  白少川冰冷的眸子在庙内一扫,那个看不清容貌的女子显然不是他想找的人,
略感失望,转身欲走。

  一个乞丐淫笑道:「好俊俏的小相公,要是卖到堂子里,怕是能成个红相公。」

  另一个应和道:「没错,你看那脸蛋儿,瞧那身段,还有那皮肤,比地上这
娘们还要勾人,钱舵主,今晚上这娘们归你了,老子睡这兔爷了。」

  「我也是。」「我也是。」瞬时间倒是有一多半人改变了性取向。

  那位钱舵主没有多言,刚才这年轻人进门露的一手功夫,显是个硬点子,他
不想无谓多树强敌,可是若由这人离开,今日所为泄露出去,涂大勇那老鬼绝饶
不了他,正在犹疑不定时,却见那年轻人突然止步回身,展颜一笑,他从没想到
一个男子竟可以笑得如此妩媚,不由一呆,赶忙整肃心神,「丐帮大信分舵舵主
钱广进请教阁下姓名。」

  白少川潇洒地回了一礼,嘴角轻扬,「东厂三铛头白少川取诸位性命,还请
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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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故人相见

  乾清宫外,亮如白昼。

  两排内侍宫娥高举宫灯,分立两侧阶陛,张太后端坐高台,面罩寒霜,身后
侍立着司礼监诸位大珰,幸灾乐祸地看着下面跪候的刘瑾等人。

  「刘瑾!」张太后冷声喝道。

  「奴婢在。」刘瑾应声拜伏。

  「先皇和哀家念着你们几个多年来侍奉东宫,薄有微劳,让你们个个执掌重
权,可你们却不思感恩,反把皇上给弄丢了,还有什么话说。」张太后的话语中
透出浓浓怒意。

  「奴婢有罪。」刘瑾等人伏地请罪。

  张太后冷哼一声,司礼监掌印王岳俯身道:「太后明鉴,宫内有些小人借近
幸之便导皇上饮宴观游,朝臣对此多有物议,此番若不加以严惩,以儆效尤,怕
日后此风愈演愈烈,有损皇上声名。」

  未待张太后开言,刘瑾叩首,道:「只消平安寻回皇上,奴婢杀剐存留,全
凭上意。」

  司礼监秉笔范亨冷笑道:「怎么寻?」

  丘聚怨毒地斜睨了他一眼,沉声道:「厂卫九城大索,相信不消多时便可觅
得圣踪。」

  随堂太监徐智嗤笑一声,「宫外传来消息,四九城如今鸡飞狗跳的,还是没
寻到皇上踪迹,若是东厂还由王公公执掌,怎会如此没用。」

  「好了,当务之急是寻回皇上,说这些没用的事作什么。」太后不耐烦打断
道。

  怎么没用了,我的太后哎,大晚上我们几个不睡觉的给刘瑾上眼药,不就是
想把东厂拿回来,范亨心中叫着屈,猛然瞥见一个小太监往这里探头探脑地偷看。

  「太后在此,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拉下去。」范亨一指小太监喝道。

  「太后饶命,范公公饶命。」小太监不等侍卫近身,就往地上一跪,不住磕
头求饶,「是魏彬和马永成二位公公回来了,奴婢过来报信。」

  太后猛地站起,向前走了几步,喜道:「皇上回来了!」

  小太监一脸茫然,「没见到皇上。」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一变。

  「唤他二人上来。」太后寒声道。

  魏彬二人一看眼前阵势,就知道大事不好,慌忙跪地行礼。

  「奴婢拜见太………」

  「皇上在哪儿?」太后不等二人说完,便焦急问道。

  哪知一听这话,二人脸上尽是惊恐之色,「皇上还没回来?!」

  他们两个自不会说在青楼里和寿宁侯府起了冲突,最终走散,只说途遇丁寿,
皇上让他们先回来,二人不敢抗命才自行回宫。

  「就是说你们不知道皇上而今在哪儿?」太后眼帘低垂,冷笑问道。

  二人摇头,「奴婢不知。」

  「拉下去,廷杖伺候。」张太后衣袖轻挥。

  大汉将军按住二人,询问道:「太后,打多少?」

  「打到皇上回来为止。」

  「太后饶命啊!」「饶了奴婢吧!」二人惨叫着被拖了下去。

  跪着的几人眼色交流,太后杀心已动,今日怕不能善了。

  「貌似那丁寿也是刘公公的人吧?」王岳负手轻笑。

  「丁寿与某同为皇家效力,王公公意欲何指?」刘瑾跪直了身子,对视王岳。

  「当面吵来吵去,你们眼里可还有哀家?」张太后一拍扶手,喝问道。

  二人连忙告罪,张太后起身焦急地来回踱步,「不能再耽搁了,令顺天府一
同寻找。」

  王岳躬身领命,还没待他离开,又有一个小太监快步前来,「太后,皇上回
来了。」

  丁寿亦步亦趋地跟着朱厚照乘坐的步辇,一溜小跑向乾清宫奔来,到了近前,
又十分狗腿地抢上前扶着朱厚照来到宫前。

  「儿皇问母后安。」朱厚照走的很慢,一步三摇地踱步上前。

  「臣丁寿拜见太后。」

  太后见他完好无恙,悬起的心才放下,随后一阵恼怒,「皇上,大晚上的你
去了哪儿啊?」

  「母后,儿皇去了……那个……」朱厚照期期艾艾,有些神思不属。

  「太后,皇上今日微服出巡,结识了几个进京赶考的都下士子,与他们飞觞
赋诗,以文会友,误了时辰,害得您老人家挂念,实是臣思虑不周,还请太后责
罚。」丁二爷什么脑子,半点不提在哪儿饮酒,只往和什么人在一起上引。

  果然,太后好奇问道:「士子?都是些什么人?」

  丁寿没义气的将那几位的名字身份交待个干净,幸好这几位小爷除了焦黄中
都是刚刚进京,没来得及弄出什么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缺德事,名声还没臭大
街,太后一听都是宦门子弟,皇上与之结交也不算失了身份,将来这些人入仕为
官,也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明朝皇帝爱才,也喜欢培养人才,现在巡抚陕西的都御史杨一清,从十一岁
到三十三岁一直跟在成化帝身边;另一位刘鈗,八岁时就被宪宗封为中书舍人出
入宫闱,宫里的大门槛对一个八岁小屁孩来说绝对是个坎儿,杨一清就常拎着这
倒霉孩子进进出出,朱见深又怕刘鈗小,再把进宫牙牌给摔坏了,破例给他换个
银牌;如今的大学士李东阳,当年就曾被景泰帝抱在膝盖上喂糖吃,有这几位珠
玉在前,朱厚照今天除了偷跑出宫外,还真就没办什么错事,前提是他连赌带嫖
的事没人知道。

  太后点了点头,「还算自重身份,没和贩夫走卒厮混到一起,但一朝天子,
身系宗庙社稷,不可再做此等轻率之事,今后在宫中读书自省,不许再私自出宫。」

  「儿皇遵旨。」朱厚照规规矩矩点头答应。

  张太后站起身,今天折腾了大半夜,耽误了就寝,她早就顶不住了,现在事
都处理完毕,赶紧上床补觉才是正经。

  「太后,」王岳见太后要走,连忙低声道:「皇上年少冲动,难免会受身边
人蛊惑,今日若不严惩几人,日后恐有宵小争相效仿,引诱万岁出宫。」

  张太后低头思索一番,对着还跪着的刘瑾道:「刘瑾……」

  「奴婢在。」

  「这娃儿是你东厂的人,你说怎么惩办?」张太后抛出一个问题。

  刘瑾看了丁寿一眼,丁寿眼巴巴的一副可怜相望着这边,老太监不为所动,
恭敬奏道:「虽非诱导出宫主谋,但其不知轻重,教唆万岁夜游,重杖一百,以
示惩戒。」

  翁泰北何等功力,廷杖三十就在诏狱里爬了旬月才能用屁股着地,一百廷杖,
这是让我死啊,「太后,万岁,可怜可怜微臣,饶命啊!!!」丁寿真被吓住了。

  「母后,出宫是儿皇的主意,丁寿只是半途偶遇,实不管他的事。」朱厚照
赶忙求情。

  「一百廷杖,太多了吧?」张太后再不懂朝事,也知道廷杖能打死人的,这
小子平日里没少逗自己开心,真把他打死了,可有点舍不得,「就打五……三十
吧,魏彬和马永成也别再打了,教训一番也就是了。」

  「儿皇恭送母后。」朱厚照眼看着太后乘坐的步辇远远离去,转身对刘瑾道:
「老刘,过来背我。」

  刚刚起身的刘瑾一愣,朱厚照眼睛一翻,「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这是老奴的福气,自从皇上长大后,许久不让老奴背了。」刘
瑾边说,边蹲身弓腰,摆好架势。

  朱厚照将两臂向他肩头一搭,刘瑾两手一托,将小皇帝背上身子,一步步走
上乾清宫陛级,在司礼监诸位大珰的羡慕眼神中步入宫内。

  「小人得志。」范亨呸了一口,凑到王岳近前,道:「王公公,刚才为何不
再加把劲,给太后拱点火,顺带收拾了刘瑾?」

  王岳冷冷地看了眼阶陛下站立的张永等人,拢了拢袖子,举步就走,其他几
人紧紧跟随。

  「当事的那小子才受了三十廷杖,受牵连的刘瑾还能有什么责罚。」王岳冷
哼道。

  「刘瑾本意要丢卒保车,没想到太后心软,便宜了那小子!」徐智忿忿不平。

  王岳脚步不停,摇头叹道:「你们啊还真是不如刘瑾,在宫里这些年还没琢
磨透太后心思,一开始太后就没想严办那小子,刘瑾不过以退为进,把这人情让
给太后和皇上而已。」

  几个人一愣,司礼监随堂李荣问道:「王公公,这话怎么说?」

  「太后管那小子叫什么?」王岳问道。

  徐智迟疑了下,不确定地说道:「好像叫」娃儿「吧。」

  「娃儿者,少不更事,即使有错也情有可原,」言及此处,王岳一阵冷笑:
「咱们在司礼监养尊处优,耳目闭塞,刘瑾已经不声不响在宫里又布置了一颗暗
棋,还是萧老公精明啊,明知今夜无功,压根就不蹚这趟浑水。」

  范亨咬牙切齿道:「好不容易有此机会,今夜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东厂
提督惯例应该由司礼监二号人物的秉笔太监担任,要问这批人里谁最想让刘瑾倒
台,范公公认第二,绝没人抢第一。

  王岳猛地驻足,「算了?哪有那便宜事,爷们宫里使了劲,朝堂上可还没发
力呢……」

           ************

  乾清宫,暖阁。

  刘瑾惊讶地看着朱厚照高高肿起的脚踝,「皇上,这是怎么弄得?」

  倒霉催的,朱厚照抽抽鼻子,以他的功夫从墙上翻下来是四平八稳,谁想到
巷子里地上躺了一群人,他一脚落在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身上,那个倒霉鬼一
下被踩折了腿,正德皇帝也被崴了脚。

  刘瑾手指轻轻一碰伤处,疼得朱厚照嘶地倒抽一口凉气,「老奴这就唤太医
来。」刘瑾很是不放心。

  「别唤太医。」朱厚照脱口唤住刘瑾,这事怎么跟太医说,睡人老婆,结果
被人家男人堵屋子里,翻墙的时候又把脚崴了,桀纣之君也没干过这么丢人的事
吧。

  见刘瑾惊讶地看着他,朱厚照一脸窘色,「朕不想让母后知道,不然又该挨
罚了。」

  刘瑾一副了然之色,「老奴去请太医院新晋太医梅金书来,他是丁寿举荐的,
嘴巴严得很。」

  「丁寿?今日代朕受过,委屈他了。」貌似是他强拉着人家闲逛,人家陪吃
陪喝陪玩,临了还挨一顿板子,朱厚照心里真过意不去。

  「能为万岁爷受过,是他的福分。」刘公公看得很开,安慰朱厚照道:「万
岁稍待,老奴这就去传太医。」

  一见刘瑾出来,宫外正交头接耳的谷大用几人连忙上前,「刘公公怎么样,
今天的事算过去了么?」

  「今天的事儿过去了,明天还没开始呢。」刘瑾一摆手,止住他们发问,冷
声道:「咱家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宫,你们马上着手几件事。」

  「张公公,把今日乾清宫当值的人都料理了。」

  张永一愣,「为何?」

  谷大用不耐地解释道:「张公公,这不是明摆着么,你前脚封宫,后脚司礼
监就得了消息,乾清宫内有司礼监的内线。」

  「那最多也只一两人,何必枉杀无辜?」张永皱眉道。

  「咱家没那个闲功夫一一甄别,」刘瑾脸色阴沉,轻轻吐出几个字:「宁可
错杀,绝不漏杀。」

  「你们两个,把厂卫人马都收回来,夤夜罗织朝臣勋戚罪状,交给朝中咱们
的人,以备明日之用。」刘瑾又指着丘聚二人说道。

  二人相视一眼,谷大用迟疑道:「这么大阵仗,明日祸事会有多大?」

  刘瑾抱肘望天,得意地笑道:「文官们常说福祸相依,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几人心领神会,跟着一笑,全都自动略过了正挨廷杖的丁大佥事。

           ************

  午门。

  丁二爷被拖过来行刑的时候,正看到被打得晕死过去的魏彬、马永成被拖走,
二人拖行留下的血痕触目惊心。

  看了看周遭摩拳擦掌的大汉将军,丁寿觉得嗓子有点发干,强充好汉道:
「哥儿几个,咱们都是在一个衙门混饭的,手下留点分寸,别花了爷们屁股。」

  领头执刑的是个锦衣卫千户,嘿嘿一笑,俯下身子道:「丁大人放心,小的
们心里有数。」

  丁寿觉得这高大汉子眼熟,凝视了一会儿,突然醒悟:「你是随我出使朝鲜
的,叫做杨……」

  「卑职杨玉,难得大人还记得。」杨玉贴近丁寿耳边,低声道:「莫说刘公
公进宫前早有过嘱咐,便是冲着大人用体己钱犒劳弟兄们的心意,小的们也不会
委屈了您老。」

  丁寿听出别意,「督公早就嘱托过了?」

  杨玉点点头,「刘公公进宫前曾虑及会有人受罚,嘱咐行刑时不可伤了筋骨。」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这老太监没想到的么,丁寿满腹牢骚,「刚才那二位是
装的?」

  「他们?」杨玉咧嘴一笑,「刘公公说给留口气就成。」

  得,那二位不趴几个月是站不起来了,丁寿点了点头,「动手吧。」

  几个锦衣校尉上前将他手脚绑定,随后二爷感觉下身一凉,他那善加保养的
白嫩嫩屁股就暴露在了清冷月光之下。

  「哎哎,打就打吧,怎么还脱裤子?」被一帮大男人盯着自己屁股看,这又
不是澡堂子,丁寿可没这恶趣味。

  「大人见谅,臀上伤口结痂若是和衣服黏在一起,怕是不便医治。」杨玉陪
着小心解释。

  「伤口!还要见血啊?」

  「挨了廷杖哪有不见血的。」杨玉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一挥手:「行刑。」
大晚上的,没那闲工夫陪这位爷磨牙。

  「等等,话还没说清楚呢……」丁寿仰着脑袋,渴求答案,身后的栗木廷杖
已经高高举起,挽了一个漂亮的杖花,挂着风声「呜」地落下。

  「啪」地一声,丁寿感觉屁股麻酥酥的,不疼,这声势惊人的一杖比起他往
身上拍蚊子的巴掌重不到哪儿去。

  噼噼啪啪,一杖又一杖,丁二爷眯眼抱着长凳,就当是敲背了,哦不,敲臀,
话说廷杖也是资历啊,不见那些科道言官的愣头青,成天牛逼哄哄地找茬骂皇帝,
不就是为挨顿板子,只要打不死,立马成为天下名士,士林仰望,咱能不能也成
为那样的存在,仔细想了下,又觉得够呛,导皇上夜游,估计那帮穷酸只会说打
得好。

  正当他思维无限发散之际,十杖已过,又换了一批人行刑,借这个空当,杨
玉苦着脸又凑了过来,「大人诶,演戏也得走个全场,这都见红了,您老能不能
随便嚷几嗓子,也让小的们好交差呀。」

  「见红了?」丁寿强扭回身,一见自己血肉模糊的屁股,气运丹田,「嗷—
—」地一声惨叫,直接将杨玉吓了一跟头,那几位接班的行刑校尉手中廷杖「铛
啷啷」落地。

  四层境界的天魔真气,在丁大人忘形地鬼哭神嚎下,穿透三大殿,响彻了半
个北京城,无数人从美梦中惊醒,不知多少正埋头造人大计的爷们被吓萎了过去,
直接影响了正德元年的北京人口增长。

  仁寿宫外,在宫娥搀扶下刚刚步下步辇的张太后面色一变,怎么叫得这么惨,
今日廷杖下手很重么,三十下是不是打多了,连忙传令身边道:「传哀家懿旨,
不管打了多少,剩下的廷杖都免了,快去快去。」

  乾清宫内,抱着红肿脚踝的朱厚照感动得热泪盈眶:「丁爱卿,苦了你了!」

  正凑在一起的几位太监也听到了这惨叫,谷大用皱了皱眉,「不是嘱咐他们
别下重手么,难道杨玉他们几个抗命了?」

  丘聚冷冰冰说道:「他们不敢。」

  刘瑾侧耳倾听,没有声音再传来,哂然一笑:「怕是见血吓着了。」

  「这位四铛头手上也有不少人命,竟害怕见血?」张永奇道。

  「有些人不在乎别人流血,却怕见自己的血。」刘瑾随手转了转小指上的翠
玉戒指,轻轻笑道。

           ************

  翌日,奉天门早朝。

  「老臣张懋代五府、六部诸衙门合词上疏:自古人君,未有不以忧勤而兴、
骄佚而败。太祖高皇帝百战而得天下,深惧后世溺于宴安,故作《皇明祖训》。
近来忽闻陛下宴闻之际,留心骑射,群小杂沓,径出掖门,游观苑囿,纵情逸乐。
卫生之害,积于细微;衔橛之危,起于所忽,不可不慎。

  万岁天纵圣明,想初时定无此心,必左右近侍引入非道,陛下不察而误蹈。
臣等实为寒心。况去岁以来,灾异迭见,若再从事迭乐,何以感动天心!「老当
益壮的英国公张懋声若洪钟,响彻朝门。

  一篇奏疏念完,正德却没有回应,张懋抬头去看,见小皇上捏着一枚铜钱,
怔怔出神。

  张懋忍住气,重重咳了一声,才把魂游天外的小皇帝给拽了回来,「老国公
言辞恳切,情真意浓,这封奏疏朕收到了,就这样把。」

  什么叫就这样吧,这就完了?张懋加重语气,奏请道:「臣请陛下亲贤臣,
远小人,摒弃群小,以正朝纲。」

  「这个……」正德正在为难之际,突然有一人出班请奏。

  「微臣兵科给事中张龙弹劾英国公张懋:英国公世承国恩,执掌兵权,不思
报效,反剥削士卒,侵占京营兵役,逞一人之豪侈,臣请严治其罪。」张龙将一
笔笔证据列出,言之凿凿,就差把老头儿穿开裆裤时候犯的错给抖搂出来了。

  「万岁,臣……」张懋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剥削士卒,奴役兵丁的事哪
个武官没干,何况他这执掌兵权三十多年的武官第一人呢,可这些事却没法理直
气壮的说出来,这么大岁数了,脸总得要吧。

  张懋脸红脖子粗,太阳穴上血管突突直跳,眼看就有突发脑溢血的危险,朱
厚照在御座上笑嘻嘻开言道:「英国公有功于国,老爱卿天性率直,纵有小错,
闭门自省也就是了。」

  「老臣谢主隆恩。」满脸羞惭的张懋退回朝班,打定主意回去就闭门谢客,
谁他娘的也不见了。

  「众卿可还有事奏?」因某些缘故,正德昨晚失眠了,精神头有些跟不上。

  五府六部的大臣们大眼瞪小眼,刘瑾爪牙明显已经准备好了,谁出头就咬谁,
尊宠在勋臣中排第一的英国公都被怼回去了,谁还去触这个霉头。

  首辅刘健在人群里睃了一圈,部堂大员们个个眼神躲闪,老大人心中有气,
就知道关键时候指望不上这些自保的老滑头,向都察院的张敷华点了点头,张都
堂心领神会,向身后的御史里使了个眼色,那帮愣头青想出名都想疯了,最适合
当枪使。

  一个愣头青果然跳出,「臣陆昆有本:自古宦竖欲擅主权,必先蛊其心志。
如秦之赵高等。陛下即位以来,宠信阉寺,颠复典刑。太监马永成、魏彬、罗祥、
谷大用辈,共为蒙蔽,日事宴游,上干天和,灾祲数告,廷臣屡谏,未蒙省纳。
若辈必谓宫中行乐、何关治乱,此正奸人蒙君故术。陛下广殿细旃,岂知小民穷
檐蔀屋风雨不庇?锦衣玉食,岂知小民祁寒暑雨冻馁不堪!驰骋宴乐,岂知小民
疾首蹙额赴诉无路!近来夏秋亢旱,江南米价翔贵,京城盗贼横行,岂可纵情恣
欲,不一顾念?伏望侧身修行,摒弃贼永成辈以绝乱源,委任大臣,务学亲政以
还至治。」

  陆昆是张敷华从南京带来的旧部,家里颇有资财,犯不上索贿贪赃,屁股干
净胸中自有底气,奏本尽是煌煌之言,理直气壮。

  都没等刘瑾的人跳出来,正德一拍御案,喝道:「朕不知庶民之苦?朕来问
你,一件青蓝布袄价值几何?」

  啊?这事书上没说呀,陆昆垂首道:「臣……不知。」

  「朕告诉你,其价四钱五分,朕再问你,一丈红绫价值几何?银丝纱一丈价
值几何?细色稻米一石价值几何?猪肉一斤价钱几何?三口之家月用几何?」

  一串问题,陆昆脑袋都要垂到地上了,只是不停地说着「臣……不知。」

  朱厚照身子向后,懒散地靠在御座上,「陆昆,你值几何啊?」

  「臣不知。」已经完全晕菜的陆昆答道。

  「那就等知道了再来做官。」朱厚照没好气地说道。

  陆昆闻言瘫倒在地上,十年寒窗,金榜题名,仕途就这么完了。

  「陛下,所谓术业有专,御史掌监察之责,只需品行端正,直言敢谏,便可
任职救民,何必强闻稼穑,通晓市井之事。」刘健突然开言。

  刚才那人一口一个「岂知」多痛快,就差把我比晋惠帝了,反过来到他儿这
就何必强求,还真是官字两张嘴,朱厚照都被气乐了。

  不等他开言反驳,侍立在身侧的刘瑾就冷笑道:「适才陆大人直斥圣上,句
句诛心,自己却半点不晓民间疾苦,不解民生何谈救民倒悬。」刚才陆昆弹劾虽
没捎上自己,可若是把这些人都贬谪了,刘瑾单枪匹马的跟谁玩去。

  刘健捋髯,斜睨刘瑾道:「御史风闻言事,其职责所在,倒是太祖明训:内
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

  一个「斩」字说得斩钉截铁,二人四目间火花四溅,互不退让。

  「刘瑾,朝堂上几时轮到你说话。」朱厚照打起圆场,训斥完刘瑾又对刘健
道:「刘老爱卿,虽有太祖铁牌训令,但自太祖太宗起,此令已名存实亡,不要
在拘泥旧制。」

  刘健躬身道:「陛下,先帝大丧未久,近者传闻有群小引诱圣上深夜之际,
广为游乐,若万一果有此事,于谅阴之礼不合,伏望陛下敬天勤民,节财省役,
进贤去佞,赏功罚罪,以使民心可慰。」

  朱厚照听到「夜游」之事,脸上已经很不自然,等刘健说完,立刻道:「刘
卿所言,忧国忧民,朕当从而行之。今日无事,便退了吧。」

  「陛下且慢,昨夜厂卫扰乱京师,京畿动荡,更有锦衣卫与顺天府和兵马司
人马私相械斗,全失体统,请皇上严查其咎。」御史张禴突然出班奏道。

  提起兵马司,小皇上的脚腕就一阵剧痛,冷哼一声对刘瑾道:「老刘,这事
你来说吧。」

  「奴婢遵旨。」刘瑾躬身向朱厚照行了一礼,又直起身子朗声道:「昨夜皇
上就此事已咎责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三十廷杖,诸位大人对此可还满意?」

  朝臣自是知晓廷杖的厉害,没想到皇上下了重手,互相交头接耳,刘健虽然
纳闷未经安排突然蹦出来的一位,还是恭敬回道:「陛下圣明,臣等无异议。」

  刘瑾微微冷笑,眼神示意。

  张禴继续奏道:「锦衣缇骑虽遭重责,顺天府也难辞其咎,臣请治顺天府尹
不敬之罪。」

  「啊?」今天只是来打酱油上班的顺天府尹胡富一愣,这里有我什么事啊,
连忙出班大呼冤枉。

  刘健皱眉道:「张大人,即便顺天府有不当之处,也不至入罪十恶吧。」

  张禴得意笑道:「刘阁老此言差矣,锦衣卫为天子亲军,代表天子脸面,顺
天府折损天子颜面,难道不是大不敬么?」

  谢迁怒斥道:「巧言令色,强词夺理,分明是欲加之罪。」

  「谢阁老言重了,刘阁老适才曾言御史可风闻言事,何况下官之言千真万确。」
张禴面对二位大学士,没有半分退缩,转对胡富道:「胡大人以为然否?」

  「皇上,臣……臣……实在不知此情啊。」胡富喊着撞天屈,他哪儿知道顺
天府三班衙役大晚上不睡觉出去跟锦衣卫掐架,有那时间没准还能写出一篇好文
章来呢。

  张禴面容一整,「那臣便参顺天府尹昏聩失察之罪。」

  「陛下,胡富自执掌顺天府来,兢兢业业,克谨忠心,不应以小错加罪。」
李东阳出班启奏。

  「臣等附议。」刘健、谢迁同时上奏。

  「臣附议。」三位阁老出面,其他的部堂大臣纷纷出面保奏。

  如此声势让朱厚照为难,侧身低声问刘瑾,「怎么办?」

  刘瑾看那帮大臣低着头等回音,轻附耳边说了几句,朱厚照听得眉花眼笑,
连连点头。

  「众卿所言,朕已知晓,胡富执掌顺天府,执法严明,多有辛劳,虽有过失,
却有功无罪。」

  「万岁圣明。」众臣应和。

  胡富擦了擦额头汗水,今儿这关算过去了,真是莫名其妙祸从天降,自己是
不是该拜拜菩萨,改改家里风水了。

  朱厚照话音一转,「然顺天府琐事繁杂,劳心费神,朕体念胡卿辛苦,进其
为南京大理寺卿,即日上任。」

  剧情突然反转,众臣还没反应过来,朱厚照就拍拍屁股撤了,只留下震惊错
愕的众大臣和满脸苦色要到南京当法院院长的前北京市长。

  早朝散去,刘瑾嘴角噙笑,怡然自得的走在御道上。

  「刘公公何以如此高兴?」李东阳从身后赶上。

  刘瑾略一停步,等着与他比肩,笑道:「咱家为何不高兴,有些人不自量力
打咱家的算盘,结果折进去一个三品府尹,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停步转向李东阳,刘瑾轻声道:「咱家也要劝劝李相,以后和这些人走得远
些,免得把自己也陷进去。」

  李东阳捻须微笑:「老夫谢过公公金玉良言,可是公公未免笑得太早。」

  「哦?请李相指教。」刘瑾微微眯眼。

  「在太后那里能递上话的,可不止司礼监。」

  话一说完,李东阳便拱手告辞,留下刘瑾默默思索。

           ************

  丁府,卧房。

  在朝堂上众大臣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梅金书正对着一个烂苹果般
的屁股施医用药。

  谭淑贞众女一脸担忧之色地看着丁寿,这位爷被锦衣卫抬回来的时候着实吓
了她们一跳,小长今更是哭晕了过去。

  而如今这位当事人正趴在床上,享受着自家徒弟亲手熬制的鸡汤,罗祥的手
艺的确不俗,经他调教一番,长今的厨艺突飞猛进,无良师傅啪叽着嘴吃得不亦
乐乎。

  一碗鸡汤喝完,丁寿满意打了个饱嗝,才看见众女神色和偷偷抹泪的长今,
不由尴尬笑道:「说了不碍事,你们无须挂念,金书,你来说给她们听。」

  「世叔伤情看似可怖,却只是皮腠破损,连肌肉都未伤及,行刑之人竟能将
分寸掌握如此精准,殊是不易。」梅大先生啧啧称奇。

  听了梅金书的话,众女才算放下心来,这几人都是身世坎坷,谭淑贞、高文
心又都是经历过破家之祸的,深知若是丁寿有个好歹,这府中定是天塌地陷,她
们的境遇绝好不到哪儿去。

  「你们放心了吧,忙各自的事去吧,长今,再给师父盛一碗鸡汤去。」丁寿
丝毫不以剥削童工为意。

  长今脆生生应了一声,端着碗向厨房跑去,她从小受苦,失去亲人后更是孤
苦无依,自从拜了这位师父,周边人对她都是关爱,她是真心希望这样的日子能
永远下去。

  「金书,皇上的伤势如何?」等人走净,丁寿转问。

  「还好没伤了骨头,静养一阵就无碍了。」梅金书对这位长辈没有任何守口
如瓶的觉悟。

  「那就好,那就好。」丁寿庆幸几句,又拧眉暗思皇上大半夜的怎么从院墙
翻出来,难不成被人当贼了,任丁大人天纵之才,也想不到昨晚上小皇帝糊里糊
涂地失了身。

  「老爷,有三位姑娘府前求见。」正当二人讨论小皇帝伤情时,刚刚退下的
谭淑贞又来通传。

  「姑娘?还三个,叫什么名字?」丁寿趴在床上随口问道。

  「领头的姑娘姓骆,还有二位姓郭。」

  「她们怎么来了?快请。」丁寿又扭头对梅金书一番交待。

  三女在谭淑贞的引导下,穿过层层院落,虽说也是出身豪富,骆锦枫仍是惊
讶于财神府的奢华布置,出身草莽的郭氏二女更是不用说了,郭依云恨恨说道:
「贪官污吏,不知剥削了多少民脂民膏,才建成这么大的宅邸。」

  「二妹休要胡说。」郭飞云申饬妹妹一句,现在又不是在白云山劫富济贫的
时候,何苦摆出这幅苦大仇深的样子,莫说姐妹二人还有求于人,只怕连骆锦枫
都要平白得罪。

  郭飞云向谭淑贞告罪道:「舍妹口不择言,还请恕罪。」

  「奴婢当不起。」谭淑贞欠身回礼,「这府邸也是陛下近些日子赏赐下来的,
与老爷并无关系。」

  「这位姐姐说的不错,这宅子原先的主人是邓忍,锦衣卫指挥使翁泰北的女
婿。」骆锦枫帮着解释。

  「还不是仗势敛财。」郭依云不服气地嘟囔道。

  「据婢子所知,这邓忍经商还算公道。」谭淑贞伸手虚引,将三女引到抄手
游廊,继续道:「其实钱财本无对错,只要取之有道,豪富亦非罪过。」

  谭淑贞房前止步,「老爷身体不适,只能在后宅见客,劳烦诸位了。」

  「好大的官威。」郭依云不屑冷哼道。

  「住嘴。」郭飞云瞪了自己妹妹一眼,「你若再胡言乱语,立刻就与我回去。」
随后跟着骆锦枫进了房间。

  郭依云低头想了想,又看了看低眉顺眼侍立一旁的谭淑贞,狠狠地一跺脚,
尾随二人进了房间。

  房内满是浓浓药味,几女穿过一座镂空疏竹木雕的圆光罩,见丁二爷盖着一
条罗衾,要死不活地趴在床上。

  「锦枫,二位郭姑娘,小兄身子不便,不能起身迎客,见谅了。」丁寿呻吟
道。

  惊呼一声,骆锦枫一步冲上前,「丁大哥,你怎么了?昨日不还无事么?」

  「半夜受了顿廷杖,」丁寿苦笑,又安慰道:「皮肉伤,无碍的。」

  「大人此言差矣,廷杖之威岂是血肉之躯可抵,若不精心调理,怕是后患无
穷。」得了嘱咐的梅金书摇头晃脑又说了一大通,许是入了戏,连丁寿听了都觉
得自己屁股保不住了。

  骆锦枫也被梅金书说的玄之又玄的医理给饶得头晕,但听起来好像伤得很重,
不觉珠泪在眼眶中打转,哽咽道:「为什么打你?」

  「一言难尽,总之伴君如伴虎啊。」丁寿喟然长叹,趁机握住柔荑轻轻拍了
拍。

  骆锦枫没意识到自己小手已被个大男人顺手握住,只顾抱不平道:「总不能
平白无故错打好人吧,真是个昏……」

  「那个妹子,你们三人来有什么事吗?」丁寿连忙出言打断,好家伙,这小
丫头要是在这里说什么大不敬的话,可不是引火烧身么。

  骆锦枫为难地看了身后二女,螓首轻摇,「没……没什么事。」

  郭飞云面露焦急之色,「妹子……」

  「二位姐姐,丁大哥身上有伤,不宜轻动,小妹另想办法。」骆锦枫近乎哀
求的神情,让郭飞云不好多言。

  「锦枫,你们到底有什么事?」装可怜的丁寿看几人好像有事相求,不由好
奇问道。

  「还能有什么事,昨日小妹被人气走,一夜都未曾回来,我们遍寻不着,想
着锦衣卫神通广大,能不能帮着寻人。」郭依云没好气道。

  「依云姐姐,不要再说了,气走彩云的又不是丁大哥。」骆锦枫替丁寿抱屈。

  「他……」郭依云指了指丁寿,到底没把这小子的腌臜事说出来,赌气道:
「府中人都派出去了,还找不到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骆锦枫扭捏地摆弄着衣带,嗫嚅道:「小妹还有一个世交,任锦衣卫镇抚,
可以由他调配人手帮忙。」

  「那你怎么不早说,何必来这里求他。」郭依云闻言大喜,上前挽住骆锦枫
臂弯,连连催促:「走,我们现在就去寻那人。」

  「且慢。」丁寿本是想着三女同来,不好应对,才装出一副重伤的样子,听
闻郭彩云那小妮子跑丢了,这可不是小事,另外二爷的脾性,岂会让那个什么镇
抚官抢了自己风头,一掀罗衾,跳下榻来。

  「哎呀!」三女同时惊呼,丁寿为方便上药,未着下裳,急切间忘形蹦了下
来,那涂满五颜六色药膏的屁股也就算了,前面那一根也屌儿郎当地晃悠在几女
面前。

  郭飞云姐妹连忙扭身,郭依云还好,未经人事,只是红着脸低啐一声「无耻」,
大姐郭飞云却是初为人妇,初时忙着转身回避,略一回味,才省起那物事比起自
家丈夫竟大了一倍不止,不由心中小鹿乱撞。

  骆锦枫「呀」的一声慌忙捂住双眼,可又好奇地从指缝看去,丁大哥那奇怪
的肉棍软耷耷地垂在胯间,不知做什么用的,哎呀,偷看男人身子,真不知羞,
想到此处,迅雷女侠的脸颊好似火烧一般。

  「失态,失态。」丁寿也是一阵尴尬,忙唤来谭淑贞帮着穿戴衣物。

  骆锦枫扭过身子,眼神却不知为何忍不住地向后瞟,「丁大哥,你重伤在身,
还是不要轻动吧。」

  「彩云姑娘彻夜未归,我又如何安得下心。」穿戴整齐的丁寿走到三女近前,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师父,鸡汤来了。」小长今端着鸡汤来到门前,正看到出屋的几人,不由
睁大了眼睛,怎么师父身边又多了几个漂亮姐姐。

  「师父有事出去,来不及喝了。」丁寿接过鸡汤,转身递给梅金书,「金书,
你来喝吧。」

  看着离去的几人,谭淑贞担心地问道:「梅太医,老爷的伤势无碍吧?」

  「本就不是重伤,又施了药,只要不崩开伤口,无事的。」梅金书随口道,
低头嗅了嗅碗里鸡汤,就唇抿了一口。

  味道不错,梅金书点了点头,忽然觉得气氛不对,只见小长今噘着小嘴气鼓
鼓地看着他。

  「那个小师妹啊,这个鸡汤虽说滋补,但其中若是再添几味药物,更能促进
功效,我这里有几个食补的方子,你可愿学?」梅金书干笑道。

  「多谢梅师兄。」长今抿唇一笑,露出脸上两个浅浅酒窝,「我再给你盛一
碗汤来。」

           ************

  城外一处树林。

  郭依云一指一处空旷道:「就是在这儿,失了小妹踪迹。」

  丁寿点了点头,他并没多带人手,只从府中护卫里抽调了十名锦衣卫,唯一
的外援就是正在地上细细寻觅的常九了。

  「怎么样?」丁寿深知,若这位子颗领班都查不出来,来再多人手也是无用。

  常九直起身子,左顾右看了一番,飞身而起,攀爬到一株大树上,在树上翻
查片刻,又落到地上。

  「大人请看。」常九递上一角红色碎布。

  郭飞云惊呼道:「这是小妹昨天穿的衣服。」

  「郭三小姐想必当时躲在树上,不愿与姐妹相见。」常九推测道。

  「还能查下去么?」丁寿问道。

  「既然发现了踪迹,自然可以顺藤摸瓜。」常九很是自得,地鼠门寻踪蹑迹
的本事,绝不在盗墓倒斗之下。

  顺着踪迹一路而行,来至密林深处,眼前情形让众人面色一变,即便不用常
九出马,也可看出此处有一番恶斗,地上树折草伏,狼藉一片,几棵树身上还有
刀剑痕迹。

  郭依云不由慌了神,「大姐怎么办?小妹是不是出了意外?」

  郭飞云也是六神无主,求助地看向丁寿。

  「丁大哥,你在看什么?」骆锦枫看丁寿对着一根折断的树干出神。

  「这是被人用拳硬生打断的,树干全部开裂,可见此人拳力刚猛,只是……」
丁寿有些犹疑不定。

  「只是什么?」郭飞云姐妹也凑了过来,希望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从这树干看拳法的发力角度,好似是少林派的三十三路闯少林神拳。」丁
寿皱着眉道。

  「少林寺的?!小妹怎么会和少林僧人有纠缠,你一定是看错了。」郭依云
很是不信丁寿的眼力。

  「少林弟子遍天下,在京城出现有什么稀奇。」臭丫头敢跟老子抬杠,原本
也没十足把握的丁寿,一口咬定就是少林功夫了。

  「少林寺都是得道高僧,你当都像你一样只会欺负弱女子。」郭依云开始鄙
夷丁寿的人品了。

  丁寿有点后悔,当初在遵化就该敲锣打鼓地把这小丫头光屁股的样子曝光,
羞也羞死她了,让她再跟老子犟嘴。

  「四铛头说得不错,少林派分支众多,俗家弟子更是数不胜数,京城有少林
高手并不出奇。」常九走了过来。

  「这位大人,可发现了什么?」郭飞云还知道有求于人,相对客气得多。

  常九一张手,手心中是一枚飞镖,长约三寸,镖身成燕尾形,镖尖上下有两
道血槽。

  一见飞镖,郭依云惊呼道:「燕子镖,果然是小妹,她定是出事了!」忧心
小妹安危,眼泪夺眶而出。

  「依云姐姐,先别伤心,江湖中用燕子镖的人很多,未必是彩云的。」骆锦
枫扶着郭依云肩膀劝解道。

  郭飞云拿过那枚飞镖,细细掂了掂,面露惊慌道:「本门的燕子镖手法与众
不同,分量和尺寸都是特制,很少与人,这确是本门之物,小妹她……」后话不
敢再言。

  众人都瞧向常九,常九摇了摇头,道:「显有多人在此争斗,足迹杂乱,郭
三小姐到此失了踪迹,想必……」看了几女一眼,还是继续道:「想必是被人擒
拿掳走。」

  几女面色一变,丁寿沉声道:「那就顺着这些人的足迹查下去。」

  「四铛头明鉴,这些人分头而行,属下不知追寻哪一路。」常九一副为难之
色。

  「那我们就分头去追。」郭依云脱口道。

  「对方人多势众,若是你们再落了单,怕又是失手被擒。」略一思忖,丁寿
道:「这些人总不会凭空冒出来,顺着他们来路追下去,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

  常九躬身领命。

  一行人顺着对方踪迹反溯,竟然又回到了京城宣武门外附近,这里虽非城内,
却有不少百姓依城建屋,南来入京之人多路经此地,遂使此处渐次繁华起来。

  遥看着前方的一排土窑,常九皱眉,「怎么到了窑子里了?」

  「窑子?这里也有教坊乐户?」丁寿纳闷问道。

  「教坊乐户怎会到这等地方来,升斗小民终日为生计奔波,哪里去得起上等
行院,可人之大欲又抑制不住,便有人勾引无籍丐女,在土窑内私设娼窝,俗称」
窑子「,招揽的主顾都是些娶不起妻的穷苦百姓和酸书生,也有些纨绔子弟混迹
在此。」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丁寿讥笑道,看这附近行人,的确多是穿着粗布短
褐的穷苦百姓,其中夹杂着些脚步虚浮的膏粱子弟,更有一些蓝衫都浆洗发白的
文人士子,这些穷酸一见有人注视,立即用袖遮面,好似房子着火一样快步走开。

  「偶尔换换口味,教四铛头见笑了。」常九捻着鼠须讪笑。

  「丁大哥,抓走彩云的人在这里么?」骆锦枫凑上前问道。

  「呃,锦枫,前面那处所女儿家去了不方便,我和常九去探探路,你们几人
在此静候消息。」丁寿回身嘱咐道。

  土窑前有几个穿着灰色粗布衣打着绑腿的人正在揽客,其中一个左腮上有一
颗黑痣,痣上还生着一撮毛的汉子冲着丁寿二人就迎了上来,「二位爷,到小的
这来看看吧。」

  常九故作不耐的挥手撵人,「闪开闪开,都是一些让人玩残了的烂货,休想
蒙爷的银子。」

  一撮毛不乐意了,「瞧这位爷说的,」打钉「一次不过七文钱,小的犯得着
为这点小钱儿蒙您老么,我这儿姑娘换得勤,人也长得水灵,有一批昨天才送到
的,包您老满意。」又凑近二人悄声道:「那面那几个,他们的娘们都没法看,
就那个高个儿,他窑子里的娘们前两天还在街口要饭呢,浑身上下没四两肉,想
想都硌得慌。」

  丁寿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是么?那个人呢?」

  「那人的?」一撮毛哂然一笑,「那人的娘们倒是有肉,不知奶过几个孩子
了,奶子都垂到肚脐眼儿了。」

  丁寿二人会意一笑,一撮毛脸上堆笑道:「老规矩,二位爷您可以随便看看,
不满意拔腿走人,小的绝无二话。」

  一撮毛引着二人到了路边土窑前,一指墙上几个小洞,淫笑道:「二位爷上
眼呐。」

  丁寿二人将眼睛凑到小洞,向里看去,这土窑屋顶开了天窗,虽不点灯可还
光线明亮,里面数十个女子涂脂抹粉,不着寸缕,见有人朝里观望,立刻挺胸抖
臀,摆出种种撩人媚态,口中还哼唱着艳曲儿,勾人心魂。

  「伸手摸姐小毛儿,赛过羊毛笔一枝,伸手摸姐胸上旁,我胸合了你身中。」

  「伸手摸姐掌巴中,掌巴弯弯在两旁,伸手摸姐乳头上,出笼包子无只样。」

  「伸手摸姐大肚儿,亲像一区栽秧田,伸手摸姐小肚儿,小肚软软合兄眼。」

  「伸手摸姐大腿儿,好相冬瓜白丝丝,伸手摸妹屁股边,好似扬扬大白绵。」

  淫词浪语,再配着羞人的各种动作,明明是来寻人的丁二爷,都有些心里痒
痒,一撮毛趁热打铁,道:「二位爷要是嫌看得不真切,可以进去细看。」

  丁寿对着常九点了点头,二人叩门而入,那些裸女列队上前,向着二人施礼。

  「二位爷,相中哪个就可以立刻上床快活,七文钱一个时辰,童叟无欺。」
一撮毛敦促道。

  擦,相比昨晚上扔了大把银子什么没干的宜春院,窑子里真是经济实惠,丁
寿环视众女,见有几人虽强颜欢笑,眼神中有躲闪之色,便一指其中一女,道:
「选她……」

  当的一声,土窑门板突然飞起,杀气腾腾的钻云燕手持宝剑冲了进来,用剑
逼住一撮毛,喝问道:「说,我小妹到底在哪里?」

  丁寿看了看大发雌威的郭依云,后面跟着一脸戒备之色的郭飞云和不好意思
看他的骆锦枫,叉腰问道:「我说静候消息,你们有哪一句没听懂?」

  骆锦枫委屈地眨了眨眼,「丁大哥,不是我……」

  「是我,怕是有些人根本就不顾念小妹安危,这节骨眼还有心思和这些淫妇
风流快活。」郭依云冷哼一声,继续逼问一撮毛,「快说我小妹的下落。」

  「谁是你小妹,你个疯婆子,青天白日擅闯民宅,还有王法没有。」一撮毛
硬气地回道。

  「你还敢反咬一口!」郭依云柳眉倒竖,宝剑用力,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
痕,「昨日被你们劫掠的女子在哪儿?」

  「什么女子?我这买卖虽说不纳脂粉钱,可也在顺天府挂了号的,你这平白
污蔑,老子要拉你去见官。」

  一撮毛理直气壮,气得郭依云七窍生烟,就想一剑先捅他个透明窟窿,郭飞
云连忙拉住她,「二妹,这是京师,不得莽撞。」

  郭依云愤愤地将一撮毛丢在地上,「那怎么办?」

  郭飞云看向骆锦枫,眼神向丁寿那里示意。

  骆锦枫点点头,「丁大哥……」

  「郭二小姐有主见,你问她喽。」丁寿满腹牢骚,找了一块干净地方刚刚坐
下,就被屁股上的伤痛激地跳了起来。

  骆锦枫上前扶住他,拉着袖子哀求道:「就当看在小妹面上,给拿个主意吧。」

  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丁二爷心中不忍,走到方才点了出台的女子面前,
「你可有什么说的?」

  那女子张口欲言,身边女子一拉她裙角,她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说
的。」

  「你若是被人拐骗强掳,不妨说出来,我等可为你伸冤。」丁寿皱眉,看这
些女子似乎还有顾忌。

  「我这是正经买卖,这位爷可别平白污蔑,就是到了顺天府大堂,也自有人
给我做主。」一撮毛倒在地上突然大声喊道。

  「原来是借了顺天府的势。」丁寿冷笑。

  忽然外面一阵嘈杂,「大人,外面来了一支巡捕营的人马。」门口的锦衣卫
禀报道。

  「什么人在天子脚下白日行凶,还不赶快束手就擒?」外面人大声喊道。

  郭飞云二女不由握紧了手中宝剑,她们可都是有案底的绿林英雌,如今被官
兵堵到屋里,第一反应就是冲出去。

  一撮毛一阵奸笑,「老子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黑白两道哪个不给几分面子,
识相的放了老子,今日权当交个朋友了。」

  一挑拇指,丁寿赞了声:「光棍。」面容一冷,厉声道:「亮官服,叫他们
滚。」

  「是。」外面的锦衣卫脱去身上罩衫,现出里面的飞鱼服。

  只听外面一阵惊叫,「飞鱼服,是锦衣卫。」

  「锦衣卫办差,相好的给个方便。」

  外面连声赔罪,接着鸡飞狗跳,比来时还快的消失个干净。

  「你……你是锦衣卫?」一撮毛颤声道,如同白日见鬼,浑身打颤。

  「锦衣卫一般不插手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若是想管,不知哪个衙门敢拦着。」
丁寿轻哼道,转对众女:「你们现在可有什么要说的?」

  「官爷,民女有冤啊!」

  「大老爷,救救民女!」

  霎时间,一多半的裸女都跪了下来,诉说冤屈,这些女子多是外省进京寻亲
的,也有一部分是本地人士,在京郊被群乞丐劫掠到一处破庙,轮番奸淫,待羞
耻感全去,不生逃念时,再送到此处卖身,说到伤心处,土窑内哭声一片。

  骆锦枫等三女听得火起,更为郭彩云担忧,郭依云拽过一撮毛,「说,那些
乞丐在哪儿?」

  一撮毛面如死灰,「小的罪该万死,求官爷给个痛快,那帮子乞丐惹不起的,
若说了他们踪迹,我一家不保。」

  郭依云大怒,挥动玉掌,连掴了几个耳光,一撮毛紧咬牙关,不吐一言。

  丁寿向常九使了个眼色,常九拎着一撮毛出了土窑,骆锦枫不解道:「丁大
哥,他这是……」

  「在东厂这么久,怎么也学会了丘公公的几分手段。」丁寿微笑,随后又睃
了那帮裸女几眼,这帮女子迎客时不躲不避,呼完冤后竟有羞意,抱胸遮阴蜷缩
在地上挤成一团,白花花一片,看着养眼。

  忽听外面一声惨叫,叫声刚起便戛然而止,仿佛被堵住了嘴巴,随后几声含
混不清的呜呜声,不到片刻,常九进屋禀道:「招了。」

  丁寿点了点头,留下锦衣卫采买衣物,带众女见官,他则带着常九和几女奔
赴破庙。

           ************

  破旧神庙,四壁透风,却没有一丝声响。

  即便是大大咧咧的郭依云也是面色凝重,如临大敌,只因此处弥漫着一股浓
浓的血腥味。

  「吱呀」,丁寿凝神戒备,缓缓推开半掩的庙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胃中不住
翻滚,身后几女更是惊呼出声。

  庙中到处都是尸体,全部血肉模糊,没有一具全尸,一个乞丐依坐在柱子边,
他的眼珠吊在眼眶外,手里还拎着半截人腿;一个倒在神案前的乞丐脑浆迸裂,
红白鲜明;另有几个乞丐胯下鲜血淋漓,竟没了男根;众乞丐死相凄惨堆堆叠叠,
布满了庙内。

  「看看有没有……,呕——」丁寿对着常九还没说完,就觉得嗓子眼一紧,
终究没忍住,转身在庙外吐了起来。

  吐了半天,将小长今的鸡汤全部糟蹋后,丁二爷蹲在那里喘气,直到勘完现
场的常九走出庙门。

  「怎么样?」丁寿擦了擦嘴角秽物,问道。

  常九摇摇头,对未敢入内的三女道:「没有活口。」

  郭飞云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常九又道:「没有郭三小姐,死的都是乞
丐。」

  三女这才长出一口气,随即心又悬了起来,郭依云突然喜道:「你们说,小
妹会不会被林中那位少林弟子救走了。」

  哎,你当初不是说我走眼了,没有少林弟子参与其中么,丁寿缓缓直起身子,
看着钻云燕一脸不爽。

  关心则乱,郭飞云也在安慰自己,强作欢笑道:「二妹说得对,定是少林高
僧路见不平,救走了小妹,也许现在小妹已经回去了。」

  先是少林弟子,后是高僧,再说下去达摩祖师都该出来了,常九终于给这二
位思维发散的娘们泼了桶冷水,「在下以为不是。」

  「何出此言?」众人齐声问道。

  「请随我来。」常九引着几人进入破庙。

  尽管丁寿不情不愿,三女又惊又怕,还是跟着走了进去,庙中间倒着一名高
大乞丐,肚腹大开,周围几个死去的乞丐嘴里都嚼着他的一截内脏,还有两名乞
丐死死咬住他的咽喉。

  「四铛头请看……」常九矮身托起那个乞丐头颅,不想那尸体脖颈被咬得狠
了,只有颈后一点皮肉相连,他这一托,只将人头都拎了起来。

  三女吓得一声尖叫,丁寿也看得皱眉,常和死尸打交道的常九倒不以为意,
索性站起身来,直接托着人头道:「这人是丐帮大信分舵舵主钱广进,江湖人称
多臂熊,是少林俗家弟子,成名绝技便是三十三路闯少林神拳。」

  「这些乞丐是丐帮的人?」丁寿扫了周边几具尸体一眼,疑惑道:「这几个
都是被他用拳劲震死的,难道丐帮起了内讧?」

  「人都死光了,小妹又去了哪里?」郭飞云急得直跺脚。

  丁寿见常九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不耐道:「有什么就直说吧。」

  「三铛头。」常九犹豫了下说道,暗想会不会给白三爷惹来麻烦。

  「什么?」几人同时发问。

  「他们中的是三铛头的失心散。」常九解释道:「中毒之后会人性全失,如
同疯狗般互相撕咬,直到生机尽丧。」

  「好歹毒的手段。」三女齐刷刷地看向丁寿。

  「我真的不知情,不然何必转悠了这大半天。」丁寿无辜地耸肩,「罢了,
我带你们去寻他好了。」转身出庙,眼神在草丛中一瞥,厉声喝道:「什么人?」

  常九飞身而起,从草丛里抓出一名乞丐,众人只觉一股屎尿恶臭,扑鼻而来,
这乞丐丝毫不觉失禁,只是喃喃道:「死光了,死光了……」

  常九看他眼神呆滞,对丁寿道:「四铛头,这人怕是惊吓过度。」

  「打醒他。」丁寿捂着鼻子躲得远远道。

  常九立时左右开弓抽了那乞丐四个大嘴巴,乞丐一激灵,眼神恢复清明,呆
呆看了看常九,越过他又看见骆锦枫等三女,待他看到丁寿时,眼睛猛得一亮,
一下子扑了过去,「二爷!!!」

           ************

  宜春院,绣房。

  玉堂春将一枚花钿贴在鬓间,揽镜自怜,悠悠一叹。

  「姐姐这么漂亮,昨夜多少豪门公子为你神魂颠倒的,何故叹气?」雪里梅
凑上前,对着铜镜中的佳人戏谑道。

  「难道为你着迷的就少了?」玉堂春反唇相讥道,「昨儿个不还有一位公子
与你琴瑟相和,高山流水遇知音么。」

  「可你一首诗就把所有人的魂儿都勾去了,他哪还多看人家一眼。」雪里梅
垂首绞着手帕。

  「小蹄子,你还真想男人了?」玉堂春伸出青葱玉指在雪里梅娇靥上一刮,
「真不知羞。」

  「哎呀姐姐,你好坏。」雪里梅薄嗔道,伸出粉拳捶打玉堂春。

  二人正在嬉闹,珠帘一挑,一秤金走了进来,对着苏三道:「女儿,有客人
来寻你。」

  「这么早,各房还没挂灯呢?」雪里梅讶异道。

  「人家客人想这时候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生客熟客?若是生客,妈妈就替我回了吧,我今儿身子不舒服。」玉堂春
蹙眉道。

  「要是半生不熟呢?」一秤金一脸狡黠之色,「是昨晚上的一位公子。」

  「哪一位?」雪里梅挂着一阵香风冲上前问。

  一秤金虽纳闷雪里梅怎么这么上心,还是回道:「就是那位一杯茶给了三百
两的王公子。」

  「那个败家子儿啊。」雪里梅失望地坐在了绣墩上。

  「要是没这些个败家子,你们都喝西北风去。」一秤金轻斥,随后推着玉堂
春往外走,「乖女儿,咱们做生意的哪有把财神爷往外推的道理,你去应对一下,
若是把他的魂儿给抓住,咱们就挖了一座金山了……」

  雅间之内,王朝儒正品鉴墙上的几幅字画,听得身后环佩叮当,扭过身去,
见薄施脂粉的玉堂春敛衽施礼:「奴家玉堂春见过王公子。」

  王朝儒长揖回礼,「三姐请了。」

  玉堂春听他称呼心中略感不快,还是浅笑道:「昨夜方才别过,王公子又舍
友独来,不知所为何事?」

  王朝儒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南京故人有鸿雁托付,昨夜人多
眼杂,未及奉承,今日特为此来。」

  一见信笺上那熟悉的娟秀字迹,玉堂春惊喜站起,「你,这是……」

           ************

  青石板路笔直的伸展到一座建构宏伟的宅第之前,左右两侧各矗立一头神态
威猛的石狮,朱漆大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闪闪发光,大门匾额上书「丁府」两个
金漆大字,八名锦衣力士挺胸腆肚立在门的两侧。

  这威风气势已不是当初的财神府可比,平民百姓宁可绕道都不从这帮煞神眼
前经过,偏偏有两名美貌女子主动凑上前来。

  一名看着三旬左右的美艳妇人瞧着丁府,眼前一亮,就要跨步上前,她身后
的年轻女子略显踌躇,止步不前。

  妇人走了几步,未见少女跟上,不由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红裙轻摆,来到她
身边,挽住少女臂弯,半拖半拽地将她拉倒府门前。

  「请问这位军爷,此处可是丁寿丁老爷府上?」妇人对着近前一个锦衣卫问
道。

  腰板笔直鼻孔向天的锦衣卫哼了一声,一指头上匾额,喝道:「你眼——」
待他定睛看清眼前是两位娇滴滴的大美人,那「瞎了」二字硬生生咽了进去,
「你眼神真好,这可不就是丁大人的府邸么。」刚才起嗓拔得太高,这位后半句
强把调门放低,结果声音又尖又细,乍一听比公公还公公。

  「既如此劳烦通禀一声,江南故人拜见。」那女子微微一笑,媚态横生,瞬
时间那昂藏大汉全身骨头都酥掉了……

  ps:用三章把行院、私娼、窑子做了个交待,这波私货夹带得痛快,多说
一句本文不是回明同人,人物出身归宿不会按照月关的路线走,高能预警。

            第五十七章、长夜漫漫

  东华门,两名身穿麒麟服的中年人气势汹汹的穿过内金水河,一路向北行来。

  路上所遇宫人见了二人都躬身行礼,二人神态倨傲,不理不睬,唯有眼中怒
火看得宫人心悸。

  这二人便是慈寿太后的两个亲弟弟,寿宁侯张鹤龄与建昌侯张延龄,弘治帝
专宠张太后,张氏一门荣宠至极,这二位也被惯得嚣张跋扈,说难听点,被他们
踩过的地方连草都不长。

  转过御药房,一个青年宦官对着二人恭敬施礼,「奴婢张雄见过二位侯爷。」

  张鹤龄从鼻孔「嗯」了一声,算是招呼,脚步不停,继续奔往仁寿宫,平时
心情好或许会寒暄几句,可今日不同,自家儿子被人打了,想想昨天晚上儿子捧
着猪头般的脑袋回来的样子,他现在都心疼。

  可这张雄仿佛不识时务般跟着二人,「不知二位侯爷要去哪儿?」

  「我们哥俩要去哪儿轮得到你这奴才管么!」张延龄比自己哥哥脾气还暴躁,
当即喷出一句。

  「奴婢不敢,」张雄依然脸上带笑,「只是二位侯爷何等尊贵,若是身前没
个引路的,怕是失了威风体面。」

  这话说得熨帖,二位侯爷听着舒服,张延龄也放缓了语气:「你叫张雄,在
宫里什么差事?」

  「奴婢现为长随,在司礼监当差。」张雄低眉顺眼地答道。

  一般人对宫里的阉人统称太监,可「太监」这一职位不少内侍一辈子都到不
了,从杂役火者做起,当差、长随、奉御、监丞、少监,再往上,才是内宦职场
生涯的顶峰「太监」,当然即便成了太监也分三六九等,淘宝掌柜怎么着也不等
同于马云。

  「这么个伶俐人才做了长随,王岳那老狗还真不懂用人。」张延龄讥笑道,
他们兄弟两个当年连皇帝帽子都敢顶脑袋上比量,说话从来没什么忌讳。

  「司礼监的几位祖宗自有打算,奴婢不敢置喙。」张雄自始至终垂头看着靴
尖。

  「唷喂,懂事啊,哪天我们跟太后说说,升你做太监得了。」张延龄拍着张
雄肩膀,嘻笑道。

  张鹤龄咳嗽一声,扫了自己这个成天没个正行的弟弟一眼,沉声道:「太后
可在宫里?」

  「太后昨晚上忙了半宿,如今该是醒了。」

  「昨晚上宫里出了什么事么?」张鹤龄疑惑问道。

  「没什么大事,只是打了一个叫丁寿的锦衣卫佥事。」张雄陪着笑脸。

  张鹤龄脚步一停,咬牙切齿道:「丁——寿!」

  张延龄凑到自家哥哥身前,「哥,那个打了宗说的不就是……」

  挥手止住自家兄弟的话,张鹤龄转向张雄,「太后为什么打他?」

  「还不是些狗皮倒灶的事情,那小子步入官场才几天啊,又是穿宫腰牌,又
是当钦差的,这满树的枣儿就红了他一个,我们宫里面的人没少议论他。」张雄
絮絮叨叨,发泄着牢骚。

  张鹤龄眼中寒光一闪,「噢,不知都怎么议论的?」

           ************

  仁寿宫寝殿内,张太后慵懒地坐在妆台前,周边宫女如同蝴蝶般穿梭不停,
身后四名宫女捧着头油、香精及各种梳洗用具,一名宫女正用犀角梳篦为她梳头。

  「禀太后,寿宁、建昌二位侯爷求见。」宫外侍从的小内侍进来禀报。

  「他们哥俩来了?」张太后对着正面铜镜看了看,又从两侧宫人举着的镜子
里瞅了瞅后脑发髻,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口道:「叫他们进来吧。」

  张鹤龄兄弟大踏步走进宫内,隔着扇屏就嚷嚷起来,「太后,我们老张家被
人欺负啦。」

  大嗓门吓了张太后一跳,嗔怪道:「什么事儿一惊一乍的,谁能欺负你们,
谁敢欺负你们,进来说话。」

  张鹤龄见了姐姐大放悲声,「太后,宗说被人打了。」

  「宗说被打了?谁打的?伤得重不重?」一听自家侄子被人揍了,张太后勃
然变色,连声问道。

  「被抽了好几个巴掌,脸肿得不成样子,太后,您说宗说这孩子长这么大,
我什么时候舍得动他一手指头,好不容易拉扯大却被外人给打了,姐姐,您要给
我做主诶。」说到动情,寿宁侯眼泪都下来了。

  「这么大人了,哭什么鼻子,到底是谁打的?」自家弟弟半天说不到正题,
太后焦躁问道。

  「是个叫丁寿的锦衣卫。」

  侍立在一旁为太后梳头的宫女听了丁寿名字便是一惊,眼珠一转便悄悄退了
下去。

  「丁寿?」太后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是不是弄错了,这小子一向乖巧懂事,
怎会做出此等狂悖无礼之举?」

  一听姐姐还为那小子辩解,二位侯爷更觉委屈,张延龄大叫道:「怎会弄错,
昨夜宗俭和宗说在一起,眼看着他被打的,可怜宗俭现在还被吓得六神无主,姐
姐诶,您这两侄儿都被这小子欺负了,他眼里哪还有张家,哪还有您啊!」

  「昨夜?在哪儿打的宗说?因为什么打的?」张太后隐约觉得不对。

  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儿子在青楼争风吃醋挨打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张鹤龄
生怕弟弟说漏了嘴,抢声道:「在一处酒楼,几个臭小子在一起借酒闹事,打了
侯府的人,宗说就带了人去拿人,结果锦衣卫横插一脚,那个什么丁寿就把他给
打了,我那可怜的儿诶!!」

  与昨夜的事两相对照,张太后就了然那几个臭小子里八成有自己儿子,丁寿
护驾心切,打了张宗说,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挨打的总是自家侄儿,若不惩治他
一番,这两个弟弟就不会罢休。

  张太后正琢磨怎么收拾丁寿时,身边宫女捧着一个朱漆托盘盈盈拜倒,「太
后,这是内府新赶制出的一批首饰,您看可还中意?」

  太后扭身看去,托盘上尽是珍珠首饰,连那赤金璎珞上都是明珠点缀,「怎
地都是珠饰?」张太后拾起一支珠花问道。

  「这都是前些日子得的那些东珠所制,」宫女看着太后手里那支珠花笑道:
「太后好眼力,这枚珠花金丝缠绕,单就上面这十数颗珍珠个个珠圆玉润,胜过
内府珍藏。」

  太后想起丁寿回京曾送了一批东珠过来,这小子这么有孝心,倒还真舍不得
重罚了,扭头见张延龄抻着脖子往盘子里瞅,不由笑骂道:「堂堂一个侯爷,就
这么见不得好东西,都拿走吧。」

  「谢太后。」张延龄颠颠跑过来,接过托盘时,见这宫女清秀俏丽,不由伸
手在那笋芽般的玉指上摩挲了一下。

  宫女羞红脸颊,匆忙抽手,张延龄嘻嘻一笑,扭身见太后瞪视他一眼,他也
不以为意,先帝在时他直接把宫女上了,不还好好的,何况现在做皇帝的还是自
己外甥。

  见自家兄弟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张太后心中不满,忍着气道:「说起来这些
珠饰也都是丁寿呈献的,便算他的赔礼了,回头再好好训斥他一番,这事就过去
了。」

  张鹤龄一听就炸了,「太后,那丁寿殴打皇亲,怎么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放过
了,国法何在?」

  你还好意思提国法,张太后好悬没笑出来,「这些年你们干的那些事儿国法
就容得下了,朝中参你们的奏本摞起来都够盖一座乾清宫了,你们是皇上的亲舅
舅,他是皇上的近臣,你们本该多亲近亲近,一起辅佐皇上,何必窝里斗,让人
看笑话。」

  张鹤龄气鼓鼓道:「姐姐您还真宠爱那小子!」

  张太后未听出话中酸意,轻笑道:「那小子心思活泛,整日逗人开心,我确
实有几分喜欢。」招手让身边宫女继续为她上妆。

  「那您知道外面人都是怎么说这小子的么?」

  宫女从一个白玉盒子里取出红蓝花汁凝结而成的口脂帮太后妆唇,张太后抿
着唇,含糊问道:「怎么说的?」

  张延龄快嘴说道:「那小子执掌天子亲军,出入后宫毫无避讳,怕有秽乱宫
闱之嫌,长此以往,难保不会重演天宝年间九姓杂胡故事……」

  哗啦啦一阵响,太后将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地拨到地上,各种胭脂水
粉和香精混合在一起,浓郁的香味弥漫宫室。

  太后羞恼地站起,指着二张气得说不出话来,周边宫人慌忙跪倒请罪,两位
侯爷则一脸错愕,不知怎么太后姐姐就发了这么大脾气。

  「他是安禄山,哀家是谁?杨玉环么?」太后高耸胸脯起伏不定,冷笑道:
「哀家倒是想做那亡国祸水,可惜身边没个好兄弟能成杨国忠。」

  「你们两个不成器的家伙,整日里在外为非作歹,进宫来不是奏封请赏就是
躲祸避灾,先帝时我为你们费了多少唇舌,而今倒好,朝臣没开口,你们倒是把
我比作杨玉环了,告诉你们,哀家倒还真想收了这个干儿子,至少他比你们贴心!」
张太后想起这么多年为这两兄弟操的心,与弘治皇帝吵的架,愈发觉得心塞委屈,
对着身边宫女道:「翠蝶,赶他们出宫,告诉宫卫,今后不要什么人都给放进宫
来。」

  二张不住告饶,还是被内侍们哄了出去,那名唤翠蝶的宫女再度进殿,见宫
人都已撤出,只有张太后孤零零地坐在镜前。

  「太后,二位侯爷也是有嘴无心,您不必心郁,免得损伤凤体。」翠蝶柔声
劝道。

  「说起来都是哀家纵容太过,自种恶果啊!」张太后摇头叹息,随即话锋一
转,「翠蝶,你说哀家怎么惩戒那个姓丁的小子?」

  翠蝶心中一惊,讶异道:「您还要处置丁大人?」

  「毕竟是他害得哀家姐弟失和,不收拾一下他怎么消得了这口怨气。」太后
发了狠话,却没带怒意。

  「太后圣心烛照,早有先见之明,昨夜里不是已经惩治过了么。」翠蝶掩唇
轻笑道:「听宫门禁卫说,丁大人被抬出去时哭天抹泪,不像个昂藏武夫,倒像
个……」

  「像什么?」太后好奇问道。

  「像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太后失笑,朱唇轻轻吐出一个字:「该。」

           ************

  被赶出宫的二位侯爷晕头转向,好一阵子才找到北,自打他们姐姐做了太后,
他们从没受过这种待遇,一向是在宫里看上什么拿什么,在宫外看上什么要什么,
怎么今天就失了手呢。

  「哥,我们今天说错话了么?」建昌侯爷摸不着头脑,问着自家兄长。

  张鹤龄铁青着脸:「咱们哥俩让人给坑了。」

           ************

  「干爹,儿子已经按照您老的吩咐做了,刘瑾说您的心意他记下了,以后定
有厚报。」

  紫禁城一处不起眼的宫院内,萧敬眯眼靠在一张躺椅上,张雄跪在他脚边,
一边为他捶腿一边说道。

  萧敬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张雄偷眼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萧敬仿佛察觉了他的心思,「有什么话,说吧。」

  「儿子有一事不明,以您老在宫里的地位资历,何必要向刘瑾卖好。」

  萧敬微微睁眼,看了自家干儿子一眼,叹息道:「干爹一把老骨头了,在宫
里什么没经过,早已看开了,如今只不过是为你们这些猴崽子的将来谋一条出路。」

  「儿子谢过干爹,」张雄恭敬地磕了一个头,又疑惑问道:「难不成您老觉
得王公公他们斗不过刘瑾?」

  「现而今还不好说,刘瑾得势的时间太短,夹袋里拿得出手的人物不多,一
个刘宇还被撵出了京城,他如今外抗朝臣,内斗司礼监,全凭着厂卫张目,圣眷
在身,可皇上毕竟年轻,若是内外勾连,铁了心豁出去办他,哼哼……」萧敬摇
了摇头,掰着满是老人斑的手指算计,「王岳自怀恩后便在宫里掌权,根深蒂固,
与朝中大臣相交甚密,刘瑾比不得,但他失了东厂,便成了聋子瞎子,想单靠司
礼监,是挽不回颓势的。」

  「干爹是说,他们二人谁要想得势,除了圣眷,便是在厂卫上下功夫了。」
张雄试探问道。

  萧敬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子,有点儿眼力……」

           ************

  东厂。

  小院格局朴素,布置典雅,唯有几处花圃奇花盛开,郁郁花香引得彩蝶蹁跹,
往复流连。

  落日余晖越过院墙,静静地照在院中石桌上,一人坐姿娴雅,白衣飘飘,身
旁供春紫砂壶水汽袅袅,对着进来的丁寿,便是微微一笑。

  丁寿自顾坐在他的对面,一杯香茗随之而至。

  「丁兄贵客临门,某以茶代酒,聊表寸心。」

  身披霞光,白衣如雪,折扇轻摇,衣带当风,眼前人仿佛与这缥缈茶气和圃
中花香融为一体,涤人心尘,让原本兴师问罪而来的丁寿有些失神。

  「白兄……昨夜辛苦。」丁寿憋出这么一句话。

  「为督公效力,分属应当。」白少川细语轻声。

  「白兄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没有。」白少川云淡风轻。

  「白兄当知,破云燕郭彩云与在下有些纠葛。」

  「昨日在东厂门前已经知道了。」白少川嘴角噙笑。

  轻吁口气,丁寿耐着性子道:「昨日之后郭彩云行踪不明,白兄若知下落还
请告知,免得在下良心不安。」

  折扇舒展,挡住大半脸庞,露出的一双俏目隐含嘲弄之色,「你——会么?」

  本来不会,可东厂大门外站着的三个小丫头逼着就会了,「听闻白兄昨夜救
回一个女子,可否赏面一见?」

  白少川没有否认,眼帘低垂,「谁说的?」

  丁寿语塞,常九千求万恳就差下跪地求自己别提他名字,这小子出使朝鲜一
路尽心,真不忍心把他卖了。

  「丁某难得来一次,白兄便在室外待客么?」

  「室内逼仄,难待贵宾。」白少川端起茶杯,小指微翘,手如兰花,官窑细
白瓷的茶杯与白玉般的手掌相比,竟黯然失色。

  「你我兄弟,没那么多讲究。」丁寿起身,举步来到房门前,抬手推门。

  「迄今为止,擅闯我房间的人还没一个活着。」白少川闭目细嗅茶香,唇角
微扬,「勿谓言之不预。」

  丁寿面露不信,手掌缓缓靠近房门。

  白少川面色沉醉,仿佛沉浸茶香之中。

  在手与房门将碰未碰之际,丁寿倏地抽手大笑,「君子不强人所难,不进就
不进。」

  白少川双目微睁,浅啜一口香茗。

  丁寿走近,正色道:「郭家姐妹很是担心彩云姑娘的安危,白兄若知,请不
吝见告。」

  「丁兄若是信我,就请转告二位郭姑娘,彩云姑娘一切安好,只是受了惊吓,
暂时不愿与她们相见。」白少川肃容道。

  四目相对,少顷,丁寿便是一乐,「对白兄有什么信不过的。」忽然身子一
矮,注视白少川双眼,「刚才是在诈我,对不对?」

  白少川凝视他片刻,眼角漾起一股笑意,丁寿得意道:「你果然是在诈我,」
直起身形,拍了拍他的肩头,「改日再一起泡汤。」

  一个番子捧着一个包袱跑了进来,见了二人行礼,「属下见过三铛头、四铛
头。」

  「干什么跑得呼哧带喘的?」丁寿喝问道。

  「三铛头吩咐属下买的女人衣裳。」番子举起包袱道。

  丁寿意味深长地看向白少川,白少川眼神晶莹清澈,毫不避让。

  丁寿哈哈一笑,出门而去。

  白少川含笑低眉,只有那个番子不明所以。

  一只紫色蝴蝶挥动翅膀,穿过花圃,落在了适才丁寿未碰的房门上,突然翅
膀一阵抖动,直直坠落尘埃……

           ************

  「你就这么回来了?」

  东厂大门外,郭依云杏眼圆睁,喝问道。

  「彩云姑娘不愿见你们,我有什么办法。」丁寿耸肩。

  「这都是白少川一面之词,你又未曾见到小妹,怎知她不愿见我们?」

  「我信他。」丁寿回得干脆利落。

  「你……」郭依云怒道,「分明你们官官相护,欺瞒我等。」

  「郭二小姐,你若是觉得有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顺天府都可以去告
状,若是还觉不足,我也可以带你去寻登闻鼓。」丁寿也是一肚子气,托着一个
烂屁股东跑西颠一整天,连一句好话都听不到,这不里外不是人么。

  「你还敢说,小妹的事你也难辞其咎,你……」让出身绿林的郭依云去告御
状,这事儿他敢说,钻云燕也不敢去做,气愤难当的二小姐抽出宝剑就要砍人。

  「依云姐姐,丁大哥带伤劳累一天,有目共睹,要是故意欺瞒,又何必带我
们到东厂来。」骆锦枫紧着劝解。

  「二妹,如今好歹知道了小妹下落,几方印证小妹也是有惊无险,待过几日
再来看看。」郭飞云苦口婆心劝道。

  「你们……你们怎么都帮着他!?」郭依云一跺脚,委屈地扭头就走。

  「丁大人,此番援手之德,改日登门拜谢。」郭飞云看着丁寿也觉尴尬,不
多停留,追赶郭依云而去。

  骆锦枫柔声道:「依云姐姐心直口快,丁大哥不要介意,我替她给你赔罪了。」

  「锦枫无须揽罪上身,这事与你无关,只是你要劝劝郭姑娘,他若想寻仇,
尽可来丁府,绝不要私闯东厂,这里面高手如云,即便是我,也未见得全身而退。」
丁寿指着东厂高墙道。

  「锦枫晓得了。」骆锦枫惊觉,赶忙去寻那两只燕子,郭飞云还好说,郭依
云保不齐真能干出这事来。

           ************

  甫进丁府,贻青便迎了上来,不待她开口,丁寿就问道:「我让常九带回那
人呢?」

  贻青面色古怪,「还在厨房。」

  府中的厨房除了给主人宾客预备饭食的小灶,还有给下人做菜的大灶,再加
上储存食材的库房等等单独占了一个院子,平日里忙活起来也是热气蒸腾,大汗
淋漓,可如今这十几个人都围在一间厨房外,盯着屋内的一幕。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披着头发,裹着一件不合身的绸袍,赤足蹲在一条长凳
上,抱着一只肥鸡,桌上地面散落着无数鸡骨,那人眼看也是吃不下了,却仍是
勉力将一块撕下的鸡肉缓缓送向口中。

  还未及口,便被一只手拦住,「行了,六儿,适可而止吧。」丁寿缓缓走到
屋子另一面,顺手用锦帕掩住鼻子,虽说让常九把他浸到河水里洗了半天,又把
那身脏衣服扔掉,但丁寿还是忘不了初见时他身上那股臭味。

  「二爷,小的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曾经的丁鹤长随,丁家管事,王六扑
通跪倒,身子一折,「嗷——」,方才吃的顶到嗓子眼里的食物又吐了出来。

  丁寿没好气地问厨房下人,「你们到底给他吃了多少?」

  厨房大掌勺怯懦道:「怕伤了胃,没敢给他多吃,可这位爷把小姐给您熬鸡
汤的五只鸡都吃了,拦都拦不住。」

  行,长今这番苦心算是白费了,鸡汤和鸡肉都被吐出来了,丁寿挥手让他们
赶紧收拾。

  换了间屋子,丁寿看着手足无措的王六,「六儿,好歹卷了家里那么多银子,
怎么混到这地步?」

  王六又要冲上前抱腿哭诉,被丁寿嫌弃地一脚踢开,他坐在地上呼天抢地道:
「二爷,小的冤枉啊,小的看二位爷离家不归,心中担忧,就想着自去寻找,又
怕夫人不许,才自作主张搜罗了盘缠,出门寻人。」

  丁寿缓缓走近,弯腰道:「这么说,你还是一片忠心咯?」

  王六小鸡啄米地连连点头,「小的是家生子的奴才,没有老爷和大爷,哪有
小的一家活路,小的良心就是被狗吃了,也干不出背主的事儿来。」

  「嘴皮子还是这么溜,」丁寿轻笑,「说得我都差一点信了。哎呀,按大明
律法,以奴欺主,流刑千里……」

  「二爷……」王六惊惧。

  「锦衣卫这里没那么麻烦,四十八套酷刑,你能撑得住几套呢?」丁寿仰头,
作盘算状。

  「二爷开恩啊!」王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膝行着爬过去求饶。

  丁寿又是一腿把他蹬开,王六一个翻身,又爬了过来。

  「咦?」丁寿刚才那一腿已经用了几分力气,王六竟能快速爬起,身上还隐
有反震之力,「六儿,你练了功夫?」

  王六不答,只是一个劲儿叫着「二爷开恩」,攀着他腿哭嚎。

  「行了,六儿,刚才吓唬你的。」丁寿不耐道。

  「真的?!」王六睁大了眼睛,一缕鼻涕眼看着流到嘴里,他吸溜一下,又
重新吸回鼻腔,让丁寿一阵恶心。

  「真的,好歹你也是把二爷从小带大的,赶快起来,污了爷的袍子,扒你的
皮。」丁寿看他的邋遢样直皱眉。

  王六忙不迭点头称是,松了双手,又跪在那里把丁寿的袍子褶皱抻直,喜笑
颜开的站起身来。

  「你这身功夫怎么回事?」丁寿好奇得很,这小子的内力有些怪异。

  王六却是一声长叹,把其中缘故一一道来,当时他一个奴才,一无户籍,二
无路引,大明虽大,他也无处可去。

  在大明朝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没那么容易,朱八八当了皇帝恨不得将衣
食住行都定上规矩,百姓离家百里就得由官府开具路引,不然就是违法,丁寿离
家是因身上有监生的功名,虽是异途,好歹也是体制内的人,明末那位旅行家徐
霞客虽说没功名,可人家底子硬,跟东林大佬是姻亲,有官府赠予的「马牌」,
可以免费使用驿站,占用民役,随时随地可以让人伺候,除了以上,再想破例的,
就只有两种人了。

  一种是所谓「游侠」,这帮人倒也不怕查,官府人少会自动躲着他们,官府
人多就该他们主动躲开了;还有一种就是「乞丐」了,这批人也不纳户籍,四处
流窜,官府也没法统计,据说明初朱八八迁徙大量富户到老家凤阳,这些人思乡
心切,可大明律离家日期次数都有限制,便常常化装成乞丐,回家探亲,这习惯
到了乾隆朝,就成了黑明的又一铁证:「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
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也不知拼命想改善家乡环境的朱皇帝会不会
在地下找十全老人玩命。

  王六想离开宣府的时候,正赶上涂大勇组织丐帮再次大规模寻觅「绿玉杖」,
满街都是叫花子,他弄一身行头倒也不难,可惜了,丐帮的切口规矩他是七窍通
了六窍——一窍不通,被逮了个正着。

  「丐帮没收拾了你?」丁寿讶异,冒充弟子,这在各门各派都是大忌。

  「小的说自己刚沦落乞讨,不懂里面规矩,可他们还不依不饶的,幸的丐帮
长老涂大勇恰逢经过。」

  「涂酒鬼,你和他怎么扯上关系了?」真是山不转水转,哪里都有这老家伙。

  「那老儿一副馋酒相,小的就把他带到丁家烧锅,让他狠狠解了一次酒瘾,
那老儿许了我个三袋弟子,还传了几手功夫。」

  「这么说你小子因祸得福了?」丁寿心中恨恨,我说在洛阳牡丹园那老小子
一副不认识的模样,感情偷喝了自家烧酒,没脸相认。

  王六一副哭丧相,「因祸得福?小的算是倒了大霉,那老儿把我交给了那个
什么多臂熊钱广进,那小子把我带到浙西,开始还算客气,小的想借机溜走,毕
竟还要寻二位爷不是?」

  丁寿一阵腻歪,撇撇嘴,「别扯这个,继续说你的事。」

  王六称是,继续道:「哪儿想到小的那包银子露了白,钱广进非说我是偷了
别家银子,败坏丐帮门风,小的抵死不认,他就恶语相向,小的识相把银子献了
给他,那王八蛋立刻就升了我做五袋弟子。」

  「你小子爬得挺快的,这样下去,再过几年岂不是能当舵主长老了。」丁寿
调侃道。

  「二爷,您就别逗小的了,」王六苦着脸,「钱广进在浙江干的事真是生孩
子都没屁眼,下辈子都得挨雷劈,小的无意中撞见他的好事,他若不是顾忌涂长
老,早把我宰了,明着把我当心腹,暗地里对我日夜提防,什么好事都轮不到我,
他们快活,老子却要在外面喝西北风,草他奶奶的。」

  瞧着王六愤愤的样子,就知道这位五袋弟子没落下多少实惠,丁寿纳闷:
「你们既然在东南快活,怎地又跑到了直隶作孽?」

  听王六一说,他才晓得,牡丹园之后,丐帮就真分了家,涂大勇在君山开香
堂,问罪蓝廷瑞,蓝长老则割据西南,要涂大勇到四川伏法,二人各有势力,在
丐帮地位特殊,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原本在直隶的大仁分舵舵主是凃酒鬼
亲信,被他调到南面以壮声势,这个钱广进就带着亲信到了京城。

  丁寿心中一阵盘算,丐帮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自己要不要在里面掺一脚呢,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堂堂的天下第一大帮,将来或许能派上用场,「六儿,
你有什么打算?」

  王六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二爷,小的总算找到你了,今后就在您身边鞍前
马后地跑腿出力,也算对得起老爷了。」说着还抹了抹眼泪。

  「那我大哥呢?」丁寿扭身问道。

  「啊?」

  「丐帮人多势众,眼线广布天下,你就没想着用丐帮的人手找找大哥?」丁
寿凝视王六问道。

  「二爷,以前小的说不上话啊。」王六委屈道。

  「如今呢?」

  「现而今么,小的倒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王六苦笑道:「比我身份
高的都死光了,可是出了北直隶,小的这五袋身份还是屁用没有啊。」

  「我可以给你准备一份大礼。」丁寿得意笑道。

           ************

  「贻青,你方才有什么事?」安排好王六的事,丁寿才想起贻青好像有话要
说。

  「老爷,有两名女子拜访,说是您的故人,现在偏厅候着。」贻青回道。

  「怎么又有女子?」大清早来了三个女子,结果绕北京转了一天,还没落好,
这又来了两个,二爷有些头疼。

  丁府偏花厅。

  客位上首一名红衣少妇四下打量着花厅布局,一只如白玉雕成的手掌轻轻拨
动身侧盖碗,秋波盈盈,媚态横生。

  下首少女穿着一袭银白绸面细褶裙,螓首低垂,秀眉凤目,容色绝丽。

  进入花厅的丁寿见了二人一愣:「是你们?」

  「婢子杜云娘拜见公子。」杜云娘起身行礼,微微一笑,荡人心魄。

  杜云娘见身后女子局促不安,一双玉手只是绞着腰边宫绦,止步不前,不由
浅笑,催促道:「楚楚妹子,人都到了,还扭捏什么,过来给公子见礼。」

  楚楚娇羞上前,声如蚊蝇:「楚楚给公子见礼。」瞬时间晕满双颊,羞涩之
态看得丁寿眼睛发直。

  杜云娘将柔软的身子倚在丁寿身上,玉指在他眼前一晃,「好看么?」

  丁寿缓过神来,「远来辛苦,贻青,快给客人安排下处。」

  本就羞涩万分的楚楚如蒙大赦,紧跟着贻青出了厅门。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丁寿把玩着杜云娘胸前丰硕,问道。

  「公子这里艳福齐天,自然想不起妾身这可怜人……哎呀。」

  丁寿隔着衣服,将她的一颗鲜红樱桃轻轻一扯,引得杜云娘娇声呼痛,「问
你话就说,别扯不相干的,不然家法伺候。」

  杜云娘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公子这么不知怜香惜玉,枉费奴家一番苦心。」

  那日将秘笈交于楚楚,杜云娘并未走远,楚楚投河时她及时相救,但毕竟天
寒水冷,楚楚没有武功根基,身子孱弱,受了风寒,这些时日一直由她陪伴调理
养病。

  「奴家苦口婆心,终于劝得人家姑娘愿意服侍公子,可终究脸皮子嫩,这火
候啊,还要您自己把握。」杜云娘酡红娇颜仰起,纤纤玉指点着丁寿额头。

           ************

  房门突然被推开,将正捧着医书的梅金书吓了一跳。

  「世叔,你……」梅大先生见这位师门长辈一话不说开始解腰带脱裤子,脸
色尴尬,「世叔,小侄并无龙阳之好。」

  「滚你的蛋,」丁寿难得对自家师侄爆了句粗口,「你那个什么生肌散、活
血丹、金疮药快往我身上使,屁股上这点伤晚上前必须治好。」

  「皮肉之伤又不是糊纸,哪能说好就好。」这要求让梅太医犯难。

  「起码也不能让这伤影响动作。」丁二爷的声音都开始尖锐了。

           ************

  紫檀架子床上挂着银红蝉纱绣帐,粉红色的流苏垂帘,无风轻摆。

  梨木圆桌前,楚楚单手支颐,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红色纱灯,明亮柔和的灯光
洒在她俏美的脸上,泛起朦胧的光晕。

  门扉轻响,楚楚惊醒,起身开门,门外之人长身玉立,双眉斜飞,少见的没
有带着那招牌式的坏笑。

  「楚楚姑娘,可方便一叙。」丁寿微笑。

  楚楚点了点头,侧身让他入内,「公子请坐。」

  丁寿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不必了,只是几句话。」

  「云娘已经将事情本末告知我了。」丁寿突然说的话让楚楚神情哀伤。

  「说起来根源还是丁某之过,害得姑娘孤苦无依,」丁寿叹息一声,「丁寿
为人贪花好色,本是配不上姑娘,但若姑娘不弃,丁某不敢说此生只爱姑娘一人,
但会倾尽一生爱你护你,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楚楚身子一震,想起云五分手恶言,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丁寿伸手欲为她拭去眼泪,楚楚本能地向后一躲。

  缓缓放下手掌,丁寿苦笑,「若是丁寿无福,姑娘也请安心在此住下,府中
上下必待姑娘如上宾,以赎前愆。」

  诚恳说完,丁寿回身欲走。

  「公子留步。」

  丁寿止步,却没有回身,脸上浮起淡淡笑意。

  楚楚心中酸楚,凄惶道:「你我已有肌肤之亲,我还能到哪里去,只求公子
怜惜楚楚命苦,不再负我。」

  丁寿没有答话,回身向前,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这次楚楚没有闪避,将脸颊
靠在他的胸口。

  丁寿低首,将她玉面上的泪珠轻轻啜净。

  楚楚正被男子气息熏得沉醉,忽然朱唇已被两片温热厚唇封住,惊得她星眸
大睁,想要推拒,却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丁寿拦腰将她抱起,轻放到绣床上,楚楚大眼中隐含惧色,不知将迎来的是
何场面。

  单膝跪地,丁寿为她褪下天青色的绣鞋,一只两只落在地上,楚楚觉得心房
好似也受了两下重击。

  隔着一层湖丝罗袜,丁寿将她的玉足握在手中,只觉得柔若无骨,忍不住揉
捏一下,玉足不安地在他手中扭动一下,轻轻一笑,两只罗袜也离她而去。

  手掌中的玉足纤削,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十颗玉趾,晶莹如珠,莹润非
常,不时扭动一下,甚为可爱。

  丁寿忍不住握住她的脚踝,细细的把玩,时而轻握寻找她纤细的骨骼,时而
捏一捏她那种晶莹柔软的趾珠,甚至童心大起的偷挠她的脚心。

  楚楚不禁扭动着双足,不时从檀口中发出一声娇呼,咬着牙暗暗承受那种酸
痒,心底的那层惊恐抗拒不知不觉淡了。

  丁寿终于放过了那对霜足,将她轻轻拉起,月白暗纹的立领长袄落地,眼前
雪白的颜色瞬间让他有些失神,修长手臂仿佛用白玉雕成,连锁骨都带着微妙而
动人的味道。

  她的上身唯余一个银白色的肚兜,窄小的布料只能裹住一双圣女玉峰,却露
出纤柔的腰肢与一点香脐。

  丁寿柔情的拥吻着她,双手不断的在她玉背柳腰间抚动,并且逐渐移动的抚
至她胸胁、玉臀处,一番爱抚,楚楚经受不住,软倒在他怀中,眸中似含着一汪
春水。

  一双玉峰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肚兜压在丁寿坚实的胸膛上,他的手再一次放在
她的腰间,扯住裙摆,轻轻往下一拉,细褶长裙随之坠下,露出一双修长紧并的
玉腿,一条白绸亵裤裹住丰臀。

  丁寿将她平放在床上,将她的脸搬过来,让她望着自己,再一次深深吻上,
楚楚芳心激荡,不知是羞是喜,在惶恐且甜蜜的感觉中,不自觉的缓缓合上了双
眼,也情不自禁的将双臂搂住了他的后背。

  觉得胸前突然一凉,楚楚一声惊呼,本能的护住胸前,但她纤细的双臂所能
护住的地方实在有限,大片白色的玉峰毫无遮掩,一双玉臂反将玉峰压的有些变
形,更加显得诱人。

  丁寿抓住她的双手,压向两边,暴露出的雪峰微微颤动了一下,依旧傲然挺
立,一只大手攀上了高耸玉峰,软中带硬的雪峰不住变幻形状,那粒嫣红却坚挺
翘起。

  「嗯……不……不可……嗯……不要……我……怕……」虽然配合的屈起双
腿,但身上最后一丝布料的离开让楚楚心神恍惚,星眸紧闭,雪白娇躯如蛇的轻
轻扭动。

  未等到随后而来的狂风暴雨,楚楚好奇的微眯双目望去,却见丁寿在一旁正
迅疾的脱下衣衫,霎时羞得呢喃一声,急忙紧闭双目,全身火烫。

  丁寿全身衫裤尽褪,静观眼前玉人玲珑身躯,雪肤凝脂,柔白如玉,一对圆
滚饱满的尖挺酥胸急促起伏,小腹平滑柔软,诱人香脐下方一双丰盈修长的玉腿
半伸半屈,蜜桃般玉臀圆润突出,胯间那片柔细稀疏的茸毛间,隐隐有闪亮的水
珠渗出。

  如此一个娇艳动人玲珑美妙的身躯尽现眼前,令丁寿血脉贲张,欲火高炽。
轻柔侧伏在她身旁,一双大手又开始轻柔的抚着她香肩,逐渐抚至胸口、双峰及
至小腹,处处皆是柔嫩细腻平滑如玉,诱人至极令人心荡。

  一双大手同时握住了双峰,丁寿双唇已吮住了一粒虎口间的粉色樱桃。

  「啊……」

  一声惊悸的颤呼声未落,丁寿已在如玉双峰上不停的轻舔吸吮甚或轻咬,使
得楚楚的呻吟声连连不断,娇躯惊悸轻扭不止,一双玉手则顺着他结实背肌到处
乱抚乱抓着……

  「啊……」这次惊叫的却是丁寿,一直闭眼不敢看人的楚楚睁开美目,这才
瞧见他那伤情可怖的屁股。

  「公子,你这是……」

  丁寿额头冒汗,强笑道:「不碍事,昨夜受了廷杖。」

  「身体要紧,岂可强行欢好,还是改日吧……」楚楚娇喘道。

  「说了不碍事,我一刻也等不得了。」只见丁寿额头冒汗,胯间肉棒坚挺粗
涨,双手微颤的再度抚上了她如玉娇躯,登上圆滚的双峰,体会着那种柔细滑嫩,
软中带硬的美妙触感,柔嫩的玉乳也随着他手指用力掐握变得凹陷起伏。

  此时楚楚也已被挑逗得春心荡样,内心火热,双颊桃红,鼻息粗喘,身下的
被褥已被抓揉成团了,若是丁寿真的抽身而走,她也不知是希望多还是失望多。

  丁寿已欲火焚身得难以忍受,立即伏压在她身躯上,楚楚也在激情下配合得
玉臂一抬,紧紧搂抱住他背脊,霎时身躯相贴四臂交缠紧搂,四唇相接,二人再
度吮吻,两条肉舌纠结缠绵,津液互渡。

  一双玉腿被他双膝撑张大开,早已渗湿的乌黑茸毛紧贴肌肤,使得两片柔嫩
肉阜紧夹的肉缝玉门清晰可见。

  楚楚在激情拥吻中,只觉胯间羞处被一个火烫之物紧顶着,不由回想起当初
那根让她迷茫羞臊中做出种种羞人之事的器物,心中又是羞畏又是期待。

  在那根巨大火烫之物缓缓顶撑中,小穴逐渐被撑胀得有些痛楚,好似突然要
被撑裂一般。

  「啊……痛……不……不要顶了……」

  「公子,楚楚还是处子之身,不能鲁莽。」不知何时,杜云娘已来到了房内。

  「杜姐姐……帮……帮我。」楚楚美目含泪,哀求道。

  肉棒进入小穴不过寸许,丁寿进退不得,催促道:「快来帮忙。」

  杜云娘娇媚一笑,缓缓脱去那身红裙,屋内又多了一具成熟丰满的诱人胴体。

  「妹子,别害怕,待姐姐服侍你和公子。」杜云娘抱住楚楚,轻轻劝慰。

  楚楚点了点头,这大半年来她二人相依为命,多蒙杜云娘照料她才病愈,对
此女有种莫名的依恋和信任。

  杜云娘示意丁寿不再深顶入内,弯下身子不断的吻吮吸舔楚楚朱唇玉颈,双
手则在她双乳之间不停的揉摸抚动。

  楚楚慢慢觉得穴口处的痛楚渐消,而且身躯被杜云娘的双手挑逗得极度刺激,
芳心及身躯内里恍如有千万个虫蝼抓爬,不断的涌生出难以忍受的酸痒感,玉道
深处也不断分泌淫液,春心荡样难以自禁,她开始轻轻扭摇身躯。

  体内深处涌生的难以忍受的酸痒感,将小穴撑胀的痛楚感完全压盖,并且因
为阴道逐渐适应了火烫肉棒的巨大撑胀,再经过淫液滑润,紧顶未动的肉棒菇头,
竟然已随着她难以自禁的扭摇,逐渐滑动深入。

  「痒……里面好……好痒。」花心深处不断涌生出的酸痒感难以忍受,楚楚
现在不怕疼,只期望有东西能深入体内缓解那股痒意。

  丁寿被愈来愈高炽的欲火,冲激得再也难忍受,瞅见杜云娘对他点头示意,
下身猛然往下一压,粗长肉棒猛地深深挺入,并且好似冲破了一道屏障直插入底。

  「啊——」楚楚下体骤然一阵撑胀撕裂的剧痛,顿时痛得她全身紧缩僵硬,
双目圆睁的痛叫出声,杜云娘朱唇紧紧吻住她那娇艳如花瓣的香唇,使她仅能嗯
嗯不止的靠着鼻声哼痛。

  泪水滴流,搂着丁寿背脊的双手,指甲抓掐入他肌肉内,丁寿这一挺,只觉
肉棒冲入一道紧窄温热的深洞中,温热紧窄肉壁的紧裹包夹,生出的舒爽感让他
忽略了背后疼痛,双手分别紧搂她玉臀,使两人下体紧贴不松。

  在杜云娘拥吻下,下体羞处内骤然而起的撕裂剧痛慢慢缓解,楚楚感觉那根
似欲顶入心坎中的火烫粗长巨物,虽将下体深处充胀得甚为难受,不过却使内里
深处原本难以忍受的搔痒酸麻感消失不少。

  自己保存一十九年的清白,此时全然奉献给眼前男子了,楚楚心中的失落和
下体的充实感交杂,原本僵硬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的又恢复了柔软,眼波流转,
微微仰首的望着丁寿。

  杜云娘红唇带着一线银丝离开了她的香唇,朱唇终于获得了舒解,含羞呢喃
道:「嗯……你……好坏……差点顶……顶死妾身了……」

  丁寿眼神炽热,回望着那双射出柔情依恋的美目:「若是痛得厉害,今日就
算了吧。」

  楚楚粉拳轻捶他的胸口,羞嗔道:「讨厌,人家什么都给你了,还说这样的
话。」

  「他这叫:得了便宜卖乖。」杜云娘腻声道,转到丁寿身侧,吐气如兰,
「该动一动了。」

  丁寿得意的一笑,缓缓高抬下身,将肉棒缓缓抽出,楚楚觉得在那火烫巨物
逐渐抽离时,虽有阵痛,下体充胀撕裂的痛楚感觉却消失不少,但却另有一种空
虚感觉涌生。

  她想要询问杜云娘,又不知如何开口,芳心迷茫中,突然那火烫巨物竟又缓
缓的再度深入,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地抽离又深入,楚楚只觉下体的痛楚渐次
减少,并且觉得花心深处难以言喻的酸痒酥麻,又开始逐渐涌生,身不由主地随
着大肉棒的进出,柳腰摆动扭摇,樱唇不时哼出令人销魂的喘声及呻吟呓语。

  「痒……里……面痒……好……烫……舒服……」

  丁寿耳闻近乎浪荡的呻吟声,内心的欲火更炽,下身耸挺的速度也愈来愈快,
肉棒抽顶也愈来愈深入,次次皆是刚抽至穴口,又快速冲顶入深处。

  楚楚被丁寿越来越狠的抽送,刺激得全身颤抖,胀痛中伴随着难言的舒爽感,
随着粗长肉棒愈来愈快的抽挺,花心内的舒爽感也愈来愈强。

  再加上身上胸腹腰臀等各处敏感处,被丁寿和杜云娘二人毫不空闲的分别抓
揉掐握,舔吸吮吻,使身躯上也涌生出令她全身发软的美妙感觉,将她逐渐带往
有如仙境的虚无中,娇哼呻吟似泣似欢。

  「杜……姐姐……我心……里有火……呜呜……舒服透……」

  在巨大的冲顶之力下,楚楚玲珑剔透的身躯扭动加快,随着愈来愈高亢的美
妙舒爽感,柳腰迎合着不住上挺,娇躯恍如大海中的起伏波浪。

  二人下体交合处,随着肉棒的快速抽挺,连连不断的响起肌肉拍撞声,由阴
户内溢出混合著落红的涓涓细流,将身下被褥渗湿了一大片。

  逐渐被快感浪潮淹没的楚楚,双手紧紧抓搂住身上男人,娇靥上浮现出一片
又媚又荡的红潮,神态中更有种令人为之销魂的诱人韵味。

  丁寿突然双手搂着她柳腰,双膝马步站起,双臂紧搂他背脊的楚楚也随之而
起,双腿分张跨坐在他双腿上,粗长肉棒更加深入,直直将她花心内的软肉顶得
向内凹陷,仿佛直直顶入她心口上,令她灵魂尽酥,香颈一仰,一串难以自禁的
婉转娇啼荡呼出口,娇躯扭摇得也更为颠狂浪荡,使得一旁的杜云娘不得不伸手
相扶,免得她坠落下去。

  楚楚猛地全身一阵惊悸抽搐,双手双腿紧紧夹搂住丁寿身躯,螓首左右乱晃,
朱唇疯狂地吻着丁寿唇面,玉臀更是狂扭狂摇得如同狂涛巨浪中的小舟,终于在
连连浪叫之后,玉臀骤停,紧顶住丁寿腰跨,随之全身惊颤发抖,贝齿咬在他肩
颈之间,泛红的肌肤冒出一层鸡皮,阴穴内急剧蠕裹收缩,一片阴凉的元阴,如
同洪水泛滥似地狂泄而出。

  一瞬间楚楚的意识恍如飘入一片虚空,泪水滂沱而下,呢喃呓语的不知在说
些甚么,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身躯发软娇弱无力地倚倒在丁寿怀中,哽咽轻
泣不止。

  丁寿也被她激荡狂颠的神态刺激得血脉贲张难以忍受,双手抱着她玉臀连连
高抬狠放,下身也连连往上耸挺,已经浑身酸软的楚楚被如此狂猛之势,顶得全
身颤抖尖叫连连。

  「公子,她不行了,在这样下去会伤了身子的。」杜云娘强行将楚楚从他怀
中抱开,安置在榻上,成熟娇躯完成一个极美的弧度,臀如满月,正对着丁寿,
丁寿上前揽住她的腰肢,腰身轻挺。

  杜云娘一声惊呼,感受着体内的火热壮硕,顺从地弯身弓腰,双手扶住床沿,
雪臀向后耸动迎合。

  在杜云娘的狂放尖叫中,战事再起。

  长夜漫漫,春宵苦短。

           ************

  朦朦胧胧的月光越过窗格,洒在榻上一个少女身上。

  身上虽盖着薄薄罗衾,但贴合身躯的曼妙曲线和裸露的圆润双肩,可知少女
不着寸缕,稚嫩的脸庞上泪痕犹在,交合在一起的长长睫毛轻轻抖动,显是受了
梦魇。

  房门推开,一个白衣人慢慢走近,一件罗裳轻盖在她裸露的肩头,却惊醒了
少女,她一脸惊恐警醒之色,待看清来人,才轻呼了口气。

  「吓到你了?」白少川转过身去。

  少女才发觉罗衾滑落,胸前蓓蕾已然暴露在空气中,她缓缓披上衣服,「此
番多谢白公子相救。」

  「你真的不愿见她们?」白少川负手立在窗前,轻声问道。

  郭彩云凄然一笑,反问道:「我还有脸见她们么?」

  白少川回身,「虽白璧蒙瑕,姑娘却未真个失身,况且得罪姑娘的人都已不
在人世,又何必自苦。」

  郭彩云摇了摇头,「若是白公子不便,我另谋去处,援手之恩,来日再报。」
话未说完,眼中忽然挂下两颗晶莹的泪水,从白玉一般的脸颊上流了下来,跟着
泪水不断,成串流下。

  眼神中的哀婉绝望,让白少川心中一痛,不由想起了那个在漫天飞雪中翩翩
起舞的柔情女子,轻声道:「你若愿意,可一直住下。」

  「真的?!」泪珠犹在,郭彩云喜不自禁。

  白少川转身看着窗外的凄星冷月,没再说话。

  夜幕深沉,无有终时。

            第五十八章、路见不平

  刘瑾轻轻拨动青花盖碗,一杯香茗将饮未饮,只是对着刚进来的丁寿似笑非
笑,「寿哥儿,伤势可好了?」

  昨晚上连闯两关神清气爽的丁寿,虽纳闷这老太监怎么大清早的跑来自家,
还是实话实说地笑道:「赖公公费心,那顿廷杖已无大碍。」

  「咱家觉得也是,要不然你能四九城的招摇显摆,明晃晃地打咱家的脸!」
刘瑾声音忽然转冷,将茶盏重重地放在身旁几案上。

  「公公,属下已然尽量低调,擒获的人犯交由顺天府处理,未敢露了自家行
藏。」丁寿连忙解释。

  「交给顺天府?胡富该怎样感谢你送的这份大礼?」刘瑾冷哼一声,挥手止
住丁寿接下的话,「好了,也算是错有错着,昨个早朝咱家刚把胡富给拱出了顺
天府,如今的顺天府是顺天府丞胡汝砺代掌,把这案子压上几天,便当做他的功
绩报上去吧。」

  丁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胡汝砺的履历,试探道:「可是前任大同知府的宁夏
胡汝砺?」

  「不错,胡良弼在大同任上敢于任事,治迹颇著,只当一个府丞实在屈才了,
借这个案子刚好推他一把。」刘瑾冷笑,「京畿之地,竟有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也该有人好好治理一番了。」

  「胡大人是督公乡党,才敢兼备,在大同时便绳下以法,早有官声,当是不
二人选。」丁寿双手托起茶盏,为刘瑾奉上。

  明朝时的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可不是后世简单的陕西省,囊括了后世陕西、甘
肃、宁夏三省和青海、内蒙、新疆各一部,刘公公的同乡往大了说是遍及西北。

  「你小子就是会说话,」刘瑾对丁寿说的话很满意,一只手接过茶盏,浅饮
一口,貌似不经意地道:「昨个寿宁、建昌二位侯爷在太后那儿把你给告了。」

  「啊?!」昨儿一天没闲着,丁二爷把打了人儿子的事情都忘干净了,焦急
道:「太后怎么说?可要问罪与我?」

  「瞧你那出息样,幸的有人提了醒,咱家在太后和他们之间别了根刺,暂时
不会有什么事。」刘瑾对丁寿没有城府的样子很是不满。

  丁寿提起的心刚要放下,刘瑾又道:「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所谓疏不间
亲,二位侯爷与太后过一万年也是姐弟,他们哪天和好,就是你小子倒霉的时候。」

  「督公,那小子该怎么办?您得帮帮我啊。」丁寿那颗心又提了起来。

  「你小子在京城到处惹事,咱家四处贴人情,给你擦屁股都忙不过来,怎么
帮?」刘瑾冷声喝道。

  「您老就不管属下了?」丁寿哭丧脸道。

  「就看不了你这德行,」刘瑾貌似不忍,招手让丁寿靠近,小声道:「现而
今你得用苦肉计,在万岁和太后那里装可怜,先离开京城这个是非窝。」

  「没问题,卑职立马告假回宣府,」反正本就打算要回去一趟,丁寿自无二
话,倒是另一个问题犯难,「只是……,这可怜怎么装?」

  「你不刚受过廷杖么?」刘瑾哂然道。

  「可这伤本就不重,如今已好得七七八八了。」刚做了一夜床上运动的丁寿
没打算隐瞒伤情。

  「好办。」刘瑾轻轻一笑,倏然出掌,直印在丁寿胸口。

  丁寿猝不及防,倒飞而出,飞到廊下身形一坠,站立不稳,单膝跪地,嗓子
眼一甜,一丝血痕从嘴角沁出。

  刘瑾微笑之色不变,缓缓站起,「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属下胡作非为,给……咳咳……给督公添了麻烦。」丁寿面色苍白,胸口
郁闷难言,这老太监真打啊!

  「还有呢?」刘瑾向他缓缓逼近。

  「昨夜行止未能及早禀告公公,咳咳,以至于公公未能提早布局,措手不及。」
丁寿搜肠刮肚,老实交待自己的历史问题。

  刘瑾缓步走到丁寿身前,冷冷道:「记着,以后再带皇上去那些烟花柳巷之
地,咱家亲手废了你。」

  丁寿艰难地点了点头,刘瑾再度伸出手来,二爷心有余悸地向后一缩。

  一声轻叹,刘瑾扶臂将丁寿抬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宣府安分养伤,等
咱家给你把腚眼子擦干净了再回来。」

  扔下这句话,老太监径直出府而去。

           ************

  京师向北宽阔的官道上,一行人马迤逦而行。

  八名锦衣校尉开路,二十名身着圆领甲的锦衣力士紧随其后,簇拥着八人抬
垂挂青幔的豪华眠舆,这便是告病出京的丁寿一行了。

  真要较真了说,丁大人如今的排场处处逾制,朱八八做了皇上把吃喝拉撒所
有的规矩都定遍了,自然不会放过出行。坐在轿子上以人代畜的事,恨官爱民的
洪武皇帝自是不允许,规定除了妇女和官民老疾者可以乘轿外,其他人如丁二爷
这样的武官「虽极品,必乘马」,不过这规定和大明其他法律一样,越往后越不
当回事。朱家皇帝只有三令五申,条件越放越宽,弘治七年,孝宗诏令三品以上
文官可以坐轿,只限四人抬,就在今年,小皇帝还专门下诏重申此事,如丁寿这
般品级不够、武臣乘轿、还逾制八抬,活脱挨参的节奏。

  规矩是这么个规矩,可是架不住丁大人告假时那副脸色苍白的惨样,时不时
还咳口血出来,着实吓坏了宫中两位贵人。

  朱厚照心中有愧,内廷御药大把大把的赐下来,张太后更是心疼这贴心的小
家伙,暗骂两个弟弟,人都伤成这样了还不依不饶的,真是不懂事,这京城离宣
府虽说不远,可这身子骨也经不起马上颠簸之苦啊,干脆,坐哀家的卧舆回去。

  凭良心说,丁寿也非有心招摇,他已经低调的把十六人抬的眠舆换成八人抬
了,反正锦衣卫本就有銮仪的差事,从中挑选几个身高体壮的缩减一半人手也还
应付得过去,再要减成四人,那几个轿夫就不干了,大人您开恩,这是活活累死
哥几个啊。

  「咳咳……」丁二爷如今是多愁多病身,斜靠在红心金边织丝的座褥上,一
脸倦容地看着身前的两个倾国倾城貌,一身白裙的楚楚正专注地更换脚边香炉内
的安息香,红裙似火的杜云娘从轿帘边刚熬好一碗药端了过来。

  「爷,该吃药了。」

  看着散发着浓浓药味的药汤,丁寿还是皱眉一饮而尽,咂咂嘴:「苦——。」

  「良药苦口么。」杜云娘咯咯娇笑,用香帕帮着丁寿擦净嘴角药渍,从一旁
的剔红捧盒内取出一颗蜜饯,送到丁寿嘴里。

  丁寿缓缓咀嚼,驱散着口中苦涩,探头伸出眠舆。

  「大人,什么吩咐?」护卫在眠舆旁的杜星野和钱宁连忙凑上前问道。

  「还有多久到宣府镇城?」丁寿病恹恹地问道。

  「这个——?」钱宁又不是本地人,他哪儿知道路程,左右看看,招手道:
「那个王兄,大人有事询问。」

  青衣小帽的王六连声应着,小跑了过来,「二爷,您什么吩咐?」

  「你死哪儿去了?」丁寿不满地问道。

  「刚才在鸡鸣驿打尖,小的吃多了,在道边解个手。」王六呵呵傻笑,这几
天跟做梦一样,二爷真是发达了,那么大宅子住着,许多下人伺候着,身边的女
人一个个都水灵灵的,就轿子里那二位,年轻的好像天上仙子,让人不敢多看,
最要命的是那个红裙娘们,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风骚,冲你笑一下感觉骨头都
能酥掉了。对了,这大轿子叫什么舆来着,里面还有床,据说是太后乘坐的,天
娘咧,那二爷岂不是和太后在一张床上睡过了,到这儿就不敢往下想了,暗道几
声罪过,偷眼打量身边的护卫,这一个个也都是当官儿的,这几天个个对自己称
兄道弟,说书的老说什么宰相门前七品官,虽说二爷这个什么佥事不知道和宰相
差多远,但估计小不了,那六爷今后也该是个人物了吧,哈哈,以后再吃鸡老子
吃一只扔一只,就扔丐帮那群叫花子面前,还不许他们捡,王六沉浸在未来生活
的狂想中,对丁寿后面的问话充耳不闻。

  丁寿见他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想什么,恼道:「瞎想什么呢,爷问你话呢。」

  「啊!?」王六愕然:「二爷,您问什么?」

  钱宁在王六身旁低声道:「王兄,大人问还有多久到宣府镇城?」

  「二爷,咱们过鸡鸣驿近四十里了,再有二十里地就该到家了。」清醒过来
的王六脑子反应还不算慢。

  「落轿。」丁寿令道。

  钱宁赶紧挥手,让前后轿夫把卧舆落地,小心掀起青幔,询问道:「大人,
您这是……」

  「出来透透气。」丁寿低头出了轿子,活动了几下筋骨,对着身后的二女道:
「随我骑马走一段如何?」

  「老爷,你现在能骑马么?」楚楚担心问道。

  「屁股伤早就无碍了。」丁寿苦笑,刘瑾那一掌让他内息紊乱,真气不畅,
实际伤情倒是不重,吩咐道:「准备两匹马给我,你们在后面慢慢跟随即可。」

  杜星野忧心他的安危,还要劝解,被钱宁止住,「谨遵大人吩咐。」

  「爷,你只要两匹马,可是要甩下我们姐妹中的一人?」杜云娘掩唇轻笑。

  丁寿嘻嘻一笑,翻身上马,在楚楚惊呼中,将她提到身前,「打个赌,你们
二人谁后到镇城,今晚守空房。」

  「老爷和楚楚共乘一骑,摆明了要偏袒她了。」杜云娘状极不满。

  「爷在帮你,二人一骑,你占了大便宜,还不知足,到底赌不赌?」丁寿轻
嗅身前佳人体香,调笑道。

  「赌。」话音未落,杜云娘好似一朵红云飘落马上,那马立刻四蹄翻飞,绝
尘而去。

  「你使诈。」丁寿长笑一声,揽住楚楚纤腰,一手持缰,轻踢马腹,胯下马
也是希律律一声长嘶,紧追而上。

  「为何不阻拦大人?」杜星野不满地向钱宁抱怨。

  「咱们这位爷的性子哪里闲得住,这些日子怕是早憋坏了,就随他去吧。」
钱宁摇头道。

  「若是再生枝节,怎生向督公交待。」杜星野肃然道。

  「我说杜爷,刘公公的钧令的确不能违,可我们也不能抗了丁大人的命不是。」
钱宁冲着边上王六一笑:「总之咱们都是奉命行事,说破大天去也是在理,是吧
六爷?」

  王六身子一下矮了半截,「可当不得官爷如此称呼,无端折了小的草料。」

  「六爷客气,您是丁大人身边体己人,非比寻常,有朝一日您飞黄腾达,可
别忘了提携兄弟一把。」钱宁挽住王六,搂肩搭背亲热道。

           ************

  宣府原本是朱元璋十九子谷王朱橞的封地,以谷王府为核心,按照「帝九王
七」的标准格局,最早设有七座城门,朱八八一统天下后,北元势力仍存,老朱
便效仿春秋尊王攘夷的办法,从东北到西北分封辽、宁,燕、谷、代、晋、秦、
庆、肃九王镇守边塞,实行「诸王守边」,一步步蚕食蒙古。

  实话说朱元璋比李世民幸福的多,不会发出「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的感
慨,他的这些儿子生于乱世,长于军伍,有不少还是文武全才,既精诗文擅音律,
又弓马娴熟、上阵能敌,给败退草原的北元残余添了不少堵,也难怪建文帝登基
后对这些叔叔不放心,收拾了几个,逼反了一个,江山玩丢了。

  新上来的朱老四肯定不会给自家兄弟重走自己老路的机会,将辽王、谷王、
宁王等藩王内迁,长城以北的卫所逐渐废置,朱棣的打算和自家老爹不同,与其
蚕食不如主动出击,御驾亲征,五征漠北,蒙古各部谁强揍谁,将塞外草原犁了
个遍,到最后再出兵连对手都找不到了,郁闷地死在了北伐路上,再之后仁宗、
宣宗早逝,英宗又出了土木这档子事,蒙古逐渐南侵,长城沿线堡寨又暴露在鞑
子刀锋之下,太宗皇帝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老爷,这宣府城墙好生厚实,难怪土木之祸能挡得住瓦剌大军。」杜云娘
看着高大城墙发出感叹。

  三人两骑驰到城下便放缓了速度,丁寿没穿官服,可不想被守城官兵当成鞑
虏进犯乱箭射死。

  「这城墙夯土包砖,正统年间重修过。」丁寿避重就轻地回答,土木之后也
先曾挟持明英宗传谕令宣府开城出迎,巡抚罗亨信持剑于城上道:「凡信降者和
犯城者格杀勿论。誓与镇城共存亡,永保大明江山不移。」使得也先无奈西去。
可这样揭先帝短的话,如今身为公务员的二爷不太好说出口,低头见身前楚楚因
一番急驰雪白面颊上泛起两朵红晕,爱惜道:「可是刚才吓着了?」

  楚楚摇摇头,莞尔道:「老爷尽兴就好。」

  丁寿轻笑,翻身下马,牵着二女马匹三拐两拐地才进了城南的昌平门。

  宣府镇城自永乐后便改为四门,各城门之外环以瓮城,瓮城之外还筑有月城。
月城呈弧形,两端与城墙相接,月城门与城门方向相同,与瓮城门相错,使攻城
者不能长驱直入,即便入城者也要迂回而进。

  北地重镇,自然人丁繁茂,楚楚坐在马上遥望城中有一座高耸城楼,高约九
丈,俯身问道:「老爷,那处城楼是何所在?」

  「那是镇朔楼。」丁寿随着楚楚手指方向看去,回道:「宣府总兵挂镇朔将
军印,故有此名。」

  看楚楚面上向往之色,丁寿笑道:「可想登楼看看?」

  楚楚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军机重地,怕是不妥。」

  「我有锦衣卫牙牌,便是总兵张俊想必也会卖我几分面子。」二爷在佳人面
前口出大言,牵着马就往城中行去。

  「老爷,前面有人挡路呢。」杜云娘一直留意周边,出言提醒。

  「怎么回事?」丁寿郁闷,难道有人要给他来下马威不成。

  「不是冲咱们的,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做些什么?」杜云娘坐直身子翘首
仰望。

           ************

  一群百姓围成一圈,对里面指指点点。

  圈子里一个华服少年带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对着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不住调
笑。

  「姑娘,别着急走啊,相见即是有缘,陪公子爷喝几杯去。」少年看着不过
十几岁,服饰华丽,嬉皮笑脸对着少女道。

  女子年纪也不甚大,布帕包头,一身白底碎花布裙掩住修长苗条的身躯,一
张瓜子脸,薄薄的嘴唇,眉目灵动,神色间怒意倒是大过了惧怕,冷冷道:「公
子请自重。」

  「自重?我倒真不知道自己有多重,来来来,姑娘,你来抱抱我看看重不重。」
少年张开臂膀,作势欲搂。

  女子连退几步,扭身要走,又被几个刁奴拦住,「小娘子,别着急走啊,陪
我们少爷乐呵乐呵,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被几个恶奴逼着连连后退,女子急忙转身,却正撞在少年怀里,少年一把搂
住她的杨柳细腰,哈哈大笑:「你不抱我,那换我称你有多重。」

  女子拼命挣扎,少年只是不松手,急切间只听「啪」的一声,女子抬手给了
少年一记耳光。

  少年忽地放手,捂着脸颊,半是惊讶半是恼怒道:「你敢打我?」抬手便要
打回去。

  少女吓得花容失色,紧闭双眼,却未等到巴掌落下,睁眼见一个俊秀的锦袍
青年将那恶少高举的手掌一手扼住。

  少年手腕吃痛,高声叫道:「放手,恶贼快放手。」

  丁寿将手放开,忍不住又轻咳了几声。

  少年甩着手腕连退几步,定睛看对面多了三人,一个面色苍白的病鬼,两个
千娇百媚的美人,不由乐了:「公子我今天打猎没打到黄鼠,却网到了三只美人
鱼,真是造化。」

  一个家丁凑上来,奉承道:「少爷真是艳福不浅,交了桃花运呢。」

  少年大喝:「还等什么,快点把三位美人请过来陪我喝酒。」

  此时楚楚揽住少女臂膀轻声安慰,丁寿看着冲过来的几个恶狗刁奴不理不睬,
对杜云娘点了点头,杜云娘一声媚笑迎了上去……

  九尾妖狐的本事对付几个家丁仆役实在大材小用,顷刻间那帮倒霉鬼就躺了
一地,奇怪的是那位公子哥儿没有丝毫惧意。

  「打得好,打得好,这位姐姐好功夫,到府里来教我吧。」少年拍手叫好,
看着杜云娘的眼神里都是亮晶晶的小星星。

  杜云娘看着能当自己孙子的半大小子神色痴迷地望着自己,哑然失笑,求助
地看向丁寿。

  丁寿干咳一声,宣示自己主权:「貌似——这是我府中的人,阁下似乎越俎
代庖了吧?」

  少年怪眼一翻,「那就把人让给我,开个价,公子爷绝无二话。」

  「啪」的一声脆响,少年脸颊上又挨了一记巴掌。

  「敝宅的女子不是货物,你也出不起价钱。」丁寿与杜云娘相视一笑,轻声
说道。

  少年眼中俱是惊怒,厉声喝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么!你知道我爹
是谁么!」

  丁寿挠了挠头,这台词有点耳熟,「这位公子,令尊不是姓李吧?」

  「啊?」突兀的问话让少年一时错愕,摇头否认。

  「那就没关系了。」丁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抬手又是一巴掌,直接
抽得这小子原地转了一圈,小王八蛋,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当街调戏良家妇女,
这是二爷做梦都想却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怎么被你抢先了。

  少年被彻底打懵了,反应过来后,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指着周围下人道:
「他打我,你们眼睛都瞎啦,看着我挨打?」

  这一下倒让丁寿有些不好意思,刚才自己是不是欺负小孩了,看刚才被撂倒
的家丁们勉强爬起几个围着伺候那小祖宗,他扭转身走到楚楚的身前,「这位姑
娘,适才受惊了,快些回家去吧。」

  那少女神情甫定,盈盈施了一礼,「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只是这人身份非比
寻常,公子此番惹了大麻烦,还是及早脱身为妙。」

  丁寿凝神细看,见这女子秋瞳中仿佛有水波流动,容貌也是甚美,不由有些
失神,少女被他盯得脸颊发烧,羞赧的低下螓首,他兀自不觉,直到被楚楚轻触,
才缓过神来。

  掩饰地干咳一声,丁寿笑道:「多谢姑娘指点,但男儿俯仰无愧于天地,岂
有让姑娘一介弱女子为我担责。」

  少女心中感动,还要出言相劝,忽听一阵铜锣开道之声,女子焦急催促道:
「官家来人了,公子快躲躲吧。」

  丁寿微笑不语,管他来的是谁,即便宣府巡抚车霆到了又能如何,自己好不
容易占一次理,可不想东躲西藏。

  围观百姓左右散开,显出大队官兵簇拥着一顶官轿,盔明甲亮的引马骑从之
后,扈从兵丁高举仪仗牌,一块上书「总督宣大」、一块上书「右都御史」。

  看到官轿人马,少年哭得更加凄惨,有家丁撒腿奔着官轿迎去,在轿前禀告
一阵后,官轿落地,轿帘掀起,一名身穿锦鸡补子常服的官员踏轿而出。

  「何人当街行凶,左右与我拿下。」官员轻抚长须,威严喝令。

  未等左右官兵应声,便有清朗的声音传来:「不用麻烦了,刘都堂,京城一
别,不想宣府道左相逢,你我真是有缘。」

  刘宇闻声蹙眉,抬眼瞧见来人,微微一笑,举步向前:「我当是何人如此大
胆,却原来是丁佥事,丁大人不在北镇抚司纳福,何以来此?」

  路过坐在地上的少年时,少年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爹」,刘宇眉峰紧皱,
呵斥道:「孽子,还不起来向丁大人赔罪。」

  少年泪痕犹在,听得老子竟然训斥自己,更觉委屈,「哇」的一声又哭了起
来。

  刘宇看得心疼,强自扭头不理,对着丁寿道:「犬子刘仁有得罪大人之处,
老夫代为赔罪。」

  「原来是令郎,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场误会,在下冒昧处还请都堂海涵。」
丁寿躬身施礼,刘瑾手头的人这位官混得最大,面子还是要给的。

  「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处处惹是生非,活该被打。」刘宇皮笑肉不笑,
「老夫听闻丁佥事因与顺天府纠葛被施了廷杖,不知可曾痊愈?」

  丁寿面色一变,老小子教训儿子还是教训我呢,仰天打个哈哈,「多谢大人
挂念,廷杖之威岂能轻愈,故而卑职告假返乡养病,今后在都堂治下,还请多多
关照。」

  「好说好说。」听得丁寿改称卑职,刘宇更加确信这小子是失宠被撵出京城,
暗暗冷笑,没了圣人和刘瑾的庇护,他堂堂宣大总督收拾一个四品武官还不是手
到擒来,打狗还得,嗯不对,打儿子还得看爹呢,怎么也要帮自家小子出口气。

  「犬子虽说悖礼,但闹市行凶毕竟于法不合,宣府虽是边城,也是大明治下,
当着许多百姓还要将凶犯绳之以法才是。」刘宇笑语晏晏,好似在和丁寿商量。

  「刘都堂的意思可是要将卑职拿问?」丁寿笑意不减,回问道。

  「此言差矣,你我分属同僚,如此岂不伤了和气,」刘宇连忙摇头,只是转
眼看着三女道:「只是这几位女子俱都涉案,要带回衙门细细盘查,望丁佥事见
谅。」

  布裙少女闻言色变,丁寿神色转冷,「我要是不让呢?」

  刘宇负手傲然道:「本官秉公执法,若是丁大人拒不配合,便只有用强了。」

  听完这话,还在地上坐着的刘仁一骨碌蹦了起来,大喝道:「来人啊,给我
拿下。」

  「谁敢?」丁寿和杜云娘踏前一步,将楚楚二女护在身后。

  「丁佥事也是公门中人,当知公然抗法罪同谋反。」

  「自然知晓,可你刘至大何时口含天宪,出言就是大明律法了。」丁寿冷笑。

  「放肆。」刘宇喝道。

  「大胆。」丁寿寸步不让。

  两边剑拔弩张,忽然又是一阵嘈杂,百姓们又是一阵喧闹,窃窃私语。

  刘宇恼怒道:「何人喧哗闹事?」

  「爹,有人逾制乘坐八人肩舆。」刘仁可不是四六不懂,大明朝什么该干什
么不该干门清得很。

  刘宇凝目望去,见一队锦衣卫抬着宽大卧舆向此处行来,心里一咯噔,难道
皇上来了,不对呀,怎的没有接到京文,况且即便銮舆出京从简,也该是十六人
抬的,来的到底是谁。

  锦衣卫到了近前,便落下卧舆,钱宁快步走近,躬身禀告:「大人,属下等
来迟,还望恕罪。」

  「来得刚好。」丁寿抖了抖衣袖,转身对布裙少女道:「姑娘请上轿,在下
送你一程。」

  「丁大人且慢。」刘宇面色有些难看,隐隐觉得事情不对。

  「刘都堂,下官急着回家省亲,恕不奉陪,若要拿人,某在家中恭候大驾。」
丁寿脚步不停,带着几女登上卧舆。

  「丁大人言重了,适才不过一番戏言。」刘宇走上几步,当看到纱幔下舆轿
上雕刻的龙凤花纹时,瞳孔不由一缩。

  龙凤纹是皇家御用,民间倒也不是不许,新娘子的花轿可破例使用,连新郎
都能骑马穿官服称为「新郎官」,可如今这丁寿怎么看也不像是娶媳妇的模样,
敢如此僭越,要不是嫌命长,就只剩一种可能:皇家恩准。这么说这小子不但圣
眷未衰,还犹有过之。刘宇心中暗暗叫苦,这次踢到铁板上了。

  「戏言?」丁寿将头探出轿窗。

  「当然是戏言。」刘都堂连连点头,「大人与我都是刘公公心腹,岂能同室
操戈,让外人笑话。」

  「难得都堂大人还记得这一点,此地巡抚是谁的人您应当比我清楚,令公子
这授人以柄的行事做派……」丁寿冷笑一声,没说出后半句,下令道:「起轿,
给刘都堂让道。」

  刘宇双手连摆,「丁大人客气了,理当本官让路才是。」

  「刘都堂乃是封疆大吏,在下不过是无职无权的闲散之人,岂敢不知天高地
厚,惹是生非呀——」丁寿故意拖长了声音,斜视着刘宇道。

  刘宇被他夹枪带棒的一番话语刺激的面色青白不定,难看得很。

           ************

  锦衣卫开路,行人避让,宽大卧舆平稳地行走在宣府街道上,丁寿靠在座褥
上,饶有兴致地打量这个布衣少女,五官并不十分精致,凑在一张脸上却有一股
说不出的迷人味道,自己在宣府时竟未发现有这样一个尤物。

  少女局促地缩在舆轿角落里,偷眼看着处处镶金带银的轿壁装饰,壁上挂着
两支玉柄拂尘,鎏金香炉内散发着袅袅轻烟,让她宛如置身梦中。

  「妹妹,别缩在那里,过来坐。」楚楚伸手相邀。

  少女摇了摇头,见二女服饰华丽,姿容艳丽,颇有些自惭形秽。

  「姑娘,你家在何处,我送你过去。」丁寿含笑问道。

  「不,不,多谢公子,哦不,多谢官爷和二位姐姐,民女便在此处下轿,自
行返家,免得家人担心。」少女慌忙推辞。

  掀开窗帘看看天色,丁寿点头道:「也好,敝人住城南,若是有暇,敢请姑
娘移驾丁宅一叙。」

  「城南丁宅?可是开烧锅酿」醉刘伶「的丁家?」少女瞪大眼睛问道。

  「正是。」丁寿笑答。

  少女紧咬下唇,不再吭声,轿子落地,她默默独自走出。

  「姑娘……」

  少女扭身,丁寿探头而出,笑道:「还未请教芳名呢?」

  少女垂首不语,默默向众人相反方向行去,无人知道她的脸上此时正挂着两
行清泪。

  看着丁寿一副嗒然若失的样子,杜云娘娇笑道:「爷,哪有你这样心急的,
姑娘家闺名怎能随便告诉陌生男子。」

  「若是不问,难道她就会说了?」丁寿郁闷道。

  「若是换成妾身和楚楚问,至少她说的可能会大写。」杜云娘攀上丁寿肩膀,
笑意盎然。

  将手探入杜云娘裙底,丁寿懊悔道:「浪蹄子,刚才怎么不想着问?」

  杜云娘感受到火热大手已然探触到身下花园,虽是隔着薄薄绸裤,还是将花
瓣摩擦的阵阵酥痒,轻轻喘息道:「妾身哪里知道爷又动了色心……」

  丁寿偷眼看那边玉面飞红的楚楚一眼,淫笑道:「那爷就好好动一动……」
翻身将杜云娘压在身下……

  还未等解开杜云娘衣裙,就听轿外王六喊道:「二爷,到家了……」

           ************

  一队官兵来到自家门前,月仙早已接了通报,早成惊弓之鸟的她还以为有了
什么祸事,心惊胆战地来到大门前,见到的却是那个带着坏笑的小叔子。

  「嫂嫂,一年未见,小弟甚是挂念,未知嫂嫂可曾想念弟——弟啊?」

  语带双关,月仙当即臊红了脸,倒是玉奴泼辣回应:「我们倒是想着小头弟
弟,可惜那个大头弟弟没个良心,一年多也不知回来看看。」

  丁寿窘迫地举手告饶,由得众女取笑,玉奴看着后面锦衣卫的排场,问道:
「小郎,你当大官了,有多大?」

  「大的不得了,看这大轿子没有,是太后娘娘坐的,刚才连总督大人都不敢
挡着二爷的路。」王六从后面转出,咋咋呼呼比划道。

  玉奴挢舌,在她们眼里,宣府巡抚就是天一般的人物了,前些日子来了一个
什么总督,还管着巡抚大人,那简直是天外天了,连总督都让着小郎,那岂不是
把天都戳一个窟窿。

  那边倩娘本来笑吟吟的和美莲站在一起看热闹,一瞧王六不由脸色一变,小
桃踏前一步,娇叱道:「王六,你这背主恶奴,还有脸回来?」

  玉奴听了大怒,「原来你就是卷款私逃的那个混账奴才,你把我们姐妹害得
好苦。」这一年多她和月仙几人姐妹情深,对她们那几年遭遇大生不平,此时见
了王六,顿生恶感,上来就给了他一巴掌。

  出手倒是不重,可玉奴手上留着尖指甲,一下就在王六脸上留下五道血痕,
疼得这小子直咧嘴,又不敢还手,扑通跪倒地上,对着月仙连磕了几个头,苦苦
哀求:「夫人,小的思虑不周,让您这几年受了委屈,求您大人大量,饶了小的
一条贱命吧。」

  王六哭得凄惨,月仙面有不忍,又看看脸色苍白的倩娘,若是饶了他,难道
还把倩娘推到这火坑里,为难地瞧向丁寿。

  丁寿在后面踹了王六一脚,「说什么废话,把东西拿出来。」

  「是是是,」王六连连应声,膝行几步,又爬到倩娘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张
纸递了过去,「家里的……哦不,那个倩娘,这东西你收好。」

  倩娘接过一看,惊道:「休书?!」

  「我自知德行浅薄,配不上你,今后你就是自由身了。」王六话说得那叫一
个真诚。

  几女齐刷刷看向丁寿,丁寿干笑一声,「王六自觉背主害妻,难配佳偶,所
以写了休书,看在他诚心悔过的份上,就放他一马吧。」

  话是这么说,丁寿也暗暗佩服自家这奴才,这封和认罪书差不多的休书拿出
来时,他琢磨还得软硬兼施一番,谁知这小子连啵儿都不打,上来就画押,干脆
利落,还振振有词:媳妇本来就是老太爷给张罗娶的,当初二爷要是直说,哪还
需要用强啊,什么时候兴致来了,他王六打包给送床上去。这副忠心耿耿万事不
萦于怀的样子,让丁寿由衷赞一句:敞亮!

  丁寿如今是这丁宅的主心骨,他既然这么说了,其他人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毕竟一年未见,众女也是欣喜异常,着人订了酒席,一家上下开怀畅饮,为丁寿
等人接风洗尘。

           ************

  有人欢喜有人愁,丁宅上下欢声一片,总督府里却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不去,他打了我,凭什么还要我去认错。」刘大公子将一本随手翻看的古
书扔到书桌上,瞪着自家老子道。

  刘都堂坐在书桌后,苦口婆心地劝着自家儿子:「此事毕竟因你而起,你过
去服个软,以为父在刘公公那里的面子,量他也不敢多难为你。」

  「既然你有那么大面子,还要我去服软干嘛,直接把官司打到刘瑾面前,看
他护着你这封疆总督,还是偏向那四品武臣。」刘仁倒在湘妃竹编制的躺椅上,
翘着二郎腿说道。

  宝贝儿,他身后可不止一个刘瑾啊,刘宇庆幸把这儿子给带到宣府来了,要
不然这儿子不知还得在京城给他闯多大祸,刘都堂要是知道「坑爹」这词,肯定
双手赞成,这货活脱就是个坑爹的主儿,他深吸口气,强耐着性子解释道:「丁
寿官虽不大,圣眷正隆,放眼朝中,有几个能直入宫闱的,你权当吃个苍蝇,委
屈一次吧。」

  有一句话刘宇没说出口,丁寿身后还有一个张太后,那娘们护短是出了名的,
而且一哭二闹三上吊,压根不跟你讲理,惹毛了她,别说刘瑾,皇上都捂不住。

  刘大人自认已经把道理掰碎揉烂给儿子讲明白了,他该晓得自家苦心,低头
认个错这事就算揭过去了,至于他和丁寿之间肯定有了嫌隙,这可以事后慢慢弥
补,反正他二人也没有利益冲突,官场上多交友少树敌的道理,想必那小子也清
楚,可刘宇实在低估了自家儿子的坑爹属性。

  「凭什么要我受委屈,不是我说你,你当爹的混得没人好,儿子受欺负了反
要我去吃苍蝇,你怎么不一头撞死……」

  刘大少爷躺在那里嘚啵嘚啵地数落自己老爹,突然觉得情形不对,扭头看自
己老爹翘着胡子在书房里转圈寻摸。

  「老头儿,你找什么呢?」刘仁很好奇。

  刘宇铁青着脸,寻找趁手东西,半天找不到,顺手就把桌上文刀拿起,正所
谓人在江湖飘,谁能不带刀,君子武备,文人身边也从不缺刀,什么茶刀、裁纸
刀、拆信刀、文刀等等,至于能不能攮死人,就看您决心了。

  刘大人甩掉刀鞘,拿着这把象牙花卉纹的文刀,恶狠狠地朝儿子扑去,刘仁
被吓得从躺椅上翻倒,「老头儿,你疯了,我是刘家单传,你想绝后么?」

  「宰了你这不肖子,老夫活得更长些。」一击不中,刘宇举着刀又冲了过来。

  一看动真格的,刘仁连滚带爬逃向花厅,迎面一个身着浅绿纱裙的温柔女子
款步行来,刘仁大呼道:「姐姐救我,老家伙发疯了,他要杀我。」

  一句话将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再看到自家父亲果真拿着刀冲出书房,信以为
真,将刘仁挡在身后,扑倒在地,哀泣道:「爹,小弟若有过错,女儿愿代为承
担,求您念在母亲早逝,饶了他这一遭吧。」

  看着一向乖巧温柔的女儿哀婉凄绝的样子,怒火顶门的刘宇渐渐冷静下来,
喟然一叹:「珊儿起来吧,都是我把这小子惯坏了,与你无干。」

  见父亲不再对小弟喊打喊杀,少女才在刘仁搀扶下缓缓起身,「爹,您到底
因何事要重罚小弟?」少女是刘仁之女刘珊,知晓父亲平日对这刘家单传有多看
重。

  刘宇一声长叹,将事情来龙去脉交代一番,刘珊闻言蹙眉,「这丁寿果真得
罪不得?」

  「若是君子得罪也就得罪了,这丁寿么……」刘宇摇头苦笑,「办事不按章
法,睚眦必报,翁泰北参他不成,身陷诏狱;仁和大长公主不过罚他下跪,事后
不久便借妖言案构陷齐驸马父子入狱,十足小人一个,若是得罪了这样的人,今
后怕是永无宁日咯……」

  刘珊沉吟一番,「父亲说得有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若不消弭
此事,难保事后不挨算计。」顿了一顿,又道:「可父亲毕竟封疆一方,位高权
重,若是折节下交,人言可畏,对爹爹官声不利呀……」

  刘宇唉声叹气,「所以为父才想让你弟弟去,他不在官场,没有那许多羁绊,
可他……唉!」

  刘珊见小弟噘着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也是心疼,「父亲,小弟的性子你也
晓得,根本受不得委屈,若是赔礼之时再生了口角,反倒得不偿失,不如——由
女儿出面。」

  「你——,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刘宇如同拨浪鼓般连连摇头,「你一
个女孩儿家,登门谢罪成何体统,将来还怎么选婆家?」

  「爹——」刘珊娇嗔了一句,解释道:「女儿不是去见丁寿,听闻他宅子里
也有几个女眷,不若由女儿与她们结成闺中密友,借她们之口道歉赔情,碍着这
层关系,想那丁寿也不会再为难父亲与小弟。」

  刘宇暗想这倒是个办法,「也罢,回头准备几份极品头面,借你的手送出去
吧,唉,珊儿,你若是个男子,为父会省下不少心的。」

  刘珊浅笑:「小弟年幼,待再年长几岁,也会懂事的。」

  刘大少爷鼻音哼了一声,把脸转到另一边。

  刘都堂却心中肉痛,为了外放花了一大笔银子,本儿还没回来,又要送出去
一批,有这败家儿子,真他妈烧钱。

           ************

  夜静更深,楚楚辗转难眠。

  自从破瓜之后,她算是夜夜春宵,男欢女爱,不知滋味时尚可忍受,一旦初
尝禁果,便食髓知味,甘之若饴,这一夜空闺,感觉便比千万年还要难熬。

  楚楚暗想爷此时定在杜云娘房中歇息,自己厚着脸皮上门求欢,被她取笑一
番也就是了,好过一个人在这里苦挨,想到这披衣而起,出了房门。

  对面杜云娘的厢房内未见灯火,却从正房里隐隐有喘息呻吟的声音传出,似
痛苦,似欢愉,楚楚初为人妇,自然知道这声音代表的意思,不由夹紧双腿,悄
悄来到正房窗下,轻轻点破窗纸,向内看去。

  细木雕刻的绯色纱灯高悬屋顶,灯光映照下,玉奴赤裸的躺在床榻上,丰润
柔滑的肌肤上香汗未干,双颊红潮未褪的闭目休歇着;她的身侧是尚自轻颤娇躯
的倩娘,一双美目半开半睁的尽是迷茫之色,如玉肌肤上尽是一片妖艳的粉红色。

  丁宅的女主人月仙此时正伏跪在一张硬木太师椅上,混身不住扭摇弓挺,将
白嫩丰臀向后耸动,迎合身后披发男子的不断冲击,口中发出丝丝娇喘闷哼。

  她的婢女小桃同样浑身赤裸,只见她紧咬贝齿不吭一声,强忍着自己无限激
荡的欲念,推动男子后臀,帮助男子棒槌般的巨物在自家小姐体内冲刺顶挺。

  男子突然直起身子,将长发向后拢起,露出相貌让楚楚大吃一惊,竟然是自
家老爷,难道老爷和自家嫂嫂有奸情,眼前情景让出身世家的楚楚不能接受,扭
身要走,却见月光下一个红裙身影立在身前。

  楚楚刚要惊呼,却被一只素手轻掩檀口,定睛看却是杜云娘,杜云娘向窗内
看了一眼,取笑道:「小妮子,春心动了,偷看老爷欢好?」

  楚楚羞恼,低声道:「杜姐姐,你还胡说,没想到老爷竟然叔嫂通奸,这帮
女人也真不知羞!」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她们也是女人,需要男人来慰藉,只要老爷对你我
好,他喜欢什么人,和什么人燕好又有何关系,好妹妹,想想你孤苦无依时的痛
苦,你会明白她们的苦衷的。」杜云娘久历江湖烟云,心境自不一般。

  楚楚闻言一震,好似明白了什么,在杜云娘鼓励下,虽明知不妥,还是将眼
睛又贴向了窗前。

  「叔叔……啊……不行……行……要……完了……死了啊……」

  此时只见月仙螓首连晃不止,手脚不停的乱抓伸挺,身躯更加狂乱的扭摇不
止,口中已开始轻哼荡语的连呼不止。

  楚楚也看得娇躯火热,两腿间似乎有一股热流涌过,呼吸声渐渐粗了起来,
忽然感觉一只滑腻玉手探入了她的衣襟之中,身子一紧,转头看去,杜云娘眼带
媚意,浅笑吟吟,楚楚心中一荡,不由放松心神,任由那只冰凉滑腻的手掌握住
了胸前玉乳……

  房内丁寿突然加快速度大力抽送,速度快得连小桃也扶不住他的腰身,月仙
被这一阵猛顶刺激得浑身乱颤,倏然双目大睁,玉臀后挺,每次巨物尽根后急急
地扭摇玉臀。并且愈挺愈疾,雪臀和丁寿小腹发出的撞击声连贯不停,玉臀如石
磨般的旋摇,突然间丁寿一声大吼,火热粗巨的下体直插深处,喷出一股火烫液
体,洒在那深处难言的妙处内,插得月仙美目白眼上翻,全身剧颤,口中尖叫连
连,一阵狂颠剧扭,再次泄了身子,全身松软的平坠在椅背上,出气多吸气少的
颤抖不止。

  强忍着胸中火烧般感觉的小桃,见二爷从小姐体内抽出那根湿淋淋的巨物,
忙取过手巾伺候二人下体清洁。

  此时窗外楚楚衣衫不整,在杜云娘手口挑逗下似已神入大虚,恍惚间听到爷
的声音:「看了那么久的戏了,进来吧。」迷茫中自己被拉扯着进了正房卧室,
美目半睁间羞望见的是四肢大张的丁寿,瞬间眼中只剩下在小桃檀口和小手侍候
下再度茁壮坚挺的那根勃然巨物……

            第五十九章、辣手摧花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酣睡的丁寿脸上,将正做好梦的懒人唤醒,睁眼
看床榻上已不见昨夜癫狂的众位佳人。

  揉了揉眼睛,丁寿犹豫是否要再赖一会儿床,房门响动,蕊儿捧着一个铜盆
走了进来。

  「老爷醒了,婢子伺候您洗漱。」蕊儿怯生生道,自家这老爷身份变化太快,
小丫头着实被丁寿回府时的气派吓着了。

  「记着,在这宅子里只能唤我二老爷。」丁寿搓了搓脸颊道。

  「是」。蕊儿应声,将铜盆放到榻边,将手巾浸透拧得半干,缓缓敷在丁寿
脸上。

  感受着脸上火热带来的舒适,丁寿舒服的哼出了声音。

  蕊儿小手在丁寿脸上轻轻按揉几下,随后便将手巾沿着他的颈项、胸腹向下
擦了个遍。

  感觉身上清爽后,丁寿吩咐道:「好了,把药膏和牙刷拿过来,爷要刷牙。」

  尽管最迟宋朝便已经有了牙刷和牙膏的记载,但山姆大叔还是把这项发明权
给予了朱厚照的死鬼老爹,不管最初发明者是谁,此时丁大人的口腔保健还是能
得到保证的。

  哪知蕊儿却没有动弹,害羞地低头道:「老,哦不,二老爷,婢子还没伺候
完呢。」

  在丁寿惊诧中,蕊儿缓缓蹲下身子,将丁寿那根半软的巨物含到了嘴里,在
香舌挑逗下,阳根逐渐涨大,巨棒上的皮肤缓缓退到龟棱之后,独眼怒睁,将灵
巧小嘴撑得满满当当。

  小丫头被噎得好悬喘不过气,却还是不松口,鼓着腮帮子尽力品咂,两只小
手托着棒身来回撸动,不时还偷眼瞧丁寿是否满意。

  丁寿闭目享受,伸手顺着蕊儿衣领滑入,把玩那对细滑鸽乳,虽不甚大,却
手感颇佳,用力捏了捏,感受少女嫩乳内的坚硬乳核。

  蕊儿被掐得蹙眉,却不敢求饶,含着巨物发出「呜呜嗯嗯」的呻吟,玉手轻
轻下移,托着丁寿的卵袋缓缓揉动。

  别样刺激让丁寿有些发狂,按着螓首在胯下不住起伏,握着嫩乳的大手也不
住用力。

  「嗯嗯……唔唔……」巨大异物顶在嗓子眼,蕊儿眼角被刺激地流出了泪水,
巨大肉棒上满是她的口水唾液,随着她的吞吐发出咕咕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丁寿觉得腰眼一麻,精关一松,一股浓浆直喷到了蕊儿食道
深处。

  小丫头被这暖流激射得杏眼大睁,下意识要松口吐出巨物,却被丁寿死死按
住头颅,直到一股又一股带有腥味的液体喷射干净,后脑上的那只手才缓缓松了
力气。

  丁寿舒服地长出一口气,蕊儿却没有松口,紧含着仍旧硕大的巨物用力吸吮,
将残存精管内的液体一并吸出,并一滴不剩地吞入腹中,才抹了抹嘴,小心问道:
「爷可舒服?」

  看着比长今大不了几岁的小丫头一副谄媚讨好的样子,让丁寿有些过意不去,
将她拉起抱入怀中,道:「谁教你这样的?」

  「可是婢子没侍候好爷?」蕊儿担心地问道。

  「知情知趣的,有何不好。」丁寿安慰道。

  蕊儿这才像是把心放了回去,「娘教我这么做的。」偷眼看了看丁寿神色,
又继续道:「娘说我出身卑贱,模样颜色又比不得新来的姐姐,想要入爷的眼,
就得使出浑身解数尽心服侍……」

  原来是美莲那娘们给自己女儿支招,丁寿摇头笑道:「你那娘亲不好好打理
酒坊,净操这些闲心。」

  「不不,娘对酒坊的事情很上心的,连夫人都说如今的生意已赶上当初大爷
在的时候了,她只是担心婢子的将来,爷您别怪罪她。」蕊儿仰起小脸为自己娘
亲辩解。

  「爷什么时候说要怪她了,胡乱琢磨爷的心思,该打。」丁寿抬手在小翘臀
上拍了一掌。

  「哎呦!」蕊儿娇呼了一声,见丁寿脸上并无怒意,揉着屁股轻轻扭动,吃
吃笑道:「那婢子认罚。」

  小女孩柔软的身子摩擦了几下,就将丁寿挑得再度火起,伸手探到下面,
「嗤啦」一声,蕊儿的石榴布裙已被撕开,露出白嫩纤细的一双玉腿,蕊儿心疼
道:「爷,您撕婢子裙子干嘛,这是上个月刚做的。」

  将蕊儿摆在榻沿,分开两条柔嫩的大腿,露出只长着稀疏茸毛的粉嫩阴部,
丁寿挺身而入,一边抽动一边道:「爷给你做新的,做新的……」

           ************

  红日当头。

  丁宅二门中庭里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水缸,几条锦鲤张嘴吐着气泡,鼓着眼睛
看着那个拿着鱼食却始终不扔下的「二货」。

  看着垂花门外停放的二人暖轿,丁寿掂着手中鱼食,侧耳倾听上房内不时传
出的笑语莺声,心中暗自思忖:刘至大把自己女儿派出来,摆明是服软了,自己
也犯不着和家乡的父母官闹别扭,何况这刘珊为人八面玲珑,这几日已和众女打
成一片,那小模样也是俊俏,这身段么……嘿嘿。

  这货呵呵傻笑,已经彻底想歪了,突然正房门帘挑动,刘珊几女走了出来。

  「诸位姐姐留步,今日小妹受益良多,改日有暇还请过府一叙。」刘珊笑吟
吟地说道,这倒不是她有意奉承,月仙虽出身书香门第,碍于眼界难免有些拘谨,
可久历江湖的杜云娘与学识广博的楚楚,却让她刮目相看,暗道这丁寿身边姬妾
有才有貌,真个艳福不浅。

  没想一出门便见到了伫立鱼缸旁的丁寿,刘珊微微一愣,女眷来访,家中男
主理应避客,怎么这位就杵在这儿了。

  「哎呀刘小姐,可是要走?怎不留下用饭?」丁寿将手中食顺手扔进鱼缸,
翘首以盼的几条锦鲤扑棱棱一阵争抢,溅起数朵水花。

  「多谢大人美意,小女子家中有事,不便叨扰。」刘珊敛衽施礼,轻声说道:
「前番舍弟年轻识浅,冲撞大人之处,这里代为赔罪。」既然当面撞上了,刘珊
还是决定把话说开。

  「些许小事,何须挂怀。」丁大人大度地一挥手,「刘少兄率性任情,在下
倒羡慕他那份洒脱。」这是真心话,丁大人做梦都想干同样的事,可兔子不吃窝
边草,乡里乡亲的,总得留点情分吧。

  刘珊诧异,随即浅笑施礼,道:「大人海量,珊先行谢过了。」

  出了垂花门,会合了府中护卫,刘珊与众人告别,丁寿等人执意相送,刘珊
见盛情难却,不好单独上轿,只得步行去往前门。

  还没到前院,就听到泼辣脆亮的声音传来:「滚你个杀千刀的,当初为了巴
结上官,喜新厌旧,甩了老娘,怎么着,新媳妇搂着睡了一年多,又念起老娘的
好来了,告诉你,老娘虽比不得你那个千娇百媚的大小姐出身高贵,可也不是人
尽可夫,谁来谁骑……」

  刘珊闻言皱眉,怎地这宅中还有出言如此粗鄙的妇人,偷眼打量丁寿神色也
是难堪,几人快步走到大门前,见玉奴掐着柳腰,戟指怒目,破口大骂,一个白
脸军官被训斥得垂首低眉,不敢抬头。

  「何人如此大胆,敢到此闹事,左右与我拿下。」刘珊以为是边军丘八欺负
府中尽是女眷,上门滋事,她老子总督宣大军务,正当其责,于是决定卖个好给
丁寿。

  众护卫大声应和,便要一拥而上,却被丁寿拦住,「多谢小姐美意,这位乃
是在下故人,想必其中有些误会。」

  「哦?」刘珊看向丁寿的眼神中满是讶异,这位锦衣佥事还真是三教九流,
无所不交,「既如此,是珊冒昧了。」

  丁寿连连摇手,口称岂敢,又对来人道:「三哥,这是什么情形?」

  江彬满是羞愧之色,对着这边拱了拱手,扭头就走。

  丁寿连声呼唤,江彬只是不应,无奈丁寿向刘珊告罪一声,尾随着追了过去。

           ************

  太白楼,雅间。

  几个空酒坛歪歪扭扭散落在桌子周围,满脸通红的江彬打了个酒嗝,端起酒
碗,道:「来,小郎,再喝一碗。」

  此时的丁寿也有了几分醺然醉意,陪着饮了一杯,劝道:「三哥,酒醉伤身,
适可而止吧。」

  「伤身?」江彬哈哈一阵怪笑,一把扯开自己衣服,结实的胸膛上伤痕密布。

  江彬指着右胸一处刀伤,道:「这处刀伤和后背三处是弘治十年鞑子火筛犯
边所留,当时哥哥我初履军伍,就留下了这些念想。」

  将袍子解开,江彬拍着左肋一处可怖伤口道:「弘治十七年,朵颜犯边,老
子在镇威堡和敌血战,斩首三级,虽说后来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倒也搏回个把总
前程。」

  朵颜犯边时丁寿还在阴山峭壁上茹毛饮血,不知江彬曾历如此凶险,感慨道:
「三哥吉人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江彬又干了一碗酒,抹抹嘴道:「咱当兵吃粮,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
吉人天相什么的从不敢想,多活一天便是赚上一日,平日里在街面上也没少祸害
乡里,什么时候一命归西权当是给父老赔罪了……」

  「哥哥言重了。」丁寿开解道。

  「小郎,看这处箭伤,乃是去岁独石口所留。」江彬也不多言,又指着肩头
的一处新伤道。

  这处伤口与江彬身上其他伤疤比起,不过小巫见大巫,丁寿不知江彬何故单
独来说,还是举杯说笑道:「三哥步步高升,神明护体,这伤口越来越少,当浮
一白。」

  谁知江彬未曾举杯,却是放声大笑,「高升?小伤?哈哈——」,笑得眼中
带泪,还是不停。

  「三哥,可是小弟说错话了。」

  「没有没有,」江彬摆手,忽然笑声一收,抬首道:「我家中那夫人有孕六
月了。」

  「恭喜三哥,贺喜三哥……呃?」丁寿刚拱手说了几句,突然觉察不对,江
彬在京城滞留半年,如今回宣府也没有几个月,他家老婆怎会怀胎六月,再瞧江
彬脸色惨然,已是明了。

  拍桌而起,丁寿恼道:「是哪个王八蛋,兄弟我剁了这对狗男女。」

  江彬惨笑:「那人惹不起的……」

  耐不住丁寿一再追问,江彬嘿然道:「小郎,你道车巡抚缘何把自家甥女嫁
给我这粗坯,美女爱英雄?呸,当初也是猪油蒙了心,真当人家看上自己了,不
过是被当成个活王八,遮羞布而已……」

  听得此言,丁寿不敢相信道:「宣府巡抚车霆?这可是悖逆人伦啊!」

  「姨夫睡外甥女,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咱这厮杀汉哪比得了,哈哈哈……」江
彬在笑,却有泪水从眼角流出,拍了拍自己帽子,「一顶绿帽子,换个五品守备,
比价相当,这买卖不亏。」

  丁寿将京城之事联想一番,迟疑道:「三哥滞留京城,兵部迟迟不予考功,
说是受人之托,莫不就是这位车震卿所为?」

  「还能是谁?」江彬伏在桌子上,歪着脑袋嘟囔道:「自打成亲之日,我就
被派戍到独石口,月余也不得回一次家,去岁血战方歇,又被派到京城叙功,这
是方便他们行事啊,鞑子这一箭怎不射得准些,也免得老子在人前碍眼……」

  江彬声音越说越低,渐不可闻。

  丁寿推了推江彬肩膀,「三哥,兄弟送你归家。」

  「家?哪儿还有家啊?老婆有上司睡着,仆役丫鬟都是陪嫁来的,谁他娘瞧
得起我,嘻嘻,报应啊!玉奴,我对不起你啊,呜呜……」江彬又哭又笑,最终
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丁寿沉着脸,仰头将一坛酒喝个干净,甩手出了酒楼。

           ************

  日已偏西,长街清冷。

  丁寿跌跌撞撞走在大街上,只觉胸中烦躁异常,江彬这些军汉算不上什么好
人,街面上恃强凌弱、强索硬要的事情也没有少干,可这些人对着鞑子来犯,却
敢持刀对峙,浴血沙场,朝中腐儒安坐华堂,美其名曰运筹帷幄,干的脏事却让
人作呕……

  脚步不停,漫无目的,街面本就不多的行人惊惧地看着他横冲直撞,纷纷躲
避,丁寿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这座从小长大的城池,如今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
陌生。

  不知被地上何物绊了一下,丁寿一个踉跄,却没有如他所愿的痛快摔倒。

  「大人,可找到你了,几位夫人见您久出不归,遣属下等来寻你。」扶住他
肩膀的是钱宁,身后还跟着几名穿着便装的锦衣卫。

  「不,我不回去,我要……喝酒。」甩手将钱宁推开,丁寿指着前方一处挂
着酒幌的店铺道。

  店伙计正在给店铺上板,见又来了几个客人,连忙迎上去:「对不住了几位
爷,小店打烊,请去别家吧。」

  丁寿不理,举步入店。

  「你这人好不晓事,说了本店打烊,不再卖酒……」伙计上去要拦,却被随
后的钱宁等人给推到了一边。

  「大爷到你们店里是看得起你,别不识抬举。」钱宁冷冷道。

  看出这几人不好惹,伙计只得忍气吞声将几人让了进去。

  随意选了一张桌子坐下,丁寿喝道:「把你们店里的」刘伶醉「都给搬上来。」

  将手巾往肩头一搭,伙计没好气道:「没有。」

  「没有?在宣府开酒楼竟然不卖」刘伶醉「?」丁寿好生纳闷。

  「宣府确实只有小店不卖此酒,客官非要饮,可去别家。」伙计回道。

  「不必麻烦了,把你店里能喝的酒都拿来吧。」丁寿浑身说不出的烦闷燥热,
实在懒得再动。

  伙计还想再劝几句,一名锦衣卫抬腿就给了他一脚,「没听到爷吩咐?快去
打酒,再多嘴爷们拆了你这鸟店。」

  见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伙计自认倒霉,心中问候着这帮鸟人的十八辈祖宗,
磨蹭到柜台后打酒,暗自琢磨是不是趁人不备往里面吐上几口口水,好出一口怨
气。

  「大牛,不是让你关店么,怎么又放进客人来了。」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
高挑秀丽的少女由后面走出。

  「哪个不想关店,偏遇上这几个不讲理的凶神。」伙计委屈抱怨道。

  少女向大堂看去,看清店内人相貌后,心神一震,训斥道:「不许胡说,快
给客人把酒送去。」

  丁寿不用杯碗,也不叫菜肴佐酒,只是抱坛酣饮,看得钱宁等人咋舌,又不
敢开言相劝。

  少女取了算盘,俏立在柜台后结算记账,却不时偷眼窥视那个这几日让她食
不知味寝不安眠的挺拔身影。

  「你这账本记得比麻绳还乱。」伙计大牛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盯着一团乱
账皱眉道。

  姑娘雪白脸颊霎时浮起两团红云,「胡说什么?你几时又懂得看账了?」

  「我是不懂看账,可你记了一本的墨疙瘩,瞎子都看得见。」大牛撇嘴道。

  姑娘羞意更甚,「啪」地合上账本,「满嘴胡吣,还不过去伺候客人。」

  「他哪还用得着伺候,」大牛扬着下巴往前方一点,「这么个喝法,若是不
死,是他祖上造化。」

  少女方才只顾看人,此时随他指引看去,见丁寿桌上脚下酒坛酒篓已有七八
个之多,美目中不由泛起忧色。

  酒水入喉,五心如焚。

  丁寿一身武学杂糅各派,但无论哪门武功都是以天魔真气为基,以天魔无相
大法驭使,学了王廷相的混元一气,体内便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真气。

  混元一气习练未久,平时自受天魔真气压制,可自中了刘瑾一掌,天魔真气
受损,经脉内两股真气相互冲撞,若是他有意调和,还不至生乱,偏偏今日受了
刺激,真气放马由缰,不受约束。

  道家将丹田分为上中下三处,分别为头顶印堂、胸口膻中、脐下关元,混元
一气中正平和,护住膻中丹田,心脉不致受损,上下丹田却都为天魔真气所据。

  天魔功任意妄性,上下丹田不由自主,后果不言自喻,奈何其中凶险丁寿此
时却一无所知,若在由此下去,丁二爷有可能阳气爆体,变成采花淫贼,抑或神
志不清,疯疯癫癫了此残生。

  「官爷,酒多伤身,就此打住吧。」声音悦耳,一双皓腕捧着一盏清茶递了
过来。

  丁寿抬起手,未接茶盏,一把抓住了姑娘手掌。

  「官爷,这有许多人呢,快松开。」话中有惊喜,有娇羞,唯独没有女孩家
被非礼的恼怒。

  丁寿抬头,少女看见了一双赤眸,阴沉迷茫,间杂厉色,唯独没有情人对视
的温柔。

  少女惊呼,本能地向后退去,却被一股大力猛地拉到了男人怀中,刚刚响起
的呼叫被火热的嘴唇堵回了腹中。

  一阵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少女只觉胸前一凉,外衫中衣尽破,露出了雪白
如玉的肌肤,胸前一件红肚兜中,白腻尖挺的玉乳已露出大半。

  少女惊骇不已,使尽全身力气将丁寿推开,伸手掩住胸前,看着双眼血丝密
布的丁寿,步步后退,「你……你要……做……做什么,大牛……救命……!!」

  后厨的伙计大牛闻声赶了过来,一看眼前景象又惊又怒,「你做什么?!放
开她,来人啊……唔……」

  声音刚刚喊起,便被钱宁一拳击中小腹,后面的话全都咽回了肚里,钱宁对
身边几个锦衣卫眼神示意,几人点头领命,进了店内后堂。

  「大牛!」少女惊呼一声,快步冲了过来,却被丁寿一脚踩住裙角,「刺啦」
一声,长裙撕裂,一双修长笔直的晶莹玉腿显露了出来。

  未等少女惊呼出声,丁寿大手一伸,将她再度紧搂到了怀里,闲下的一只手
时而从破烂布裙下探入,揉弄那丰满的雪臀丰丘;时而伸入肚兜内,握着一只玉
乳反复揉捏。

  「不要……官爷……求……求你……不要」,少女眼中含泪,身子不住轻颤,
头脑不复往日灵光,只是无力告饶。

  几个锦衣卫从后堂转出,对着钱宁询问的眼神点了点头,钱宁向着丁寿躬身
道:「大人,店里没有旁的人,您看是不是到里面床上耍子?」

  丁寿喘着粗气,没有答话,将少女按在酒桌上,绣着交颈鸳鸯的红布肚兜被
一把扯掉,随即伏身含着一只玉乳轻咬吮舔,一手不停揉捏另一只玉乳,在她柔
滑丰润的肌肤上抚摸滑动,另一只手掌滑过平坦的小腹,停留在一片毛茸茸之处,
并在那道紧窄夹沟中不停的搓揉。

  「不要……求你……放了……我」,在丁寿手口并用之下,不由全身泛起一
股又痒又麻令她心颤的感觉,心中悲愤羞怒中却又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快感,令全
身软麻得轻颤不止,少女脸颊酡红,满是乞求之色,修长大腿曲直不定,无力地
想将身上人儿推开,卷曲茸毛覆盖的蜜汁花房若隐若现。

  少女青春美丽的胴体曲线毕露,看得钱宁嗓子眼发紧,赶紧低下头,干巴巴
道:「那卑职等在店外伺候,听候您的吩咐。」

  丁寿突然直起身子,没了压制的少女翻身摔在了地上,不顾疼痛,勉力向前
匍匐前行。

  挣扎着爬行几步,雪白修长的双腿上沾满了地上泥灰,少女扭头偷眼观望,
赤身裸体的丁寿正向她缓缓走来,胯间那根青筋暴露菇头赤红的粗长肉棍不停跳
动,仿佛直戳她的心房。

  「啊」的一声尖叫,少女被那巨物吓得紧紧捂住了双眼,直到被大力扯起,
再度按在了桌案上,才想起拼命挣扎,却又那里挣脱得了。

  钱宁不好再看,对着那几个伸长脖子看戏的锦衣卫喝道:「还不快滚出去。」
又谄媚笑道:「大人尽兴。」后退到店门前,扭身出店,合上了店门。

  「钱头,这小娘们不赖啊,大人快活完了,哥几个能不能捡点剩饭?」一个
锦衣卫凑上前道。

  钱宁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不要命了?」

  一句话令手下讪讪退下,钱宁扫视一圈,「那伙计呢?」

  众人才发现那小伙计不知何时不见了,一名锦衣卫焦躁道:「可能偷溜了,
可要属下去寻?」

  冷笑一声,钱宁摇头道:「用不着,锦衣卫玩个把娘们,我看哪个不开眼的
来管。」

  「啊——」凄厉的尖嚎声突然响起,随即而来的是悲惨的哀嚎声以及哭喊告
饶声,连连不止。

  钱宁嘴角噙笑,抬头看了一眼酒铺的硕大匾额,不屑道:「店面不大,牌子
倒是不小。」

  历经风雨的乌木匾额上四个金漆烫字:龙凤酒楼。

           ************

  街边一处茶摊,三五个军汉闲坐着吃茶,边咂嘴边往外吐着茶叶末,这路边
茶的品相着实不高。

  一个布衣商贩将一封银子递给一个红袍军官,「郤爷,这银子您先收着,以
后的孝敬误不了您的。」

  将银子掂了掂,揣到怀里,军官大咧咧拱手道:「李老板,兄弟这谢过了。」

  「郤爷您这就见外了,当初您要不是吃了我的瓜落儿,何至有今天,是兄弟
对不住您几位。」李龙陪笑道。

  「不提了,也是出门撞太岁,流年不利啊。」军官摇了摇手,意兴阑珊。

  要是月仙在这,定能一眼认出,此间二人正是去岁还上门逼债的李龙和郤姓
把总。

  二人正在伤怀往事,大牛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掌柜的,不好了,不好了
……」。

  李龙不满道:「怎么了大惊小怪的,火上房啦?」

  呼哧带喘地跑到近前,大牛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开口就
把李龙吓了一跳,「凤……凤姐……她……被人欺负了。」

  「怎么回事?在哪儿?」李龙一把抓住大牛肩膀连声问道。

  听大牛把经过情形一说,连郤把总都耐不住了,「他奶奶的,入室强暴,这
还有王法么,弟兄们,跟我抓人去。」

           ************

  龙凤店外,几个锦衣卫正倚着门说笑,见到跑来的几个军汉也没有一丝慌乱。

  「大胆恶徒,竟敢在此闹事,还不束手就擒。」郤把总大喝道,随后兵丁也
都抽刀在手。

  钱宁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有官身?」

  「宣府镇兵百户衔把总郤永在此。」郤永刀出数寸,厉声道。

  「那就该认识这是什么。」钱宁亮出锦衣卫腰牌。

  「锦衣卫?!你们……」郤永惊愕不已。

  「识相的闪远点,别打扰我们大人的好事。」钱宁收回腰牌,冷声道。

  「郤爷,你们还等什么,快救我妹妹啊。」李龙颤声道,又对大牛道:「是
这儿么?为什么听不到声音?」

  郤永原地不动,倒是钱宁笑了,「里面的是你妹妹?好福气啊,别担心,只
是被干昏了。」

  李龙侧耳细听,果然店里隐约有肌肤撞击和桌椅摩擦的声音,不由面色大变,
举步就要往里闯,被两名锦衣卫死死摁住。

  大牛要上前帮忙,被钱宁一脚踹翻,脑袋磕到石头上,当时晕了过去。

  「郤永,你个废物,跟他们干啊。」李龙大声嘶喊。

  郤永面色难堪,钱宁冷笑不语。

  「求……求你……放过……我……不行……死……了」,店内无力的哭泣求
饶声再度响起。

  「妹妹,妹妹,你怎么样了?你们这些畜生,放开她!」李龙用力挣扎,却
始终甩不开按在身上的四只铁腕,「求求你们,几位大爷,我只有这一个妹妹,
她……她还是姑娘啊,呜呜呜。」

  未几,凄惨悲嚎声逐渐有气无力的低沉下去,但不到片刻悲嚎声再起……又
静止……又起……又静止……

  李龙由死命挣扎,咒骂,苦求,到面如死灰,呆呆跪坐着。

  郤永几人紧握着腰刀,不进不退,指节已因用力过度而发白。

  摁着李龙的一名锦衣卫拍了拍他的脸颊,「你妹子挺能挨啊,要是今天还没
被我们大人玩残,我叫你声大舅哥,让你妹子也陪我乐乐如何。」

  众锦衣卫听了一阵哄笑,李龙如同失了魂魄,双目空洞无神,没有一丝反应。

  「操你娘的,欺人太甚。」一声虎吼,郤永抽刀在手,「弟兄们,老子今天
豁出去了,有家小的马上离开,免受牵连。」

  「大哥,刀山火海弟兄们跟你闯了,干了。」一干军卒拔刀出鞘,无一人后
退。

  这一往无前的气势将钱宁等人一时震慑,钱宁指着他们道:「锦衣卫是天子
亲军,你们要造反吗?」

  「宁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郤永嘿然道,一刀兜头向钱宁砍去。

  钱宁偏身让过,绣春刀出鞘,回手拦腰一刀。

  郤永不闪不避,雁翎军刀挂着风声顺势斜劈,那架势不把钱宁一刀两断决不
罢休。

  钱宁大好前程,可不愿跟他同归于尽,闪身翻转,避过刀势,却把把守的大
门让了出来。

  郤永抬腿踢开店门,就要闯门而进,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块巴掌大的金色腰
牌,一个「御」字映入眼帘。

  「御赐金牌,如朕亲临。」散披着衣服的丁寿举着金牌,冷眼扫视周围,
「你们真想造反么?」

  锦衣卫率先跪倒,山呼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个军汉的军刀已经不觉放下,缓缓跟着跪倒,郤永惨然一笑,扔刀下拜。

  刚刚苏醒过来的大牛迷茫地看着眼前景象,摸不着头脑。

  瘫坐在地的李龙,在房门推开的一刹那,双眼又有了些许神采,透过丁寿与
店门间隙,向里面望去:妹妹李凤姐披头散发地倒在地上,娇颜苍白萎靡,赤裸
的玉体轻轻颤抖,柔白丰润的娇躯上汗水淋漓满是尘土,上面布满了青紫捏痕,
胯间卷曲茂盛的毛发湿贴肌肤,两腿大张间阴门撑开如血洞,红白相间的血水由
内不停的溢出……

  「妹妹……」李龙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嗓子,地上的李凤姐眼神空洞,仿佛被
抽干了魂魄,没有任何反应。

  「李龙?」丁寿回身看了屋内被她蹂躏的少女一眼,轻轻一叹,「起来吧,
二爷自会给你个交待……」

           ************

  月色昏暗,佳人肠断。

  龙凤店后院,泪眼滂沱的李凤姐斜倚在水井边上,布料窄小的肚兜掩不上娇
躯上的片片青紫,破烂的长裙也盖不住胯间和两腿根部的斑斑血迹。

  生在宣府,双亲虽早逝,却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哥哥,家业殷实,自幼娇生,
也从未受过什么苦。

  却有一天,哥哥愁眉苦脸的回来,说是得罪了人,受人勒索,要变卖家产抵
偿,几天之内细软一扫而空,家中境遇一落千丈,哥哥整日长吁短叹,说是对不
起妹妹,连陪嫁都没保住。

  那些时日自家没少宽慰兄长,只要兄妹平安,身外之物又算得什么,可心里
不免埋怨那仗势凌人的大恶人。

  店中周转不灵,生意也倍加冷清,兄长说皆因那恶人家里断了「刘伶醉」供
货的缘故,没奈何,最后典了祖业酒楼,只留下那一块匾额,将酒铺开到了这个
小巷子里,伙计不足,她这个曾经的大小姐也只得文君当垆。

  抛头露面接触的人多了,也知道了前因,自家兄长利欲熏心,欺凌丁家寡女,
最后被衣锦还乡的丁家二爷收拾一番,才有了今日果报,但毕竟是拉扯她长大的
手足兄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女子卖酒,少不得一些泼皮闲汉言语调戏,凤姐儿面上虽不假辞色,心中也
自凄苦,午夜梦回,常盼着有英雄侠士带她脱离苦海,醒来后不过是春梦无痕。

  那日长街遭逢恶少,她孤苦无助之际,终有人仗义援手,惩恶少,斥总督,
风采翩然,少女芳心那一刻为之倾倒,可为什么那人却是丁家二爷,若是让他知
道自己是欺他长嫂的李龙家人,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几日以来,少女魂牵梦萦,梦中人时而柔情蜜意,时而绝情呵斥,夜半惊醒,
泪湿衾枕,短短数日,衣带渐宽,伊人憔悴。

  当他握住自己手腕时,真不知自己是害怕多一点还是欢喜更甚,可是随后梦
中情郎竟当着众人要对自己非礼。

  当他的大手在自己娇躯上游走时,被摸的地方又酥又痒,乳丘上的那粒樱桃
在他牙齿间厮磨,刺痛的同时,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涨涨的难言欢愉。

  她再度被按伏在桌案上,他顺着她的柔软颈窝,沿着光滑脊背一直下舔,到
了细腰那处凹陷,还不停嘴。

  凤姐儿腰身摆动,也不知是想躲避那湿热的舌头,还是不想让女孩家的羞秽
之处暴露在他的眼前。

  纤细柔软的腰身被猛地按住,雪白臀丘被大力分开,自家那羞人的地方定是
被他看个清楚,不知害羞还是惧怕地发出一声嘤咛,螓首深埋进了两只玉臂中。

  恍惚间,颀长的双腿间仿佛有一根火烫的巨物摩擦顶挺着,待想到刚才看见
那根怒涨粗长的大肉棍时,心中骇然欲绝,「不要……求……你……别……」

  话未说完,只觉他身躯猛然一挺,霎时一阵撕裂般的骤痛由下体传递全身,
感觉自己瞬间仿佛被刺穿了一般,顿时痛得她凄厉的尖嚎一声。

  整个人昏沉沉的,只感觉一根烧红的粗铁棍在她体内不断前进,巨大的撕裂
感让她浑身颤抖,双手握紧,指甲似乎都已深深嵌入住杉木酒桌的边沿,「别…
…别再……顶……破……里面破……了。」

  身后人好狠的心肠,对自己的求饶无动于衷,下体骤痛频频,自己终究承受
不住,痛晕了过去。

  渐渐恢复了些意识,胯间有那根火热的东西滑出去又大力的戳进来,痛楚已
然减轻,穴内的肉壁升起了一种难言的酥麻感,如同千万只蚂蚁在那里爬一样,
引得她想要将身子扭动,止住那股痒意。

  可柔韧的腰肢还在人家的掌握中,她想动却动不得,只有坚实的小腹肌肉不
断冲击她那充满弹性的雪白屁股,发出啪啪不断的声响。

  「你……你行……行好,松……松开……我」,胯下涌来的阵阵快意,自己
也不知道求她松开,是要逃脱还是能够尽力迎合。

  出乎意料,紧箍在腰身上的双手松开了,穿过腋下握住了胸前那对乳丘,火
热的气息近在耳边,小巧的耳垂被男人含在了嘴里,无法形容的美妙滋味让她无
法自持,纤腰狂扭,雪臀猛耸,迎合身后那凶猛的撞击,含春粉面也侧过头来,
主动地含住了那条舔舐自己耳垂的火热肉舌。

  「啊——」身上各处快感齐涌上来,让她忍不住娇哼呻吟,胯下一紧,一股
蜜浆淋到了那根坚挺肉柱上,身上力气仿佛被一下抽光,只能趴在桌上微微喘息。

  可是身后人似乎永不会累,勇猛如虎继续挥戈猛进,雪白娇躯香汗淋漓,她
那双修长光滑的诱人玉腿已经站立不住,带着她无力地从桌上滑下。

  他还是不肯放过她,索性将她放到地上,地上石砖冰冷坚硬,却硬不过那粗
如儿臂的火热阳根,在她的娇嫩花房内恣意进退纵横。

  「唔……好美……好……快活……死了……啊——」

  不到一刻,她体内的热情再度被点燃,狂呼浪叫,白嫩浑圆的玉臀耸挺扭摇,
四肢紧紧缠住身上男人,柔白细腻的娇躯上泛起妖艳的粉红色,猛地一阵哆嗦,
一股股淫水再度狂泄而出。

  不知梅开几度,自己浑身发沉,好似身在云端,腰眼以下已不是自己的了,
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那根火烫之物仍然坚挺进出。

  「饶……饶了……我……吧……受……受不住……」一次次的元阴狂泄,凤
姐儿面色惨白,体力透支。

  他还是不肯停歇,自顾挺动着身子,胸前那对雪白玉兔在他手中不断变幻形
状,小穴内的淫露随着他的快速抽送不断滴落在地,已经湿了数块方砖。

  情潮汹涌,欲海翻腾,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美目渐渐翻白失神,身上
的精力也随着次次泄身缓缓流逝,似乎听见哥哥声音,像近在耳边,又像远在天
边,却提不起力气回应,也许自己会被活活干死吧……

  就在凤姐儿即将香消玉殒之时,身上的丁寿下身突然抽动更速,接而狠狠一
挺紧顶深入,一股火烫的液体疾冲阴穴内里深处,冲得她娇躯颤抖,那股热流带
着一股气息仿佛瞬间游遍了她的全身,周身毛孔倏然张开,爽得她轻哼呓语,此
身不知何方……

  玉手下探,裙间深处那处蜜穴红肿泥泞,穴边腿根处还有那人留下的秽迹,
如今已然干涸成了一片片的白皮,凤姐儿一声轻叹,美目中又流下几滴珠泪,扭
身将井边水桶投了下去。

  「通」的一声,在静夜里更是响亮,李龙闻声冲进了院子,看到大半身子探
过井口的李凤姐,大惊失色道:「妹妹,你别寻短见啊。」

  哀怨地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将一桶水打了上来,费力地放在井边,拭了拭泪
水,强颜道:「我没事,只是想擦擦身子。」

  李龙这才放下心来,「妹妹,你也别难过,好在那丁寿拎上裤子还认账,他
许诺给你个侧室名分,改日便送来彩礼,娶你过门。」

  抽抽鼻子,凤姐儿幽幽道:「先用强占了我身子,再施恩一样娶我,他把女
儿家当作什么,我便这般下贱,由得他作践,我——不嫁。」

  「妹妹,别再耍小脾气了,如今你已不是黄花闺女,除了嫁他,还能怎么办?」
李龙劝解道。

  「难道我就不能告他奸污民女,这大明朝总有说理的地方。」凤姐儿赌气道。

  李龙苦笑:「不说他现在做了大官,官官相护,就是他手里那块牌子,郤把
总说叫」御赐金牌「,代表着当今万岁爷,这世上还有谁能动他。」

  凤姐儿紧紧咬着下唇,恨声道:「那我就到庵里去做姑子,反正不能遂了他
的意。」

  「妹妹……」李龙扑通一声突然跪在了地上。

  「哥!」李凤姐大惊,「你快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李龙啪啪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哭道:「哥对不起你,害你女孩家抛头露面
的被人欺负,又没本事替你报仇,哥该死!该死!」说着李龙跪地下开始磕头。

  凤姐儿慌忙跪倒扶住李龙,「哥,你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妹妹担不起啊!」

  李龙抽泣道:「哥当初一念之差,得罪了丁家,如今这生意越来越差,还要
应付街面上人物,这祖上的老匾怕都要保不住了……」

  幽幽一叹,凤姐儿道:「昨日事,今日果,有什么可怨的。」

  「可如今这因果倒转了,」李龙兴奋起来:「那丁寿已经许诺,可以给我谋
个官身,还说今后丁家的刘伶醉仅供我一家,哥哥当初四处专营,求得不就是这
个么,只要,只要你……」

  「只要我嫁给他。」李凤姐凄然一笑。

  李龙低下了头,「为了咱家祖业,妹妹你……委屈了。」

  「告诉他,我答应了。」凤姐儿笑得哀婉凄绝,一字一顿道。

           ************

  丁宅后堂。

  丁寿高坐上首,冷面不语。

  下首坐着楚楚和杜云娘,相顾茫然。

  钱宁和杜星野刚刚将一份醒酒汤灌进了江彬嘴里,江彬摇了摇头,迷瞪看着
着众人。

  「三哥,酒醒了?」丁寿缓缓走近,将一条热毛巾递给江彬。

  抹了把脸,江彬惫懒道:「醒又如何,如今醉了比醒着舒服。」

  「没醒就继续醉着,听我们说事。」丁寿来回踱了几步,看着堂上众人,突
然开口道:「找你们来就为一件事,我要斗垮车霆!」

             第六十章、罗织罪名

  语惊四座。

  江彬酒都被吓醒了:「小郎,你要做甚……」

  丁寿挥手止住江彬话头,「三哥无须多言。」转对钱宁道:「钱宁?」

  「卑职在。」钱宁躬身行礼。

  「你曾在锦衣卫经历司任职,这个车霆的来龙去脉你晓得多少?」

  「晓得一些,却是不多。」钱宁陪笑道。

  「知道多少说多少。」

  钱宁点头称是,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车霆,字震卿,成化辛丑科二
甲进士出身,与今礼部侍郎王华同年,内阁谢迁为其房师,其执法甚严,性质直,
不拘小节……」

  丁寿一手支颐斜靠在椅子上,另一只手的手指不住敲打着扶手,听得「不拘
小节」时,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嘲讽。

  钱宁继续说道:「其在平凉知州多有建树,遂迁为陕西布政使司右参政,时
任都御史巡抚陕西的杨一清改善西北马政,命其为陕西苑马寺卿,出力颇多,经
由兵部刘大夏荐举为副都御史巡抚宣府。」

  一篇大论听得丁寿皱眉,原以为车霆只是都察院里的一只虾米,尽管这虾米
个头大了点,他也没太当回事,没想到背后还藏着一群大白鲨,礼部、兵部、内
阁、还有年初升任三边总制的杨一清,盘根错节,二爷脑袋有点疼。

  不只是他,旁边的江彬也瞠目结舌,车巡抚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做官,连老
婆被人睡了的江彬都不晓得这位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契兄加内姨夫有这么深的背
景靠山。

  杜星野咳了一声,「大人,这车霆干系太大,还是从长计议为妙,少不得问
询下京师刘公公的意思。」

  丁寿脸色一沉,不满道:「老杜,你在江湖上也曾是一方之雄,如今办事怎
么娘们唧唧,瞻前顾后的。」

  杜星野低头不语,心中却暗道:把你小子扔到丘聚手里三天,你要还这么硬
气我管你叫爹……

  不理杜星野,丁寿转头对钱宁道:「知道的不少,别跟爷说是你记性好。」

  「不敢隐瞒大人,听闻要随扈大人到宣府,来之前卑职托了经历司的关系,
将有关此地的文牍看了一遍。」钱宁躬身道。

  「办得好,有心了。」丁寿点点头。

  「谢大人夸赞。」钱宁笑得谦卑。

  「老爷,」楚楚忍不住说道:「适才听得钱大人一番话,这车巡抚是一位能
员,您何必要为难……」

  话未说完,楚楚只觉玉手一紧,转头看去,握住她手腕的杜云娘摇头示意她
不要再说。

  丁寿淡淡扫了二女一眼,「好官未必是好人,我为什么想动他你们不必知道,
只要晓得他一定要他好看就好。」

  楚楚还要再劝,杜云娘抢声道:「爷说得是,既然爷看那姓车的狗官不顺眼,
妾身今夜就去取了他的项上人头,给爷消气。」

  钱宁等人眉头一跳,这娘们是从哪儿来的,一张嘴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
比锦衣卫还他妈直接。

  丁寿皱眉,「疆臣遇刺,必惊动朝野,法司深究起来,谁能脱得了干系,云
娘你如今也是我府中的人了,少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手段。」

  「是,妾身知错了。」杜云娘俯首认错,粉面含愁道:「惹不起,杀不得,
那这事情可就难办了。」

  「其实未必难办。」钱宁突然插嘴道。

  「哦?」丁寿来了兴趣:「说说看。」

  「这帮子文人不总喜欢舞文弄墨,以文言志么,买通几个下人小厮,将车震
卿的文卷手稿弄出府来,牵强附会总能找出几处诽谤当朝、借古讽今的字句,治
他个大不敬罪,还不易如反掌。」钱宁将一只手翻掌握拳,得意说道。

  江彬眼睛一亮,这事还用买通下人么,凭他内甥女婿的身份借阅几本手稿不
成问题啊。

  楚楚面色一变,朱唇嗫喏几下,终是忍住没有出声。

  丁寿托着腮摇了摇头,道:「文字狱的事就算了,太他妈下作。天下人等若
连写文发声都究之以罪,不得畅所欲言,于国于民有百害而无一利。」

  楚楚赞道:「老爷之言大善,国朝百余年来未有因文字获罪者,先帝时又曾
颁《问刑条例》,不因言杀人载有明文,岂可因一车霆而开此风。」

           ************

  这话还真不是楚楚姑娘洗白大明朝,明朝皇帝从朱元璋到朱由检对书籍印刷
和文化传播都持开明态度,更别提什么文字狱了。

  清人赵翼在《廿二史札记》中摘引《闲中今古录摘抄》,说杭州教授徐一夔
上贺表,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等语,其中「光」、「圣」等字
眼触动了曾经当过和尚的朱八八那脆弱的小心灵,结果马屁没拍好被咔嚓了,可
实际上朱元璋人都驾崩了,那位被砍了的徐一夔还在活蹦乱跳的当官呢;另外一
位名僧来复被杀是因为卷入了胡惟庸谋反案,而不是写个「殊」字,被扣上了
「歹朱」的罪名。

  当然,大明朝二百七十六年也不是一本书都没禁过,总会有大臣跑过来说某
某书怎么怎么不好,比如《剪灯新话》、《金瓶梅》之类的黄色书籍,士子不读
圣贤书全抱着这玩意交流,得禁;山东一帮农民跑梁山上求招安,还不是看《水
浒传》看得,必须禁;明朝皇帝大多耳根子软,禁就禁吧,不过禁得效果怎么样
不过问,作者和书商也不追责,没多久那书就重新开始刊印,价格还涨了,禁书
么,多好的噱头。

  在这种开明风气指引下,大明朝的中后期出版业呈井喷式发展,有功名的没
功名的,当官的在野的,要不出几本书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四大名著这还是
良心作品,其他跟风之作生搬硬套,信口胡诌,什么野史秘闻,神鬼探案,只要
有人看就有同类的大批作品出现。

  明朝的写手们很是明白一个道理,读者的要求高于一切,《西游记》卖得好,
立马跟风出三部来,当读者的口味给养刁了的时候,大家就把素材转向皇宫里的
朱家老小了。

  于是洪武帝的文字狱和妃嫔殉葬,万贞儿妒杀皇子等等当时在明实录中只字
未提的情节,百十年后在各种拾遗、野史中出现,极大地满足了大明百姓的窥私
欲,如果要说朱皇帝一点不知道自家被人编排,可能性不大,毕竟厂卫不是摆设,
可没一个皇帝禁书杀人,说到底还是腰杆子硬,大明得国之正,亘古未有,不是
百姓茶余饭后意淫几句就说得垮的。

  可惜了,朱明皇帝唯一没料到的就是这帮被他们惯出来的文人压根不要脸,
明亡之后一帮子汉奸文人编纂《明史》,这些野史杂闻中的东西他们拿来就用,
何况有些东西本就是他们写的,把大明朝黑一个体无完肤,顺带把清兵入关造的
孽洗白白。

  谁知他们写出来的东西满洲主子很不满意,满清皇帝不是不明白把明朝皇帝
黑化了对自己统治有好处,杀了民间修史的戴名世等人就是防民之口,问题是史
书写的这么扯淡谁他妈会信啊!

  《明史》编纂从康熙一直到乾隆,清朝皇帝多次下令修改,乾隆甚至专门写
了一篇文章来驳斥万贵妃谋害怀孕诸妃的说法,可笑的是这种连满人都不信的荒
唐之言到了如今,成了史学界正统材料,好吧,大清表示:你们赢了。

  痛定思痛,引以为鉴。满清绝对吸取了明朝这方面的教训,凡是没事瞎几把
编的,都拉出去砍了,康雍乾三朝,杀得尸山血海,大清皇帝,代代圣君。

  被收拾得狠了,经历过好日子的读书人终于知道谁是亲爹了,可惜晚了,史
又不敢写,只能在小说段子里吐两句槽,怀念一下曾经的美好时光:「神宗在位
多丰岁,斗粟文钱物不贵。门少催科人昼眠,四十八载人如醉」:「一人有庆民
安乐,四海无虞国太平」:「眼见当初万历间,陈花富户积如山」:「余生曾作
太平民,及见神宗全盛治」:「至今父老说到那时节,好不感叹思慕」……

           ************

  话题扯得有点远,话说钱宁听了二人之言后愁眉苦脸道:「车霆根基深厚,
若不是入罪十恶,怕是难以动他,总不能说他谋反吧。」

  丁寿痛苦地抱着脑袋,「我倒是想,可他一个巡抚,提督军务又不能直接领
兵,说出去谁信啊。」

  几人枯坐半夜,直到鸡鸣声起,丁二爷主持的这场头脑风暴会议也没想出个
正经主意。

  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丁寿摆手道:「你们下去歇息吧,此事午后再议。」

  几人告退,单单江彬留下,「小郎,哥哥已经认命了,何必为我去招惹那车
霆?」

  「那丑事于三哥名声有碍,就不要提了。」丁寿走上前扶住江彬肩膀,「车
震卿视武人为随意践踏之蝼蚁,小弟就是要给他个教训,让他晓得吾辈武人不可
轻侮。」

  「可他身后靠山都是阁部重臣啊!」想想那几尊大神,江彬嘴巴有些发干。

  「你我为大明效力,背后还是当今万岁呢。」丁寿冷笑。

           ************

  狭窄的柴房内,郤永与手下四散坐在地上。

  郤永等人并没受缚,却不敢逃跑,火并锦衣卫是杀头大罪,这些人都有军籍
在册,若是逃亡,还会牵连家人。

  柴扉轻响,丁寿推门而入。

  郤永抬头看了一眼,又把头垂了下去。

  「怎么,见了上官不知行礼?」丁寿微笑,眼神示意身后的蕊儿将两个乌漆
大食盒中的饭菜摆放在地上。

  那帮军汉见摆出来的两只肥肥的烧鸡,一盘香喷喷的酱骨,还有一个炖得稀
烂脱骨的猪头,不由喉咙咕咕滚动,大口吞咽着口水。

  郤永嘿然道:「这是我们兄弟的断头饭么,怎的没有上路酒?」

  「在我丁府岂能没有好酒。」丁寿轻轻拍掌,一个锦衣卫捧了两坛「刘伶醉」
进来,泥封拍开,酒香四溢。

  丁寿拿起一坛酒,递给郤永,「敢喝么?」

  「有何不敢。」郤永接过酒来仰头畅饮,一气饮了小半坛,一抹嘴道:「痛
快,弟兄们,死也别做饿死鬼,该吃吃,该喝喝。」

  几个军汉一拥而上,「别抢,别抢」,「给我留只腿」,「你他妈没吃过肉
啊,别叼着不放啊」……

  丁寿不理那几个,在郤永身前盘膝坐下,「听闻郤把总去岁受了军棍,伤势
可好?」

  「咱这厮杀汉贱命一条,皮糙肉厚的,一顿军棍算得什么。」郤永不以为然:
「谁教咱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巡抚大人内甥婿呢。」

  「可您这堂堂抚标亲兵,如今怎么沦落到街面上诈几个小钱了。」丁寿笑得
自然,话却戳心。

  郤永嘿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大人要杀要剐随意,犯不上冷言冷语的挖
苦标下。」

  长笑一声,丁寿道:「哪个说要杀你?」

  「难道大人肯放我等一条生路?」郤永有些不敢相信,虽说抱定必死之心,
但是能活谁愿去死。

  「你等所作所为,的确有些犯忌,但事出有因,就冲能为乡里安危对锦衣卫
拔刀相向,便有可恕之处。」丁寿站起,拍了拍郤永肩头,「你随我来。」

  郤永心中忐忑,还是随着丁寿出了柴房。

           ************

  「郤兄受罚,说起来也是由我而起,」丁寿将一口红漆木箱打开,推向郤永,
「白银三千两,算是赔礼。」

  白花花的银子晃得郤永眼花,结巴道:「大……大人,标下受……不起,当
日也是罪有应得……得………」

  「朋友相交,贵在意气。」丁寿语含至诚,「只求郤兄勿忘身为宣府子弟,
时刻以保境安民为己任。」

  「大人既看得起标下,今后赴汤蹈火,必万死不辞。」郤永单膝跪地,指天
发誓,他是一刀一枪从底层拼杀上来的,几时有大人物对他和颜悦色,厚礼相赠,
货卖明眼人,这条命卖了又能如何。

  「郤兄请起,」丁寿托起郤永,「今日我们便一醉方休。」

  「大人,」一名锦衣卫门外奏报,「王六回来了。」

  「唤他进来。」丁寿有些意外,扭头笑道:「请郤兄稍待。」

  郤永连忙称是,不多时便见一个尖嘴猴腮的叫花子走进堂来,郤永暗自皱眉,
怎么这府中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小的拜见二爷,您交待的事都办妥了。」王六施礼道。

  「辛苦了。」丁寿点头,看了看外边天色,略带讶异问道:「这时候城门开
了么,你是怎么进城的?」

  「回二爷,有一队蒙古人进城,守军得了手令,城门早开了一刻。」王六弯
着腰回道。

  「蒙古人?哪一部的?多少人?」丁寿疑惑问道,他倒不担心是外敌入寇,
长城防线堡墙林立,鞑虏根本没有不声不响摸到这里的机会。

  「听城卒说是朵颜的贡使,百十来人,马倒有数百匹。」王六低头略一思索,
回答道。

  「朵颜?」丁寿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入贡的时间和路线都不对,这里
有什么名堂……」

  朵颜三卫和大明的关系比不上朝鲜,一年可以在正旦、万寿入贡两次,但为
防止这帮不怀好意的家伙借机踩盘子,对入贡的道路和人数都有限制,女真与朝
鲜的贡道是鸦鹘关,朵颜三卫的贡道则定在了喜峰口,一般都是十一月左右进京,
正好贺正旦节。

  私改贡道的事不是没有过,都是朵颜三卫和鞑靼合伙一起邀赏增贡,明廷也
不是每次都答应,何况这几部蒙古人之间的仇怨同样不小,比如左翼蒙古得空就
收拾一顿朵颜,朵颜这阵子与明廷还是比较亲近。

  可如今这日子别说正旦了,连正德生日还差着几个月呢,难怪丁寿心中存疑。

  郤永在一旁插口道:「大人,此事标下倒是和抚标众将闲聊时听闻几句,杨
总制在西北整肃马政,颇见成效,但西北茶马交易所得皆为西蕃马,故托付车巡
抚寻觅辽东良驹,以求蕃息良种。」

  听了郤永的话,丁寿眉峰尽展,「有点意思……」

           ************

  宣府巡抚车霆府。

  「下官省亲多日,琐事繁多,未能及早拜会军门,还望恕罪。」丁寿笑容满
面,递上门刺。

  比起挂着右都御史外放的刘宇,车霆的副都御史低了一品,索性丁寿直接用
督抚的别称,省得唤人「都堂」让人以为在刺激他。

  「此言愧不敢当,大人荣归乡梓,本当老夫登门求教,却劳烦大驾,亲临寒
舍,真是罪莫如之啊。」车霆笑脸相迎。

  待得落座,丁寿观这位车巡抚白面黑须,相貌儒雅,言语得体,让人如沐春
风,心中嘀咕,若非江彬之事,真舍不得动这老小子。

  车霆随手展开丁寿的烫金门刺,扫了一眼里面夹着的礼单,浓眉一轩,笑道:
「大人如此厚礼,车某愧不敢当啊。」

  「昨日手下无状,冲撞了军门亲兵,些许小礼,聊表寸心。」丁寿在椅上欠
身道。

  车霆一指堂下的郤永等人,道:「可是他们?」

  见了丁寿点头,车霆冷哼道:「如此不识礼数,来人,军法伺候。」

  怎么一言不合就上军法,丁寿连忙拦阻道:「军门息怒,误会皆因下官而起,
岂可由此归咎帐下劲卒。」

  车霆抬手虚按,呵呵笑道:「丁大人请安坐,早闻大人才思敏捷,学识过人,
蒙圣上恩赐功名出身,未能因缘求教,老夫深以为憾,几个军汉粗鄙无文,竟敢
大胆有辱斯文,若不严加教训,天下士子又岂能甘心。」

  您这什么神逻辑,就因为那一个同进士出身的功名,就从二爷身上找到认同
感了,连缘由都不问就打手下亲兵,武人的屁股这么不值钱?

  甭管心中狂吐槽,丁寿还是脸上堆笑道:「大人才是科场健将,文坛前辈,
如此厚爱,下官汗颜,此番还请您高抬贵手,免教寿心中抱愧。」

  「既然丁大人执意如此……」车霆轻捻胡须,笑道:「也罢,便饶过这几个
武夫一遭,尔等还不谢过丁大人宽宥之恩。」

  逃过一顿军棍的郤永等人在中庭跪倒,心中咬牙切齿的骂着自家老大:「谢
军门隆恩,谢丁大人海量。」

  看都懒得看廊下跪倒的那批人,车霆随意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转首笑问:
「不知丁大人此来有何见教?」

  「听闻今日城里来了一队朵颜使节,不知消息属实否?」

  车霆眼中微不可觉的闪过一丝精光,点头笑道:「不错,丁大人不愧出身缇
骑,好灵通的消息。」

  「不过府中下人凑巧碰到而已,下官已是闲散之人,如何还能征调锦衣密探。」
丁二爷难得说句实话。

  车霆轻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下官只是好奇,朵颜进贡之期未到,何以会在此时入关,不知军门能否为
下官解惑。」丁寿偷眼打量车霆神色。

  「按常例本不该此时,不过朵颜部近日发生了些变故……」车霆对着面含探
询之色的丁寿微微一笑,道:「朵颜都督阿尔乞蛮病逝,其子花当继位,遣其子
革儿孛罗进京请封。」

  阿尔乞蛮到底还没熬过去,丁寿轻叹一声:「人走茶凉啊,如此大事,京中
竟未有传文于我。」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世间多是趋炎附势的小人,丁佥事何必为此事郁结
于心。」车霆意味深长地看了丁寿一眼。

  「谢军门开解。」丁寿欠身谢过,「下官还有一事相求。」

  「丁大人请讲。」

  「下官想一见朵颜使节,望大人允准。」

  车霆皱眉道:「塞外野人,吝缘教化,大人何必纡尊相见?」

  「下官喜好宝马良驹,听闻朵颜此来带有数百良马,想求得一匹坐骑。」

  「既然丁大人有此雅兴,老夫岂能拂逆,这便手书谕令,着人陪同前往。」
车霆大度言道。

  「谢过军门。」丁寿躬身施礼。

  眼见丁寿拿着手令出了府门,车霆冷笑一声:「来人——」

           ************

  「老杜,这革儿孛罗为人如何,你可晓得?」瞧着前面引路的巡抚衙门书吏,
丁寿悄声问身后的杜星野。

  杜星野低声道:「大人,革儿孛罗为花当长子,是其嫡妻以克所生,其为人
勇猛胆大,与花当爱妾把罕所生三子把儿孙同为花当所爱。」

  「胆大?」丁寿嘴角微微扬起。

  「杜爷真是见多识广,兄弟佩服。」一旁钱宁凑趣说道。

  「不过在漠南呆的年头多些,不值一提。」出身江湖的杜星野颇为不齿钱宁
官场拍马逢迎那一套,淡淡道。

  说话间一行人已走至驿馆,书吏上前递交手令,门前把守的官兵将众人领进
院内。

  好端端的一间驿馆此时已经被糟蹋的不成样子,院内树了箭靶,几个穿着皮
袍的蒙古人在比试射箭,另有几名赤膊汉子在院内刷洗马匹,廊下还架起了篝火,
几只肥羊被烤得滋滋冒油,满院子的羊膻马尿味道。

  皱着眉头,丁寿伸出食指放在唇上,还是挡不住鼻腔内吸进那股子生鲜味儿,
那帮子蒙古人也各忙各的,没有一人过来搭理他们。

  书吏匆匆进了房间,不多时就听到里面传来破锣般的喊声,「不过是进贡请
封,哪里有这许多麻烦事,成天见这个见哪个的,叫那个什么鸟佥事滚出去!!!」

  里面衙门书吏不住劝道「将军息怒,息怒。」

  房门咣当一声打开,只见一个粗壮的蒙古汉子叉腰立在门内,一指丁寿等人
道:「将这些人撵出去。」

  院内的蒙古人立时就围了过来,一个赤膊的蒙古大汉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来推
搡丁寿。

  杜星野喝声「大胆」,一手叼住对方手腕,伸腿在大汉踝骨处一点,顺势一
扯,那铁塔般的汉子登时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咚的一声轰然落地,院子似乎都
晃了一晃。

  其他几个蒙古汉子一愣,齐齐嚎叫着冲了上来。

  丁寿嘱咐声「别伤了人命」,就若无其事地闪到了一边。

  「属下明白。」杜星野应道,也不出兵刃,只用小巧擒拿手法与这些汉子你
来我往的扭打起来。

  只听咚咚倒地声不断,一个摔倒爬起,又一个被扔到地上,这些蒙古汉子皮
糙肉厚,自幼在草原上摔跤长大,倒是不虞有伤,可这样下来面子却有些挂不住
了。

  那几个持箭的蒙古人中有一个已是怒火满腔,张弓搭箭对准杜星野,大喝道:
「汉人看箭。」

  蒙人纯朴实诚,虽恨杜星野折辱族人,放箭时还是先出言提醒,哪知箭在半
空,当啷一声被另一只羽箭撞开,无力坠地。

  几人看去,见一个其貌不扬的汉人手持一把蒙弓正看向这里。

  以箭破箭,必是擅射好手,朵颜这几名射手好胜之心大起,取箭搭弓,向着
那人射去。

  钱宁左手持弓,右手扣弦如满月,嗖嗖嗖连珠箭发,又快又准,将对方射出
之箭俱都打下,未等对方反应,换手持弓,又是数只连珠箭射出。

  朵颜几名弓箭手见眼前寒光闪动,大惊失色,未及反应,笃笃笃几声连响,
每人脚前地上都插入了一支羽箭。

  立在房前的革儿孛罗见手下人比武射箭都不是汉人对手,还未进京便颜面大
失,还如何讨封,心中怒火大盛,取过自己的铁背硬弓,拈弓搭箭,虎吼一声:
「你也吃某家一箭。」

  箭如流星,带着一溜乌光直奔钱宁而去。

  钱宁听得破空声响,想要闪避却是不及,只见眼前一花,丁寿已挡在他的身
前。

  丁寿伸出食中二指紧扣箭杆,两指一振,二尺九寸的长杆羽箭倒飞而回,其
势不亚来时,革儿孛罗瞳孔一缩,二寸八分的三棱镔铁箭头已没入身旁门框,眼
前只有那羽箭雕翎微微颤动。

  惊魂稍定,革儿孛罗怒视丁寿,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丁寿含笑回视,毫无惧
意,二人对视半晌,忽地同时哈哈大笑……

           ************

  夜已深,人欢歌。

  一众锦衣卫与朵颜卫的蒙古人勾肩搭背,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肉是正宗蒙古烤全羊,酒是宣府佳酿「刘伶醉」,吃喝兴起,你哼一段蒙古
歌谣,他唱上一段梆子腔,反正唱的什么互相也听不懂,傻笑着继续灌酒。

  一个空酒坛骨碌碌滚到一边,革儿孛罗高举拇指,大着舌头道:「好汉子,
不愧是大皇帝陛下的亲军,都是巴特尔。」

  「将军才是大草原上的雄鹰,将来兀良哈定会在将军带领下威压各部,称霸
草原。」

  丁寿好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喷着,把个草原汉子吹得忽悠忽悠的,革儿孛罗哈
哈大笑道:「说得没错,此番讨封若是阿爸原封袭职,将来定会将部落交于我手,
什么巴图孟克、亦不剌太师,定要让他们臣服于我大兀良哈。」

  丁寿故作惊讶,道:「将军想为花当大人讨都督官职?可按照朝廷惯例一向
是降等袭职啊?」

  「此间巡抚托信与某,说只要多送良马,他自会请人在朝中为朵颜说好话,
请大皇帝陛下恩准袭封。」革儿孛罗打了个酒嗝道。

  「那信可在?借某一观。」丁寿急声道。

  他这番急切的模样引起了革儿孛罗警觉,按住腰间道:「你看它作什么?」

  丁寿自知失态,故作平淡地笑道:「没什么,只是陛下对前年朵颜破关之事
甚为恼怒,仅靠给陛下多送几匹好马,怕是将军难以如愿。」

  革儿孛罗摇头道:「马不是给大皇帝陛下的,这次进贡好马不过一百匹,另
外两百匹是送给车巡抚的。」说完革儿孛罗颇有几分心疼样子,道:「都是兀良
哈各部草原精选的好马。」

  「送?难道这车大人空手收礼,就没给个信物凭据么?」丁寿追问道。

  革儿孛罗疑惑地摇了摇头,让二爷好不失望。

  丁寿低头思索了一番,抬首笑道:「这么说这些好马都是朵颜各部拼凑而出,
并非将军独有,那这讨封之功怕是难以独占了。」

  「为何不能?谁说的?老子劈了他。」革儿孛罗激动地站了起来,口中说得
厉害,却也心中打鼓,难免有几分色厉内荏。

  「将军稍安勿躁,在下另有一大功相赠。」丁寿神秘一笑:「必保将军如愿
以偿。」

  「真的?」革儿孛罗瞪大了眼睛,热切问道:「什么功劳?」

  「边市。」

  「边市?」革儿孛罗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朵颜三卫边市皆设在辽东,广宁、开平等市近泰宁、褔余,而远朵颜,边
民交易实为不便,况且……」丁寿顿了一顿,轻笑道:「如今镇守开原的参将乃
是崔鉴,不知朵颜诸部可敢大胆前往广顺关边市?」

  革儿孛罗一声冷哼,将酒碗摔个粉碎,丁寿这话勾起了他心中的一番旧恨,
弘治十二年朵颜诸部三百余人前往互市,被辽东总兵李杲与巡抚张玉、镇守太监
任良合谋,于宴席间伏兵尽杀,并报称三卫入寇,官军大捷,后经弘治皇帝查实,
将张玉等人免职,那时候率兵带头操刀的就是这位出身辽阳崔氏将门的崔鉴。

  「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吃一堑,长一智,就是说在一个沟里摔倒,就要知道
一次教训,这些文官话有几分可信,将军该知道了吧。」丁寿老神在在地说道。

  革儿孛罗紧咬牙关,一字一字道:「马已交给了他,还能如何?」

  丁寿不答,只是扯开话题道:「将军以为,若在靠近朵颜部的位置选一关口
作为边市,可能让花当大人满意?」

  革儿孛罗一把握住丁寿双手,激动难以抑制:「大人此话当真?!」

           ************

  巡抚衙门后堂。

  车霆安坐于上,身前一个身材魁梧的武官正在低声禀报。

  「标下安排在驿站的人回禀说,那伙锦衣卫与朵颜蒙人先是摔跤比箭,后来
又聚在一起喝酒唱曲,直到深夜。」

  车霆不屑地哼了一声:「还以为他有个功名能够自重身份,没想到还是自甘
堕落,有辱斯文,这武人实不足与谋。」

  那武将听了讪讪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车霆扫了他一眼,继续问道。

  武将上前附在车霆耳边低声私语一阵。

  车霆皱了皱眉,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夜长梦多啊,」蓦地扭身道:「桂勇。」

  「标下在。」武将躬身应命。

  「马上派人持本官书信进京面见谢阁老。」

           ************

  翌日,丁宅。

  「朵颜的这帮人真是能吃能喝。」宿醉醒来的丁寿将敷在脸上热手巾递给蕊
儿,向身前的钱宁、杜星野二人抱怨道。

  「草原上缺盐少酱的,难得进了边墙,他们岂有不逮住了机会大饱口福的道
理。」杜星野向丁寿解释道:「朵颜三卫这些内附的番人还算好的,鞑靼那几部
的百姓平日里吃不上几顿有滋味的饭菜,入关劫掠时都好似饿死鬼一般。」

  「还是大人您海量,最后那帮蒙人都被喝倒了,据说今日他们出城时,有不
少人在马上还在瞌睡呢。」钱宁恭维道。

  丁寿指着钱宁,笑道:「往日还真是小瞧了你,昨天给咱爷们长脸,在锦衣
卫什么时候练了左右开弓这一手功夫?」

  「大人谬赞,卑职养父兄弟几个俱是女真人,自幼随他们几位习得几手箭术,
让大人见笑了。」钱宁躬身回道,面上隐有戚色,瞧来他们父子感情当是不错。

  丁寿点了点头,钱宁的身世他倒知道一些,这小子本是孤儿,被太监钱能收
养,钱能兄弟四人,俱是宪宗时宫中大珰,因钱能排行第三,时称「三钱」。

  成化年间钱能镇守云南时,也是吃拿卡要,四处敛财,直到弘治三君子中的
另一位王恕巡抚云南,才杀住了钱公公的气焰,钱能对王恕又敬又怕,却无可奈
何,干脆上表保举,升王介庵到南京去执掌都察院和兵部,甩开了这尊大神,没
想到提前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数年后钱能调任南京守备,二位冤家又碰了头,钱
公公算是认了命,对王恕礼敬有加,再无恶绩传出。

  进了弘治朝,这对老cp结局却是反转,王君子主持吏部「京查」、「大计」,
铁面无私,一举贬斥两千多名官员,犯了众怒,被那些文官同僚们联手撵回了家,
郁郁而终;钱能修心养性,远离纷争,弘治末年老死京师,养子钱宁恩授了锦衣
卫百户的差事。

  丁二爷算是看透了这帮文官的揍性:收拾宦官勋戚越狠,你越是士林仰望,
铮铮铁骨,贬官可以让你升得更高,免职能让你复官,就算没熬到那一天,斑斑
青史上也会浓墨重彩地记上你一笔,但要是想破坏文官集团内的安定团结,那就
是叛徒内贼,不弄死你不算完。

  「如今蒙人都已走了,咱们也该走下一步了。」丁二爷如今箭已上弦,容不
得摇摆不定,此番谋划车霆的消息一旦泄露,怕是车巡抚的亲友故旧绝不会给他
好过。

           ************

  「什么?丁大人让老夫弹劾车震卿私开边市?」

  对于主动前来拜访的丁寿,刘都堂本是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的女儿外交有了
显著成效,本打算相逢一笑尽释前嫌,没成想这小子塞了这么大一口锅让他来背。

  「不错,车霆身为边臣,却连通朵颜,私下贸易,其心可诛,奈何下官赋闲
在家,不便出面,唯有请都堂大人秉公上奏,请朝廷定夺。」丁寿义正辞严,字
字铿锵。

  这点破事算什么罪过,九边文武有几个没做买卖的,刘宇心中暗道,莫说这
朵颜是大明内藩,他刘至大当年巡抚大同的时候与之交易的还是未内附的蒙古小
部呢,被朝廷查到了也不过是圣心不悦,弘治皇帝申饬一番也就完了,那个被文
臣们吹出花来的三杨内阁,大学士杨荣直接把军马都拿去换钱了,朱瞻基也没把
他怎么样,要不是这几位倒霉催的赶上王振,一个个绝对活得有滋有味善始善终。

  「车霆此举虽有不妥,但毕竟是封疆重臣,若是妄起争端,怕是朝廷多事,
坏了刘公公大计。」刘宇抬出刘瑾,希望打消这个愣头青的拍脑袋主意。

  「督公那里我自会去信说明,如今朵颜使团已经启程,此时上本,可有人证
相佐,还请都堂大人早下决断。」丁寿长揖言道,他如今身份尴尬,由他牵头必
会落人口实,本想着与刘宇都是一党,这又是宣大总督管辖之事,举手之劳而已,
没成想这老小子推三阻四,忒不爽快。

  「兹事体大,且容老夫三思。」见丁寿还要开口,刘宇急忙又道:「这一两
日必会予丁大人一个答复。」

  丁寿也不好催逼太过,低声下气地又陈述了一遍厉害,怏怏而去。

  送走了这瘟神,刘都堂无力倒在椅子上,唉声叹气,原想着离开京城是非之
地,没想到又遇上了这个是非精,车震卿岂是好相与的,单就刘大夏那护短的倔
脾气,为了一个升官的侍郎尚且把马文升逼致仕了,若是弹劾他保举的巡抚,那
老家伙还不得和自己拼命,这不是引火烧身么。

  「爹爹何事费心?」一袭烟绿长裙的刘珊从后堂款步而出,见了自家老爹坐
在那里长吁短叹,不由好奇。

  刘宇心中烦闷,正好对着贴心小棉袄一阵诉苦。

  刘珊黛眉轻蹙,嗔怒道:「既如此,父亲就把事情与那丁寿挑明,他若想与
车震卿斗法,去寻别人做那出头鸟,好端端地为难爹爹作甚。」

  「那小子睚眦必报,为父得罪不起车霆背后的谢迁、刘大夏之辈,可也同样
得罪不起他身后倚仗的皇上与太后啊,」刘总督一声长叹:「当官难,难当官啊!」

  瞧着老父愁眉不展,刘大小姐也跟着愁肠百转,轻抚刘宇肩背,想要开解,
却无话可说。

  「大人,大同有塘报到。」一名军卒堂外禀报。

  刘宇此时哪有心情看那些东西,挥挥手让他下去。

  刘珊命人将塘报递上,劝解道:「爹爹还是看看吧,大同也是九边重镇,莫
要误了军情。」

  刘宇无奈地接过塘报,破开火漆,抽出来信一看,先是一惊,随即狂喜,大
笑着在原地转了三圈。

  刘珊看得莫名其妙,忙问道:「爹爹,塘报到底是何要事?」

  刘宇仰天大笑三声:「车震卿,丁寿,宣府留给你们两个折腾吧,老夫不陪
你们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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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栽赃构陷

  清晨,丁寿与众女用过早饭,恰逢这几天就没合过眼的江彬来访,丁寿便将
他延入客厅吃茶闲聊,辰时刚过,就见钱宁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什么?!刘宇连夜去了大同?」在家苦等一夜回信的丁寿一下子从椅子上
跳了起来。

  「是,据总督衙门留守的人讲:大同巡抚欧信选兵练将,积劳成疾,已不能
理事,刘都堂忧心边事,夤夜赶赴大同。」钱宁小心禀报,瞧自家大人那副暴走
的样子,他又小心地往门口位置移了一步。

  「老滑头,王八蛋,想刀削豆腐两面光,做梦,老子回头再跟你算这笔账。」
二爷大骂一通,砸碎了一地的花瓶茶碗,才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气,扭头一看坐在
下首的江彬,「三哥!」

  「啊?小郎,你什么吩咐?」被那饱含杀气的凌厉眼神一扫,江彬不由心中
一跳,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你和张俊关系如何?」丁寿语气冰冷。

  「张总戎?还……还行吧,对我还算赏识。」江彬答着话,用手擦了擦额头
冷汗,平素还不觉得,怎地这小郎如今发起火来这般吓人。

  「那就替我引荐一番,我就不信了,拎着猪头还找不到庙门。」丁寿起身就
要往外走。

  「大人可是要让张俊出面上疏?」钱宁拦住二人道。

  「怎么?不妥么?」丁寿斜睨钱宁道。

  「属下不敢置喙大人所为,只是有下情禀告。」钱宁偷瞄了一眼丁寿脸色,
见他点头便继续道:「据经历司旧档记载,这张俊自大同任职时便私下与阁部重
臣交往甚密,去岁鞑虏犯边,虞台岭惨败,折两员游击,损兵数千,御史郭东山
进言:俊扶病驰援,劝惩不宜偏废。朝廷才不予降罪。」

  丁寿狐疑道:「这郭东山的来路……」

  钱宁点头:「大人明鉴,郭东山乃弘治丙辰科进士,当年主持会试的便是时
任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的谢迁与侍读学士王鏊。」

  「这下算褶子了,这大明朝还有这帮子同门同窗们绕不开的地方么。」二爷
无力地瘫倒在花梨官帽椅上,吐槽道:「难道这帮子人就没个仇人可以让爷用用?」

  钱宁颇为得意的一笑:「有,而且恰巧就在宣府……」

           ************

  「丁佥事大驾光临,咱家这镇守府真是蓬荜生辉啊。」

  宣府镇守太监苗逵扯着公鸭嗓子,亲亲热热地挽住丁寿,一同在前堂落座。

  丁寿暗中打量这位御马监掌印太监,身材高大,头发花白却满面红光,要不
是一根胡子没有,倒真像一个纯爷们。

  「公公这话折煞小子了,您老内廷枢相,位高权重,小子俗事缠身,未能及
早拜会,恕罪恕罪。」

  不是丁二爷想不起这位苗公公,关键这位御马太监不是刘瑾党羽,御马监不
但掌管着四卫营和勇士营这些禁军勇卒,还握有草场、马场及皇庄,有兵有钱,
朱元璋虽立了内官不得干政的铁牌,但晚年时扩充内廷,二十四衙门也同外廷六
部一般互相制衡,司礼监批红,内官监管人,御马监掌兵,如今王岳和刘瑾争权,
这位苗逵便是独立与司礼监和内官监的第三股势力。

  不过这位苗公公对宫内的争权夺势不感兴趣,他心中偶像是那位开创西厂的
御马监前辈,更想在边事上建功,所以一旦九边有警,便自告奋勇,去岁鞑靼犯
边,苗逵只是援军监军,谁知来了就干脆不走了,刘瑾也乐得这位不被王岳拉拢,
所以把刘宇安排在宣府和稀泥。

  苗逵像是意外的「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没想到咱家能得丁佥事如此
看重,可既如此,大人您这几日又是总督府又是巡抚衙门的登门拜访,咱家还以
为镇守府这小庙等不来堂堂锦衣佥事您这尊大神呢。」

  「苗公公,您……」丁寿心中一惊,自以为行事无人知晓,没想到一举一动
皆在他人关注之下。

  看着丁寿惊愕表情,苗逵噗呲一乐:「奇怪么,御马监虽说不是汪公公提督
西厂的时候了,可这耳目么——还不是摆设。」随即轻轻一叹:「丁大人允文允
武,瞧不起咱家也是应有之意,谁教咱是连祖坟都进不了的残缺之人呢。」

  瞧这太监一副自怨自艾的样子,丁二爷好一番不落忍,这帮太监哪来的这些
玻璃心,这么在意别人眼光,连忙劝慰道:「公公何出此言,您老御敌守边,活
人无数,乃九边百姓之万家生佛,谁不敬仰。」

  「真的?」苗逵抽抽鼻子,眼泪都快下来了,这小子是知己啊。

  假的,您老打仗的本事比汪直真差远了,延绥捣巢,五路进军,前后拢共才
弄到十五个首级,心中虽是腹诽,丁寿面上还正色道:「那是自然,论进取之心,
自汪公公被贬,苗公公可称大明第一人。」

  苗逵脸上笑得宛若菊花绽放,「哪里哪里,咱家算得什么,怎敢相比汪公公
……」语锋一转,「既无小瞧之意,为何今日才来寻咱家?」

  怎么这事还没揭过去,没奈何,丁寿拱手道:「公公明鉴,进庙烧香也是先
参韦陀,再觐如来,您老德高望重,理该最后拜见。」

  「好好好,」苗逵连声叫好,「好一个先参韦陀,后觐如来,丁佥事真是知
心人,今日咱家与你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觥筹交错,酒至半酣。

  丁寿突然将酒杯放在案上,一声长叹。

  今日苗逵兴致颇高,见状不由奇道:「丁大人何故叹息?可有事要咱家帮忙?」

  「蒙公公盛情款待,在下感激不尽,只是为公公抱不平而已。」丁寿紧锁眉
峰道。

  「此言何解?咱家还有何委屈不成。」苗逵倚在桌上,半醉问道。

  「公公当年延绥杀敌,万余将士得先帝封赏,有目共睹,可之后鞑虏兵犯大
同,百姓罹难,您再度请缨,这刘大夏却在先皇前诋毁您当年功绩,不过是俘虏
数十妇孺,侥幸全师而归,打消了先帝派兵御虏之念,坐看边民涂炭,大同百姓
何辜!公公何辜!」丁寿好一番壮怀激烈,愤愤不平。

  「有成化年间汪公公千里捣巢的大功珠玉在前,咱家那点玩意自然上不得台
面,难怪会落人口实。」苗逵冷笑道。

  「可公公毕竟有实打实的功绩在此,朝中诸公却熟视无睹,就在您老出塞的
前一年,蒙郭勒津部酋首火筛入寇大同,大掠八日,满载而归,游击张俊帅骑兵
六百尾随其出关,连个落单的人头都没拿到,兵部竟为其报功以六百却敌三万骑,
擢为都督佥事,总兵大同,公公所遇,何其不公!」

  一杯烈酒直灌入喉,苗逵长出一口气,轻轻道:「内宦为人所轻,也非一日,
宪庙老爷时汪公公讨伐建州三卫,大获全胜,不过增食米三十六石,咱家这点境
遇又算得了什么。」

  你老太监要真有这份洒脱,就不会在宣府成天和张俊、车霆闹别扭了,丁寿
心中暗笑,举着筷子轻轻敲了敲酒杯,「可就是这个张俊,公公督师延绥时,传
檄宣府、大同探骑共进,他却持兵不遣,虽经您上表弹劾,先帝宽宥其罪,上命
发兵,可彼时军机已失,否则延绥一战岂会如此草草收场。」

  「说到底,也是咱家本领不济,没有汪公公轻骑出塞,奔袭汗庭的本事,这
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休提休提。」苗逵的怒火好似已渐渐平息。

  哎呦,老太监养气的功夫真是不错,既然你张口闭口汪公公,那二爷就给你
加把火,故意重重叹息一声,「可即便如汪公公般天纵之才又能如何,汪公公当
年欲再下西洋,二并安南,再现太宗伟业,却被刘大夏百般阻挠,藏图不报,否
则汪公公功绩又何限九边,御马监岂不是能与郑公公当年的内官监一样受世人仰
望,唉,不知汪公公人生憾事,几时才能得偿所愿……」

  「刘大夏,咱家绝不与尔辈干休。」一掌拍在酒桌上,苗逵一字一顿,恶狠
狠地道。

  有门儿,心中得意,丁寿伸手拿杯,哪知一碰酒杯,就听哗啦啦一阵声响,
杯盘落地碎了一片,那张硬木圆酒桌已化成碎絮。

  「化骨绵掌?!」丁寿惊讶地看向身边那个红脸已气得变紫的苗逵,这老太
监竟然是出身星宿海的内家高手。

           ************

  京师东厂,丘聚与谷大用二人夤夜被召至刘瑾书房。

  「这小子真是到哪儿都不让人省心!」

  刘瑾将手中信笺扔到桌子上,揉着眉心笑骂道。

  丘聚拾起信,与凑上来的谷大用一起在灯下展开观看。

  「这小子还真能折腾,竟然能鼓动苗逵上秘本。」谷大用啧啧称奇。

  「估计也是逼急了,刘至大这小子真是难堪大任,才具一般也就罢了,还是
个溜肩膀,一点担当都没有。」刘瑾抱着二郎腿,摇头晃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
模样。

  「哪个人能像寿哥儿一般胆大妄为,刘宇又是被刘大夏等人收拾狠了的,自
然是万事保全为上,」谷大用看着信又摇了摇头,轻叹道:「公公是该给寿哥儿
提个醒了,这才到宣府几天啊,就不能让我们这几个老骨头消停一阵子。」

  「此事可行。」丘聚看完信一直没说话,突然插嘴道。

  「老丘,你怎么想的,如今这阵子内外朝盯着咱们爷们正紧,还搞什么幺蛾
子?」谷大用不解道。

  「正是因为咱们被盯得太紧,才要弄出这点事情把那帮酸子的眼光引过去,
难得这事还扯上了御马监,顺势而为,成了要念咱们的情,即便事情不成,自有
苗逵这高个的顶着,」言及此,丘聚偷眼打量了刘瑾神色,继续道:「寿哥儿不
过奉命查案,亦非大过。」

  刘瑾持着一把冬月团扇,轻扇了几下,笑吟吟道:「那你说苗逵和那帮蒙古
鞑子会不会把寿哥儿咬出来呢?」

  「这个……」丘聚可不敢把话说死。

  刘瑾起身,负手来到窗前,望着天上明月,平静说道:「此事要办,就办成
铁案,这宣府的天——是该变变喽。」

           ************

  乾清宫暖阁。

  小皇帝百无聊赖地趴在御案上,把玩着那枚已经被他抚摸得光滑明亮的永乐
通宝,一会儿痴痴一笑,一会儿又长吁短叹。

  朱厚照这做派漫说周边服侍的小内宦,便是一手把他带大的刘公公也不知道
这位爷抽的什么风。

  「皇上,可是有心事?」刘瑾忧心忡忡地看着小皇帝。

  「啊?没,没事。老刘,你有什么事?」小皇帝回过神来,直起身子问道。

  「朵颜卫花当请封之事,皇上以为如何处置?」刘瑾躬身奏道。

  「还能如何,朕不追究他们前番入寇之罪已是天恩浩荡,还妄想原职袭封,
真是得陇望蜀,不知进退。」朱厚照恨恨地一拍御案。

  「可朝中廷议皆认为朵颜三卫多年来护卫蓟辽不为鞑靼所乱,为京师藩篱,
宜厚恩以固。」

  「一派胡言。」朱厚照不屑道:「说三卫防御鞑靼不扰蓟辽,怎么不说朝廷
还要防御他们屡屡扰边,满朝众臣读书都读傻了不成?」

  「朝中大臣都是七窍玲珑心,傻倒未必,怕的是别有用心。」刘瑾低声道。

  「什么意思?」朱厚照听出不对,问道。

  刘瑾从袖口中取出奏本,道:「宣府镇守苗逵有秘本奏上。」

  朱厚照狐疑地接过奏本,细细观看后怒道:「私开马市,车霆竟敢如此大胆?」

  「皇上息怒,此事并非没有先例,车巡抚有难言之隐也未可知。」刘瑾一副
老好人的模样劝解道。

  「有何事不可禀奏,朕是听不进良言的桀纣之君么。」有先例不等于这事不
犯法,朱厚照年轻气盛,可没他老爹朱佑樘好好先生的脾气。

  「既然朵颜使团在京,陛下可招朵颜使者询问根由。」刘瑾躬身奏道。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宣朵颜使者觐见。」

           ************

  革儿孛罗被内侍引进乾清宫,就一直好奇地东张西望,尤其对冒着淡淡香烟
的鎏金铜鹤香炉大感兴趣,乃至快近御座,仍未行礼。

  「大胆,御前见驾不知行礼,该当何罪。」侍立御座前的刘瑾呵斥道。

  革儿孛罗这才回过神来,扑通一下跪到殿内平滑的金砖上,咚咚咚磕了几个
响头,「朵颜卫革儿孛罗见过大皇帝陛下。」

  朱厚照见五大三粗的一个蒙古大汉猛不丁跪下磕头,也吓了一跳,虽说这朝
见礼仪全都不对,可那几个头实打实的叮咣作响,隔着御案小皇帝都觉得疼,也
不好怪罪人家失礼,温言道:「爱卿平身。」

  哪知革儿孛罗听到后没有站起,反而向前一铺,全身心的和金砖做了亲密接
触。

  小皇帝有些发懵地看了看刘瑾,「这……这是何意?」

  「皇上,您不让臣把身子放平么?」鼻尖都贴着地的革儿孛罗瓮声瓮气地费
力回道。

  朱厚照忍俊不禁,「卿家站起来吧,难道礼部未有教你朝觐之礼?」

  爬起来的革儿孛罗摸摸脑袋,憨笑道:「礼部那些官儿倒是教了好些东西,
不过今早喝完马奶酒,全他奶奶忘掉了。」

  刘瑾叱道:「岂有此理,竟敢在圣驾之前口出污言,来人……」

  朱厚照摆了摆手,「好了老刘,来者久居塞外,不知中原礼仪,不要计较了。」
又对革儿孛罗笑道:「据闻你此次来使,在宣府与巡抚车霆交易马匹,可有此事?」

  「交易马匹?」革儿孛罗迷茫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哦?」朱厚照疑惑地与刘瑾对视一眼,难道苗逵挟私报复,诬告车霆不成。

  「那些马匹都是送给车大人的,没有交易。」革儿孛罗自顾继续道。

  「难道朵颜的马匹已经多到可以白白送人了?」朱厚照不可置信,朝中诸公
以德制夷的话竟是真的,蒙古人感恩王化,主动上门送马。

  革儿孛罗脑袋跟拨浪鼓一样晃动,手舞足蹈道:「去年草原刚受了白灾,母
马找不到草,马驹吃不着奶,死去的牛羊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大皇帝陛下的草
原子民又冻又饿,可为了让兀良哈不被其他部落小看,为了能继续朝贡大皇帝陛
下,我们还是满足了巡抚大人的要求。」

  革儿孛罗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刘瑾接过,转呈给朱厚照。

  朱厚照只是草草一看,立即怒火满腔,拍案而起,吼道:「勒索内藩,擅许
官职,车霆眼中可还有朕,可还有朝廷法度,朕要……」

  「陛下……」刘瑾眼神向革儿孛罗处示意了下,提醒正德此时发火不合时宜。

  朱厚照强压怒气坐回龙椅,对着革儿孛罗道:「使者且退下吧。」

  哪知革儿孛罗却未有退走之意,双膝跪倒道:「大皇帝陛下,朵颜已遵照大
明吩咐献贡马匹,恳请恩准您忠诚的臣子花当袭职。」

  「这个……」朱厚照有些咽不下这口气,献马封官又不是他答应的,凭什么。

  「皇上,朵颜既有恭顺之意,万岁又何吝隆恩呢。」刘瑾凑近朱厚照,在他
耳边轻声道:「恩出于上。」

  不错,恩出于上,再大的恩赏是朕给的,而不是那些拿朝廷恩赏做交易的大
臣,朱厚照点头道:「革儿孛罗,朕准你所请,恩旨花当袭职朵颜都督。」

  革儿孛罗叩头谢恩,还未起来,刘瑾又道:「适才使者所言朵颜百姓罹经天
灾,饿殍遍地,实在有违天和,请陛下于近朵颜处再开一边市,优抚灾民,使草
原百姓同沐天恩。」

  奇怪刘瑾怎么提了这么一个主意,但瞧着革儿孛罗那火辣辣的眼神,朱厚照
抹不开面子拒绝,点点头:「你看着办吧。」

  「谢大皇帝陛下。」革儿孛罗又是以头抢地,狠狠来了几个动静大的,「愿
长生天保佑正德大皇帝,您的恩情如斡难河的流水永不干涸。」

  好话人人爱听,朱厚照也是兴起,道:「朕看你鲁直率性,也封你个都督佥
事吧,嗯,比你父亲低上一品。」

  刚才那些讨封、边市都是给整个朵颜要的,就算花当念他的情,好处一时半
会儿也显不出来,这官职却是真格给自己的,可以凭着官职带人进京朝贡、边市
贸易,革儿孛罗狂喜之下,又是一阵猛磕。

  跟着地上水磨金砖硬碰硬了这么多下,铜头铁脑也经受不住,革儿孛罗站起
身来有些晕乎乎飘飘然,转身出殿之际突然心中悸动,身侧似有两道厉芒一闪而
过。

  革儿孛罗侧过头去,见那个在大皇帝身边侍立的老太监低眉垂目地立在一旁,
似乎未往这里看过一眼。

  也许自己看错了,革儿孛罗心中暗想,可那眼光又太过熟悉,大草原中的毒
蛇盯中猎物时,才会有这样凌厉无情又兴奋不已的光芒……

           ************

  「老刘,如何处置这车霆?」看着革儿孛罗出了宫门,朱厚照气鼓鼓地问刘
瑾道。

  「老奴以为还需详查。」

  「还要详查?这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朱厚照晃动着手中书信道。

  「这只是佐证,何况车霆究竟囤积了多少马匹,又作何用途,皆不可知啊。」
刘瑾向着朱厚照一摊手道。

  赌气地将翼善冠扔到御案上,朱厚照挠了挠头,「那就让张俊查明此事。」

  「老奴以为不可。」迎着朱厚照狐疑的目光,刘瑾解释道:「苗逵到宣府不
过一年便已知晓此事,张俊总兵宣府多年却从未上报,难保其中未有勾结。」

  「那就派遣缇骑去宣府。」朱厚照拍板道。

  「何须费事选派,宣府不有一位养病的锦衣卫佥事么。」刘瑾淡淡一笑,轻
声道:「只要给出一道旨意即可。」

  「丁寿?朕怎么把他忘了?」朱厚照开心地一击掌,道:「赶快拟旨……」

  「皇上不可。」刘瑾连忙出言阻止,「这车霆信上说朝中有人为其助力,虽
不知是否妄言,但宁可信其有,若是由庶吉士拟旨,再由内阁与六科审议,靡费
时日不说,且人多眼杂,恐有消息泄露之虞。」

  「朝廷法度如此,还能怎么办?」朱厚照无奈地摊手问道。

  「不经内阁,皇上亲笔写道旨意,嘱丁寿便宜行事。」刘瑾不假思索给出了
答案。

  「你让朕发中旨?」朱厚照搓了搓手,心虚地道:「干系重大,若是未获实
据,朝臣物议该当如何?」

  正德还有心里话,要是亲笔旨意传下去,人家压根不认账,他这皇帝的脸往
哪儿搁,其实按朝廷规矩皇帝的旨意只有六科才有封驳权,内阁不过负责起草建
议,各级官员接旨执行就完了,可自「三杨」始,内阁权力膨胀,没有内阁署名
的圣旨反倒见不得人了。

  小皇帝应该庆幸,明朝皇帝偶尔发发中旨,只要不太过分,大臣们也捏鼻子
认了,毕竟真翻了脸,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如果是大宋朝,这种旨意直接就能被
文官撕了扔你脸上,反正在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小范老子「手滑」理论指导下,大
宋文官早已拧成一股绳,激发民变没事,失土丧师没事,其他什么草菅人命、贪
污受贿的更不算个事,真论起来,开封府那位包龙图的虎头铡,除了能砍狄青、
岳飞这样的武将,连文官一根毛都动不了。

  听了正德没自信的话,刘瑾沉思一下,半真半假地笑道:「若是拿了旨意还
办不成事,那小子就留在宣府种地吧。」

           ************

  礼部侍郎王华风风火火地闯进了东阁大学士谢迁府邸。

  谢阁老虽年近花甲,仍是丰姿俊伟,仪表堂堂,此时正身着便服,在府中品
茶,见了满头大汗的王华,呵呵一笑,调侃道:「实庵何故如此,莫不是你那宝
贝儿子又惹你生气了?」

  若是平时谢迁拿王守仁说笑,王华定是跟他理论一番,此时他却无心于此,
大步走到谢迁近前,拿起他的茶盏就饮了一大口,才算顺平了气息,「木斋,你
还有闲情安坐?」

  这二位大明朝的状元公关系特殊,既是余姚同乡,又是同窗好友,不过谢迁
捷足先登,成化十一年就中了状元,而王华则晚了六年,在会试中录取他的正是
好友谢迁,二人正可谓亦师亦友,交情莫逆,平素交往少有顾忌。

  谢迁见老友如此失态,也是惊诧:「究竟何事?」

  王华见左右无人,低声道:「据会同馆传来消息,皇上突召朵颜使者觐见,
这还未到朝觐之日啊。」

  「许是突然心血来潮,想听人解说大漠风光。」对自己学生脾性谢阁老甚是
清楚,不以为然道。

  「可那革儿孛罗回到驿馆,就大摆宴席,朵颜蒙人兴高采烈,说是皇帝已经
恩准所请,马没有白送等语,隐隐提到宣府。」王华沉声道。

  「哦?」谢迁终究生了警觉,「此事有些蹊跷,皇上日前还说朵颜无礼蛮横,
不准其袭职所请,怎会突然生变?」

  「震卿前些日子曾来信说杨邃庵的马种有了着落,莫非说的就是此事?」王
华心中忧虑,捋着须髯缓缓说道。

  忽地站起身来,谢迁当机立断道:「马上遣人去宣府,让车霆将首尾料理干
净,无论何事都抵死不认,朝中自有我们为他转圜。」

  王华点头,才要回去安排,就听一个声音道:「谁也不能去。」

  二人扭头,见李东阳立在堂前,眼中满是忧色。

           ************

  车府,后宅。

  巡抚车霆悠闲地靠在一张躺椅上,举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躺椅后是一个穿着银红袄裙的艳丽女子,正在卖力地为他摁揉双肩。

  女子已经累得娇喘吁吁,云鬓半斜,车大人却不为所感,眼睛埋在书中不能
自拔。

  「老爷,妾身膀子都抬不起来了,您就不知心疼奴家?」女子撒娇着将书从
车霆手中抽掉,纤腰一扭,倒在他怀里,「这书比人家好看么?」

  「再好的书又如何能及得上我家丽儿万一。」车霆笑道,就势搂住女子水蛇
般的腰肢,揉捏衣裙下那丰盈肥嫩的臀肉。

  女子乃是车霆从青楼中赎身所纳的爱妾朱丽儿,以色侍人,自是晓得自家老
爷最爱自己放浪热情,水蛇般的一双玉臂缠绕在他脖子上,朱唇香吻送到车霆跟
前,喷气如兰:「那就别看这劳什子了,妾身服侍您好么?」

  佳人在怀,车霆岂会说不,朝着那鲜艳红唇一口吻去,原本抚摸玉臀的那只
手已然探入裙下,隔着亵裤抚摸那诱人私处。

  香舌交缠,朱丽儿饱满的酥胸紧贴着车霆胸膛厮磨,一双小手也没闲着,解
开男人腰带,将衣袍下已经翘立挺拔的阳物显露出来,不住上下套弄着。

  车大人早过耳顺之年,那话儿却因日常进补得宜,颇为可观,在爱妾几番挑
逗下菇头涨红,马眼微张,难以自持,吐出口中香舌,喘息道:「丽儿,来,我
要。」

  「老爷莫急,此番妾身伺候您观音坐莲如何。」猩红雀舌一舔上唇,朱丽儿
妖冶笑道。

  「好,一切随你。」车霆笑道。

  朱丽儿随即起身弯下纤腰,掀起长裙,玉腿轻抬,将水迹殷然的亵裤剥离了
玉体,露出浑圆丰腴的肥美玉臀。

  瞧着车霆眼神火热地盯着自己下身,朱丽儿媚眼轻抛,「老爷,妾身来了。」
提起裙摆,玉腿分开跨坐他身前,随后娇躯微沉,「嗤」的一声,泥泞不堪的蜜
穴猛地一下吞没了肉棒。

  「嗯!」朱丽儿只觉得空虚的下体一下被狠狠地充实,把小穴撑得满满的,
不等车霆动作,扶住他的肩头扭动起来。

  车霆只觉菇头前端被一层层温暖湿热的嫩肉紧紧包围,随着朱丽儿的耸动,
一阵阵酥麻快感不断从肉棒传来,让他也忍不住「噢——」的一声发出快乐的呻
吟。

  解开朱丽儿的长袄,露出那对嫩滑柔腻的丰乳,车霆调笑道:「软温新剥鸡
头肉,果然不差。」,忍不住一张大嘴,将头埋在这两团雪白胸脯中,舔弄着那
两粒粉红的蓓蕾。

  「哦,好美啊──老爷──啊──妾身不行了──」,快感冲击下,朱丽儿
发出一声声媚人的呻吟来,紧紧抱住车霆,加快耸动着肥大的屁股,帮助粗大的
肉棒「噗滋噗滋」的进进出出。

  「老爷,妾身要死了!」朱丽儿枕在车霆肩膀上,发出一声淫媚的低吟,湿
淋淋的阴精立时涌出,剧烈收缩的阴道爽得车霆浑身绷紧,精液喷射而出,洒满
了爱妾的娇嫩花房。

  尽兴的两人紧紧相拥,回味刚刚的春情。

  「老爷,您的参汤好了。」一个娇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秀红啊,进来吧。」车霆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疲惫说道。

  随着房门轻响,一个一身象牙白立领袄裙的中年女子端了茶盘款款走了进来。

  「老爷,这是妾身亲手熬制,请您补身子的。」女子眉眼周正,柔柔弱弱,
是车霆早年所纳小妾秀红,虽然年岁渐长,颜色日衰,但凭着烹的一手好汤的手
艺,仍能得到车霆喜爱。

  车霆点头,将汤盏拿过,还未及口,仍旧跨在他身上的朱丽儿撒娇道:「老
爷,妾身刚才好累,也要补补。」

  未等车霆开口,秀红已轻声道:「这汤里放了参茸等大补之物,妹妹怕是不
宜。」说完秀红便垂首立在一边,眼光所及是朱丽儿裙下露出的一截白嫩光滑的
小腿。

  朱丽儿不屑地扫了秀红一眼,人老珠黄,要不是能做一手好菜,早被撵出府
了,神气什么,嘴上却笑道:「难得姐姐一片苦心,来老爷,快把这碗汤喝了,
等您调理的龙精虎猛,今晚上妾身再试试您的虎威……」

  「今晚?」车霆看了看身边低眉顺眼的秀红,有些为难,说好了今夜要到她
屋里安歇的。

  「好不好么?」朱丽儿撒娇地在他身上扭了扭,同时小腹暗暗用力,车霆只
觉那根半软不硬的家伙又被狠狠夹吮了几下,爽得他一阵哆嗦。

  「好好好,依你依你。」车霆告饶道。

  朱丽儿娇媚一笑,得意地瞥了秀红一眼。

  秀红心中不满,面上却没有表露,笑道:「既如此,夜里就有劳妹妹了。」

  对方滑不留手,朱丽儿无处着力,心中好不郁闷。

  车霆并非看不出二女勾心斗角,只是一旁装聋作哑,待有闲暇时再用心一一
调解吧。

  一声轻咳,一位面目慈祥的贵妇人缓缓步入书斋,见了搂抱在一起的朱丽儿
二人,微微蹙眉,斥道:「诗礼之家,成何体统。」

  朱丽儿连忙起身整理衣裙,与秀红一同施礼,「拜见夫人。」

  车霆也慌忙起身,用袍子挡住那团丑物,讪讪道:「原来夫人来了,请坐。」

  妇人是车霆正妻陈氏,也是大家闺秀,与车霆少年夫妻老来伴,伉俪情深,
见他如此放纵,不由嗔怪道:「老爷如今不比年轻时候,还是爱惜身子,少做些
荒唐事。」

  「夫人所言甚是,今日本就打算静心修身,恰好昨日江彬送来坊间几篇话本,
便拿来解闷。」收拾利索的车霆侃侃而谈,又变成了那位学识渊博的儒雅官员。

  「江彬?他来作甚?」陈氏好似对自家这位外甥女婿也不是很满意。

  「过几日他就要回独石口,送来几箱土仪,尽尽孝心。」车霆仿佛想到了什
么开心事,嘴角含笑。

  「雨娘有孕在身,他不在家照顾,急惶惶地跑到边墙去想干什么?」陈氏恼
道。

  「为国戍边,为将之责。」车霆一本正经地捻须道。

  「都是你,非要将雨娘嫁给这么一个粗人,」陈氏冷哼一声,忽又想起什么,
「他能送什么好书过来?」

  「这书倒是有趣,讲的是庄子休鼓盆悟道的故事。」车霆笑呵呵将那本书递
给陈氏。

  「庄子休?鼓盆?此典可是出自《庄子至乐篇》?」陈氏略一思索,就想到
出处。

  「不错,正是此典,庄子妻死,其鼓盆而歌,此文以此为骨,扩写成篇。」
车霆喝口参汤润了润喉,「讲的是庄子妻年少貌美,庄周诈死,化身美少年引诱
于她,妄言身患恶疾,需食人脑方可得救,那妇人为了新人竟真要劈棺取脑,庄
子休死而复生,妇人羞愧自尽。」

  听了这个故事陈氏沉思不语。

  「那庄子休如此戏耍结发之妻,实是可恶。」朱丽儿恨恨道。

  秀红却愤愤道:「那妇人不知羞耻,夫死不守节,反要毁尸救自家姘头,无
耻至极。」

  朱丽儿才省起自己坐歪了屁股,暗骂一声,连忙道:「姐姐说得不错,那妇
人就该浸笼沉江,让她自尽实是便宜了她。」

  车霆饶有兴趣地看着几女:「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多少夫妻
人前恩爱,一死百了,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巴到天明各自飞。」

  「老爷,妾身绝不会如此。」朱丽儿二人连忙剖明心迹。

  车霆哈哈一笑,「老夫年过花甲,人生七十古来稀,若真的天不假年,你二
人青春年少,怎能忍空闺寂寞,老夫有言在此,真有那一日,允尔等自由。」

  「老爷。」两女慌忙跪地,「您再说此言,我等只有以死明志。」

  「好了,起来吧,老爷是在与你们玩笑。」陈氏开言道,埋怨地瞄了车霆一
眼。

  见了车霆促狭的笑容,二女才算松了口气,刚要相互搀着起身,一个家丁慌
慌张张跑了进来。

  「老爷,锦……锦衣卫前来传旨。」

           ************

  丁寿捧着黄绫圣旨,立在院中,气定神闲,身后是数十衣甲鲜明的锦衣卫,
连王六都穿着青色布面甲随在身后。

  看着急匆匆奔出的车霆等人,丁寿微微一笑,「军门,请接旨。」

  「副都御使车霆,巡抚宣府,罔顾圣恩,要挟藩属,私开马市,视朝廷为无
物,置国法于九霄,着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严查,准便宜行事,地方文武竭力佐
助,不得拂逆。」

  圣旨一合,丁寿奸笑道:「军门,领旨谢恩吧。」

  听完圣旨的车霆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下人搀扶下晃晃悠悠站起,颤声道:
「请问丁大人要如何处置车某?」

  「本官立即搜查尊府,期间少不得先委屈军门。」丁寿还是笑得春风满面,
却让车霆厌恶透顶。

  车霆闭目长吁,「可否借圣旨一观?」

  「军门请便。」丁寿笑呵呵地递过去。

  车霆咬了咬牙,缓缓展开圣旨,突然眼睛睁大,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番,
说不出是惊是喜道:「没有内阁署名,你这是乱命。」

  「军门慎言,这可是万岁中旨。」丁寿神色转冷,紧盯车霆,「大明哪条律
法说圣旨必由内阁附署,你可是要抗旨么?」

  顶住,一退就全完了,车霆强自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好,本官与你讲法度,
你锦衣卫拿人可有刑部驾帖?」

  「没有。」丁寿回得干脆,凑近车霆,冷冷道:「皇权特许,便宜行事。」

  「本官不给你这个便利。」车霆也是一声冷笑,大喝一声:「亲兵何在?」

  「在。」应声如雷,甲叶撞击声响,一队队兵勇跟在一个赳赳武官后涌了出
来,成扇形将丁寿等锦衣卫围在了中间。

  那武官上前躬身施礼:「抚标游击桂勇听命。」

  一指丁寿,车霆得意笑道:「此人假传圣旨,欲行乱命,与本官拿下。」只
要挺过这关,车巡抚有的是本钱打御前官司。

  无一人动弹。

  车霆回身看看众将,眼神中俱是惊诧,厉声道:「将他与我拿下。」

  还是无人回应。

  轻咳一声,丁寿下巴一点车霆,「抗旨不遵,拿下。」

  「遵命。」桂勇应声,伸手一挥,几名军校一扑而上,将车巡抚按倒在地,
五花大绑。

  「你们……哎呀……我白养你们了!!」车霆脸都贴地了,愤怒嚎叫着。

  刚刚把绳子收紧的郤永嘿嘿一乐,「车大人,下次再让人为你拼命,记得把
人当人看。」说罢,将车霆的脑袋往下猛地一推,连他头上方巾都被打掉了。

  站起身来,郤永长出一口气,过瘾啊,早想来这一下子了,对着桂勇一抱拳:
「桂大哥,兄弟谢啦。」

  「都是自家人,何须客气。」桂勇客套道,又赶紧对着走来的丁寿躬身施礼:
「大人还有何吩咐?」

  「将这府中的人看管起来。」丁寿拍了拍桂勇肩头,「干得好,苗公公那里
替我道声谢。」

  「为大人和公公效力是末将的福分。」桂勇脸上谄笑与高大的身躯极不相配。

  「桂勇,你是苗逵的人?」趴在地上的车霆惊讶道,随即凄凉一笑:「这么
说,老夫的信并没有送往京师了。」

  「大人话从何来,若非抗旨,末将还是您帐下游击,岂敢随意抗命,信自然
是送到京师了。」桂勇很是委屈地说道。

  「哦?」这话让车霆很是惊讶。

  「不过末将找的信使是个废物,可能送错了地方。」桂勇挠了挠头。

           ************

  一封素色信笺静静躺在书案上。

  大明帝国的两位阁老与一位侍郎相对枯坐。

  「刘瑾将这信封送过来究是何意?」王华扫视着两位上官,开言问道。

  「若不想受池鱼之殃,就少管闲事。」李东阳那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
「留下信,就如利剑在手,看他指向何人了。」

  谢迁扫了眼信封上的字:恩师木斋公亲启,学生车霆拜上。笔法遒劲,力道
十足,他最欣赏这个门生的字,可如今却把他架到了火上。

  「可我等并不知这信里写了什么,也许只是震卿的问候之语。」王华真的担
心这位同年。

  「也许说了很多不该说的。」李东阳伸出修长的手指,将一个将要落在茶盏
里的飞虫弹开,「不能让他牵连更多的人。」

  王华来回踱了几圈,闷闷地道:「哺育马种,震卿也是为国之举,为何不能
奏明朝廷,请旨而行。」

  李东阳睁大了眼睛,不想王华说出此言,谢迁对他报以苦笑,实庵是实诚君
子,不谙官场世故,否则如今也不会止步于区区一个礼部侍郎了,边市贸易牵扯
多方利益纠葛,拿到朝廷明面上便有太仆寺接手,这会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还好,私开边市不算大罪,无非降职申饬,即便是革职,等个几年,也可
以再谋起复。」谢迁也不知道此言是在安慰王华,还是开解自己。

  李东阳花白的眉毛抖了抖,私开边市,仅止于此么……

           ************

  「府中人等集中于东跨院,由抚标人马看守,其他人开始搜府。」丁寿在院
中发布命令。

  一个个丫鬟仆役从各个院子房间中被押解而出,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开始了他
们的专业对口操作:抄家。

  一直跟在丁寿屁股后面打着扇子的王六,看着人影绰绰,进进出出,各种古
玩细软成箱成箱抬出,自家二爷却自顾在院子里蹓蹓跶跶,不由心中长满了野草,
一股无名火都在嘴里顶起了泡。

  「二爷,那个,小的,我,能不能……」王六结结巴巴地想表达清楚。

  「想进去捞点外财?」丁寿一语点破自家奴才的心思。

  「二爷圣明,小的一撅屁股,您就知道小的拉的……」

  「好了好了,言语污秽粗俗,真上不得台面。」丁寿从他手里接过唐伯虎手
绘的那把扇子,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嫌弃道:「去吧。」

  借着主家的一脚东风,王六一溜烟儿地跑向后宅,以他多年做奴才的个人理
解,有钱的肯定是主人,主人会把钱放到哪儿,肯定是睡觉都能看得见的地方,
必然是在卧室啊。

  丁寿带到宣府的锦衣卫人数不多,都在逐院搜检,尤其注意有没有暗道夹壁
之类的机关,如此细致认真的工作态度,便宜了王六率先抵达目的地。

  名贵的宋元瓷器被他随手扔到地上,前人墨宝在王六眼里不过是一堆墨疙瘩,
不顶吃不顶穿,统统弃如敝履,累得满头大汗,只捡着几个银稞子,王六纳闷了,
难不成这位巡抚还是个清官。

  白来一趟,王六气恼地将一个钧窑瓷瓶摔个粉碎,啪的一声,随即他听到了
一个小声的惊呼。

  「是谁?滚出来?」抽出腰刀,王六缓缓穿过卧室内的圆光罩,内室中只有
一张紫檀雕花的拔步大床,四周垂着青色纱幔。

  王六用刀拨了拨幔帐,并未见人,许是听错了,扭身要走,却猛回身往地下
一趴……

  数声惊叫,三个服饰华丽的妇人趴在床下,瑟瑟发抖。

  「出来,否则六爷就拿刀砍了。」王六咋呼道。

  「别……别……我们出来。」在一阵哀求声中,一个个女人依次爬了出来。

  「嗯?」王六看她们几人手里都抱着一个匣子,喝道:「把东西拿过来。」

  几女正是车霆的一妻二妾,听闻锦衣卫抄家,这些人拿了自己体己细软,躲
到床下,原想挨过这一关,再做打算,没想到被这个尖嘴猴腮的军卒发现了。

  秀红二女犹豫是否将手中匣子交出去,毕竟这是今后安身立命的本钱,陈氏
却先递了过去,二女愤愤,你有娘家可投靠,我们怎么办,没奈何也交了过去。

  打开三个首饰匣子,里面的金珠宝玉登时晃瞎了王六的眼睛,心虚地把盒盖
扣上,发财了,心中狂喜,再看看如鹌鹑般缩在一边的三女,一丝淫笑浮上脸庞。

  「军爷,匣子已经都给您了,放妾身几人走吧。」秀红哀求道。

  「走,今天六爷财也要,人也要。」王六回身蹦到床上,大剌剌道:「过来
伺候爷。」

  喊了一句,没人过来,王六拔刀出鞘,「来不来?」

  秀红怯怯道:「军爷要我们哪一个服侍您啊?」说着话身子往后靠了靠,将
朱丽儿留在身前,只要眼睛不瞎,也能看出谁年轻漂亮吧。

  「哪一个?都要。」王六胃口大得很。

  秀红和朱丽儿无奈,磨磨蹭蹭地向王六走去,王六看向不知所措的陈氏,
「你也过来。」

  「我?老身年近六十,伺候不了将军了。」陈氏没想到这军汉老少不忌,她
的主意也打。

  「六十?保养不错,看着也就四十来岁么,六爷不挑食。」王六大大咧咧地
搂住秀红二女道。

  见陈氏还是畏缩不前,王六怒了:「你们知道六爷是谁么,你们知道六爷的
二爷是谁么,是钦差大老爷,再不好好伺候,六爷把你们扔到宣府镇兵里去轮营。」

  三女被「六爷」、「二爷」一顿称呼已经绕晕了,可「钦差」和「轮营」却
听得清楚,连忙凑了过来。

  朱丽儿仰着娇颜,一脸讨好媚笑:「军爷,你要怎么做都行,可别把妾身交
给那些粗人。」

  「那得看你会不会服侍人了。」王六掐着她的嫩脸淫笑道。

  朱丽儿抛了个媚眼,蹲了下去,解开王六裤子,将那根丑物含在了嘴里,灵
巧的舌尖不住在菇头马眼上缠绕,一只玉手轻托他的阴囊缓缓揉捏,另一只手则
扶住肉棍根部快速撸动。

  王六舒服的直抽凉气,「舒服,太他妈舒服了,原来官太太这么会吹,哎呦,
爽,你们,你们几个都把衣服脱了,慢的我就送去兵营。」

  陈氏二女一听,手忙脚乱地脱去全身衣物,连正在含肉棒的朱丽儿也如蛇般
扭动,将身上衣物一件件抛到地上。

  招手让另外二女分坐在自己两边,王六一手搂着一个,「到底是官宦人家,
这身皮肉溜光水滑,都能掐出水来。」

  嘴上说着,手上用力,握住二女的肥臀用力揉捏,二女疼痛却不敢呼出,强
颜欢笑,用雪白乳峰磨蹭他的胸膛。

  「保养的真好,奶子又白又大,虽说腰上有了点赘肉,可看着喜庆。」王六
调笑着陈氏,用那张臭嘴对着一对成熟雪乳舔来舔去。

  陈氏几曾受过此等侮辱,却不敢抗拒,受辱一人总好过千人万人,托着一对
豪乳,将乳头送到王六嘴里,「军爷既然不嫌奴家老丑,奴家定尽力服侍。」

  王六哈哈怪笑,一按旁边秀红螓首,凑到胯下,「换你来吸。」

  朱丽儿吐出肉棒,缓了口气,媚眼一挑,用胸前樱桃轻轻点按王六膝盖。

  秀红用手撩了一下鬓间凌乱散发,低头就含住他的肉棒。她的功夫没有朱丽
儿熟练,但十分卖力,她没有用手扶,只是用嘴上下套弄着王六的阴茎,一对乳
房紧紧压在他的大腿上。

  「好,好,不错。」王六舒服地哼哼。

  推开二女,将陈氏骑在身下,王六将肉棒夹在陈氏丰满的奶子里,两手从两
侧托住,一边来回抽插,一边笑道:「怎么样,以前没这么玩过吧?」

  的确没玩过的陈氏见那颗菇头不住从自己乳房中间冒出,腥臭的味道直冲顶
门,还是故作开心道:「没有,妾身的夫君没军爷这么会玩。」

  下体传来的滑腻感让王六快坚持不住,撤下身来,「你们撅起屁股,让六爷
想先干哪一个。」

  三女虽有些难为情,还是爬到床沿,摇晃起各自雪白的屁股,将羞处展现在
男人眼前。

  朱丽儿的臀部雪白丰润,弹性十足;秀红的身材瘦削,好在骨肉结实;陈氏
的屁股则肥大浑圆,黝黑的阴毛夹杂在胯间,黑白分明。

  王六看得眼花缭乱,对着秀红屁股腰身一顶,噗呲一声,肉棒隔着臀肉就进
入了秀红浪穴。

  秀红扶着床沿,摇晃着屁股不断后挺,努力配合王六抽插,「啊……啊呦…
…大爷……好疼……,慢些……不要太……太狠了……奴家浪……浪穴都……破
了……哎哟……好舒……舒服……呀……」

  淫词浪语,刺激得王六更加疯狂,连朱丽儿二女都自纳闷,这秀红平日里端
庄文静,怎么这般放浪。

  「妾身……好……好美……,大爷……舒服……服么,留下……奴家……伺
候……大爷……可好……」秀红大声浪叫,扭动身体方便体内肉棒进出。

  二女听得脸红心跳,这才明白秀红再给自己寻觅后路王六累得汗流浃背,呵
呵笑道:「浪,真他妈浪,大爷就喜欢浪的,回头跟二爷讨赏,把你留下。」

  「大爷,快来啊,奴家骚穴好痒,好想被插……」朱丽儿把雪白丰满的屁股
连连晃动,果然引得王六抽枪来肏. 轻轻一挺,长驱而入,王六抽出肉棒,弯腰
看着微张的肉穴,奇道:「你这骚穴怎的水唧唧的?一下就到底了?」

  朱丽儿这才省起自家刚和男人欢好完,还未及清洗就躲到了这儿,可不敢如
此说,一把抓住肉棍就塞了回去,摇晃着长发浪语声声:「奴家……看……看你
肏……那骚货……忍……不住……泄了……,奴家要……要你……也……肏肏…
…」

  「果然是骚货,六爷成全你。」王六大力地在浑圆的屁股上一拍,俯下身子,
握住朱丽儿两只吊乳狠命揉搓,全身用力耸动。

  「好……爷的……鸡巴……真……哎呦……真大……肏死……奴家……」比
起床上放荡,谁又能及得上出身青楼的朱丽儿,晃动屁股又夹又吮,不时转过头
来向身后男人抛几个媚眼。

  王六哪经过如此风流阵仗,原先的老婆倩娘天生宝穴,没几下就让他交待了,
此时才让他享受到了床上征服快意,何况身下女人身份高贵,以往想都不敢想,
他奋力抽插了二百多次,又听到一连串浪声浪语,王六觉浑身酥麻无比,立时产
生了一股尿意。

  吸一口气,强自忍住,推开朱丽儿,王六转到陈氏身后,对准白花花的大屁
股捅了进去,陈氏人老穴松,倒也畅通无阻,又猛插了十几下,狠狠一撞,将陈
氏推倒在床,一阵哆嗦,射了出来。

  王六趴在陈氏那身滑腻的白肉上,舒服的哼哼几声,陈氏虽被压得难受,却
不敢起身,由得他在胸乳胯下不住掏摸。

  「六儿,好大的胆子。」

  听了熟悉的声音,王六一激灵,从陈氏身上跳起来,直挺挺跪倒地上,「二
爷饶命,饶命……」

  「别成天死啊活的,败兴。」用绢帕捂住鼻子,汗水和淫液混合的熟悉气味,
让丁寿很不适应,轻踢了王六一脚,一指床上陈氏,「连这老货你也吃得下去?」

  王六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二爷不知,老屄败火。」

  丁寿不屑地笑笑,待他问清床上三女的身份,惊讶道:「六儿,眼光不错,
巡抚大人的妻妾都让你肏了。」

  「小的该死,早知道应该留给二爷的。」王六谄笑着磕了个头。

  丁寿不置可否,饶有兴致的打量床上三女。

  赤身的三女看着身穿飞鱼服的丁寿毫无避忌的眼光,心中羞耻,又不敢遮挡,
畏缩在床脚,惊恐万分。

  「大人,找到了。」杜星野在门外禀报。

  丁寿点了点头,一脚把王六踢倒,「别挺尸了,接着乐吧。」带人转身出门。

  看着丁寿等人没了影子,王六爬起,看着抖若筛糠的几女,得意的拇指一挑,
「看到了吧,那就是六爷的主子,锦衣卫,飞鱼服,钦差大人,威风吧?」

  小心地看看身后没有来人,王六还是心里没底的小声道:「这是六爷亲手带
大的,对我的话言听计从,乖乖伺候我,有你们的好处,晓得了?」

  三女茫然点了点头,王六拽过陈氏,按倒胯下,「给六爷嘬硬了,再肏你们
一回。」

  含着沾满淫水精液的丑陋肉棍,陈氏抡圆了舌头,拼命吞吐……

           ************

  车霆此时已被扶着坐了起来,怨恨地盯着这些将他迫害如斯的奸佞走狗,起
码车大人是这么认为的。

  「车大人,按你这账册所记,所获马匹不止朵颜,这么大的数量你一人吃得
下?」丁寿翻看着刚抄出的账册秘本,笑对车霆。

  车霆冷哼一声,将头扭到一边。

  「车大人够朋友,这时还不忘保全他人。」丁寿赞了一句,一指一个一尺见
方的黑漆书箱,喝问道:「这是什么?」

  钱宁一抱拳,「大人,这里都是一些坊市闲书,从车府书房抄出的。」

  「车大人饱学名士,怎会读这些杂书?」丁寿斜睨钱宁。

  「大人所言极是,其中必有蹊跷。」钱宁煞有其事的细细翻检书箱,不多时,
便惊呼「找到了」。

  钱宁从书箱夹层内取出一封信来,呈给丁寿,丁寿展开一看,面色大变。连
车霆都好奇信中写了些什么。

  丁寿猛冲一步,走到车霆近前,指着他鼻子骂道:「车震卿,你身为朝廷封
疆大吏,却通款资敌,你枉读圣贤之书,枉食君禄,罔顾圣恩。」

  「丁……丁大人,何出此言?」车霆吓出一身冷汗,这罪名他可担不了。

  丁寿一抖手中信,「这是鞑靼小王子巴图孟克与你勾结,以漠北良马换取盐
铁的回信,从你书房搜出,还敢狡辩?」

  「这……这不是我的,有人冤枉于我。」车霆声嘶力竭,若是罪名坐实,他
必受天下人唾弃,谁也不会拉他一把。

  「谁人与车大人有如此深仇,敢陷以通敌大罪?」丁寿冷笑道。

  「江彬,是江彬,他构陷老夫,丁大人你要明察啊。」

  「江彬?笑话,他是你的内亲,今日之事未必不会波及于他,他吃饱了撑得,
陷害自家靠山?」丁寿不屑笑道。

  「他……他……是因为……」车霆欲言又止。

  「因为何事?」丁寿追问道。

  车霆结巴半天,还是没脸把理由说出来,悖乱伦常,世人唾弃,还不如身死
名灭,来得干净。

  「无话可说了吧,来人,将证据装箱,人犯打入囚车,送往京城。」言罢俯
在车霆耳边,丁寿悄声道:「车大人艳福不浅,几位夫人与我府中下人在后院颠
鸾倒凤,啧啧,放得很开。」

  「噗——」一口鲜血喷出,车霆神色惨然,夫妻本是同林鸟,事到临头各自
飞,一语成谶啊。

  几名锦衣卫上前将车霆押了下去,钱宁凑上来,一脸奸笑道:「大人高明。
勾结外番,私开边市,咬住这八个字,车霆不死也得扒层皮。」

  丁寿神色淡淡:「不过现学现卖,跟大明朝一位前辈学的。」

  「不知哪位高人,卑职可否上门求教?」钱宁很有上进心与求知欲。

  「的确是高人,不过求教起来不易。」丁寿摸了摸鼻子,「他有个儿子叫袁
承志。」

  ps:车霆官声不错,正德二年被罢免,弘治正德期间宣府巡抚里只有他是
被中旨拿掉的,所以委屈一下。

  弘治十四年延绥之战,看了一段《被遗忘的盛世》,我差点以为看的是另一
个平行时空,红口白牙的胡说八道,所以多写了几句。

             第六十二章、交易

  宣府镇守太监府内院楼阁散布,雅致大方,临水的一处轩亭内正是杯盘交错,
笑语欢声。

  「丁大人果然出手不凡,一下便拿住了这帮酸子的要害,有了」资敌「这项
罪名,看哪个不开眼的还往这火坑里跳。」镇守太监苗逵喜在心头,笑在脸上。

  「在下可不敢独占贪天之功,若没有苗公公安排耳目,料敌机先,刘公公运
筹帷幄,庙算千里,岂能成事。」丁寿狡黠一笑:「此外,朝中诸公也是居功至
伟。」

  「哦?愿闻其详。」苗逵纳闷,提起了兴趣。

  「若不是那帮子大头巾蛊惑先帝,接受蒙古朝贡,我等又何来的书信对照;
若不是他们一再养寇纵容,让巴图孟克恣意骄横,绝贡犯边,此案又有岂会无从
对质?」丁寿凑近苗逵,轻笑低语道。

  苗逵眼珠一转,已明其意,嘿然笑道:「那咱家是不是也该谢过许进许大人
呢。」

  「本该如此。」丁寿一本正经地点头道。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相视一眼,放声大笑。

  现任户部侍郎的许进,在朝名声相当不错,绝对的「正人君子」,因为他敢
弹劾太监,成化年间从汪直到苗逵都被他参过,在文官眼中的「尧舜之君」朱佑
樘登基后,必然委以重任,于弘治元年巡抚大同,许大人也不负众望,一上任就
办了件大事:鞑靼入贡。

  孛儿只斤巴图孟克,成吉思汗黄金家族后裔,蒙古鞑靼部首领,明朝称其为
「小王子」,这个萌萌哒名字可不是人家自己叫的,弘治元年,巴图孟克陈兵大
同城外,连营三十余里,自称「大元大可汗」,音译达延汗,要求「入贡」。

  许大人都没向朝廷请示,直接放进来一千五百多人,安置在大同馆内,好吃
好喝好招待,同时上表朝廷:「自古御夷之道,未尝不以怀柔为上策。今小王子
以皇上嗣统,感恩向化,遣使入贡」。

  兵临城下一个字没提,蒙古人是为新皇登基感恩而来的,至于自称「大元大
可汗」这样犯忌的称呼,朝中廷议的结果是「夷狄者声教所不加,其僭称名号自
其故态,于中国无预」,意思是那帮野人没文化,他们关起门来叫什么跟咱大明
没关系,至于称呼么,当年也先自称「大元天圣大可汗」,回书里咱不也只称呼
他为「瓦剌可汗」么,这什么巴图孟克就叫他「小王子」吧。

  「自古御戎来则不拒」,问题是哪个驾驭草原民族的王朝不是先把人打服了
再说,巴图孟克吃饱撑的上赶着当小弟,这事摊上一个明白人情世故的皇帝都不
能答应,比如那位被描述成昏君代表的成化皇帝,成化三年毛里孩乞通贡,当时
帝国精锐正在荆襄平流民,宁夏讨叛,忙着在大藤峡剿灭汪公公和孝穆皇太后的
全家,边防空虚,朱见深批示:无约而请和者,谋也。其令各边谨备虏。到了成
化十一年,经过王越河套捣巢,逼得蒙古人北徙,蒙古大汗满都鲁请贡,这才允
许。

  可惜弘治皇帝是经过儒家思想熏陶的一代贤君,思维跟他的昏君老爹不在一
个频道上,真信了许进的话,将五百蒙古人带进北京,一通厚赏,蒙古人感恩王
化的结果就是当年八月乙巳十四,小王子犯山丹、永昌。辛亥二十,犯独石、马
营。「屡入贡,渐往来套中,出没为寇。」

  当然这样的小插曲在朝堂上下一片祥和的氛围内是不和谐声音,应当摒除的,
在文人笔下记载的应是「小王子、瓦剌二种闻许进威名,三年三贡,每贡多至三
千人,少不下二千人。比至塞皆下马,脱弓矢入馆」,鞑虏这么给面子,许大人
自不会亏待,进关的几千人自不用说了,没入关的蒙古人也是酒肉伺候,至于对
待治下的汉人百姓么,「华人盗虏马请斩徇」,如此御番自然效果显著,「大同、
宣府、河曲皆无虏患」。

  皆无虏患???

  弘治六年五月丙寅初三,小王子犯宁夏;

            弘治七年虏大举寇陕西;

  弘治八年春正月壬子廿八,犯凉州。北部亦卜剌因王等入套驻牧。

  是年,虏三入辽东,多杀掠。

  弘治九年宣府、大同、延绥诸境俱被敌残略……

  蒙古分为瓦剌与鞑靼二部后,与明廷时战是和,兵强马壮就纵兵为祸,被收
拾的狠了称臣纳贡,敌弱我打,敌强我怂的厚黑学蒙古人玩得可是一个溜,可如
弘治年这样一边朝贡请赏,同时上门开抢的真是凤毛麟角。

  时间长了,蒙古人胃口也养大了,一次入贡个两三千人也觉得没意思,还没
上门抢一次来得多呢,弘治十一年,直接要求六千人入贡,脸都被打肿了的弘治
爷终于说了声「不」,要来就两千人,多了不管,于是巴图孟克彻底掀了桌子,
也不称臣了,反正这大明九边也不是当初汪直和他手下那批人守着的时候了,抢
起来一点风险没有。

  如今丁寿敢扣这个罪名给车霆,也是因为两边现在俨然敌国,你说车霆冤枉,
信件是伪造的,好啊,麻烦您老去蒙古人那边录份口供,不敢去?那就别哔哔。

  当然这次两边关系崩盘,在明史砖家眼中评价是明朝皇帝鼠目寸光,计较蝇
头小利,是破坏民族团结的元凶祸首。东亚属国百人朝贡,你说是花钱买面子,
得不偿失;拒绝蒙古几千人入贡,则是破坏边境安定,话都让你们说尽了,做人
也不能太cctv了吧。

  丁、苗二人正喝得兴起,苗府下人引着桂勇过来参见、「标下见过苗公公、
丁大人。」桂勇恭敬行礼。

  苗逵停杯落筷,点点头对他道:「桂勇啊,这次你干得不错,咱家已经同御
马监打过招呼了,进京后领腾骧左卫的差事。」

  「卑职谢公公提拔。」桂勇面露喜色。

  苗逵挥手让桂勇退下,丁寿好奇问道:「公公,此番车霆下狱,张俊也上表
请罪,眼看去位在即,正是您宏图大展的时候,为何不留他做个帮手?」

  「以下谋上,怕会引起众将敌忾之心,这宣府他呆不下了。」苗逵站起身来,
在厅内踱了几步又道:「何况这张俊结果如何还未可知,桂小子是个人才,因为
这点小事折了可惜。」

  「张俊还有机会翻盘?」丁寿的心里咯噔一下,琢磨是不是也该给江彬谋个
出路。

  「那就看京城刘公公与朝中诸公如何交易了。」苗逵扭头看着一脸不解的丁
寿,笑道:「所谓朝堂风云变幻,起起落落,不过是一场场讨价还价的交易罢了,
除了人和东西不同,其他的与升斗小民并无二样。」

           ************

  京城西山,戒台寺。

  寺庙殿阁依山而建,雄伟壮丽,风景幽雅,后院千佛阁北侧的一处跨院内,
花木遍地,绿树成荫。

  李东阳与刘瑾两个内廷外朝举足轻重的大佬身着便装,宛如林间平凡老叟在
院内一处凉亭内举棋对弈。

  「刘公公似乎很喜欢这戒台寺?」人老情多,李东阳看着花间彩蝶飞舞,本
已在朝堂上磨练的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面上也不由浮上一层喜色。

  「此处风景古朴秀美并存,确实难得,不过咱家非为此而来。」刘瑾已经看
惯此间景色,表情平淡得多,「来此只为观览正统年王公公题记的《敕赐万寿禅
寺碑记》而已。」

  「王振?」李东阳落下一子,意味深长道:「看来刘公公很是推崇这位前司
礼太监,可其下场么,呵呵,公公要引以为鉴啊。」

  「王公公死于国事,刘瑾若能如此,此生幸甚。」刘瑾所持黑子落入棋盘。

  「国事?」李东阳面带讥诮。

  「这话是彭文宪所说,对这位前辈状元阁老的话,李相可有他议?」刘瑾提
子,轻轻一笑,「何况英庙老爷于智化寺为王公设旌忠祠,塑像供奉,立碑为记,
李相又作何解?」

  李东阳干咳一声,扯开话题,「刘公公这一步甚是高明,不经意处棋面已是
占优。」

  「不过在边角布上几颗闲子,侥幸而已。」刘瑾轻挥团扇,「倒是李相,无
谓纠结这几枚弃子又是为何?」

  「多年来劳苦功高,弃之不忍。」李东阳轻捋须髯,缓缓说道。

  「比之当年三杨如何?」刘瑾突兀地问了一句。

  李东阳忽地眉毛一挑,「刘公公当真要学王振?」

  「可不敢作比,」刘瑾摆了摆手,笑道:「王公公当年可是给足了文臣面子,
杨荣贪污量狭还得善终,杨士奇教子不严,杀人夺田,为免老臣受丧子之痛,待
其病故方才处斩,咱家自问没有王公公的气量。」

  将身子凑近李东阳,刘瑾轻声笑道:「咱家怕的是重现当年汪公公处置杨晔
故事,李相以为呢?」

  李东阳面色一沉,抓着几枚棋子陷入沉思。

  杨晔是杨荣曾孙,也许是受了祖上家传影响,在福建一地横行霸道,地方不
敢管,京城派来查案的刑部与锦衣卫也被买通,这位又靠着祖上人脉余荫,到京
城活动关系,好死不死把礼送到了汪直手里,西厂顺藤摸瓜,抓出了一溜儿受贿
官员,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杨晔不明不白死在大牢里,受处置的也只是直接与案
子有关的几个人。

  西厂成立时间不长,抓的人不少,真死在西厂里的就这一位三杨子孙,奇怪
的就是,成化年间西厂两立两废,大臣弹劾最狠的时候也没把这事拎出来当汪直
的罪名,其中有什么猫腻,列位看官您自个儿琢磨吧。

  李东阳面上阴晴不定,刘瑾则老神在在,轻嗅风中花香,一派光风霁月。

  哗啦啦,李东阳将手中棋子丢落在棋盘上。

  「李相,此局尚有可为,弃子认输为时过早。」

  「与其在一隅纠缠不清,不如当断则断,另开新局,再做较量。」主意已定,
李东阳再无患得患失,恢复了云淡风轻的儒雅风范。

  「好,壮士断腕,李相不愧宰相气度,咱家自愧弗如。」刘瑾抚掌赞道,随
后吩咐一声,一个东厂番子捧了一方漆匣上来。

  「这是咱家的回礼,请笑纳。」刘瑾指着漆匣笑道。

  李东阳打开匣子,见里面是车霆与朝臣往来的信笺账册,点头接过,转身出
亭之际,忽然说道:「刘公公既欲效王振,便当也如他一般跪谏今上,止于游乐。」

  刘瑾不置可否,「王公公当年被英庙以」先生「称之,咱家虽常伴君侧,不
过一奴仆耳,岂敢违逆圣意。」

  李东阳仰头一笑,不再多言,出亭而去。

           ************

  从苗逵府上出来时,丁寿已然有些醺然,摇摇晃晃回到家里,刚一进门便遇
上倩娘。

  经过这些日子雨露滋润,倩娘风情愈发迷人,白皙的皮肤上闪着诱人的光泽,
素裳罗裙轻裹着曼妙身材,丁寿晓得在那裙下的臀部是如何浑圆肥美,饱满的胸
部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越发显得风韵动人。

  丁寿一把搂住她,将倩娘抵在门后,将手攀上了饱满丰硕的酥胸,缓缓揉捏,
「小蹄子,想不想二爷?」

  倩娘腮红满面,凤目含春,娇羞道:「二爷,这是前宅,门房里有人看见呢。」

  「哪个多眼爷把他眼睛挖出来。」丁寿呼出的热气不住喷在娇靥上,探手向
下,抓住倩娘裙角便往上拉扯。

  此时已是明历五月,气候炎热,衣衫轻薄,这几下拉拽便显露出了倩娘白皙
匀称的一截小腿。

  倩娘见丁寿真要在这里把她就地正法,心中焦急,不住推搡,「二爷……别
……别在这……不行……」

  丁寿精虫上脑,哪顾得这些,不多时,倩娘浑圆结实的一双大腿也露了出来。

  「二爷……别……江老爷……在里面……等你呢。」挣扎了几下,倩娘突然
想起正事。

  「江彬?」丁寿呼呼喘了几口气,松开倩娘道:「他来干什么?」

  逃脱魔掌的倩娘赶忙远离的丁寿几步,边整理衣裙,边道:「您快进去看看
吧,时候久了,江老爷怕是支持不住……」

  头上顶着问号的丁二爷步入后宅,才算明白倩娘话里的意思,「哎呦喂,我
的三哥诶,您这是怎么话说的……」

  江彬此时直挺挺地跪在院子当中,头上顶着一个装满水的铜盆,不敢半点移
动,跪了多久不晓得,反正盆里的水有些烫手。

  见了丁寿,江三爷眼泪都快下来了,「小郎,快来劝劝玉奴。」

  「谁来都没用,你个杀千刀的,好意思死乞白赖地求老娘回去给你做妾?好
啊,既舍不得那大家小姐,就抱着她过日子吧。」玉奴泼辣清脆的声音从里屋传
出。

  「冤枉啊,我是真想把那贱货给休了的,是小郎劝说怕会给人落井下石的口
实,这才留她几天。」江彬当着丁寿的面就把他卖了。

  房里静寂了一阵,正当丁寿江彬面面相觑,不知里面如何的时候,突然听到
一声厉喝:「丁二郎,你给老娘滚进来。」

  丁寿幽怨地看了一眼江彬,江彬则鼓励地点了点头,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
你多保重吧。

  磨磨蹭蹭到了房门前,丁寿轻轻敲了敲门:「玉奴嫂嫂,我……」

  房门忽地打开,粉面含威的玉奴扯着丁寿耳朵就进了屋子,江彬想起身劝解,
玉奴一句「别动,水洒了一滴就别想见老娘」,江三爷乖乖地继续跪到了地上。

  「当」的一声,房门合拢,玉奴气鼓鼓地走到妆台前,盘起一条腿道:「说
罢,怎么回事?」

  丁寿揉了揉耳朵,「那个什么雨娘的毕竟大家出身,若是因为车霆倒台便仓
促退婚,坏了三哥名声,不利今后仕途啊。」

  丁寿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打量着玉奴,因在内宅,穿得随便,粉红对襟纱衣
下衬着一件湖绿色的绣花肚兜,包裹着丰满的胸脯,下身一条水绿薄绸裤子,随
着盘腿的动作,大腿和臀部连接处绷起一条浑圆的迷人曲线,裤管处露出半截光
洁白皙的小腿。

  「你是嫌老娘在你家里吃白食,心疼了吧?」玉奴瞟了贼眉鼠眼的丁寿一下,
抖腿说道:「再不就是要娶新人过门,让老娘给你腾地方?」

  「哎呦,这话可真冤枉弟弟了。」丁寿涎着脸上前,轻按美人肩头,贴着她
耳边道:「嫂嫂在家里住上一辈子,那是小弟前世修来的福气。」顺着肚兜领口
向下,一把握住粉团般的丰乳,「就是娶进再多的人来,也没嫂嫂这股子劲头啊
……」

  胸前快感让玉奴忍不住嘤咛一声,回手伸到丁寿裆下,握住那根坚硬的肉棍
狠狠捏了一下。

  丁寿哎呦一声,弯下腰来,「嫂嫂,疼——。」

  「活该,疼死你个小没良心的。」玉奴吃吃笑道,回身解开丁寿腰带,掏出
那根又粗又大的肉棒,张大小嘴含了起来。

  留在宣府的众女中,玉奴长的不算最漂亮,也没有如倩娘那样的名器,可那
一身骚媚入骨的浪劲却是别人无法比拟的,只见她丁香雀舌围着红亮的菇头一阵
缠绕,再一口吞进,品咂几下后又轻轻吐出,舌尖在菇头系带和马眼处轻轻一扫,
爽得丁寿一哆嗦。

  「嘶——,舒服,玉奴姐姐若是不愿,就留在这儿吧。」丁寿真舍不得这个
妖精,伸手把玩着那团柔软雪乳,缓缓说道。

  又一次深深将肉棒含到嘴里,停了一会儿,猛地吐出,玉奴急促地喘了几口
气,轻轻摇了摇头,玉手撸动不停,轻声道:「我和江三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
他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他……」

  「小弟心里也有你啊。」丁寿不忿地挺了挺腰,大如鸭卵的通红菇头直戳鲜
艳樱唇。

  「是这个弟弟念着我吧。」玉奴用玉指点了点大菇头,那根独眼巨龙跟着点
了点头,她好气又好笑地张开檀口,舌尖轻扫,细细贝齿轻轻在龟棱上厮磨,不
时向丁寿翻个媚眼。

  突然丁寿「哎呦」一声,玉奴使坏地在龟棱上啮咬了一下。

  「痛么?」咬了之后玉奴便有些后悔,忧心地问道。

  「不痛,还很舒服。」丁寿坏笑,那种敏感处的轻微痛感的确更加刺激。

  「好一个坏兄弟。」玉奴轻笑,起身褪去绸裤,手扶妆台,蛮腰微微一塌,
翘起丰隆雪丘,「快来让姐姐舒服舒服。」

  雪臀高耸,黑白分明,丁寿挺枪对准穴口,向前一挺,就着穴中淫水一插到
底。

  「唔——」玉奴发出一声轻吟,蛮腰轻摆,配合丁寿抽插。

  碍着屋外有人,丁寿只是缓缓抽送,细细体会着玉奴阴道内的壁肉蠕动和穴
心深处对菇头的轻轻吸吮。

  玉奴克制着自己情欲,只用鼻腔发出轻轻「嗯嗯」的声音,勉力扭过螓首,
亲吻着丁寿脸庞,轻声道:「小郎,你身边女人太多了,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女人,
哦——,好舒服……,姐姐知道蒲柳之躯,配不上你,不如及早找个归宿,噢—
—,好美……」

  丁寿将肉棒直插穴心后,轻轻研磨几下,才再度抽出,吻着她修长玉颈,道:
「那何故又对三哥一再推脱?」

  又是一阵津液交换,松开香唇的玉奴轻笑道:「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是欲
拒还迎,他心中越是如同猫抓一样,抛你不下。小郎,若有一天你喜欢一个女人,
可千万不要被她用手段拿住了。」

  双手从玉奴腋下穿过,握住两团柔软雪乳,丁寿大力捏动,「那该如何做呢?」

  「插……插……大力点……插我……」玉奴不答他的问题,身子快速向后挺
动。

  担忧地扶住不停扭动的纤腰,丁寿急切道:「姐姐忍一忍,外面会听到。」

  玉奴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大喊道:「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合在一起欺负
我。」

  突如其来的喝骂让丁寿惊愕,连固定玉奴腰肢的双手都松开了。

  「打自己耳光,打到我消气为止。」玉奴快速说完这几句话,便急速耸动雪
白屁股,与丁寿结实的小腹发出「啪啪」的撞击声。

  恍然大悟的丁寿忙不迭说道:「千错万错小弟的错,玉奴姐姐莫要怪三哥,
弟弟给您赔礼了。」

  说话间,虎腰连连挺动,与充满弹性的雪臀激烈撞击,坚硬如铁的巨大肉棒
在玉奴阴道内进进出出,带得淫水四射。

  跪在院内的江彬听闻丁寿自罚耳光的激烈「啪啪」声,心中自责不已,小郎,
哥哥对不住你啊。

  连续数百下的激烈撞击,丁寿感觉玉奴的身子忽然绷紧,甬道内阵阵收缩,
知她将要丢了身子,怕她难以抑制情欲发出太大声音,急忙含住樱唇大力吸吮,
同时加大力气,下身更加玩命抽插。

  「唔——」被堵住嘴的玉奴十指紧扣妆台,全身倏地收紧,快速地颤抖了几
下,一股股热流淋到了菇头上,随后全身发软地趴在了妆台上呼呼喘气。

  「姐姐的嘴都被你吸肿了。」喘匀了气的玉奴轻嗔道。

  「往日姐姐丢身子时的那股浪叫惊天动地,小弟也是被逼无奈。」丁寿在渗
着香汗的玉颈旁耳语道。

  「净拿姐姐打趣。」玉奴嗔怪道,随后感到体内那团火热之物再度开始耸动,
轻蹙蛾眉,「你怎么还没完?」

  「小弟的本钱你又不是不知。」丁寿继续挺动道。

  「不行,不行,若是丢得太多,会被人发觉,不能再做了。」玉奴费力地将
丁寿推开。

  看着丁寿愁眉苦脸地端着大屌,玉奴噗呲一乐,爱怜地在他嘴上轻吻了一下,
「这次算姐姐对不起你,回头补给你,快穿衣服。」

  时近正午,江彬已经神志恍惚,摇摇欲坠,突然房门大开,玉奴和丁寿并排
而出。

  「起来吧,小郎与你说请,权当老娘上辈子欠你的,答应给你做妾。」玉奴
抱臂倚在门口道。

  「真的?!」大愿得成的江彬想要站起,却是一阵晕眩,咣当一声,盆落水
洒,好歹被丁寿一把扶住,没有摔倒。

  玉奴担忧地抢上一步,见他无碍,低声骂道:「笨手笨脚。」

  江彬只是嘿嘿傻笑,玉奴伸出三根玉笋般的手指道:「你还得依我三个条件。」

  「漫说三个,就是三十个,三百个我也答应,走走走,进你屋里说。」江彬
上前挽住玉奴肩膀,就要往屋里走。

  「就在院子里说,给老娘松开。」玉奴一甩胳膊,红着脸道。屋内都是她方
才交欢丢出的淫水味道,一进屋还不露了相。

  「第一,从此以后小郎不再是你兄弟了。」

  「啊?」「啊?」玉奴的第一个条件便让丁、江二人目瞪口呆。

  「他从今后是我兄弟,你要是敢对我弟弟不好,老娘扒了你的皮。」玉奴食
指狠狠戳着江彬脑门。

  率先反应过来的丁寿连忙道:「没错,从此这里就是玉奴姐姐的娘家了,三
哥,莫欺姐姐家中无人,你若对不起她,小弟这里可不答应。」说完向着玉奴挤
了下眼睛,嫁出去的姑娘回娘家,天经地义。

  江彬憨笑道:「怎么会?」他心中想得简单,从今后夫妻一体,小郎是谁的
兄弟不一样。

  「第二,进了你江家的门,虽是做妾,却容不得人骑在老娘头上,府中必须
是我说的算。」

  「那是自然,府中上下谁敢对你不敬,老子一刀活劈了他。」江彬煞有介事
道。

  「第三么……」玉奴看了看丁寿,「小郎,你回避下。」

  啊?喔。丁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乖乖闪人,正好到后宅找其他人泄
火。

  玉奴附在江彬耳边一阵私语,江彬为难道:「这——不成体统吧。」

  「这什么这,小郎此番为你担了多大的干系,你还有没有良心?」随即玉奴
冷笑道:「还是你舍不得?」

  「哪有此事,就按你说的办了。」江彬跺脚下定决心。

           ************

  江彬成亲后就置了新宅,毕竟他以前那个狗窝住不得千金大小姐,陈氏不会
委屈了自家外甥女,车霆办起「私事」好歹也施展得开不是。

  初次到来的丁寿四处打量,看来车大人很舍得本钱,府中雕梁画栋,布置华
美,偷起情来定不会扰了兴致,可惜这些都便宜了江彬。

  「小郎第一次到我这新宅来,待哥哥给你引路。」江彬倒是不见外,领着丁
寿直奔内宅。

  「有劳三哥了,不知玉奴姐姐何在?」丁寿左顾右看问道。

  这二位活宝也是绝了,人还没过门,一大早的江彬就把玉奴接到了府里,说
是要让府上人等先认识认识,结果整天未归,让想抓紧时间再多来上几发的丁二
爷好生落寞,只得自己来寻。

  「玉奴正在后面准备酒菜,咱兄弟此番好好聚聚。」江彬脚步不停,咧嘴笑
道。

  丁寿忽然抽了抽鼻子,皱眉道:「三哥,这院里怎么有血腥气?」

  江彬不以为然,冷笑道:「几个下人多嘴多舌,有些看不起玉奴,被行了家
法。」

  这是要为玉奴立威了,丁寿会心一笑,「这几个奴婢以下犯上,真是不懂规
矩。」

  江彬哼了一声,「这几个都是陪嫁跟过来的,往日就趾高气扬的,如今还要
在老子面前摆架子,哼哼……」

  丁寿了然,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这些不长眼的,以前狗仗人势,江彬
畏惧车霆也就忍了,可如今还要不识时务,这不是找死么。

  「小郎,你可算来了,还以为你这小没良心的今日把我忘了呢。」刚进房门,
玉奴便冲着丁寿打趣。

  「哪敢啊,姐姐若不回家,小弟今晚怕是连觉都睡不好咯。」说得客气,丁
寿却暧昧地挤了下眼睛。

  玉奴如何不知这小子话中有话,粉面一红,轻啐道:「油嘴滑舌的,酒席已
经摆好,快入席吧。」

  二人宽了外袍,据座饮酒,不多时玉奴也换了绯色罗衫,与座相陪,似曾相
识的情景,让丁寿仿佛回到了数年前他离家的那一夜,如今他尽可在宅中和众女
胡天胡地,也无人能管,可那个严厉方正的兄长又在哪儿呢……

  「小郎,可有心事?」看着丁寿神情落寞,玉奴担忧询问。

  「没有,不过想起长兄,一时失神,见笑了。」丁寿收回神思,强笑道。

  「小郎无须担心,丁大爷吉人天相,定会平安归来。」玉奴出言宽慰,同时
向江彬使了个眼色。

  江彬摸摸后脑,结结巴巴道:「那个,那个,小郎啊,此番多蒙你帮哥哥出
了这口恶气,哥哥实在是无以为报……」

  「三哥见外了,小事而已。」丁寿摆了摆手。

  「这个……哥哥给你准备了份礼物。」江彬大喝一声:「滚出来。」

  只见两个身披白色对襟纱衣的女子从后面缓缓走出。

  当先的一个女子年岁不过十六七,梳着丫髻,眉清目秀,一双大眼格外动人,
轻薄的纱衣下娇躯若隐若现。

  她身后的女子年约双十,面容姣好,步履缓慢,托着一个圆滚凸起的肚子,
纱衣已无法遮掩那对雪白的大乳房和两颗粉红色的樱桃。

  「三哥,这是……」丁寿疑惑地看向江彬,这是哪一出啊。

  「这就是车霆那老王八的外甥女雨娘和贴身丫鬟菊香,今晚就让她们陪你乐
乐。」

  「这是三哥家眷,岂能如此。」丁寿有些为难,倒不是不好意思上,关键还
有一个大肚婆,怕搞出人命。

  「兄弟这话见外,自古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哎呦,轻点,耳朵掉了!」
江彬话说一半,耳朵便被玉奴狠狠揪住。

  「你个贼汉子想把老娘当成衣服!脱给谁啊?」玉奴手指使力,喝问道。

  江彬不住告饶,好不容易才让玉奴松了手,揉了揉那只火热通红的耳朵,江
彬迁怒道:「两个贱货,还不过来给我兄弟行礼。」

  二女一哆嗦,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老爷饶命。」

  丁寿有些不忍,江彬却先道:「兄弟不必客气,这两个娘们平日没少给哥哥
气受,今日权当为我解恨了。」

  话都说这份上了,丁寿还能说什么,拱手道:「兄弟却之不恭了。」

  江彬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指着自家原配道:「今日伺候好我这兄弟,你还
做你的正房夫人,只要事事听玉奴的话,爷也不会难为你们,你肚子里的野种,
爷们也认这个账,将来给他份家业,听懂了没有?」

  二女口中称是,膝行到了丁寿身前,颤抖着手解除他的衣物。

  丁寿饶有兴趣的看着二女,菊香皮肤光滑,鸽乳细嫩,那雨娘则因怀孕,一
对奶子圆鼓肥涨,铜钱大的乳晕显露在纱衣之外,身材虽因肚子走了样,可配上
一双雪白大腿,更加勾人欲望。

  将丁寿裤子褪下,那根虽未完全勃起却仍尺寸惊人的肉棒吓了二女一跳,连
江彬都惊讶道:「小郎你这话儿是怎生长得,怕是驴马货也不及。」

  身旁玉奴一把抓住江彬裆下,恼道:「你个贼汉子把我兄弟比作什么了,当
谁都像你一样不中用么。」

  江彬连声呼痛,玉奴这才放手,嘻嘻笑道:「把这里让给小郎,咱们到里面
快活。」

  江彬称是,一把抱起玉奴,对着丁寿道:「小郎随意,哥哥没上过这贱人几
次,那个菊香也才十七,今晚让她们知道兄弟鸡巴的厉害。」说完便哈哈大笑着
转入内室。

  二女跪在那里,眼色闪过一丝尴尬。

  探手解开二女纱衣,丁寿揉捏二女双乳,品味着不同的滑腻手感,令道:
「给爷含含。」

  轻轻套弄了几下肉棒,雨娘几次俯下身子却都被肚子挡住,面色尴尬,乞求
道:「大人开恩,妾身身子不便,让菊香用口服侍可好?」

  见丁寿点头,如蒙大赦的雨娘移到他身边,用那对豪乳挤压磨蹭丁寿肩膀,
对着丫鬟道:「菊香,好生服侍大人。」

  「小姐放心,婢子省得。」托着虽半软却也硕大的肉棒,菊香张开檀口,舌
头不停在菇头挑弄,两只小手托着阴囊肉棒轻轻抚摸。

  下身酸麻让丁寿舒服地哼了一声,到底是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真会伺候人,
有机会要取取经了,几下功夫他那根半软不硬的家伙已经如钢似铁,昂然挺立。

  正在卖力吞吐的菊香突然觉得口中物件暴涨,唇角都要被顶裂开一般,连忙
吐出了口中巨物,呀的一声惊叫,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好大,怕有近尺长了。

  她怯生生地伸出双手握住棒身,还空出一截肉棒和一个大如鸭卵般红光发亮
的大菇头子,小姐怎么承受得了。

  雨娘看到菊香手中巨物也是心惊胆颤,身子一软,好悬没有瘫倒。

  「可是怕了?要不今日便算了。」丁寿嘴上说着,手上却按着菊香螓首向阳
具凑过来,菊香虽然心中惊恐,还是尽力长大嘴巴,勉力吸吮。

  「大人说笑,能服侍您是妾身的福气,怎能半途而废。」为了腹中胎儿,雨
娘强颜欢笑道。

  「那就好,今夜若能让爷尽兴,便将你那姨母放出来与你相聚。」丁寿揉捏
着那因孕期而涨成葡萄大小的乳头,笑道。

  「大人之言当真?」雨娘惊喜道,如今她除了指望保全腹中胎儿,就是那血
亲姨娘了,至于姘头车霆,她可真不敢想。

  「自然当真,老夫人那么大年纪了,即便没入教坊,怕也挣不回几个脂粉钱。」
丁寿加大力气揉着那对雪白大奶,调笑道。

  明时教坊对娼妓征税,也就是「花捐」,文雅点谓之「脂粉钱」,最高一年
能到四十万两,开源创收这事怎么说都没毛病吧,到了大清就是世祖、圣祖的仁
政了,明朝皇帝后宫脂粉钱每年就要四十万两,我大清躬行俭约,都革除了,真
是圣明啊。

  要是明朝皇帝知道从妓女身上收的商业税被说成了自家老婆的化妆费,会不
会竖起中指来上一句:mmp。

  雨娘小姐此时可不会想这么多,忍受着胸前痛楚,谄媚笑道:「妾身定当让
大人满意。」

  丁寿满意点头,忽然意外的「咦」了一声,本来揉着女人胸脯的双手突然湿
润了,「你有奶水了?」

  「大人恕罪。」雨娘这阵子也觉得胸脯肿涨难受,未及找人询问,不想刚才
一番大力揉捏,竟然挤出了奶水,连忙要跪下谢罪。

  丁寿不恼,将手指上的奶水吸入口中,腥气中带着一股香甜,「过来,正好
给爷解酒。」

  扯过雨娘,丁寿张嘴将她的乳头含到嘴里,大力吸吮,吃得不亦乐乎。

  随着乳房中奶水溢出,雨娘觉得胸脯肿胀消除了不少,她也乐得用力挤压,
甚至不用丁寿再费力,直接从紫葡萄的乳头中将奶水射入他的口中。

  丁寿轮番吃着两个乳房,一手从雨娘腰身向下,顺着臀沟摸到毛茸茸的阴部,
手指直接探了进去,雨娘身子一紧,随后分开雪白双腿,方便他的进入。

  丁寿另一只手按住正在含着肉棒的菊香,大力下压,那根近尺长的肉棒一下
便没入菊香口中大半,菊香眼泪都被呛了出来,想要吐出却奈何不得。

  手上逐渐加力,那根粗壮的阳具一点点没入檀口,直到朱唇与小腹上的毛发
接触,丁寿闭目享受菊香喉肌的阵阵颤动夹吮,品味嘴里的香甜乳汁。

  「唔唔——」,菊香螓首不住摆动,粉拳不顾一切地捶打丁寿小腹大腿,丁
寿才猛一松手。

  「喔——」菊香长出一口气,鬓发散乱,小脸发白,刚才她险些以为就要憋
死过去。

  丁寿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道:「过来趴好。」

  雨娘会意,转身扶住椅子,撅起雪白丰满的粉臀,回首讨好道:「大人请怜
惜一二。」

  丁寿走到她身后,按揉了几下雪臀,便挺起坚硬无比的肉棒,慢慢插进雨娘
玉道。

  「嗯——,大人,请慢点,啊——,太大了。」虽说有刚才抚摸挑逗泛起的
淫水润滑,雨娘还是无法适应丁寿的粗大。

  刚刚挺进一半,雨娘便哀求道:「大人,妾身腹中还有胎儿,不能再……噢
……深入了。」

  一旁的菊香连忙凑过来,握住阴道外的半截棒身轻轻套弄,「大人,小心些,
婢子帮着伺候。」

  于是丁寿再度抽送,雨娘微微扭动屁股迎合,菊香跪在一侧,握住肉棒根部,
避免深入,另一只手在丁寿阴囊会阴处轻轻抚摸,尽管如此,雨娘仍忧心的将一
只手挡在臀后,轻轻推挡挺动的丁寿小腹。

  这样束手束脚的抽插了几十下,二爷不耐抽出肉棒,「如此几时能够尽兴?」

  菊香连忙讨好地将肉棒塞到嘴里含了几下,乞求道:「要不大人来肏婢子,
奴婢必让大人尽兴?」

  丁寿冷哼不语。

  伏在椅上的雨娘为难地看了一眼丁寿,又爱惜地抚摸隆起的小腹,银牙一咬,
主意已定,「若是大人不弃,妾身愿奉上后庭承欢。」

  「后门?」丁寿没玩过,有些担心,卫生么。

  好似知道丁寿所想,雨娘连忙道:「好教大人知道,因家中变故,这几日进
食极少,今日为迎奉大人,特地沐浴熏香,那处并不污秽。」

  怕他不信,雨娘跪倒撅起丰臀,在菊香帮衬下将两个臀瓣扯开,浅褐色的菊
门微微绽放,紧小洞口随着喘息微微收缩,确是诱人。

  就当尝鲜了,二爷挺枪要刺,却被菊香拦住,「大人,您这太大了,小姐旱
路也是第一次,且准备下。」说着便伸出舌头,拼命将肉棒全身弄得湿淋淋。

  随后菊香又将雨娘前面淫水抹到菊门,连着往上面吐了几口唾沫,才扶着肉
棒对准了自家小姐肛口。

  挺动紫红菇头,才刚刚陷入一点,便感觉到一股力量要将自己推出,丁寿不
信邪的腰身用力前挺……

  「啊——」雨娘伸长脖子发出一声哀鸣,眼中立时蒙上了一层水雾。

  挺入一半的丁寿感受棒身被一圈肌肉紧紧箍住,挤压的血液都向阳具根部集
中,虽没有阴道内壁嫩肉蠕动的快感,谷道内的火热干燥却更有一番滋味。

  「大人继续,妾身受——得——住。」雨娘摸着小腹,颤声说道。

  紧紧扣住雪白臀肉,丁寿运力又是一顶,粗大肉棒冲过肛口嫩肌阻拦,长驱
而入,将整根肉棒冲入了雨娘直肠深处。

  雨娘身子激烈颤抖,贝齿紧咬下唇,都已沁出血来。

  丁寿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抽枪退回,已经完全绽开的菊门内,一丝鲜血顺着
棒身流出。

  「小……小姐,出血了!」菊香惊叫道。

  「无妨,大人尽兴就好。」雨娘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自动向后耸动,
「大人,快动,妾身想被大人干……」

  原本心中的一丝不忍,被后庭的新鲜快感赶得无影无踪,丁寿十指紧扣入丰
厚的雪白臀肉中,摇晃身子,快进快出。

  「啊……大人厉害……妾身快被……被干穿了……」晃动着一隆雪丘,雨娘
发出阵阵浪叫。

  看着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姐如此作践自己,菊香忍不住留下两行泪水,又猛然
警醒地急忙擦去,如今只有让这人快泄了身子,才能让小姐少受些罪。

  菊香也豁出去了,时而贴在丁寿身后用乳房和下身厮磨,时而转到身前舔弄
他的乳头,在快速抽插将菊门处口水磨干后,她又不嫌肮脏地用口将肉棒再度濡
湿。

  「好,好,你们两个不错,原来后面这么好玩。」二爷舒服得有些语无伦次。

  渐渐适应了后庭粗壮巨物的雨娘开始满足难言的充实胀满,柳眉轻拧,丰乳
乱颤:「大人……好大……粗……奴家受……受……不行了……」

  菊门的束缚和肠道内的开阔让丁寿发狂,揽住菊香在她的乳房香肩上大力啃
咬,下身挺动不停,如同犁地黄牛,「干……你……干死你………」腰部一阵酸
麻,一泄如注,喷洒到了雨娘肠道深处。

  「总……总算完了。」雨娘长吁一口气,缓缓卧倒,倒下时仍不忘侧过身子,
避免压到胎儿,虽说菊门疼痛难忍,面上还是浮起欣慰笑容。

  「大人,您……」旁边也跟着松了口气的菊香看到那根巨物摇头晃脑仍自挺
立,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天精魔道,金枪不倒。」丁寿嘿嘿怪笑,一下将她扑倒在地,将那对粉嫩
的双腿举到胸前,对准毛发稀疏的阴部就刺了进去。

  菊香顺从地分开双腿,「嗯——」,当那根巨物冲进身体时,感到了自家小
姐方才的胀痛。

  「咦,」虽说阴门紧窄,却没有意料之中的阻碍,丁寿下身挺动不停,问道:
「你才十七,怎么被破了身子?」

  一下下的撞击让菊香好像心口被锤,呻吟道:「小姐待字闺中时,常和婢子
脱光了玩耍,不小心弄破了。」

  又是几下耸动,「那你可被肉棒肏过?」

  「啊——啊——,车老爷和小姐玩的时候,偶尔兴起会插我几下,嗯——,
他的没大人的大,没你的热……」菊香被干得呻吟连连。

  擦,又捡了车霆的剩饭。丁寿火起,近似疯狂的大起大落,在地上二人不住
翻滚,变幻各种姿势狠命折腾。

  「大人,您太猛,太狠,婢子受不了啦!」穴内淫水都已流干,菊香只感到
火辣辣疼痛,不住求饶,白嫩嫩的双腿无力挂在丁寿肩头,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好在丁寿如今只是发泄欲望,并没有以天精魔道行采补之术,否则菊香早已
香消玉殒,即便如此,她也无法承受,「真不行了啊!!饶了我吧!大人!啊—
—」

  「饶了你?好。」抽出肉棒,丁寿举着菊香腿弯,直触到她身子两侧,粉色
的阴部和褐色菊涡都呈现在眼前。

  「大人,您要干什么?」看着丁寿将肉棒对准菊门,菊香惊恐至极。

  「干你啊。」下身用力,菇头挤进肛口。

  菊香「嗷唠」一声惨叫,求饶道:「大人,您拿出来,前面随你怎么玩,婢
子真的受不了。」

  性欲高涨的丁寿顾不得她那呼天抢地的叫痛声了,只顾着快速地在她的肛门
里来回抽插。

  「大人,放过婢子吧,要死了!」菊香痛得浑身哆嗦,「求您快点出来吧」

  今日刚尝到异样情趣的丁寿岂能让她如愿,快速地连续抽插了数百多下,痛
得菊香满脸苍白,满头的汗水将长发打湿粘在俏脸上,无力呓语:「干前面吧,
求求……」

  「小郎,这是怎么个玩法?」浑身赤裸的江彬和玉奴瞠目结舌地看着二人。

  「也是刚学的,三哥怎不在里面快活?」喘着粗气的丁寿也不避讳二人,继
续耸动。

  「某些人中看不中用,说他还不服气。」玉奴鄙视地扫了一眼江彬胯下那坨
死肉,不屑道。

  江彬讪笑:「许是地方不对,要是在地上也能像小郎一样生龙活虎。」

  瞟了他一眼,玉奴道:「真的?」

  江彬点头,玉奴便蹲下身子趴在江彬两腿间,一口含住了他的肉棒,一只手
慢慢地套弄,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卵袋,不多时那根肉蛇便重新立起。

  玉奴香舌继续在龟头上舔弄着,她时而把整根阳具含进口里,时而伸出舌头
卖力地舔弄阴囊,江彬整个身子都在轻微地颤抖。

  吐出口中之物,玉奴瞅着江彬道:「这回把你伺候得舒服了吧?现在该你来
伺候老娘了,可千万别把你的子子孙孙都浪费在老娘的口里哦!」

  说完这话,玉奴就分开雪白的大腿躺在地上,江彬跪到她的两腿中间,提起
阳具插向那淫水泛滥的阴道里。

  只见玉奴突然把臀部往上一凑,紧接着「唧」的一声轻响,江彬整根就插进
了她的身体里,随着玉奴「噢」的一轻呼声后,开始慢慢地抽插了起来。

  他二人干柴烈火,菊香已是浑身冷汗淋淋,丁寿终于转换阵地,重新回到前
面,抱起纤细轻柔的身子站了起来,下身肉棒「吭哧吭哧」继续进出不停。

  「死啦……要死啦……舒服死啦……」再度唤起春潮的菊香回光返照般胯部
一阵耸挺,全身倏地一下绷紧,随后身子无力弯曲垂落,趴在丁寿肩头出气多入
气少。

  继续挺动了几下,怀中玉人毫无反应,丁寿索然无趣,看地上那一对却是干
得热火朝天,玉奴一双腿高高盘在江彬腰上,配合着江彬每次尽根而入,菊蕾诱
人褶皱都随着振动。

  看得丁寿火热,抱着菊香来到江彬身后,「三哥,借个力如何?」

  江彬不知何意,还是大度的道:「小郎随意。」

  随后一具光滑汗津津的娇躯便落到了自己身上,江彬纳闷:「小郎你……」
随后一股大力压下,压得身下玉奴大声呻吟:「这么大劲,你们两个坏蛋想害死
老娘啊?」

  江彬连忙起身,随即又是一阵冲力下压,背后胴体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呻吟,
丁寿得意道:「三哥,这样互相使力可好?」

  江彬连声叫好,于是四人如同多层馅饼,你上我下,你下我上,配合默契。

  最下面的玉奴受力最重,没几下便大呼受不了,猛然看到丁寿不怀好意地盯
着自己,眼珠一转,已明其意,轻咬下唇,回了个媚眼。

  江彬正在费力耕耘,突然玉奴搂住他的头埋在怀里,「亲汉子,来,吸奴家
的奶子。」

  埋在一片乳香里的江彬血脉贲张,一张嘴不够使唤地肆意亲吻,耳听到玉奴
舒服的鼻音「嗯嗯」声。

  悠悠醒转的雨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四条赤裸肉虫纠缠在一起,昏迷过
去的菊香只是随着别人动作轻轻抖动,自家老爷埋在下面女人的高耸胸脯里唔唔
地拱着,而那个即将掌控江家内宅的女人双手搂着丈夫的头,尽力伸着香舌与最
上面那个年轻人抵死纠缠……

             第六十三章、纳妾

  丁宅上下张灯结彩,里外下人忙忙碌碌穿梭不停,连着丁寿也是脚打后脑勺,
不得消停。

  「倩娘,你不在玉奴房里帮着梳妆,乱跑什么?」丁寿对着四处张望的倩娘
喝问道。

  看见丁寿,倩娘舒了口气,「二爷,您过去看看吧,玉奴又发了脾气,非要
您过去。」

  「再有半个时辰江家迎亲的人就到了,又胡乱生什么事。」丁寿皱眉,随着
倩娘到了玉奴房里。

  玉奴一身大红嫁衣端坐在梳妆台前,见了进门的丁寿哼了一声,「倩娘妹子,
劳你门外稍待,姐姐有事和这小子分说。」

  倩娘见丁寿点头,便转身出门。

  「我的好姐姐,您这又是发的哪门子脾气。」丁寿涎着脸来到玉奴身旁,俯
身搂住她的肩膀,「可是舍不得嫁了,小弟求之不得。」

  甩手打掉抚到胸前的禄山之爪,玉奴嗔道:「别乱摸,这身装扮用了好久,
乱了不好收拾。」转首柔声道:「小郎,过了今日姐姐就是江家人了,趁着还是
自由身再要姐姐一次。」

  美人柔情厚意,丁寿岂能拒绝,伸手揽住纤腰,便要向她樱唇深深吻去。

  不料玉奴伸手推开他的脸庞,「从一早装扮到现在,别弄花了。」

  「这可如何是好?」看着玉奴装扮整齐的狄髻头面及一身红缎袄裙,二爷颇
有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苦恼。

  见他样子,玉奴不由噗嗤一乐,转身伏在一条春凳上,将马面裙撩到腰间,
潞绸的大红底裤褪到腿弯处,扭头抛了一个媚眼:「傻弟弟,还不快来。」

  看着玉奴雪白翘起的美臀,丁寿胯间早已挺起,再不多说,脱下裤子,对准
那道鲜红肉缝挺身而入。

  玉奴被这大力顶得身子一歪,连忙扶住凳子埋怨道:「轻些,你也知道自己
本钱,弄坏了看你怎么和江三解释。」

  丁寿嘿嘿一笑,双手把玩着玉奴如同满月的肥美屁股,耸动下身不停,调笑
道:「姐姐说笑了,只有累死的牛,哪有犁坏的田。」

  「嗯嗯……」下身不断冲撞而来的快感,让玉奴鼻腔内不时发出愉悦的呻吟,
「那是别人,你这头野牛,不知要坏了多少良田,哦……,别磨啦,姐姐魂都掉
了……」

  丁寿抱着粉团似的美臀,几个冲刺便在花心深处研磨几下,享受花心对菇头
的包裹刺激。

  「好……好舒服……弟弟……别磨了,来了……呀——」玉奴穴腔子一阵抽
搐,一股精水酣畅地淋到了硕大肉棒上。

  「姐姐今日好生无用。」丁寿放缓了速度,把手探向玉奴胸前。

  玉奴呼呼娇喘,无力应答,只是将胸前鬼手再次推掉。

  「好姐姐,让我摸摸奶子,空着手没着没落的。」嘴上央求,腰上却是使劲
几下直插到底。

  玉奴被顶得蛾眉紧蹙,「别闹,你那不管不顾的混性子,真让你上手这身嫁
衣都要被撕烂,我今天还怎么出门。」

  丁寿闻言讪讪地收回手掌,更用力地揉弄着两瓣丰满粉臀。

  看他神色郁郁,玉奴心有不忍,狠了狠心道:「怕了你了,姐姐后庭今日一
并给了你,该满意了吧。」

  「真的?!」丁寿惊喜,拇指已经不自觉地揉向那浅褐色臀孔。

  「那晚上就发现你这小子在打姐姐后门的坏主意,哼,就遂了你的意吧。」
玉奴媚哼一声,随后面色一紧,大声呼痛,「轻一些,别乱抠。」

  丁寿拇指已然深入,感受到里面的干燥火热,隔着薄薄一层肉皮,甚至清晰
察觉阴穴内自己的肉棒脉络。

  异处受侵,让玉奴浑身绷紧,阴腔内肉壁紧缩,更加刺激,丁寿不顾地又抽
送了数十下,引得玉奴再次阴精狂泄。

  玉奴无力伏在凳上,吁吁道:「小坏蛋,要再不干,姐姐可没力气陪……陪
你了。」

  丁寿不再多话,从湿淋淋的阴户内抽出,大如鸭蛋的紫红菇头刚一碰触菊蕾,
玉奴便紧张的身子一颤,「小郎,小心些。」

  应了一声,丁寿扭身从妆台上取下一瓶玫瑰香精,一股脑地淋在身下人的臀
沟里,霎时香气弥漫,雪白肉团上遍布一层油亮光泽。

  挺着肉棒半蹲在玉奴身后,对准那褐色浅涡,丁寿尽力分开那对雪白丰满的
臀瓣,腰上用力,便是一刺。

  「啊——」玉奴仰头一声哀呼,身子痛得簌簌发抖,额头已然沁出冷汗,穿
着弓鞋的一对秀足上下踢打。

  借着香精润滑,一次便已滑入大半,丁寿感受那窄小炽热的肉洞收缩紧夹着
自己的巨大肉棒,兴奋不已,可玉奴的样子让他又不敢深入,二人一动不动僵在
那里。

  玉奴连吸几口气,缓缓适应了那股裂痛,莫名的肿胀便意让她有种怪怪的感
觉,手伸到臀后,拍了拍丁寿小腹,「小郎,你动吧,姐姐受得住。」

  丁二爷如奉纶音,将两片臀瓣两边一分,又是用力一捅,尽根而入。

  玉奴皱着眉头一声闷哼,还是配合地摇了摇身子,肛口括约肌一阵收紧,丁
寿爽得仿佛男根都要被夹断了,再不忍耐,大力抽送。

  随着渐渐适应,玉奴两股渐渐放松,更加方便了肉棍进出,丁寿双手捧着一
轮满月,享受着雪臀肉感弹性和肠内火热刺激,速度越来越快。

  伏在春凳上,玉奴粉面埋在一双臂弯里,除了蛾眉还是轻轻蹙在一起,肠内
摩擦胀痛让她也浮起阵阵快意,忍不住轻哼呻吟。

  正当二人干得汗水淋漓,倩娘推门而入,「二爷,迎亲的队伍来了。」见屋
内二人恋奸情热的模样,不由一声轻呼,连忙将房门掩住。

  丁寿继续快速地使劲抽插,招手示意倩娘来到身边,刺啦一声便将她的蓝布
长袄撕开,扯下里面肚兜,抓住那一对饱满玉兔狠狠揉捏。

  突如其来的袭击自谈不上什么快感,倩娘忍着胸前异样,开口相劝:「二爷,
迎亲的人已到了大门外,该让新人出去了,诶呦……爷,疼——」。

  两人都没有应声,只是玉奴一个拼命地把臀部向后顶,丁寿则使劲地往肛门
里快速来回抽插,撞地春凳吱吱乱动,知道这位爷精虫上脑天塌不顾的性子,没
奈何倩娘帮着扶住玉奴腰臀。

  看清了熟悉的大肉棒进出的地方,倩娘以手掩唇,呀了一声,好端端地怎么
二爷玩起玉奴屎孔来了,也不嫌污秽,玉奴好像还很享受,舒服地直哼哼,要是
二爷要我那里怎么办,那么大的家伙,还不把那撑裂了,想到羞人处,倩娘双手
不由捂到了丰臀后。

  丁寿可不知身边人想些什么,急速耸动数百下后,腰间突然一麻,随著菇头
上一阵阵的酸麻感,一股浓浓的精液泻在了玉奴后庭里,打得她啊啊浪叫。

  起身把阳具从菊蕾内拔出,丁寿抬手将倩娘蹲拉到自己两腿之间,将还硬着
的阳根塞进她的嘴里。

  猝不及防下肉棒入唇,想想刚刚拔出的地方倩娘胃中作呕,可又不敢推开,
细一品咂棒身上只有玫瑰花香,才放下心吸吮还残留在丁寿精管内的精液,把它
们都吞进腹内……

           ************

  新人在丫鬟搀扶下步入花轿,一声「起轿」,鸣炮奏乐,花轿抬起,迎亲队
伍掉头而去。

  月仙与玉奴相处一年有余,站在门前看着队伍远去,唏嘘不已,直到一个不
要脸的凑到她身边。

  玉手背后将偷摸自己屁股的黑手掸掉,月仙斜了一眼:「许多人呢,被看到
成什么样子。」随后看看左右,好奇问道:「倩娘呢,怎没出来送人?」

  恬不知耻的某人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笑道:「她在后宅梳洗更衣,不便出
来。」

  月仙自是熟知自家小叔子的脾性,羞恼道:「你也不选个时候!?」扭身进
了宅门。

  丁寿连忙追了过去,扶住香肩赔笑道:「嫂嫂勿怪,要不小弟今夜单给你一
人赔罪?」

  月仙啐了一口,「没几日你就纳新人进门了,还没个正行。」

  丁寿闻言止步,恍若大梦初醒:「差点忘了,我的好日子快到了……」

           ************

  李凤姐看着铜镜内的自己,发辫已经打散盘成妇人发髻,如玉姿容上的少女
绒毛正被五彩丝线缓缓绞去。

  「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
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我们今日恭喜你,恭喜贺喜你做新娘。」帮
着凤姐开面的是宣府一位父母子女双全的妇人,手上帮着开面,嘴上还叨叨不停
地唱着《开脸歌》。

  开脸之后,又有几个妇人丫鬟过来帮着上妆,李龙家里老底子早已折空,收
了丁寿彩礼才赶着备下妆奁,这几个仆妇都是临时雇佣帮忙,言谈中自少了许多
顾忌。

  将各类金银花钿首饰簪在狄髻上,一个妇人对着镜中李凤啧啧赞叹,「姑娘
好福气,我做了许久的这行当,这么体面的」冠儿「还是第一次见。」

  一个正弯腰为凤姐换翘头弓鞋的圆脸丫鬟抬头道:「那当然,这头面是总督
大人送给丁家的,自然是极体面的。」

  凤姐身后帮着整理青缎马面裙的高个丫鬟转过头来,「真的假的?!那丁二
爷有那么大面子,连总督大人都要给送礼?」

  圆脸丫鬟一脸得意道:「当然是真的,丁家负责采买的美莲婶子说与我娘听
的,还说府里再招人就把我也招进去,嘻,那府里一定天天吃香喝辣。」

  高个丫鬟带着三分羡慕地揶揄道:「算了吧,你那么能吃,哪个主家能要你。」

  圆脸姑娘登时急了,「哪个吃得多了,不要败坏人名声,人家只是长得胖一
些,吃得很少的。」

  「好了好了,今天是人家的大喜日子,你们裹什么乱。」妇人见李凤神情落
寞,出言阻止。

  几人捧过大红披风,服侍着李凤穿戴,妇人帮着系好合欢节,摩挲着披风上
的四季花草刺绣,感叹道:「这绣工真是精致,也只有姑娘这等颜色才配得上。」

  「凤姐姐,听说丁家的聘礼多的能买下咱们整条巷子,真的么?」圆脸丫鬟
一副好奇宝宝的问道。

  凤姐看她一脸娇憨,勉强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这点见识还想进丁府,丁家聘礼光是铺面就三十间,听说都是这些日子买
下的,连价都没还,整个聘礼加起来怕是能买下半个宣府城了。」高个丫鬟今日
是打定主意和她作对了。

  圆脸丫鬟吓得吐了吐舌头,「老天,活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厚的彩礼,凤姐
姐,你命真好。」

  《明户令》虽然对士庶婚礼聘仪有规定,并强调不重虚仪,但民间百姓还是
认为聘礼嫁妆多寡为面子大事,不过总的来说,开国皇帝朱八八知晓民间疾苦,
也从各方面体谅百姓,除了不提倡丰厚彩礼,将六礼简化成三礼,还禁止指腹为
婚等娃娃亲陋习,「凡男女婚姻,各有其时,或有指腹割衫襟为亲者,并行禁止」,
「凡男年十六,女年十四以上,并听婚娶」,说句实在话,为结婚买房买车被逼
得焦头烂额的兄弟们穿越到大明洪武年间做百姓,活得或许更轻松些。

  几人认为这是天大的福分,李凤心中却不做此想,与人做妾,不过是被买去
而已,价格再高也是如此。

  「妹妹,你准备好了么?」房外李龙声音响起,「轿子到了。」

  「好了好了,李掌柜的进来吧。」妇人高声张罗。

  也是一身喜庆打扮的李龙越门而入,来到李凤身前,背身弓腰屈膝,「妹妹,
上来吧。」

  李凤由着兄长将她背起,一路上众人贺喜声不绝,她只是轻轻趴在李龙肩头:
「哥,以后妹妹不在你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

  「放心妹妹,老店已经收回来了,还并了周边的几处铺子,咱家的日子会越
来越好。」将妹妹放在花轿内,李龙喜不自胜,「丁家仗义得很,花轿从正门进,
还要拜天地,一切都按正妻的规矩来。」

  大好女儿清白被他毁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还要感恩戴德么,轿子抬起,李
凤凄凉一笑,转到轿窗前想再对哥哥说句话,却是眼波流转,幽幽一叹,无话可
说。

           ************

  宣府城内敲锣打鼓时,却有一队人马悄悄进了城,守门兵卒验看来人印信后,
乖乖撤到一边行礼避道。

  「老元戎,你久在此地,这宣府中人人喧嚷奔向一处,可是有何民俗不成?」
马上一位儒雅的青袍老人询问身旁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

  老者摇了摇头,疑惑道:「老朽不知。」随即向身后一个与他容貌有几分相
似的年轻人点头示意。

  年轻人策马向前,拦住一个行人问了几句,回马而来,「禀父亲,刘都堂,
据百姓讲是本地有人纳妾,摆下了十天流水席,不拘何人但有过去道喜者每人还
有五十文喜钱。」

  青袍老人哦了一声,哂笑道:「纳个小妾便如此铺张,这宣府还真是块宝地
啊。」

  白发老人不答,微微抬了抬眼皮,「纳妾者何人?」

  「姓丁名寿。」

  青袍老人面色一变,随即云淡风轻道:「老元戎,我等一路辛苦,便去做次
恶客如何?」

  白发老人神情淡淡,「悉听都堂安排。」

           ************

  前院宾客喧闹,楚楚与杜云娘的房间倒是清净,二人闲坐对弈,悠闲自在。

  房门轻叩,美莲端了个食盒进来。

  「二位姑娘,太太接待道贺的女眷,不能一起用饭,嘱咐您二人自用。」美
莲摆放好菜肴,低眉顺眼道。

  「劳烦姐姐了。」楚楚展颜一笑。

  「婢子当不得姑娘如此称呼。」美莲欠身,随即忿忿,「咱们爷也真是的,
放着二位姑娘天仙般的人物不纳,却从外面找一个酒家女过来做姨太太,还弄这
么大阵仗,也没个先来后到,婢子真为二位姑娘叫屈。」

  二女相视一笑,楚楚淡淡道:「楚楚风尘飘零,幸承君怜,寿郎喜欢何人,
想娶什么人,我不关心,也不想操心。」

  人老成精的杜云娘却笑靥如花,「奴家可不比妹子服侍爷的时间早,不敢说
这样编排爷的话,不过言之有理,要不然回头奴家把这话给爷传传。」

  美莲面色苍白,连连说不,收拾食盒急忙退了出去。

  「咱们这位外管家,做梦都惦记着自己女儿能成爷屋里人呢。」杜云娘轻笑
道。

  楚楚拈着棋子,漫不经心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

  新人迎入,在引礼唱和下,拜了天地祖宗,夫妻对拜,虽是小妾,好在没有
大妇在前,李凤倒少了奉茶的环节。

  丁寿牵着凤姐步入洞房,按照规矩饮了合卺酒,李凤只是木然走着过场,不
发一言。

  半跪着身子,丁寿仰望坐在喜床上的如花娇颜,柔声道:「咱们第一次见面
是偶然,二次却是意外,为夫知道当时苦了你,你却不知那时救了我。」

  凤姐不言,眼神懵懂。

  自失一笑,丁寿摇了摇头,「往事不可追,今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佳人不语,眼中却泛起了神采。

  「二爷,苗公公过来贺喜。」美莲的声音在房外响起。

  「知道了。」丁寿起身,「饿了就自己吃些,不用等我。」出门吩咐道:
「好生照顾着。」

  美莲应声,进屋问候,「太太有什么吩咐?」

  凤姐摇了摇头,「你是……?」

  「婢子美莲,原是张罗丁家酒坊生意的。」

  凤姐哦了一声,当垆卖酒这么久,当然也知道丁家「刘伶醉」是位女掌柜,
却没有见过。

  「说起来太太真是好福气呢。」美莲恭维道。

  「怎地人人都说我是好福气,难道做妾就这般好么。」李凤姐苦笑。

  「当然啦,宅子里面上上下下哪个女人二爷没睡过,可他独独把您用花轿娶
进了门,可见是真心喜欢。」

  「你说什么?他……他和别的女人都……」凤姐激动站起,浑身颤抖,面色
惨白。

  美莲连忙捂嘴,「婢子胡说八道,您别当真,婢子告退。」

  凤姐瘫坐在婚床上,忍了一天的两行珠泪终于滚滚而下。

           ************

  「小子这点事情,还劳烦公公大驾光临,罪过罪过。」丁寿到了外面,与道
贺的江彬等人打了招呼,将苗逵引进内堂。

  「你老弟的喜事,咱家怎能不来。」苗逵亲热地挽着丁寿,待了四下无人,
低声道:「老弟,你这纳妾的排场可有点大了,听说你这新人还是穿着大红嫁衣
进的门,不怕朝中那些大头巾找你的麻烦。」

  「小子顽劣成性,不知礼仪,就算告到万岁那里能怎么样,是罚俸还是斥责,
挨顿骂哄媳妇高兴,划算。」丁寿满不在乎。

  苗逵击掌赞道:「好,老弟还是性情中人,冲这话,一会多喝几杯。」

  「朝中事怎么样了?」二人入席,丁寿问道。

  「车震卿进了诏狱,暂时没人搭理他,刘大夏那老家伙倒是有了些麻烦。」
苗逵幸灾乐祸道。

  朝廷养了那么多言官,一个个吃饱没事整天就琢磨怎么参人,勾结外番这么
大的案子足够给这些爷们打上针鸡血了,车霆打不打已经是只落水狗,参他显不
出本事,所以这些人把目光盯上了举荐车霆的刘大夏。

  说刘东山几朝老臣,识人不明,尸位素餐还是客气的;那车震卿勾结鞑靼,
背后难道无人主使,莫非有人想引贼入寇,效五代石敬瑭故事等等扯淡的奏本都
能见到,反正风闻言事,语不惊人死不休,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丁寿听了也觉好笑,「这奏本有人信么?」

  苗逵不以为然,「写的人怕是都不信,只不过想出名想疯了,回头刘大夏摆
个请辞的样子,他手下那帮摇旗呐喊的喽啰再歌功颂德一番,皇上出言慰留,这
事也就过去了。」

  「背后没有大佬推波助澜吧?」丁寿忧心问道。

  苗逵摇头,「心照不宣,宣府的人事定下来了,刘公公和内阁不会有人再蹚
这浑水。」

  「定下的是谁?」丁寿对自家父母官人选还是关心的。

  苗逵刚想说,钱宁突然来报:「大人,宣府新任巡抚刘璟,总兵神英前来道
贺。」

           ************

  红烛滴泪,秀美绝伦的苍白面庞上已无泪可流。

  轻轻绞着胸前衣结,李凤喃喃自语道:「说什么今后待我好,还不是会仗着
权势一房一房地纳妾,我是小女子,你是大官人,拦不住你对别的女子动心,可
却能让你此生再也忘不了我。」

  合欢节散开,让众人羡煞的大红嫁衣滚落尘埃,翘头弓鞋踩上乌漆圆凳,一
条红绫由房梁垂下。

  「女人命苦,只作男子玩物,但愿来生不再女儿身……」美目轻阖,秀颈探
入索套,凤姐狠心踢翻了脚下圆凳……

           ************

  「刘某等冒昧登门,叨扰一杯喜酒,还望丁大人不要怪罪。」新任宣府巡抚
刘璟春风满面,未语先笑。

  丁寿纳闷怎么宣府巡抚都这副笑面佛的调调,还是客气道:「大人言重了,
能得二位大人赏面,下官幸何如之,里面请。」

  刘璟点头,笑呵呵随着丁寿进了厅堂,白发苍苍的神英有意落后半身,拱手
示谢,并未开口,可来府道贺的宣府军将却有大半离席行礼,态度恭谨。

  「老元戎久镇边陲,威名赫赫,刘某自愧弗如,朝廷请您老坐镇宣府,真是
慧眼识人啊。」刘璟恭维道。

  「刘都堂客气了,老朽沙场多年,自然识得这些厮杀汉多些,怎比得都堂内
地为官,事事干系民生。」神英谦恭道。

  「老神,别在那叽叽歪歪,这菜都凉了,过来坐。」主席上的苗逵起身张罗
道。

  「原来苗公公也在,去岁一别,今日才得一见,您老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神英上前施礼。

  「你老儿也是依旧风采,老当益壮,可贺可喜。」苗逵调侃道,随后看了看
神英身后的年轻人,「这是令郎?」

  「犬子神周,捐了个指挥佥事的差事,在老朽身边历练。」神英转身对儿子
道:「还不过来给苗公公、丁大人问安。」

  「标下神周,见过苗公公,丁大人。」神周上前,利落地行了个军礼。

  「世兄请起,呵呵,果然将门虎子,老将军后继有人啦。」苗逵拉起神周,
转向丁寿道:「神老将军久在边镇,曾总兵宣府,在延绥时咱家便与他是老相识
了,去岁随着保国公援兵宣府,之后怕是一年未见了。」

  「原来老元戎尚有援手之德,卑职谢过。」丁寿施了个半礼,神英连道不敢,
侧身避过。

  刘璟一直笑吟吟的立在一旁,丝毫不觉受到冷落,直到这边寒暄完毕,才凑
上前来,从袖口掏出一份礼单,「区区薄礼,以贺新禧,还望丁大人笑纳。」

  「劳烦都堂破费。」丁寿纳闷,这位刚进宣府,怎地连礼单都备下了。

  刘璟倒没让丁寿费劲多猜,「听说老夫迁右副都御使巡抚宣府,山东镇守毕
公公请我转赠,恰逢其会,不过借花献佛而已,改日老夫自有心意送上。」

  不待丁寿推辞,刘璟又笑道:「前番老夫任职山东布政时,本想借机在登州
与大人把酒言欢,奈何缘悭一面。」

  山东镇守毕真出身尚膳监罗祥门下,这刘璟既然和他打得火热,想必也是刘
瑾夹袋中的人物,丁寿不再客套,「常言说好饭不怕晚,前番孟浪,累得大人空
等,今日相会也是再续前缘,吾等不醉不归。」

  众人称善,纷纷入座,苗逵笑道:「丁老弟,这么大阵仗娶来的新娘子,可
否请出来让我等见见。」

  统领宣府的三驾马车在座,丁寿也不推辞,吩咐倩娘去请李姨娘出来,笑对
众人道:「乡野村妇,庸脂俗粉,怕是教几位失望。」

  「行啦老弟,别口不应心,你脸上那副显摆的样子瞒过谁来。」苗逵取笑道。

  丁寿难得脸上一红,连说「吃酒吃酒」,扯开话题。

  酒未过一巡,便听得后宅慌乱扑倒之声,丁寿皱眉,暗道谁这么不给长脸,
扭过头去,只见倩娘、美莲等人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二爷,
不好了,新……新娘子她……她……」

             第六十四章、暗流

  洞房空空,伊人渺渺。

  丁寿仰头看着房梁上坠下的半幅红绫,阴沉不语。

  杜云娘、钱宁等人则在屋内院外细细排查,寻找蛛丝马迹。

  苗逵几个有资格跟到后院的大人物面面相觑,共同作了锯嘴葫芦,不发一言。

  「大人……」杜星野凑上前来,一脸愧色地摇了摇头。

  丁寿冷哼一声,看向了杜云娘,九尾妖狐纵横黑道多年,江湖经验阅历非他
人可及。

  哪知杜云娘也是满面难色,「爷,来人武功高明,挟人而去并未留下一丝踪
迹。」抖了抖手中残断红绫道:「这绫子柔韧有力,断口虽如刀割,却无铁腥味,
应是掌刀所切。」

  接过断绫看了看,丁寿作色道:「美莲!」

  「婢子在。」一直战战兢兢躲在后面的美莲扑通跪倒。

  「让你好好照顾新姨娘,你怎生照看的,人都要上吊了?」

  「婢子不……不知啊。」美莲哆哆嗦嗦哭道,事情变故大出她的意料,她真
是不敢把和李凤说的话原本道出。

  「老爷,饶了我娘吧,求您开恩,她是无心的……」一旁的蕊儿跟着跪倒磕
头求情,只几下子白皙脑门上便青紫一片。

  寒着脸来回踱了几步,丁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中发堵:李凤一个弱女子,
自不会得罪如此高手,来人必是冲着自己来的,若是要挟勒索还则罢了,万一见
色起意,凤儿才遭了狼吻,如何再能忍受他人糟蹋,嘿,二爷自打来了大明,一
直给人做绿帽,没想到会有朝一日落到自己头上……

  看他脸色阴晴不定,杜云娘隐隐猜到一些这小子担忧之处,上前扶住丁寿肩
膀,轻声开解:「爷请宽心,有如此功夫的人江湖上都是有头有脸,应不会下作
到行采花之事。」

  丁寿猛地站起,开口嚷道:「采花一定是江湖人么?你信不信爷们现在出去
把宣府的女人采个遍,你们这帮废物一样发现不了蛛丝马迹。」

  说着二爷便拿手指转圈点着钱宁、杜星野等一干在他心中已是废物点心的锦
衣卫,直到戳到了苗逵几位的时候,这位才省起刚才的话有点肆无忌惮,讪讪收
起手指。

  苗逵干笑一声,「老弟也别太担心,掠走新娘子这么一个大活人,谅也跑不
了多远,咱家这就调集骑兵追索,二位以为呢?」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在门旁充当门神的神、刘二人说的,这两个老人精仿佛突
然活了过来。

  「自当如此,私掠官眷,目无王法,老夫这便用印调兵。」

  「事不宜迟,老朽即刻遣犬子带领亲兵缉拿人犯,宣府辖地两千里,断无放
纵之理。」

  丁寿对着几人作了个揖:「几位大人这份人情丁某承下了,来日自有报答。」

  三只老狐狸一番「客气了」,「大人言重了」的说辞后,就各自下令,还好
外院喝喜酒的宾客就是宣府将佐,也不用费力击鼓聚将。

  这边手忙脚乱忙成一团,在大门口张罗的王六一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脸上喜
气未退,「二爷可找着您了,外边过来道喜的人又来了一帮子,铜钱不够用了,
烦您和账房知会一声……」

  瞧见屋中人一个个脸色不善,王六声音渐小,暗道莫不是触了霉头,果然,
就听自家二爷一声怒喝:「一帮刁民,当丁家饭都白吃的,统统撵走!!!」

  王六抱着脑袋溜了出去,险些与迎面一个小太监撞个满怀,那小太监急匆匆
走到苗逵身前,递上一封密信。

  苗逵打开一看,脸色一变,将丁寿悄悄拉到一边,「京师出了变故,刘大夏
致仕了……」

           ************

  京师,东厂内堂。

  谷大用、马永成等一干貂寺满面忧色,焦虑不安地坐在堂下,高居上首的刘
瑾却是老神在在地看着一封信。

  「老谷,寿哥儿娶媳妇儿了,也不晓得请我们去喝杯喜酒,真是混账。」刘
瑾抖了抖信,半真半假地笑骂。

  「是纳妾,」堂下的白少川小心更正,「许是丁兄觉得这小事不值当劳烦督
公。」

  「屁话,他后宅那些女人哪个给名分了,这么大张旗鼓地纳妾,想必是真心
喜欢,呵呵,咱家真是好奇什么样的女人入了这小子的眼。」刘瑾斜靠在椅子上,
说不出地开心惬意。

  「督公,那小子双眼带水,命犯桃花,将来娶亲的日子多着呢,您崩为他操
心了,咱们还是论论正事吧。」旁边的谷大用真是耐不住了,出言打断。

  「没错,这日子多着呢。」刘瑾抚掌大笑,又微微一怔:「咱们有什么事要
论?」

  谷大用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哎呦我的爷,大晚上哥几个不睡觉聚在一起,
您当是为了丁寿裤腰带下面那点破事,「刘大夏啊,公公,刘老儿去职,必然朝
堂动荡,咱们要赶快拿出一个章程应对。」

  「这事啊,」刘瑾这才仿佛回过神来,一挑拇指连连称妙,面上满是欣慰之
色,「万岁爷真是长大了,这手顺水推舟用得漂亮,借着刘时雍上表请辞,援引
马负图之例,体恤旧臣,悉从其愿,堵住了朝堂上那些大头巾的嘴,哈哈……」

  「刘大夏四朝老臣,朝野久负盛名,如今六科与六部陆续有人上本,请皇上
慰留,不如就坡下驴,请万岁爷收回成命……」才养好了伤的魏彬壮着胆子提议
道。

  「君无戏言。」刘瑾冷冷扫了魏彬一眼,将他后边的话全堵在了肚子里,
「圣上加封刘大夏太子太保,恩赐车马荣归,一应仆役供应俱按旧制,恩宠无以
复加,难道还要为了那帮酸子的几道奏本,自食其言,朝令夕改么?」

  「刘大夏去位已定,多说无益,只是内阁众人必不会善罢甘休,而今讨论如
何应对才是正经。」丘聚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魏彬闻言讪讪,和他同病相怜的马永成阴阳怪气道:「如何应对?平日里虾
兵蟹将互有损伤,双方都未曾动了筋骨,现而今可是卸了人家一条膀子,怕是内
阁活吞了咱们的心都有。」

  四下打量了下堂中众人,马永成冷笑道:「咱比不得您几位在东厂位高权重,
也不如张公公在乾清宫伺候万岁爷的情分,更没有罗公公那让皇上离不开的甜食
手艺,啧啧,怕是要不了几日哥几个就成了朝臣的箭靶子了。」

  躺枪的罗祥咧嘴一笑,没有说话;丘聚两眼一眯,寒光闪动。

  「老马,言重了,言重了……」谷大用连忙出言安抚,笑着打圆场。

  「什么言重,咱家命贱骨头轻,可撑不起几次廷杖。」马永成愤愤道。

  「若非咱家念着旧情,你这几两骨头早就该凉了。」刘瑾眯着双目,似乎看
都懒得看一眼,「既然晓得命贱,就不要说这些贱话。」

  「你……」马永成作势欲起,还是狠狠倒在了椅子上,呼呼喘着粗气。

  看这位总算安生了,谷大用才对着刘瑾堆起笑脸:「既然这事也非我们本意,
不如请您老去和内阁诸公解释一番,消弭误会也就罢了。」

  「推给圣上?」刘瑾一手指天,摇了摇头,「这不是做奴婢的该干的事,咱
家也没对他们解释的必要。」

  刘瑾缓缓站起,看了眼众人,「今儿个叫你们来,是告诉你们今后的日子收
敛点,少做些授人以柄的蠢事,都散了吧。」

  众人无奈散去,单单留下了三铛头白少川。

  「小川,交待你的事怎么样了?」刘瑾懒洋洋地问道。

  「人已找到了,江夏人,姓曹。」白少川神色淡淡,霁月清风。

  「这混小子真不让人省心。」叹了口气,刘瑾揉了揉眉头,「让你费心了。」

  「为督公分忧,份内之事。」仍是语调平静,不喜不悲。

  「去趟宣府,给我办一件事。」刘瑾站起,走向后堂,「顺便把那小子带回
来,别他娘在外边给我惹祸了……」

           ************

  东厂内诸大珰鸟兽四散时,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府上却是高朋满座,朝野名
士齐聚,为刚刚到京的吏部侍郎王鏊接风洗尘。

  李东阳以文章领袖缙绅,每日朝罢,门生弟子登门谈文论艺,已成惯例,所
谓君子群而不党,自不虑小人诋毁。

  「子容迎接老师北上,一路辛苦。」一个三角眼的丑陋文士笑对徐缙道。

  「昌国兄言重,后辈本分之事,何敢言苦。」徐缙恭敬回道,眼前人虽貌丑,
才名却远在他之上,正是和唐伯虎等人并列为「吴中四才子」的徐祯卿。

  「不是言重,是谬言了,借迎泰山之便,与佳人小聚,这是大大的美差啊。」
另一个身着白色直裰的年轻人爽朗笑道。

  闻言徐缙面色涨红,连连道:「何出此言?何出此言?」

  「好了惟贤,子容是老实人,经不得你此般玩笑。」徐祯卿对着年轻人轻喝
道。

  年轻人名叫顾应祥,也是弘治十八年进士,家住浙江湖州府,听了徐祯卿之
言,故作怏怏道:「你们两个吴中才子,合起来欺负我一个浙江人,不公啊不公。」

  「惟贤这话有失偏颇,府上从令尊才开始客居长兴,祖居却是长洲,与二位
徐兄仙乡毗邻,说起来倒是我这个无锡人更像外人。」另一个唇上蓄着短须的年
轻文士插进话来。

  「舆成,你也要凑上一句不成,来来来,顾某今日便舌战南直隶诸才子,不
亦快哉。」顾应祥先喝口茶润了润嗓子,拉起架势,准备开撕。

  文士摇了摇头,不理这位无理搅三分的同年,笑对徐缙道:「子容南下北上,
怎没带些方物小吃回来?京师万般皆好,可这饮食却是不惯。」

  那边正撸袖子的顾应祥猛地凑了过来,「舆成兄所言极是,哈哈,原来你也
是一老饕,真不愧也姓顾。」

  瞬间被顾应祥归为同类的名叫顾可学,二人四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徐缙,大
有对方不拿出南方特产小吃决不罢休的架势。

  只要不拿自家娘子打趣,徐缙霎时灵台清明,轻笑道:「礼物自是备下了,
不过几位年兄都是文坛才子,科场风流,若是些口腹之物,岂不落了下乘。」

  不理撇嘴失望的二顾,徐缙取出一方书匣,对徐祯卿道:「昌国兄,征明兄
托我将此物带来,小弟借花献佛,分赠诸年兄。」

  未等徐祯卿接过,手快的顾应祥一把抢过匣子,「我来看看。」取出一本印
刷精良的书籍,疑惑地念着上面书名:「太湖新录?」

  徐缙得意点头:「不错,正是《太湖新录》,乃征明兄与昌国兄合刻之诗集,
二位年兄,可还满意?」

  吴中四才子其中两人诗文合辑,二顾只是年轻跳脱,却不是蛮横无理之人,
当即点头称善。

  顾应祥刚喝的那口茶总算没白费,当即翻开一篇,朗朗诵起:「洞庭两山,
为吴中胜绝处。有具区映带,而无城闉之接,足以遥瞩高寄。而灵栖桀构,又多
古仙逸民奇迹,信人区别境也。余友徐子昌国近登西山,示余《纪游》八诗,余
读而和之……」

  徐祯卿颔首微笑:「这是征明兄弘治十六年《游洞庭东山诗》所作序文,虽
过两年有余,旧景宛在眼前。」

  徐缙点头称是:「二位兄长以洞庭两山诗文相合,为吴中一段佳话,小弟未
逢其会,人生憾事矣。」

  二人伤春悲秋,顾应祥诵读之声未绝:「昔皮袭美游洞庭,作古诗二十篇,
而陆鲁望和之。其风流文雅至于今,千载犹使人读而兴艳。然考之鹿门所题,多
西山之迹;而东山之胜,固未闻天随有倡也。得微陆公犹有负乎?予于陆公不能
为役,而庶几东山之行,无负于徐子。」

  顾可学击掌赞叹:「衡山居士与昌国兄欲效皮、陆二贤之遗风,令人欣羡。」

  「何事欣羡?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诸君可说与我听,莫要自珍。」满面笑意
的严嵩陪着李梦阳来到众人身前。

  「见过献吉兄,分宜兄。」几人敛衽施礼,严嵩与他们年岁相近,又是同榜
同年,私下可以随便些,李梦阳却是弘治六年的进士,科场前辈,不容失礼。

  李梦阳还了半礼,笑道:「不知诸君方才议论何事,可否说与某听?」

  又非见不得人的事,几人也不隐瞒,将方才之事当作雅趣说了出来。

  李梦阳听后变色,「皮陆二贤?可是皮日休与陆龟蒙?」

  徐缙犹自不觉,笑道:「正是,唐时皮陆二公隐居吴中,彼此酬赠唱和,诗
文传世,真乃文坛之幸,我吴中之幸。」

  李梦阳冷哼一声,「元白、皮陆之徒为诗,始连联斗押,累累数千百言不相
下,此何异于入市攫金、登场角戏,此等人也可称贤?」

  徐缙等人闻言不豫,皮、陆二人对江南文坛影响很大,吴中诗作风流靡丽很
多承自二人,却被一个陕西人贬得一文不值,由不得这几位心中不满。

  徐祯卿进京后与李梦阳结为诗友,关系匪浅,劝解道:「献吉兄过激了,皮、
陆等人生同其时,各相为偶,固其人才之敌,亦惟心之合耳。其文章风流文雅,
亦多有可取之处,何必一言概之。」

  李梦阳不领其情,反倒痛心疾首道:「昌国前番与我说深悔前时之作,今后
崇文复古,改趋汉唐,倡中原之风,未想还是守而未化,可叹。」

  这孙子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几位同科进士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场面
一时僵住了。

  「历代文章皆有可取之处,又何必拘泥汉魏盛唐。」一个爽朗的笑声打破僵
局,王鏊手持竹杖缓缓走来。

  「见过守溪先生。」李梦阳等人躬身行礼,此次相聚名为文会,他们也不以
官职称呼,徐缙、徐祯卿二人则持弟子晚辈礼。

  王鏊笑着与众人点头,单对李梦阳道:「老夫以为古今诗作,唐以格高,宋
以学胜,至元乃出入二者之间,其实似宋,其韵似唐,而世变之,不可强分高下,
李子以为然否?」

  李梦阳不为王鏊客气称呼所动,梗着脖子道:「晚生以为,所谓诗作,自中
唐以下,皆不足取。」

  王鏊老头被这小子一句话顶得一愣,随即展颜:「也好,做学问确需一丝执
念,老夫也未有将己心强加之意,但有一言相赠:所谓师古者,师其意,不师其
词,方为文之妙诀。」

  几位新科进士连同李梦阳躬身道:「晚生受教,谢过先生。」

  「王守溪,来得何其迟也。」此间主人李东阳上前挽住王鏊道:「高朋满座,
只差你一人了,快随老夫来。」

  王鏊与李东阳绕过喧闹前院,穿过花园,直趋后堂,一路李东阳话不多说,
引得王老头心中暗奇。

  「守溪,候你多时了。」后堂中酒席已备,在座的人物可不是前面那帮毛头
小子,除了内阁三老,部堂都堂等朝中大员亦是俱在。

  王鏊与众人相见施礼,环顾一圈道:「东山可在?老夫途中听闻他致仕消息,
星夜兼程,难道还是失之交臂?」

  首辅刘健宽慰道:「守溪多心了,东山只是致仕,又非强迫离京,不过是去
接一位朋友,随后便来。」

  什么人还需要刘大夏去接,带着疑问的王鏊与众人分别入席,主人李东阳道:
「今日借着为守溪接风,顺便议议朝堂之事。」

  「还有何可议,如今陛下身边小人环绕,近身俱是佞幸,看看东山之事,怎
不叫人心寒。」由不得谢阁老不恼火,无缘无故折了个门生进去,为免沾上脏水,
连拉一把都不敢。

  李东阳一脸不自在,捻须强笑道:「吾等俱是先帝托孤重臣,有匡扶朝政之
责,焉能坐视。」同时心中暗把刘瑾埋怨个遍,宣府都给你让出来了,还搞这么
一出,要是嫌当初要价低了,可以开价啊,什么不好谈,非要把哥们弄得里外不
是人,这官场没法混了,连点规矩都不讲。

  「西涯所言极是,圣上年幼,若不善加引导,上负先帝隆恩,下愧辅政之责。」
刘健老大人侃侃而谈:「幸的守溪入京,我辈又得强援,过得几日熟悉部务后,
吾等便荐你执掌吏部,有昔日东宫旧情,想必万岁也会应允。西涯,你那位同年
那里还需关照一声。」

  李东阳自然晓得刘健说的是谁,点头道:「晦庵放心,焦泌阳定会尽心辅佐
守溪。」

  刘健又转身对户部尚书韩文道:「贯道,户部掌天下户口财富,至关重要,
凡事要量入为出,不可轻忽啊。」

  这位北宋名相韩琦的后人立即会意,点头道:「这是户部应有之责。」

  「如今本兵出缺,我等要尽快推出一个人物来,兵部万不能落在奸佞之手。」
刘健轻敲桌面,皱眉道。

  「东山久掌兵部,不妨听听他的意思。」谢迁提议道。

  「也好。」刘健应和,「怎地人还没到?」

  人便是不经念叨,刘健话音刚落,就闻听刘大夏豪爽笑声,「刘某来迟,害
诸公久等了。」

  众人起身,王鏊的目光却越过刘大夏,看向他身后那个裹着黑色兜帽披风的
人物。

  「劳诸位大人久候,咱家先行赔罪。」伴着公鸭嗓音,来人缓缓揭开了头上
兜帽……

           ************

  本司胡同,宜春院。

  院内一如往常,灯火掩映,钗光鬓影交错,莺莺燕燕穿梭。

  「哟,二位爷走好,改日再来玩啊。」湘裙裹体的一秤金花枝乱颤地送走一
拨客人,轻扭蛇腰回到了自己房里。

  一秤金的房间远离堂子内的众姑娘,屋内布置也是绮丽,房门两侧高几上茗
碗瓶花具备,一旁雕花香案上还设着三足熏香炉,黄花梨的圆桌配着四把搭着银
红撒花椅搭的高背椅,内间玛瑙红的纱幔下立着苏绣扇屏,隐约可见桃红幔帐的
雕花绣床。

  房门刚刚合上,一秤金双目便闪过一丝厉色,屋内混杂着一股香味,确不是
自己房中原有的。

  倏然转身,一秤金手中已经扣住了一只金步摇,「什么人?出来。」

  「你倒是警醒得很。」声音从内间绣屏后传出,不带一丝慌乱,随后一物飞
出,稳稳插入房内圆桌上。

  若是丁寿在此,定会惊讶,圆桌上之物是一块令牌,制式图案与他的天魔令
如出一辙,只是质地不同,此物是用赤金打造,比起他那块玄铁令牌,卖相要好
上许多。

  一见令牌,一秤金撩裙跪倒,双手胸前结印,面容肃穆,恭敬道:「属下参
见魔尊,魔焰滔天,千秋不灭。」

  「起来吧。」屏风后转出一名女子,比着一秤金还要年轻几岁,桃花粉面,
艳光照人。

  「原来是摇魂使者驾临,属下失礼。」起身后的一秤金还是恭恭敬敬,不敢
逾矩。

  「摇魂使者」缓步走到窗前,看着后院建了一半的两座小楼,轻声道:「你
这里大了许多。」

  「有个南京来的小子迷上了院子里的姑娘,非要为她起楼盖花园,恰巧旁边
院子的人搬走了,就将那块地卖了下来。」一秤金回道。

  「好大的手笔。」「摇魂使者」嗤笑道,忽然道:「南京来的?叫什么名字?」

  「南京户部侍郎的三公子,叫作王朝儒的。」嘴上说着公子,一秤金语气中
却不带半分敬意。

  「果然是他,在秦淮河上便花言巧语的勾搭一仙,要不是我看的紧,怕那妮
子都被骗了身子。」「摇魂使者」不屑地摇了摇头。

  一秤金恍然道:「难怪了,苏三平日眼高于顶,会对那王三另眼相看,记得
她们几个丫头曾结过盟誓,嫁则同夫……」

  「她与雪里梅资质都不适合练武,只要能为魔门带来银子,就由她去吧。」
「摇魂使者」对玉堂春等人漠不关心,直接出言打断。

  「属下遵命。」随后一秤金又疑惑道:「尊使此番带天魔令而来,可是有何
要事吩咐?」

  玉手一伸,桌上那只金色天魔令倒飞而回,「魔尊圣谕……」「摇魂使者」
持令在手,一双漂亮杏眼直视一秤金。

  一秤金再度跪倒:「属下听命。」

  「两京十三省魔门弟子全力查探一人消息,一举一动皆需上报。」

  「请问何人?」动用天下魔门弟子打探消息,一秤金入门以来从未经历,不
由心中好奇。

  「摇魂使者」一字一顿道:「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

           ************

  密室,烛火摇曳,映得墙上两个身影不断晃动。

  「刘大夏去位,朝堂恐要生变。」一个声音打破沉寂。

  「不错。」一个苍老的声音回道。

  「该做些什么?」年轻的声音发问。

  「隔岸观火。」

  「什么也不做?」年轻声音带着好奇。

  「朱佑樘的皇帝做的颟顸昏庸,却对朝臣言听计从,那些文臣们也乐得将他
捧为一代圣君,有这个情分在,什么也做不成,不如等着他们内部生乱,乱则生
变,明公大业可期。」苍老声音一口气说了许多,再不出声。

  沉思半刻,年轻声音带着笑意:「那便静观其变。」

           ************

  巍巍太行,绵延近千里,雄奇险峻,灵秀壮美。

  已是深夜,山中枭鸣猿啼,一片黑暗,却无人晓得此时山腹内的一个地下宫
殿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近千丈阔的地宫内聚集了高矮胖瘦各色人等,俱是身着白袍,排成数列,神
色肃穆地仰望祭坛上的空置石椅。

  一名干练精悍的男子立在椅旁,高声喝道:「教主到——」

  数千教徒跪地行礼,齐声呼喝:「弥勒降生,明王出世;白莲肇始,应劫救
世。」声音在空旷地宫内来回飘荡,久久不散。

  空置石椅上凭空安坐一个戴着弥勒面具的白袍人,右手虚抬,「请起。」话
音不大,却仿佛有人贴耳叮咛,数千教徒却无一不听得清清楚楚。

  「谢教主。」教众叩首起身。

  面具人向身边男子点了点头,轻声道:「开始吧。」

  男子躬身领命,随后朗声道:「一入白莲圣教,俱为手足兄弟,相亲相爱,
守望相助,唯每年比武大校,即分胜负,也决生死。」

  大殿中教众鸦雀无声,显然早已习惯此事。

  男子扫视全场,「第一轮大校开始。」

  立时便有百人出列,聚在殿中演武场上,这些人早已选好对手,上场后向面
具人行了一礼,便捉对厮杀,一时间地宫内金铁交鸣,呼喝声四起。

  高坐上方的面具人对场中凄厉杀斗漠不关心,轻托下颌,低声道:「罗堂主,
你对伪明朝中最近变故怎么看?」

  罗堂主躬身道:「据京中传来的消息,这变故似乎是个意外,起因是一个名
叫丁寿的锦衣卫一时意气。」

  「丁寿?这名字有些耳熟……」面具人似乎在思索回忆,「去岁大行分堂的
事是他搅乱的?」

  「是,原本想把郑旺的事铺陈天下,没想被他快刀乱麻,迅速平息了,张堂
主还为此请罪。」

  面具人轻笑一声,「虽没达到预想结果,可种子已经撒下,那些伪明宗室的
心里能长多少野草,本就是听天由命,张堂主何罪之有。」

  「教主宽宏,下属之福。」罗堂主恭维道。

  「不对。」面具人突然想起什么,又道:「记得年前线报,洛阳那件事似乎
也有那个小子搅和,为何不说?」

  「属下一时疏忽,请教主降罪。」罗堂主面色惶恐,跪倒请罪。

  「起来吧,让下面人看见不成体统。」面具人一手虚托,罗堂主便被一股无
形之力托起,再跪不下去。

  「教主神功无敌,属下佩服。」罗堂主由衷赞道。

  「晓得你是因为那线报涉及到罗左使行踪,不想本座提及。」面具人扭头扫
视了罗堂主一眼,「为人晚辈,这点心思无可厚非。」

  罗堂主神色尴尬,「敝叔祖身为圣教左使,却行为怪悖,不遵教谕,隐匿多
年无踪,属实大罪,属下不敢开脱。」

  面具人打了个哈哈,「谁家中没有个脾气古怪的长辈,本座那位右使叔父又
好到哪里,哼,真是家丑啊!」

  罗堂主知晓右使之事是教主逆鳞,他可以自嘲,别人可不敢附和,连忙扯开
话题,「教主,那名叫丁寿的朝廷鹰犬屡屡坏我大事,是否……」举掌做了个下
切的手势。

  面具人摇了摇头,「圣教举事在即,不要因小失大,引来祸水,且让他再快
活几天。」

  二人说话的功夫,演武场中胜负已分,数十具教徒尸体倒在地上,余者躬身
向上施礼。

  在罗堂主陪同下,面具人缓缓走下高台,来到场中,既不勉励胜者,也不宽
慰伤患,只是细细打量着一具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叹息道:「小兄弟,这三脚猫
的功夫,在江湖中差得远啊……」

           ************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

  一条羊肠小道沿着峻拔山峰蜿蜒曲折,攀援而上,隐入山中缭绕云雾,恍若
直通仙境天宫。

  两名女子沿着小道从苍茫云雾中走出,亦真亦幻,细语轻声,仿佛瑶池仙子
降临凡尘。

  高挽道髻的白袍女子轻声道:「为师收到消息,自黑木崖一战后,沉寂多年
的魔教余孽不知何故又蠢蠢欲动,你此次下山探望父母之余,也要打探一番,若
那几个老魔头当真静极思动,为师也不吝重出江湖。」

  「师父放心,魔教几个小丑跳梁,弟子随手便将他们打发了。」黛青衣裙的
少女笑意盈盈,一挥手中翠玉长笛,「您与师公便安老终南,继续做神仙眷侣吧。」

  白袍女子大袖一翻,一只玉箫握在白玉般的掌中,轻敲徒弟额头,「乱嚼舌
根,编排长辈,该打。」

  「哎呦。」青衣少女呼痛,气鼓鼓道:「你若打伤了弟子,可没人下山打探
消息了。」

  「你呀……」白袍女子摇头苦笑,三分无奈,七分宠溺,「下山也该想想自
己的事了,修行已至瓶颈,若不寻一称心道侣……」

  青衣少女早已不耐,不待女子说完,一挥衣袖,「老生常谈,不听不听。」

  展开身形,曼妙身姿化成一道青烟,沿着山道渐行渐远,转眼便已不见。

  山峰秀丽如锦屏入画,阳光普照下,林木光影陆离,翠鸟轻啼,山风拂面,
少女回身见师父与山路早已踪影全无,闭目轻吸林间花香,胸怀大畅,「江湖,
本姑娘来了……」

           ************

  日本,相模,小田原城。

  自十年前伊势新九郎盛时将居城迁移此处,便开始尽力营建,欲将此城作为
家族制霸关东的根基起点,高耸的城墙与墙头密布的箭楼无不向世人证明这一家
族的雄心壮志。

  城主府院内,一座曲折小桥穿过清澈池塘,几处水莲与四周屋舍倒影相映成
趣,平添几分禅意。

  在洋溢浓郁和风的庭院中,跪伏着数十名黑衣人,为首人将头深深埋在地上,
恳切道:「风魔众护主无功,恳请以死谢罪。」

  正屋房门突然拉开,一个身穿大纹武士服的少年冷冷看着院中众人,「你们
一死能换回长兄与菊寿丸性命么?」

  众黑衣人再度深深拜伏不语。

  少年武士胸口起伏,强按怒火与悲痛,冷冷道:「父亲大人有令:尔等选出
下一任风魔小太郎,继续为吾家大业效力。」

  风魔众人闻言又惊又喜,齐声道:「风魔一族必竭力报效,以酬主公。」

  少年转身进屋,穿过深深回廊,直到府内天守阁顶层。

  拉开障子门,少年跪坐门前,向着屋内盘膝而坐低首诵经的一个老僧道:
「父亲,为何不杀了他们?」

  老僧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沧桑面孔,这便是小田原城的主人——伊
势新九郎盛时,入释后法号早云庵宗瑞,如果不是某个幺蛾子的翅膀,他会在日
本战国史上留下一个更加显赫的名字——北条早云。

  新九郎疲惫地摇了摇头,「氏亲主公发来信函,要求我们出兵,随他一同援
助上杉朝良,攻打关东管领上杉显定,正是用人之际,不能自断臂膀。」

  少年是新九郎次子伊势氏时,闻听自家父亲的话后,暗自皱眉,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新九郎问道。

  「父亲,如今吾家已经掌握伊豆、相模二国,正是厉兵秣马,开疆拓土之时,
何必还要听命表兄,帮扶必将成为敌人的扇谷上杉呢。」

  伊势盛时心中一叹,自己半生戎马,不近女色,直到五十岁后方娶妻生子,
长男胸有沟壑,颇具乃父之风,三男自幼送入箱根权现别当坊金刚王院出家修行,
次男骁勇善战,可以辅佐兄长建立功业,可如今二子皆死,他只有从头调教这个
莽撞冲动的二儿子。

  「氏亲不仅是为父的外甥,也是伊势家的主公,为父如今还是今川家臣,尊
卑不可废。」微微叹息一声,伊势盛时又道:「吾等根基不如关东豪强,为了收
取领民之心,为父将原本课税的」五公五民「改为」四公六民「,已犯了关东诸
侯众怒,若无强援,独木难支。」

  也亏新九郎说的出口,五公五民的税率也就是摊上日本老百姓抗操,换大海
对岸不知得逼出多少李自成,明朝这低到发指的税率不谈,上下五千年也只有大
秦才有「泰半」这税率能有一比,可秦国靠着高速运转的国家机器一统六国,却
因为本国那套做法又逼反了没挨过这日子的六国百姓,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
何」。

  可惜伊势氏时还是不解,继续问道:「父亲曾言上杉二氏是吾家大业道路上
的绊脚石,如何还要帮助他们?」

  「两上杉氏根深蒂固,只要他们联合一起,吾家永无出头之日,莫不如借此
机分化瓦解,坐收渔利。」

  「父亲高见,孩儿受教。」伊势氏时俯首。

  新九郎满意地点了点头,「收拾一番,准备出征吧。」

  「孩儿请辞。」伊势氏时坚决道,「兄长与菊寿丸大仇未报,孩儿无心领兵,
请父亲允许孩儿往大唐复仇。」

  「混账!」新九郎怒斥道:「风魔小太郎为日本有数上忍,尚且命丧异国,
你还敢不自量力,难道你要让吾家大业后继无人、老夫孤老而终吗?!」

  伊势氏时惶恐跪伏在地:「孩儿不敢。」

  「退下。」

  在伊势新九郎盛时呵斥声中,伊势氏时仓皇退出。

  见儿子没了踪影,新九郎暴怒面容也转趋平静。

  「老大人爱子心切,用心良苦啊。」缥缈魅惑的声音响起,侧室的障子门后
突然显现出一个窈窕身姿。

  新九郎捻动手中佛珠,恨声道:「唐人让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此仇不报,
死不瞑目。」

  佛珠置地,新九郎离开蒲团,向门后人影恭敬地行了一个座下礼,「拜托了。」

  颔首不语,倩影一阵扭曲,消失不见。

  独自登上天守阁瞭望台,伊势新九郎盛时远眺石恒山和伊豆半岛,一片山海
风光,慨叹道:「好想知道呀,大海那边是什么样子……」

           ************

  海浪拍击礁石,礁石岿然不动,散化成的点点碎玉,却唤醒了愁肠百结的少
女。

  「这是哪里?」李凤昏昏沉沉的睁开俏目。

  「东海。」一个背影玉立海滨,衣袂猎猎,长发飞扬。

  水汽濡湿了袄裙,贴附在玲珑有致的玉体上,李凤感到丝丝寒意,紧了紧衣
襟,「你救了我?」

  「顺手而为。本意是来见一位新朋友,结果——不想见了。」礁石上的背影
摇了摇头,「不过也算此行不虚。」

  左手微张,一个褐色的酒壶从礁石下破水而出,纤指挑开木塞,畅饮一口,
惬意道:「酒烈水寒,痛快。」

  酒壶晃动,清冽的酒水涟漪阵阵,酒香丝丝散散,涌向佳人粉面。

  「刘伶醉!」熟悉的酒香唤起心中痛事,一滴珠泪滑落晶莹面颊,「你何必
救我?」

  「你又何必求死?」

  「女人命苦,不死又能如何?」李凤心中凄苦,想在死前痛快宣泄,原原本
本道了出来。

  「为一个男人,值么?」没有同情,亦非冷漠,只是好奇。

  螓首低垂,李凤幽幽道:「女人心里装不下太多东西,男人眼中可以有天下,
女人眼中却只有男人。」

  「那就把眼中的男人拿开,姑娘,男人有的一切,财富,权力,美女,你一
样唾手可得。」把玩着酒壶上的丝带,远眺浩渺烟波,「只要想拿,甚至天下。」

  惊讶地睁大双眼,第一次听到如此离经叛道的言语,李凤心中惊恐中又带着
一丝希冀:「女人……真的可以……?」

  「跟着我,可以。」回答坚定,孤傲自衿。

  眼前人的话语似有无尽诱惑,原本一心求死的李凤心火复燃,「你究竟是谁?」

  烈酒再度入喉,背影扭过身来,面莹如玉,不可逼视,「数十年前,江湖人
称我邪隐——秦九幽。」

             第六十五章、狼与羊

  二斤酱肉,一碗酱烧核桃,一碟香煎黄鱼,还有一盘炒千张,再配上一壶自
家的「刘伶醉」,王六翘着腿在门房内自斟自饮,好不快活。

  孟夫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话王六是没听过,不过独饮不如众醉的道理
六爷还是晓得的,将头伸出窗外,对着在门口充当门神的两名锦衣卫嚷道:「哥
几个,进来喝一杯。」

  一个锦衣卫摇了摇头,苦着脸道:「六爷,兄弟们在当值,不能饮酒……」

  王六摆了摆手,一拍鸡胸,大包大揽道:「丁家本就没有站门的规矩,二爷
真要怪罪,兄弟我顶着。」

  二人对视一眼,瞧了瞧头顶的毒日头,再闻着阵阵酒香,喉头滚动几下,齐
齐抱拳:「那就叨扰六爷了。」

  酒越喝,情愈厚,几杯猫尿下肚,这三人就搂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哥哥,您这几道下酒菜端是可口,兄弟在外面馆子……都……都没吃到过
这么地道的。」一个锦衣卫大着舌头道。

  王六嘿嘿一乐,装模作样道:「这是秀红那婆娘下厨做的,勉强入口吧。」

  两个锦衣卫一副恍然状,满脸艳羡之色:「原来是车霆内眷的手艺,难怪外
面尝不到,车老狗被咱们大人拉下了马,他的小妾倒是成全了哥哥您这齐人之福
啊。」

  一阵吹捧让王六洋洋得意,「那是二爷念着咱打小伺候的情分,赏给兄弟暖
床的,不是兄弟吹捧,咱们爷对待下面……」一挑拇指,「那是这个。」

  「那是那是,」二人一阵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缇骑内谁不知道咱们大人仗
义,出使朝鲜还用体己钱厚赏兄弟,从来没让弟兄们吃过亏。」

  话锋一转,一人露出猥琐笑容,「六爷,那巡抚大人的内眷滋味不同吧……」

  「呲溜」干了一杯酒,王六淫笑道:「没个什么,不过是更骚浪了些,那身
肉保养得真是不错,跟白羊似的,在床上服侍起男人来花样百出,那哼哼起来的
动静……啧啧……魂儿都给你勾掉了。」

  两个夯货听得口水都快下来了,「六哥……不,六爷,跟弟兄们好好说说。」

  王六也来了兴致,撸起袖子,低声道:「而今每天晚上,爷们让那两个骚货
脱光了,跪在地上,就用那根大屌在她们……」

  说话间王六不经意向外面瞅了一眼,脸色一变,「欸欸,你谁啊?」扔下筷
子就冲了出去。

  一身浅褐直身的白少川长身玉立在大门内,见了一身酒气冲过来的王六,微
微一笑:「请问此处可是丁寿府上?」

  「呔,我们二爷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就是总督府上来人也得尊称一声」佥事
老爷「,你谁啊?!」怪不得王六气盛,这阵子跟着丁寿,见多了大人物,什么
总督巡抚总兵镇守太监,一个个都客客气气,眼前这小子孤身一人,连扈从都没
有,偏直愣愣往府内闯,这是不把自家主人放在眼里啊。

  白少川涵养很好,仍是语气平静道:「既如此烦请通禀一声,在下白少……」

  没想王六根本就没给白少川说完的机会,「我管你是谁啊,连张帖子都没有,
一点规矩都不懂。」这小白脸俊美的让男人眼红,王六打定主意难为他了。

  后面跟出来的两个锦衣卫揉了揉眼睛,细细看了看眼前人,彼此点头确认后,
一个撒腿就向府内跑去。

  这边王六仍在喋喋不休,指头都快戳到白少川鼻尖上,「四六不懂的愣头青,
回去备好了帖子门敬,哪天六爷心情好给你通传一声,诶——,你拉我干嘛?」

  王六扭头见拽着他胳膊的锦衣卫一脸苦瓜样,拼命的打眼色,诧异道:「你
认识?他谁啊?」

  折扇轻摇,白少川笑如春日和风,「不想几日不见,丁兄的威风排场倒是见
长。」

  「白三爷开恩,小的不知是您。」那个锦衣卫两腿一软,跪了下去。

  王六错愕,这帮锦衣卫平日在街上都是横着走的角色,怎么见了这小子倒成
了软脚虾。

  一阵脚步错乱声,钱宁、杜星野等人带了一干人等迎了出来,躬身行礼:
「卑职见过三铛头。」

  收起折扇,白少川侧身回了半礼,「我等互不统属,几位无须客气。」

  钱宁连呼不敢,久在京师自是知晓东厂内情,东厂四大档头,自家那位大人
自不必说,大铛头柳无三随侍刘瑾,向不轻出;二铛头雷长音抚琴寄情,不问外
事;单这位三铛头,看着霞姿月韵,人畜无害,却是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东厂
的「湿活儿」十之八九都是出自这位之手,端端得罪不得。

  看着一边还傻站着的王六,钱宁不由心焦:「六爷,这位是咱们大人的同僚,
东厂三铛头白三爷,还不见礼。」

  「三铛头?白少川!!!」王六终于想起眼前人是谁了,京师郊外遇到二爷
时听过这个名字,回想破庙内丐帮大信分舵的惨状,自己刚才指着阎王爷鼻子大
骂一通,这不是找死么……

  白少川可不知道自己给别人造成了心理阴影,他倒是没有记仇的意思,扭头
看向王六,「这位兄弟眼生……」

  看着阎罗王跟自己说话,王六终于绷不住了,尿道括约肌一阵颤动,裤管立
时湿了。

  忽然而至的尿骚味,让一向爱洁的白少川蹙眉,暗道丁寿府上人竟如此不堪,
失了客套的兴趣,径直向院内走去。

  钱宁示意手下扶住瘫软了的王六,抢在白少川身前引路。

  「丁兄不在么?」白少川纤秀的手指轻轻掩着隆鼻,总觉得刚才那股味道还
在鼻腔萦绕。

  「在,只是不方便见客。」钱宁垂首答道。

  看着白少川质疑之色,钱宁苦笑:「府上新姨娘失踪,花红已经挂到一万两,
还是踪迹皆无,大人这几日心情不佳,难免行止恣意了些。」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内院垂花门前,看着紧闭的红漆月亮门,白少川向钱宁示
意。

  谁知一路小心迎奉的钱宁却死活不肯上前,「未经大人传召,卑职不敢擅入
内宅。」

  闻着院内若有若无散发出的酒气,「怎地如此不爱惜身子?」白少川眉头轻
皱,推门而入。

  丁家老宅格局算不得大,白少川只沿着游廊走了二十余步便到了内宅,眼前
景象却让三铛头瞠目。

  天井内那位心情不佳的丁二爷身着茧绸中衣,一块绣帕蒙着双眼,正醉醺醺
的东抓一下,西摸一把,几名衣衫不整的美貌女子鬓钗散乱,娇笑着绕着蓄水铜
缸东躲西藏,院子一旁角落里则堆放着十余个空酒坛。

  「小骚蹄子,识相的快到爷怀里来,不然爷一会把你们都干脱了胯。」丁二
爷步履踉跄,却是淫笑连连。

  「啊——」一声惊叫,一名瓜子脸的女子躲避中不防撞到了白少川怀中,白
少川眼见此女容色艳丽,薄罗衫子未曾系扣,绯色主腰衬得香肌雪白,乳峰深邃,
下身的大红纱裤,在日影照射中一双玉腿玲珑剔透。

  白少川不便再看,忙把怀中女子推开,不想那边丁寿闻得声响,纵身一掠便
到了近前,张臂便将他抱在了怀里。

  口中酒气令人作呕,白少川皱眉刚要挣脱,不料丁寿怪笑:「这是哪个美人,
今日身上用的香粉好闻得紧,来,给爷香一个。」

  院中几个女子还没来及阻止,便在目瞪口呆中见自家二爷一口吻在了那个俊
美男子的脸颊上。

  白少川先是惊愕,随即羞恼,玉面绯红,喝道:「你且清醒清醒。」

  两臂用力,单掌轻推,丁寿便在众女忧心惊呼声中,倒飞而出,直落到那口
铜缸内,水花四溅,数条锦鲤破水而出,在石板上摇尾挣扎。

  还没等几名女子凑上前,丁寿已从水中站起,恼怒地与白少川对视。

  「爷,您没伤着吧?」

  「小郎,快出来换身衣裳,别着凉。」

  「二爷,您倒是说句话呀。」

  在众女关切声中,丁寿突然低头,伸手在裆内一阵掏动,随后一条尺长锦鲤
被他捉了出来……

           ************

  换了一身清爽干衣的丁寿斜靠在椅子上,摇了摇颈项,刚才白少川那一掌用
的是巧劲,倒是没有内伤,可是让二爷扭了脖子。

  「白兄,适才对不住……」丁寿有些尴尬。

  白少川摆了摆手,刚才的事情实在不想回味。

  「公子,请茶。」穿戴整齐的蕊儿奉上香茗。

  「谢过姑娘。」白少川颔首展颜。

  这一笑如天地含春,百花齐放,小丫头突觉心如鹿撞,耳根火热,「不……
不须客气。」

  看着蕊儿语无伦次,丁寿好生无趣,只得扭头吩咐廊下的倩娘道:「去为客
人准备酒菜。」

  吩咐两声,却不见倩娘应答,细看这娘们正一瞬不瞬地打量座上的白少川,
目无他物。

  自家下人的丢人样实在是看不下去,丁寿重重一咳,才换回倩娘神思,施了
个福礼,便慌慌张张下去准备了。

  丁寿心中满是醋意,偏硬生生堆出一脸笑来,「白兄此来何为?」

  「奉督公之命,请丁兄回京。」

  丁寿一拨楞脑袋,「不回,我媳妇丢了还没找到呢。」

  没想到眼前这位来这么一句,白少川神情一窒,随即便道:「府上事已有耳
闻,待回京后征调厂卫人手查探消息,总比宣府这些军兵多几分把握。」

  丁寿嗤笑,「那帮废物连我失踪兄长的消息都查不出半点,还能指望什么。」
话锋一转,「再说,张家那二位侯爷还记恨着我呢。」

  「建昌、寿宁二位侯爷的事,督公已有章程料理,丁兄不比担心。」

  那也不回,丁寿记仇呢,老太监那一掌让他内息紊乱,差点走火入魔,还惹
上了李凤这个情债,虽说最后人丢了和他扯不上什么关系,可在二爷的逻辑里,
错的永远是别人,虽说于事无补,起码心里好受些不是,何况现在京城就是一个
各方纠葛的泥潭,他可不想陷进去。

  白少川深吸一口气,起身踱了几步,凝视丁寿道:「丁兄自入仕途以来,平
步青云,不及弱冠便身居高位,虽有圣上恩宠之故,也多蒙督公举荐抬爱,此言
可是?」

  丁寿点头,实话说刘太监对他属实不错。

  「丁兄在宣府这一番拳脚,却是拨弄起了朝堂风潮,某出京之时,户部侍郎
许进已然执掌兵部,此公何人,想必你也清楚,如今东厂行事,步步掣肘,处处
指谪,督公正值用人之际,堂堂东厂四铛头,岂能置身事外?换言之,若督公倒
台,朝中诸公又能放过你这始作俑者?」

  丁寿沉思片刻,猛抬头道:「何时动身?」

  满意地点了点头,白少川道:「某还要在此耽搁一阵,过得几日便一同回京。」

  「也好。」丁寿双掌一击,起身道:「一会用过便饭,便让钱宁安排你去驿
馆歇息。」

  「瞧府上空屋甚多,何以要我移榻别处?」白少川诧异道。

  「家里女眷太多,有你在——我不放心。」丁寿出门乜斜了他一眼,轻声道。

  看着丁寿背影,白少川摇头失笑,一只手不经意抚上了一侧脸颊。

           ************

  「哈哈,此番进京诸般事宜,多赖丁大人点拨,朵颜上下感激不尽。」革儿
孛罗见了丁寿,远远张开臂膀,结结实实来了个熊抱。

  「增开边市,原职袭封,将军高升,三喜临门,理当摆酒庆贺。」被这蒙古
汉子勒得好悬没背过气去,丁寿赶紧挣脱,惠而不费地送上好话。

  朵颜使团这次回来,良马虽然少了,驮马却是增加许多,朝廷赏赐加上采办
的货物,队伍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听了丁寿恭维,革儿孛罗又是一阵大笑,这次真是赚了,看那几个弟弟还怎
么和自己争位子。

  酒足饭饱,灌了一肚子丁家烧锅的革儿孛罗拉着丁寿到了马厩,指着一匹黑
色健马道:「大人真心对我,革儿孛罗无以为报,这匹马是洒家坐骑,今日便赠
与大人。」

  丁寿见那黑马毛色光亮,不同平常蒙古马矮小之状,身高足有八尺,心中甚
喜,口中却是推脱道:「在下怎敢夺人所爱……」

  革儿孛罗一脸不喜,「蒙古人喜欢实诚汉子,洒家诚意结交,大人莫非瞧不
起我。」

  「在下怎敢,如此多谢将军了。」就坡下驴,要是革儿孛罗生气真不送了,
二爷会心疼死。

  革儿孛罗这才满意,张罗人收拾行装上路,丁寿挽留再三,他只是摇头,
「离家太久,某家想极了草原上的马奶酒、烤全羊、还有那身上满是腥膻味的大
屁股娘们。」

  前两样也就算了,最后一点你是什么口味,丁寿心中腹诽,还是笑道:「那
就恭祝将军一路顺风了。」

  革儿孛罗豪爽大笑,在丁寿陪同下来到大门前,突然见到一个俊俏汉人在他
的坐骑前打转,面色一变,大喝道:「兀那小子,你在做些什么?」

  白少川若无其事的随手在那匹骏马小腹上拍了一下,回身施礼道:「将军这
马神骏非凡,在下喜不能禁,唐突处还请见谅。」

  老子的马你也敢动,革儿孛罗方要动怒,却被身旁丁寿拦住,「这是在下同
僚好友,待我为将军引荐。」

  听说是丁寿朋友,革儿孛罗立即转怒为喜,连说几句得罪,又道:「既然这
位朋友喜欢,这马便送与你了。」

  此马虽没有方才送自己的那匹高大,也是难得良驹,革儿孛罗如此豪爽,丁
寿心中大乐,刚要替白少川道谢,不想这位三铛头淡然一笑:「谢过将军美意,
在下不比丁兄北方生长,能骑善驭,得此良马无异明珠蒙尘,不敢生受。」

  文绉绉的话语听得革儿孛罗皱眉头,更不喜他那娘们唧唧的长相,既然你不
要,自也乐得不给,当即与丁寿寒暄几句,便带了部众出城而去。

  目送朵颜众人远去,丁寿如同献宝般将新得马匹让白少川品鉴。

  「不错,身高体健,风鬃雾鬣,确是良驹。」白少川打量一番后评价道。

  丁寿挽着马辔,轻抚马身,闻言喜道:「该起个好名字,白兄可有建议?」

  「马高八尺者为龙,此马当是此种,又兼体质素洁,苍然若云,就唤作」苍
龙驹「可好?」白少川略一沉吟,便出言道。

  「苍龙驹,好名字,哈哈……」丁寿笑到一半忽地戛然而止,疑惑地看向白
少川,「如此精通相马之术,白兄适才何以自谦拒马?」

  白少川不置可否,自顾道:「有此良驹,丁兄明日回京可事半功倍了。」

  「明日?」丁寿诧道:「你不是还有事要办?」

  「已然办妥了。」白少川扭身出府,轻声自语道:「你那位蒙古朋友今后怕
是无缘再见了。」

           ************

  风萧萧,马嘶鸣。

  远离宣府边墙的朵颜众人在草原上缓缓而行。

  此时安坐马上的革儿孛罗再无一丝痴憨的豪爽模样,缓缓用炭笔将一路所见
的宣府堡寨记录在羊皮卷上。

  「帖木儿孛罗!」革儿孛罗向身后唤道。

  一个精悍的蒙古汉子纵马上前,「革儿孛罗,什么事?」

  「立即快马将这份羊皮卷送往汗庭,亲手交给巴尔斯博罗特。」革儿孛罗将
卷成一团的羊皮卷交到了帖木儿孛罗手里。

  帖木儿孛罗应声接过,犹豫了下,开言问道:「革儿孛罗,此番正德汗不仅
给我等封官,还开了喜峰口边市,咱们还有必要结好达延么?」

  革儿孛罗眯着眼睛扫了他一眼,「怎么,汉人封你个指挥使的芝麻官,就把
你的心收走了?」

  帖木儿孛罗涨红了脸,大叫道:「当然没有,我帖木儿孛罗是兀良哈的勇士,
怎会瞧得上汉蛮的官职。」

  「记住,蒙人是狼,汉人是羊,苍狼永远不会臣服羔羊。」革儿孛罗沉声道。

  帖木儿孛罗懵懂问道:「那你为何将自己的宝马送给那汉官?」

  「他是正德汗身边的红人,有他做内援,能为兀良哈谋取更多的好处。」革
儿孛罗冷笑道:「草原上天灾不断,我们需要大明这颗大树遮蔽风雨,达延打得
大明越疼,那些汉官们才越会晓得我们的重要。」

  一指帖木儿孛罗手中的羊皮卷,革儿孛罗又继续道:「如今我送了这么一份
大礼给巴图孟克,阿爸再替我求亲时,他还能不答应么?」

  帖木儿孛罗会心一笑,「图噜勒图公主不但是巴图孟克的爱女,还是大草原
上的一朵鲜花啊,你娶了她就成为黄金家族名正言顺的塔布囊,兀良哈定然威压
各部。」

  革儿孛罗哈哈大笑,「翁牛特、乌齐叶特两部一直不满我兀良哈独大,如今
我两边结好,待来日执掌兀良哈,他们还有机会翻身么?」

  帖木儿孛罗听得热血上涌,双手捶胸,仰天大呼:「天佑兀良哈!!」

  「天佑兀良哈!!!」不明详情的其他族人也都仰天大叫。

  革儿孛罗志得意满,双腿一夹马腹,纵马疾驰,腿上似乎感到微微一麻,他
也没有放在心上……

           ************

  深夜,丁府内宅,正房卧室内不断的传出轻哼荡呼及尖叫声。

  房内家具都已移除,只铺着厚厚床褥香枕,唯有丁家女主人月仙全身赤裸地
躺在床上轻轻娇喘,如玉般的粉嫩肌肤上香汗淋淋。

  杜云娘等众女也俱是赤裸娇躯,玉体香肌柔嫩细腻,雪白如玉,燕瘦环肥玲
珑突显,发乱鬓散,香汗未干,或躺或卧围绕一圈,美目迷茫观望着中间丁寿赤
裸着结实身躯,伏压在一具雪白身躯上雄猛迅疾的耸挺不止。

  「二爷……已经三次了……饶了奴婢……受不……住了。」浑身颤抖的倩娘
随着丁寿棒槌般的男根在体内冲刺顶挺,欲念激荡,不能自已。

  「见了英俊后生就拔不出眼来,将来还不去偷人,今日便干死你个小淫妇,
省得日后给爷戴绿帽。」丁寿享受着倩娘名器内层层嫩肉包裹,阳根更加粗涨。

  「二爷……奴婢……奴婢错了……哎呦……折腾死婢子啦……啊……」不到
片刻,倩娘身子倏地绷紧,娇躯连扭带摇,螓首带动长发连连晃动,手脚如同八
爪章鱼死死缠住丁寿,口中原本的轻哼荡语也化为激嚎。

  丁寿不理她的求告,将头埋在两团雪乳中,粗巨阳物冲破重峦叠嶂,直插孢
宫。

  「啊——」倏然间倩娘美目大睁,玉臀高挺,如磨盘般的旋扭挺摇。感到二
爷那物件在子宫深处喷出一股火烫汁液,激射得她双目白眼上翻,全身剧颤,口
中尖叫连连,犹如弓挺般将身上人儿顶起,终于全身松软的平坠床褥上,出气多
吸气少的颤抖不止。

  缓过神来的李月仙见丁寿抽出那根湿淋淋的巨物,抬手将他唤到床边,取过
枕边汗巾羞答答的为他擦拭干净,随后二人相拥而卧。

  「哎呦,小郎你还不睡?」月仙嗔道。

  原来丁寿趁她不备,将犹自坚挺的肉棒再度顶入月仙体内。

  丁寿促狭一笑,「这不正在睡么……」

  月仙不安地扭了扭娇躯,羞恼道:「这样怎么睡得着?」

  把玩着月仙胸前那对丰满玉兔,丁寿嗤笑道:「那就不要睡了。」言罢,果
然抽送了几下。

  情欲渐被挑起的月仙轻轻喘息,劝阻道:「别闹了,明日还要赶路,早些歇
息吧。」

  「嫂嫂当真不随我进京?」丁寿亲吻着嫣红乳珠,含糊说道:「酒坊的生意
我打算移到京里,你让倩娘和美莲娘俩都随我走,为何单单留下?」

  忍着胸前快感,月仙茫然地摇了摇头,「你大哥一直没有下落,我要在这里
守着,总不能有朝一日他回家时连个亲人也不见。」

  丁寿身子一震,原本脑海深处的一些记忆片段一一浮现……

           ************

  粉墙黑瓦,刚经过翻修的丁家宅院还是一派簇新。

  一名垂髫幼童,以柳枝为鞭,骑在瘦小的王六身上,口中吆喝不停。

  那时的王六也很年轻,四肢着地,不时学着马叫,将童子逗得呵呵直乐。

  「王六。」一个温和声音响起。

  「大少爷!」抬头看清来人的王六欣喜地直起身子,不防将背上的童子摔倒
在地。

  童子大哭,王六跪着赔罪,哭声却总是不停。

  高大的身影将阳光遮住,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抱起,脸庞棱角分明,目光炯
炯注视着他:「你叫丁寿?」

  温暖有力的胸膛让自己莫名的安全,不由止住了哭声,丁寿抽着鼻涕道: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叫丁鹤,你该唤我大哥。」青年笑得开心。

           ************

  静室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兄弟二人面含悲切地望着床上的老人。

  布幔内的老人命不久矣,手掌干瘪无力,却还是尽力前伸。

  跪在床畔的丁鹤紧握住父亲的手,「父亲放心,孩儿定好好照顾幼弟,不让
他受半点委屈。」

  老人欣慰一笑,双手勉励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便无力地垂下,再无声息。

  对着嚎啕大哭的丁寿,丁鹤轻抚其背,「从今以后,我既是长兄,也是严父,
定要让你长大成材,安家立业。」

           ************

  思绪闪回,丁寿再无兴致,翻身坐起。

  月仙察觉体内物件滑出,见丁寿神色,也晓得刚才失言,忧心道:「小郎,
可是恼了?」

  摇了摇头,丁寿披衣来到窗前,看着皎洁月色,暗自苦笑,一年来人未找到,
身边丢的人倒是越来越多,混成这样真给穿越众丢脸,大哥,柳姑娘,还有凤儿,
你们在哪啊……

           ************

  湖水平滑如镜,四面花开如锦。

  手握长剑的秦九幽一袭白裳,脚踏碧波似闲庭信步。

  霍然间,三尺秋水出鞘,勃发剑气吹皱一池春水。

  整个湖面瞬间水气弥漫,所到之处,周边花树如被沸水浇过,枝叶飘离,零
落成泥。

  长剑归鞘,波光潋滟,一切又归宁静。

  「师父好厉害。」李凤眼中满是钦佩崇敬之色,奔跑过来递上手帕。

  轻拭面上水珠,秦九幽淡淡道:「这是魔门的」九邪剑法「,行招诡谲,变
幻莫测,当年楚师弟便是靠着这套剑法闯出」无双魔剑「的名号。」

  「师父可是要教我?」李凤有些雀跃,有此武功,定要那花心人好看。

  秦九幽点了点头,「不过你根基太弱,此时强练此功怕是损伤经脉。」

  「那您还将此剑法施展给我看?」李凤小嘴一撅,满腹委屈。

  见李凤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秦九幽笑慰道:「为师岂能不考虑这些。」将
一个两寸余的羊脂玉瓶递给李凤,又道:「这是为师费二十年之功采集北海银果,
借南海地火炼制的」碧灵丹「,有固本培元,助长功力之奇效。」

  「师父您何不早说。」李凤又复小儿女态,嘻嘻谢过。

  「为师不在这些日子,你每十日服用一颗,借以修习本门功法,切忌不可贪
多,不然心火反噬,后果不堪设想。」秦九幽叮嘱道。

  李凤连连点头,猛然醒悟:「师父要出远门?」

  秦九幽冷笑一声,「既然寄居此处,自然有人看不得我们清闲。」

  袍袖轻扬,一股无形罡气直奔三丈外一丛花树。

  花树迸散,一道人影飞出,在空中仿佛寒鸦掠地,轻巧旋身,落到师徒二人
近前。

  李凤见那人是一名脚踩木屐的葛袍汉子,向着秦九幽恭敬施礼道:「国师的
九幽真气果然不凡,晚辈佩服。」

  秦九幽轻哼一声,「虞建极,你虽号称国中第一高手,我要杀你却是易如反
掌,今后行事若再如此鬼祟,莫怪我不给尚真面子。」

  虞建极面色惶恐:「晚辈怎敢,两千大军已然整装待命,王上命晚辈前来敦
请,不料正逢国师练剑,不敢打扰,这才隐匿一旁。」

  秦九幽不屑道:「最好如此。」转身温言对李凤道:「为师不消几日即回,
你好生练功。」言罢挥袖而去。

  李凤见秦九幽大袖舒卷,如踏行云,身姿美妙非常,而那个当官的虞建极跟
在后面唯唯诺诺,连腰都不敢伸直,不由心向神往,练成绝世武功,便可力折公
卿,笑傲王侯,那人还敢小觑了自己,想到此处抿嘴一笑,立即取出一粒碧灵丹
吞进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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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不速之客

  京师,丁府。

  后宅花园占地广阔,富丽堂皇,四面抄手游廊围绕,奇花异草间点缀着采自
江南的奇峰怪石,一汪池塘引的是城外活水,满池栽种着荷花莲蓬,微风袭来,
水波荡漾,游鱼徜徉。

  临池一座水榭内,一身素净衣裳的谭淑贞靠在栏杆处做着女红,旁边一张湘
妃竹榻上徐长今大小姐捧着一碗冰酪吃得不亦乐乎。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二人衣衫穿的轻薄,可也难耐酷暑,谭淑贞鼻尖已有
了微微细汗。

  「妈,你来吃一口。」心疼干娘的小长今蹦到谭淑贞身前,舀起一勺奶酪递
到唇边。

  拗不过小丫头的谭淑贞浅浅吃了一口,不由皱眉:「你放了多少糖霜,腻死
人了。」

  小长今嘻嘻一笑,「甜的才好吃嘛。」

  「你呀……」谭淑贞爱怜不忍多责,将绣花针在鬓发间蹭了蹭,继续低头做
工,只是道:「成天变着法儿吃吃喝喝,等你变成一个小圆球,看爷回来怎么说
你。」

  长今鼻子一皱,扑到竹榻上,轻薄的翠绿绸裤滑下,露出两截粉藕般光滑小
腿,不满道:「谁教他不疼我,出门也不带着我,胖死给他看。」

  「啪」的一声脆响,长今一声惊叫,捂着火辣辣的小屁股跳了起来,惊恐地
看着面色不善的丁寿。

  「不疼你?今天让你好好疼疼。」二爷向来说一不二,将小长今按到膝上,
又是一巴掌,打得小家伙嗷嗷呼救。

  「爷,孩子小,您别打坏了她。」谭淑贞紧着相劝。

  「让你在家好好练功读书,却整天只知道吃喝,不抽了你这根懒筋,将来还
得了。」丁寿冷哼,又是一下,嗯,最近小丫头屁股肉又多了不少,手感不错。

  长今眼泪都飙了出来,扑腾着小腿哭喊道:「救命,救命,师父救命。」

  丁寿纳闷,此时叫「师父饶命」不是更贴切么,来不及多想,再多打几下过
过手瘾。

  举起手掌还未落下,便被一柄玉扇挡住,「丁兄,适可而止。」

  丁寿讪讪收手放人,长今过去抱住白少川大腿,抹着眼泪,「白哥哥……」

  「童言无忌,丁兄何必苛责太过。」

  「白兄有所不知,正所谓不打不成材,棍棒出孝子,你且等等,我再找根棒
子去。」丁寿一本正经道。

  他这半真半假的样子吓得长今花容失色,一声尖叫,沿着水上曲桥跑了出去,
直到撞了人才止步,仰头看见来人样貌,顿时委屈大哭:「师父……」

  怎么出门月余,徒弟都抢走了,哪个不开眼的和爷们呛行,丁寿火气上冲,
待看清来人模样,一腔怒火却又发不出来。

  来人一身蜜色衫裙,满头青丝盘着妇人发髻,约莫三十来岁年纪,一张雪白
鹅蛋脸,弯眉凤目,也是个美人。

  「这个,那个,请问夫人……」自家冒出一个不认识的妇人,丁寿一时竟有
些口拙。

  「这位想必就是东主了,妾身谈允贤,受梅师兄之邀前来。」妇人敛衽施了
一礼。

  「哦哦,原来是谈先生,适才失礼了。」丁寿连忙回了一礼,看着躲到谈允
贤身后的长今苦笑:「劳烦先生拨冗北上,敝人感激不尽,怎奈小徒顽劣,怕是
给先生添了麻烦。」

  「东主客气,长今聪明灵慧,勤勉求学,确是可造之材,妾身所学后继有人,
当承东主之情。」谈允贤轻抚长今丫髻,轻声说道。

  聪明灵慧也就罢了,勤勉?她这样的?丁寿看着躲到谈允贤身后冲他吐舌头
做鬼脸的小丫头,不由苦笑,自己真把这丫头宠坏了。

  闻得身后白少川轻咳一声,丁寿省起自己还有事要办,「谈先生暂请安歇,
敝人还有些俗务待办,稍时再向先生求教。」

  谈允贤微笑颔首,丁寿招手换过谭淑贞,「从宣府带回些人,你帮着安顿一
下。」

  谭淑贞应是,见丁寿要走,忙取出一张红帖,道:「前几日有人下帖夜间摆
宴,因不知爷几时回来,便给爷回了,不想爷恰在今日回府,去与不去还请爷拿
个章程。」

  丁寿随手接过,呦呵,还是喜帖,打开一瞧,脸色突变,抬腿要走,眼前白
影一闪,白少川已经挡在身前。

  「哪里去?如今家小安顿已毕,随我去见督公。」

  丁寿一脸苦色,「白兄,小弟有要事待办,可否打个商量?」

  白少川摇头:「见督公,没商量。」

  丁寿无奈咬牙跺脚:「走!!!」

           ************

  粉墙环护,绿柳周垂,虽有前院的丝竹之音隐约传来,却更衬得小院幽雅宁
静。

  穿过月亮门,甬路衔穿锦簇花园,直通一座二层小楼,楼上香闺甚是素洁,
布置却堪称奢华,靠墙一座紫檀博古架上摆放着七八件古玩玉器,边上青花大盘
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的佛手,东边拔步床上悬着葱绿花卉纹的湖罗幔帐。

  靠西侧妆台上摆放着一个豆柏楠减妆,旁边竖着两尺多高的以水银杂锡打磨
光洁的鎏金铜镜,镜内玉人刚刚放下手中象牙梳子,以沾了凤仙花汁的唇笔轻描
绛唇,随后又以纤秀玉指将樱唇涂点的更加娇艳欲滴。

  「姐姐,你真美!」一身红罗衫子的雪里梅由衷赞道。

  「死丫头,就你嘴甜。」苏三扭头嗔道。

  雪里梅凑上前搂住苏三,霎时一对如花娇颜同时呈现在一面铜镜内,「姐姐,
你真的就这样嫁给三公子?」

  幽幽一叹,苏三轻声道:「还能如何,咱们这样的出身,还能强求什么匹嫡
之礼么?」抬首强颜道:「何况这些日子交往,三郎的人品才学俱是不俗,又肯
真心待我,莫如就遂了这段因缘,也算终身有靠。」

  雪里梅回身四顾,点头道:「他对你确是不错,这南北二楼,满屋家私,怕
不下万金之数,院子里其他姐妹可艳羡得很呢。」

  「我的不就是你的。」苏三调笑道:「当年姐妹盟誓,嫁则同夫,一仙已与
他有了白首之约,待你大的几岁,还不是要和我一样,娥皇女英共侍一夫?」

  雪里梅连连摆手,「当年我年纪小,糊里糊涂地掺了一脚,做不得数的,你
们休要裹上我。」

  「何事要裹上姑娘啊?」折扇轻挑竹帘,一身襕衫的王朝儒微笑而入。

  苏三故作叹息状,「妾身自知福薄,无缘独享三郎厚意,正苦心做媒,这妇
德可还使得?」

  「三姐夫,休要听姐姐胡说。」雪里梅羞恼顿足,扭身向楼下跑去。

  王朝儒面含笑意,目送雪里梅聘婷身姿,这妮子年纪虽小,却身段妖娆,更
有一身冰雪玉肌,着实勾人。

  「可是动心了?」

  王朝儒闻声回首,见苏三眼中嘲弄之色,晓得自家失态,连忙躬身道:「三
姐哪里话,小生能得你姐妹二人垂青,已是前世福报,岂敢得陇望蜀,贪心不足。」

  「口不对心。」苏三玉指拦在王朝儒唇边,口中调笑,人却依偎在了他的怀
中,「怎地不在院中吃酒?」

  软玉温香抱满怀,王朝儒早不知身在何乡,轻吻着怀中玉人秀发,自顾道:
「良辰美景,岂能让三姐你独守空闺。」

  「你就不怕在士林中留下见色忘友的污名。」苏三螓首微扬,凤目含春。

  春宵一刻值千金,此刻哪怕孔夫子在侧,也挡不住王朝儒急赴阳台,矮身将
苏三横抱而起,向那边雕花拔步床走去。

  罗裙小衣一件件飞落,当那件粉缎绣花肚兜也丢在一旁时,玉堂春已好似白
羊般赤裸仰卧在牙床上。

  粉嫩娇躯一丝不挂,一双玉乳虽不丰硕,却坚挺饱满,犹如一对玉碗倒覆在
微微起伏的洁白胸膛上,两颗红豆般的乳珠迎风挺立,与周边粉红乳晕相映成趣,
柳腰一握,香脐浅陷,两条玉柱般的修长美腿线条优美,交汇之处阴影稍凸,隐
约可见一条细长肉缝,一丛柔顺芳草覆盖其上,难窥全貌。

  晕生双颊,将一双藕臂环挡胸前,两条修长玉腿紧紧交织在一起,苏三羞嗔:
「看个什么,还不把灯熄了。」

  「灯下赏美人,果然别是一番意境。」口中喃喃,王朝儒却未有动身之意。

  「那你就呆看一夜吧。」苏三半怒半羞地扭转娇躯。

  光洁玉背和浑圆挺翘的玉臀刹那间呈现眼前,王朝儒顿时惊醒,连忙起身吹
灭蜡烛,脱衣上榻。

  「嗯——三郎……」情郎火烫的身躯贴近,使得美目羞闭的玉堂春全身轻颤,
感觉到一根火热跳动的肉棒紧贴香臀,虽是清倌,但身处青楼耳濡目染,也知悉
那是何物,更让她心中慌乱,口中梦呓。

  王朝儒年纪虽轻,绝非欢场青雏儿,年幼时便和屋里丫鬟偷尝禁果,待大些
又流连秦淮风月,对自家手段和本钱颇为自信,如此美人若不细细品尝岂不暴殄
天物。

  一手轻轻抚弄身下玉人白皙胴体,由足踝直到大腿尽头,手指拨弄梳理着饱
满阴阜上的柔滑毛发,偶尔才在那粒相思豆上挑拨一下,便引得身下美人娇躯颤
悸。

  另一手则把玩着那对坚挺椒乳,将那粒粉红樱桃轻轻拉起,再缓缓按下,不
到片刻玉堂春已在王朝儒调情手法揉弄下神智渐迷,一对浑圆修长的白嫩玉腿缓
缓分开……

  「三郎……奴家那里好……好痒……好热……」

  苏三全身酥软无力,迷茫中玉手下探,握住了那根火烫肉棒,下意识感觉这
与一秤金教导自己时所用的木刻之物有些不同,却未及细想,将爱郎的火热分身
引向已是小溪汩汩的幽秘圣地……

           ************

  楼上灯火初熄之时,便让在院中凉亭内翘首以望的刘鹤年与韩守愚失望不已,
二人相视一眼,一声轻叹,看看周边院中布置,只能自我安慰谁教自个儿老爹是
清水衙门官儿,财力不及,人家抱得美人归,他们只能在下面干瞪眼。

  回身入席,又见那边几案边与雪里梅说笑的杨慎,二位公子心中更加不是滋
味,钱没王朝儒多,才学又不及杨用修,无钱又无才,难得美人睐,这京城风月
场真真气死人个也么哥。

  「二位贤弟,请酒。」焦黄中一旁好心劝酒。

  酒入愁肠,更添烦恼。

  韩守愚冲着杨慎道:「用修,今日是顺卿大喜之日,你乃川中才子,怎可无
诗应和,且为他二人作诗一首,以酬此宴。」

  杨慎抬首笑道:「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好,」雪里梅登时眉花眼笑,「公子,奴家为你研墨。」随即在案上铺上
产自嘉州的薛涛笺,又取来松江府购得的顶烟老墨,加入砚滴清水,边研墨边含
情脉脉地觑着杨慎。

  杨慎取过一只紫毫湖笔,蘸墨之际向着雪里梅抿唇一笑,将个小妮子笑得心
如鹿撞,磨墨玉手都加重了几分力气。

  本意只想为难这位小老弟一下,作诗不成便罚酒了事,不想又被喂了好一口
狗粮,韩守愚好生无趣,「既然作诗,便要几分急智,便限时……」

  韩守愚还在考量多长时间合适时,忽听得绣楼上一声女子莺啼哀鸣,在这静
夜园中,分外清晰。

  几个欢场老手自知何故,相互一笑,颇为暧昧,便是雪里梅在初闻惊讶后,
也是脖根红透,粉腮通红,轻轻羞啐了一声。

  倒是手提紫毫的杨慎眉峰尽展,笔走龙蛇,须臾间一首诗作已跃然纸上。

  「流盼转相怜,含羞不肯前。

  绿珠吹笛夜,碧玉破瓜年。

  灭烛难藏影,洞房明月悬。「焦黄中展开纸笺,轻诵一遍,点了点头,又微
微皱眉,」用修,这首诗似乎过于绮艳了些?「

  「风光旖旎,不正应今夜此情此景么。」杨慎眼神示意,展颜笑道。

  「不错不错,的确应情应景。」焦黄中看了看绣楼,连连点头。

  「几位公子,何事应情应景,且说与奴家听听。」带着一袭香风,一秤金款
步而来。

  「不可说,不可说。」焦黄中故作高深道。

  刘鹤年倒是关心另一件事,「苏妈妈,听闻顺卿将十余个行李箱笼都存在贵
院,此番你想必是财源广进了。」

  「哎呦,刘公子话从何来,三姐夫体谅我们娘几个日子辛苦,将银子放在柜
上是方便三姐日常采买用度,奴家岂会黑了心贪图自家女儿银子。」一秤金挥着
团扇,大呼小叫道。

  几人一笑,谁若将鸨儿的话当真,那这些年真是白活了。

  这几位不再纠缠话题,一秤金倒是话锋一转,「说起来,上次出手阔绰的两
位公子怎地再也不见?」

  焦黄中不以为然道:「那朱公子是丁兄台的表弟,只是偶然得识,至于那丁
兄嘛,这段日子告假归省,不在京中。」

  「不在也好,那人不过缇骑武臣,这吟风弄月之事想也不擅,没得坏了心境。」
韩守愚撇嘴道。

  「锦衣卫?」一秤金眼睛一亮,「奴家听闻如今京中风头正盛的便是一位叫
丁寿的锦衣卫佥事,深得万岁爷恩宠,宜春院想攀附这座大神,不知咱们这位丁
公子和那位同宗能否说得上话?」

  话刚说完,一秤金便见几人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怎么,可是奴家说错话
了?」

  「苏妈妈又何必多此一举,这二人本就是一个人……」

           ************

  东厂,内堂。

  刘瑾一身蟒袍贴里,立在书案后提笔写字。

  「卑职见过督公。」丁白二人入堂行礼。

  微微蹙眉,刘瑾放下笔,狐疑地打量丁寿,「寿哥儿,你内息紊乱,功力不
进反退,难道那点伤还没好利索?」

  老太监眼睛好毒,竟从自己进门一句话就听出内息紊乱,丁寿心中暗道,嘴
上还是回道:「前阵子遭逢变故,一时岔了真气,还未痊愈。」

  「可是为了你那新妇之事?」

  是因为你个老人妖拍我的一掌,要不是李凤,老子现在非痴即傻,丁寿腹诽,
口中却道:「与她有些关系。」

  「你啊……」刘瑾摇头:「习武之人最忌心绪不宁,一旦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你却为了一个娘们进退失据,这心境修为着实不堪。」

  「督公教训的是」丁寿乖乖地束手挨批。

  「说归说,东厂丢不起这个人,咱家已经吩咐下面找人了,小川,你盯着点,
别让十二颗这些猴崽子偷懒。」数落够了,刘瑾靠在椅背上轻声吩咐。

  「劳督公为小子费心。」丁寿一副感激涕零模样。

  刘瑾摆摆手,上下打量着丁寿:「原打算让你小子远离是非窝,咱家也清净
一阵子,没想你这惹祸精又揪出车霆这档子事,如今朝堂内外眼线都在盯着咱们
爷们,今后做事都小心些。」

  「卑职给督公添麻烦了。」丁寿也觉委屈,天知道一个车霆,竟扯掉了一个
刘大夏,他当初真没想搞这么一个大新闻。

  「麻烦嘛,添也就添了,惹了事不怕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和咱家斗,
倒是还需要点道行。」刘瑾一字一顿,阴狠说道。

  略一思忖,丁寿试探问道:「建昌、寿宁二侯那里……」

  「如今怕人家借机生事了,没出息。」刘瑾笑骂,「那二位没心思搭理你,
前几日有人敲了登闻鼓,告那哥俩图谋不轨。」说着将案上一张诉状扔了过来。

  丁寿接过一看,好么,第一条就是谋逆大罪,后面什么强夺人田,草菅人命,
林林总总,怕是够那二位来来回回上十几次法场的。

  「二位侯爷谋逆,怕是……」二张在朝中跋扈不假,可他们要造反,谁跟着
啊。

  「假的。」刘瑾答得干脆,「除了第一条,都是真的。陛下震怒,罢了二张
朝参,如今那二位正在家里哆嗦呢,银子都使到咱家这儿了。」

  「哪一位壮士够胆击登闻鼓状告二侯?即便胜了,太后震怒,怕也难逃一死
吧。」丁寿真想见识一下这位一心找死的猛士。

  刘瑾轻揉眉心,眼神示意白少川来说。

  「壮士未必,不过是一妄人。」白少川轻笑,「丁兄可知寿宁侯府有一唤曹
鼎的奴仆?」

  「知道。」丁寿点头,这位还和小皇帝在宜春院争风过呢。

  「曹鼎与其父曹祖相处甚劣,这曹祖曾数其恶行,求告督公,不过督公观此
人神志不清,言多虚妄,着人将他押回原籍。」白少川娓娓道来,「曹祖认为无
人惩治其子,是因寿宁势大,连带恨二侯入骨……」

  这算是恨屋及乌吧,两辈子总算看见坑儿子的了,丁寿为这位曹爷点赞。

  「督公当年虽未理其事,但也暗中差人打探二侯劣迹,既逢丁兄与之交恶,
督公便想起了这颗闲子。」

  刘瑾接过话头,「小川快马南下,那曹祖心中早有执念,要他击鼓告人,自
无不允。」

  听完其中纠葛,丁寿躬身向二人道:「谢督公费心,劳白兄辛苦。」

  刘瑾一笑,不置他言,白少川却侧身避过,「区区小事,只望革儿孛罗死讯
传来,丁兄莫要寻白某的晦气才是。」

  丁寿勃然变色,戟指白少川道:「什么,你杀了革儿孛罗……」

  白少川神色淡淡,「怎么,丁兄莫不是要为那鞑子与白某反目不成?」

  丁寿指着白少川,「你二人无冤无仇,为何……」自己还骑着人家送的宝马
呢,这叫什么事啊。

  「为了你。」静观二人的刘瑾突然发声,「革儿孛罗在京时虽处处装痴卖傻,
憨态示人,可其面相却鹰视狼顾,有枭雄之姿,此人不除,将来必为大患,他若
是借你二人勾连之事要挟,你如何自处?」

  「面相之说,终是虚妄,以此便下杀手是否太过?」丁寿对那个外表鲁直的
汉子颇有好感,忍不住为之辩解。

  缓缓起身,刘瑾来到堂中,「退一万步,即便他果真表里如一,是一憨鲁之
人,你与他谋划车霆之事怎能不保泄露,又怎保他人不会利诱其作为攻讦你之口
实,万全之策便是杀了灭口,一了百了。」

  拍着丁寿脸颊,刘瑾阴声问道:「听懂了么?咱家就是怕你优柔寡断,和这
鞑子纠缠不清,才叫小川帮你一把,哼,处处授人以柄,你真是嫌命长了!」

  若真如刘瑾所言,后果不堪,丁寿听得冷汗淋淋,「是,可要小子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这阵子除了上朝点卯,就老实在家呆着。」刘瑾似乎又想起
什么,「对了,闲暇时随阿音习琴,好好磨练一下心境,对你有好处。」

  丁寿垂首应是,刘瑾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你——今年二十了?」

  「啊?」话题突然又扯得有些远,反应过来的丁寿点了点头。

  「到了加冠的时候了,怎么也没个表字?」刘瑾声音很轻,更像自语,好在
丁寿耳力还不差。

  「先父早逝,未承庭训,小子又自幼顽劣,为黉门所不容,故未得师长赐字。」
丁二爷老实交待,慨叹若不是丁鹤平日严加管束,大棍教学,这具身子只怕只剩
一肚子草包了。

  刘瑾踱到书案前,取了刚刚书就的那张宣纸,「咱家为你取了个字,看看可
使得?」

  「南山?」丁寿看着墨迹淋漓的两个大字,疑惑道。

  「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刘瑾微笑,「呵呵,便取这好彩头吧。」

  「小子谢督公赐字。」丁寿恭敬行礼。

  「罢了罢了,咱爷们有日子没见了,来陪咱家手谈几局。」刘瑾今晚兴致颇
高。

  随即二人摆下棋盘对弈,却未留意立在廊下的白少川,虽然面上平静,笼在
袖中的十指正紧紧扣着中衣,指尖几已陷入肉中……

           ************

  「你这犄角不要了?」刘瑾以手托腮,对着丁寿的一记臭棋大摇其头,「怎
么心不在焉的,有事?」

  怀里揣着王朝儒今晚上梳笼玉堂春的喜帖,丁二爷早已神飞本司胡同,怎奈
不敢明说,和没有小鸡鸡的刘公公谈青楼有约,这不是找打么。

  「没得什么,只是吏部侍郎焦孟阳的公子焦黄中下帖邀了小子今夜赴宴,」
丁寿边说边小心观察刘瑾神情,「这焦孟阳颇有依附督公之意……」

  「焦泌阳?」刘瑾点了点头,落了一子,道:「天顺八年的进士,在朝资历
倒是不浅。」

  「督公说的是,不过焦泌阳在朝中颇受排挤,名声不佳。」

  刘瑾嗤笑一声,「名声能当饭吃?焦泌阳为乡梓谋福,豫人受惠良多,可以
一交。」

  丁寿喜不自胜的站了起来,「那小子就去赴宴了?」

  「坐下。」刘瑾不满地扫视丁寿一眼。

  无奈,丁寿又垂头丧气坐了下来。

  「若是诚心投靠,今夜不去赴约他父子也会寻找别的机缘,若只是虚与委蛇,
你贴上去又有何用,无端被人小瞧罢了。」

  花白眉毛微微一抖,刘瑾拈起一颗棋子轻轻把玩,饱含深意地笑道:「就如
同请客,有的客人千般敦请也是不至,有的客人却是不请自到……」

  话音刚落,刘瑾屈指一弹,手中棋子便挂着一声厉啸直冲屋顶……

             第六十七章、背锅

  屋漏顶破,椽梁木屑和着碎瓦簌簌落下,一道人影翻身落入庭院之中。

  白少川擎扇在手,一个箭步飞身而出。

  刘瑾面不改色,轻挥衣袖,让不知何处冒出的柳无三退下。

  柳无三躬身领命,弯腰姿势不变,也不转身,足尖一滑,反弹而去,重又隐
身暗处,不见踪影。

  刘瑾面无表情,冲着惊起肃立的丁寿,漫不经心道:「继续。」

  「是。」丁寿重又入座,听着院内不住衣袂破空之声,不禁忧思重重,房顶
伏了人竟没半分察觉,来人必定不凡,莫非是冲自己来的。

  果然少顷之后,脚步声响,谷大用和丘聚二人走了进来。

  「督公,内外搜检过了,来的只有一人。」夜闯东厂,无异上门打脸,一向
笑面示人的谷大用此时脸色也有些不善。

  「是个硬点子。」丘聚阴冷神情一如往常,只是三角眼中满是凶光。

  看着棋盘的刘瑾头都不抬,若无其事道:「坐,交给外面孩子们。」

           ************

  庭院中挂起数十个气死风灯,亮如白昼,墙头房顶密布着手持连弩的东厂番
子,个个面色凝重,弩机皆已上弦。

  一个身着破旧宽袍的高大身影伫立院内,庞眉皓发,黑巾蒙面,对着层层涌
出的番子视而不见,傲然挺立。

  白少川立在廊下,轻摇折扇,潇洒惬意,「何方朋友莅临东厂,尊姓大名还
请见告。」

  来人冷哼一声,不发一言。

  白少川也不着恼,微微一笑,「也罢,既然阁下不愿透露名姓,我等也只好
得罪了。」折扇向前一指,「拿下。」

  一名矮小精悍的番子越众而出,一对判官笔如毒蛇吐信,向老者杀来。

  老者身子不动,一掌斜封,将这矮个番子逼退,冷声道:「恶判官石雄,原
来你投了阉狗。」

  那番子正是东厂戌颗领班石雄,当年也是黑道成名人物,因手段毒辣,不容
于江湖,遂投靠刘瑾,已多年不在江湖行走,被人一语道破行藏,也是一愣,
「能叫出石爷名字,想必打过交道,亮个万儿,免得伤了交情。」

  老者哈地一声,不屑道:「凭你也配与我老人家结交。」呼的便是一掌击出。

  石雄见那一掌虽打得随意,蕴含内力却如黄河浊浪,浩浩荡荡,不敢硬接,
闪身疾退。

  老者得理不饶人,掌力如影随形,紧追而上,眼见石雄已避无可避,斜刺里
一双巨灵般手掌向老者劈来。

  身形微转,老者掌势不减,直直迎上了那一双巨掌。

  「蓬」的一声巨响,老者身形一晃,轻咦了一声,那对巨掌主人已连退数步,
直到丈外才勉强立住了身子。

  「开山神掌?!」蒙面老者缓缓活动了下手腕,「你是云南白家的传人?」

  身材高大的健壮汉子此时脸色涨红,如饮醇酒,勉强道:「正是,寅颗领班
白耀南在此领教。」

  「想不到这东厂黑白两道来者不拒,倒是藏污纳垢的好去处。」老者笑呵呵
道,浑不将周围虎视眈眈的众人放在眼中。

  东厂众人闻言大怒,皆看向廊下挺立的白少川,只待三铛头一声令下,便要
一拥而上。

  白少川也是剑眉紧锁,来人有似曾相识之感,却又想不起来究是何人,此人
内力深厚,见识广博,必是武林成名人物,可惜计全外出办差,不然定能一语道
破此人来路。

  无暇细想,夜探东厂,若是由人来去自如,传出去东厂可是声名扫地,当下
折扇一合,白少川猱身而上,朗声道:「既然阁下藏头露尾,休怪我等倚多为胜,
大家齐上,将此人拿下。」

  口中说话,身子却是不停,抬手扬腕,挥扇斜踢,低首塌背,瞬时间飞针、
袖箭、毒砂、低头弩等一十三种暗器如雨点般向老者射去。

  对着漫天暗器老者不复方才散漫,左掌迎天,右掌按地,双掌画圆,掌影重
叠幻化,如山峦叠嶂,密不通风,漫天暗器反被他掌力逼得四处星散,周边受殃
番子纷纷喝骂,乱成一团。

           ************

  当老者与白耀南对掌时惊天动地的一声传进屋内,刘瑾下棋动作一滞,嘴角
轻扬,轻笑道:「混天掌。」

  「涂酒鬼?」

  「涂大勇?」

  丐帮传功长老大名鼎鼎,位列江湖四怪,外面那帮小子怕是不顶用,谷大用
和丘聚同时起身,对视一眼,向着刘瑾探询道:「督公,我们……」

  刘瑾落子动作不停,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烛光晃动,丘谷二人已不在厅中。

  「督公,那我也……」丁寿隐约晓得涂大勇所为何来了。

  刘瑾眼皮轻抬,「下棋。」

           ************

  漫天银光尽散,人影幢幢,白少川带领东厂数名掌班倏左忽右,上纵下窜,
将蒙面老者围在圈内,疾攻不停。

  白少川一柄玉扇点、戳、扫、打,不时夹以暗器偷袭,防不胜防;石雄翻身
滚进,判官笔刁毒辣钻,直击涂大勇下三路要害;白耀南开山神掌大开大阖,堂
堂皇皇,虎虎生风;亥颗领班双尾鹰焦福腾空如鸟,两手峨眉刺凌空攒击,凌厉
险峻。

  老者虽入重围,仍猱进鸷击,攻守有据,闪身避过白少川玉扇,反手一掌逼
退白耀南,凌空屈膝将焦福踢出,甫一落地便抬手抢过石雄的一只判官笔,头也
不回,直向身后一指通天曹大康掷去,逼得这位巳颗领班闪身低伏,险险避过,
身后一名番子却以胸当之,当场毙命。

  酣战正紧,老者忽觉身后两股阴柔内劲潜袭而来,虽无堂堂之威,却淳厚阴
毒,不敢怠慢,回身招架。

  内力相接,四只手掌紧紧贴在了一起,并无与白耀南对掌时的赫赫声势,老
者却并不好受,一支手臂好似钢刃透骨,另一个则血气冻结,运转渐渐不灵,凝
神细看来人,竟是两个红袍太监。

  「涂长老大驾光临,又何必藏头露尾,堕了你丐帮威名。」谷大用嘴上客气,
手上却丝毫不松。

  丘聚一声不吭,掌上内力吞吐,源源不断向涂大勇涌去。

  「阴风掌和五殃神掌,」老者并不否认,自顾沉声道:「凭这些歪门邪道的
手段也想拦住老人家我。」

  随即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生生不息,如排山倒海般向二人涌去,逼得二人
连退数步。

  丘、谷二人面色一变,自知一掌难以抵敌,双掌叠加,运功相抗,三人一时
相持不下。

  东厂众人中酉颗领班高林为人阴损,江湖人称「笑里藏刀」,此时见有便宜
可捡,又可在上司前露脸,也不顾事后身边人耻笑,趁势潜行,双掌直拍蒙面老
者后心。

  「无耻。」老者一声怒喝,舌绽春雷,吐气开声,两臂用力,同时一腿后撩,
正中高林,高林如何能挡这挟怒一击,口吐鲜血倒飞而回。

  丘、谷二人则一声闷哼,被这一掌震开,连退数步,面色灰败,眼神尽是怨
毒之色。

  蒙面老者身子晃了一晃,也吃了暗亏,强压胸中翻腾气血,环目四顾,院中
又添了不少人手,由身形步伐看其中不乏高手,暗道今日一时大意踢了铁板,莫
非我老人家今夜要栽到这里。

  老者甩开外袍,露出一身鹑衣百结的叫花装束,又一把揪掉面巾,通红酒糟
鼻霍然在目,正是丐帮传功长老,江湖四怪之一的酒鬼涂大勇。

  白少川脸上发烧,暗道一声惭愧,难怪觉得来人声音熟悉,在牡丹园曾有一
面之缘,不想今夜老花子换了衣服,他心中先入为主,未曾想到丐帮上去。

  涂大勇不顾周边虎视眈眈的东厂众人,自顾解下腰间葫芦,咕噜咕噜就是一
通牛饮,饮罢后一抹嘴,畅怀大笑道:「来吧,狗番子,待老人家我教你们如何
做人。」

  这老儿不愧成名江湖数十年,身陷险地仍谈笑自若,气度不减,引得东厂众
人暗暗赞佩。

  谷大用皮笑肉不笑地道:「休逞口舌之利,今夜若让你离开,咱家亲手摘了
东厂的招牌。」

  谷公公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岂能不有所表示,丑颗掌班崔朝栋一挺手中点钢
钩镰枪,抢身而上,上手就是看家绝技「泼风八打」。

  曹大康也不含糊,伸出他那根明显细长异于他人的右手食指,指出如风,一
指囊括涂大勇印堂、天突、璇玑、华盖、紫宫、玉堂、膻中七穴,「一指罩七穴」,
这也是曹领班看家绝活。

  涂大勇哈哈一笑,不等二人近身,身子一扭,宛若游鱼,窜入一旁番子人群
中,将本来凝神戒备,如临大敌的二位掌班晾到一旁。

  「老儿卑鄙。」谷大用气急败坏,没想到堂堂丐帮传功长老竟然不战而逃,
毫无成名人物气概。

  涂大勇在一帮番役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其他手持硬弩的番子怕误伤
同僚,投鼠忌器,只得短兵相接,却如何挡得住他。

  借着廊庑掩护,涂大勇渐渐靠近院墙边,东厂内高手此时已尽聚院内,翻过
高墙,便是天高云阔,能否拿得下他便各靠本事,再无此围攻之势。

  丘、谷二人岂能让他如愿,转眼间十数条身影跃上房顶院墙,成环形向涂大
勇逼来。

  临近墙角,涂大勇冲天而起,丘聚冷笑一声,「留下吧。」纵身一记阴风掌
遥遥拍出。

  早候在墙头的谷大用占尽地利,五殃掌自上而下,誓要将这老儿逼回。

  游廊下白少川手扣暗器,蓄势待发,只等涂大勇在夹击下内力不接时乘机而
行。

  另有几名掌班随后而起,兵刃拳脚尽往这位身上招呼。

  眼看涂大勇陷入死地,却不见这老儿举手招架,身在半空大嘴一张,一蓬蕴
含真气的酒雨喷洒而出,随后一掌迎上墙头谷大用。

  众人未料涂大勇将酒水做暗器,丘聚急使千斤坠,身子急速下落,那几名掌
班却无力在空中变换身形,眼见要吃一大亏,突然间,午颗掌班吕金元手中阎罗
铁伞忽地张开,只听铛铛乱响,好似冰雹击顶,将满天酒水挡了大半。

  谷大用与涂大勇掌一相接,便觉诧异,老儿这一掌并未蕴含太深力道,反借
这一掌之力倒飞而去,难道其并无逃生之意。

  这边东厂几位掌班刚自庆幸逃过一劫,吕金元忽听身边有人说道:「这玩意
不错,借我老人家使使。」随后手中忽地一轻,那柄阎罗伞已被涂大勇抢到手里。

  抢伞在手,涂大勇脚步不停,快若奔马,直向东厂内堂冲去。

  丘聚等人这才明白中了涂大勇声东击西之计,恼羞成怒,大喝道:「放箭,
射死他。」

  一声令下,经内府兵仗局精心制作的诸葛连弩箭发如雨,涂大勇一声长笑,
阎罗铁伞大张如翼,将来箭尽数遮挡,笑声未歇,人影便冲入了刘瑾所在内堂。

  「护卫督公。」白少川当先而上,东厂众人紧随其后。

  跃下墙头的谷大用与丘聚比肩而立,未见急迫之色,反倒轻轻一叹,声音中
还蕴含了一丝同情。

  内堂灯火倏地一灭,涂大勇笑声戛然而止,随后一具身子如同破口袋般被扔
了出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再无声息。

  刘瑾缓步而出,神色淡淡,仿佛无事发生;丁二爷随后跟出,一副被扯了蛋
的古怪表情。

  专注地用锦帕擦拭双手,刘瑾夹着眼扫了院中众人一眼,「这么一个货色也
要脏了咱家的手,东厂的日子真是太安闲了。」

  「属下失职。」东厂众人纷纷跪倒。

  刘瑾指了指地上的涂大勇,刚要说话,丁寿附在耳边轻语几句,微微点头,
「交给你吧。」

  「谢督公。」丁寿脸上堆笑,「这天也晚了,属下是否……」

  「今儿就住这吧,你的院子还在。」刘瑾扭身,扔下一句话,「明早随我一
同进宫。」

  「唉——」丁寿仰头看了看夜色,长叹一声,玉堂春的头口鲜儿是被王三尝
定了。

           ************

  翌日一早,丁寿便随着刘瑾进了东华门。

  「不知何故,皇上这阵子一直心情不佳,时间长了怕有碍龙体,你与陛下素
来亲近,想法子开导一下。」刘瑾边走边嘱咐道。

  我这离京才多久,走之前那熊孩子还没心没肺的逛青楼呢,怎们现在就抑郁
了,丁寿心中嘀咕,还是点头称是。

  正说着话,迎面来了一队人,男子皆戴青色顶巾,系红绿帛带,女子则佩戴
着银角冠,瞧着打扮应该是教坊司的乐工伎户。

  领头的太监老远看见二人,撩着袍子一溜小跑过来,深施一礼:「钟鼓司康
能拜见刘公公,见过丁大人。」

  刘瑾点了点头,看了看远处那些人,「这又是皇上召见的,还没有陛下满意
的人?」

  「回公公的话,可不是么,这些人又要赐宴赏赐一番就打发回去,您说皇上
这是怎么想的……」康能愁眉苦脸的抱屈道。

  「皇上怎么想的由得着你来揣测?」刘瑾冷冷瞥了康能一眼。

  揣测圣意的罪名可担不起,康能被吓了一身冷汗,「小的不敢,小的知罪。」

  刘瑾冷哼一声,抬步就走。

  「公公,小子有些事要请托康公公,您看……」丁寿在旁低声道。

  刘瑾点了点头,「咱家在内东厂还有事要办,一会你自去觐见。」

  「公公放心。」丁寿见刘瑾走远,转身笑对康能道:「康公公,在下有些事
请您帮忙。」

  「哎呦,丁大人,您可别折煞奴婢了,咱如何当得起您一个」请「字,有话
您吩咐就是。」眼前这位是宫里红人,在皇上和太后那里都说得上话,可不是他
这个钟鼓司太监能拿乔的。

  丁寿微微一笑,眼前人以前打过交道,他也不再拐弯抹角,「此番查抄车霆
府邸,府内女眷本该没入教坊,不过有几个……」

  「多大个事儿,也值当您丁大人开回口,着人吩咐一声也就是了,回头奴婢
就把脱籍文书送到府上去。」康能不等丁寿说完,便拍着胸脯打了包票,又扭头
看了看他带着的那群人,谄笑道:「这里面有没有您看得上眼的,到时一并送去。」

  丁寿忙摆了摆手,「好意心领了。」又指指那帮乐户,「这到底怎么档子事?」

  康能四顾看了看,拉着丁寿往僻静处走了几步,「奴婢也正纳闷呢,万岁爷
从上个月起就要教坊乐户轮班觐见献艺,可这大多数都是见了一面就喝退了,瞧
着近几日陛下面色不善,万一哪天发作起来,可如何是好啊!」

  见了一面就让人走了,丁寿捏着下巴琢磨,「皇上是不是在找熟人啊?」

  「奴婢起初也是这么想的,可万岁爷平日里和教坊并无往来,哪儿有什么熟
人。」康能说道。

  未必吧,康公公你是不知道,那小子最后一次出宫就是逛的本司胡同,可那
晚上他光顾着吃来着,连玉堂春和雪里梅两个美人都没多看一眼,难道小皇帝开
窍了,丁二爷开始胡思乱想了。

  「丁大人诶,眼瞅这人都快轮一圈了,愣是没一个万岁爷满意的,您是御前
红人,能不能帮着探探口风,皇上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康能眼巴巴地望着丁
寿,满是期盼之色,钟鼓司虽说是个苦差事,好歹是二十四衙门之一,爬到这一
步也不容易,万一皇上一时气不顺,把他扔到皇陵司香去,他康能可没刘瑾那翻
身的本事。

  打从高文心、谭淑贞起就请托这太监办事,瞧如今这副可怜样子,丁二爷还
真不忍心拒绝,只得点头答应,惹得康公公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

  乾清宫,偏殿。

  「臣丁寿叩见万岁。」丁寿装模作样地要跪下行礼。

  正拄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朱厚照见他大乐,「你回来了?还客套什么,来呀,
给丁爱卿看座,上茶。」

  原本就是弯了弯腰的丁寿立刻直起身来,「谢皇上。」

  「伤可养好了?说说,宣府怎么样?好玩吗?怎么空着手就回来了?没给朕
带些土产方物?」

  这熊孩子没救了,丁寿心中哀叹,只得静下心来一一回答这位好奇宝宝连珠
般的问题。

  「……宣府土产大多未到时令,待过些时日方得呈送,还请陛下稍待。」好
不容易把小皇帝的问题答完了,丁二爷口干舌燥,捧起茶盏饮茶。

  茶还未及嘴,就被绕下御案的朱厚照一把夺了去,看看杯中香茗,往地上一
摔,怒道:「什么劣茶,也拿来款待丁卿,去换王师傅进献的新茶来。」

  「陛下……」嗓子快冒烟了的丁寿哀怨地看向朱厚照。

  「爱卿稍待。」朱厚照赔了个笑脸,冲着周边伺候的小内侍们喝道:「还不
快去备茶,一起去,快点。」

  内侍们赶快收拾干净地上碎瓷,慌慌张张地退下,一时间殿内只余下了他们
君臣二人。

  丁寿正搞不懂为什么要劳烦这么多人准备新茶时,手腕已被小皇帝紧紧握住,
朱厚照苦着脸对着丁寿道:「爱卿,你得帮我啊……」

           ************

  「也就是说,皇上不知道那名女子姓名?」听完了小皇帝述说后,丁寿皱着
眉头,眼神古怪地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相貌呢?」丁寿接着问。

  「当然很美了,温柔,体贴……」朱厚照难以抑制溢美之词。

  「年岁大约多少?」丁寿打断朱厚照这些屁用不顶的废话。

  朱厚照终于坚定回道:「是位姐姐。」

  丁寿痛苦地捂住了脸。

  「爱卿,我一向拿你当朋友,此事不是旨意,而是朋友托付,万不能让母后
知道,哦,也不能让老刘他们知道,拜托啦。」朱厚照如今的表情近乎阿谀,如
果给条尾巴估计会立刻摇起来。

  皇上都这样低三下四了,丁寿还能说些什么,「微臣应下便是。」

  朱厚照兴奋地一拍丁寿肩膀,「就知道你够朋友。」

  丁寿苦笑,估计康公公更会这么认为,莫名其妙这锅怎么就背到身上了。

  「陛下,茶备好了。」一个小内侍战战兢兢地端着茶盘进来,万岁爷如今越
发不好伺候,生怕又不遂了他的意。

  「来,爱卿,请茶。」

  小内侍瞪大了眼睛,九五之尊的朱厚照捧着茶送到丁寿面前,缩肩塌背的样
子跟自己都有一拼,这份荣宠那丁大人该是祖坟冒青烟了,还不跪下感激涕零地
谢恩。

  随后丁寿的做派让小内侍眼睛都瞪出了眼眶,那位爷就大马金刀坐在那里,
随手就接过茶去饮了一口。

  「丁卿,这茶可还入得口?」如今朱厚照话里话外都是讨好之色。

  「清香甘美,确是好茶。」二爷满是心火,哪有心思品茶,只是顺着朱厚照
说话。

  不想朱厚照却来了精神,「此茶是王师傅家乡出产,此番进京呈献给朕的,
爱卿若是喜欢,一会儿拿个几斤回去。」

  丁寿听是王鏊家乡特产,好奇道:「不知此茶何名?」

  「据王师傅说此茶产自山峰石壁,茶籽由山禽叼来,俗名」吓煞人香「,当
地山人请他为山峰题字,故以此茶相赠。」

  「吓煞人香?」丁寿听得名字有点耳熟,也没在意,「茶是好茶,只是名字
有些不雅。」

  朱厚照一拍大腿,「爱卿所言正是,朕也是这么觉得。」低头来回踱了几步,
猛一抬头,道:「有了,王师傅说他题名山峰名为」碧螺峰「,既然此茶产自碧
螺峰下,便将此茶名为」碧螺春「,昭告天下。」

           ************

  仁寿宫外。

  丁寿负手来回打量着四周殿宇,不是还对进出路过的宫人挤眉弄眼的做个鬼
脸,引得小宫女们掩唇偷笑。

  「丁大人,太后宣你进宫。」宫女翠蝶立在宫门前,轻声唤道。

  「谢过王宫人了。」丁寿深施一礼。

  「奴婢当不得如此大礼。」翠蝶忙侧身避过,「前番大人救命之恩,奴婢还
未得谢过。」

  「区区小事,也是太后不忍责罚,丁某不过顺水人情,宫人不必记挂。」丁
寿看了四下无人,从袖中抽出一物,「薄礼一件,请宫人见纳。」

  翠蝶定睛细看,那物是一支点翠蝴蝶珠花,做工极为精巧,蝴蝶卷须上缀有
两颗上等东珠,微微颤动,好似转瞬便会展翅飞去。

  「如此贵重之物,奴婢不敢收受。」翠蝶连忙推辞。

  「何须客气,当日二侯进言,若不是宫人援手,下官麻烦不小。」丁寿笑容
可掬,将珠花塞入翠蝶手中。

  翠蝶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了然,这宫中只要有心,就藏不住什么秘密,
何况当日在侧宫人众多,难保不会有东厂耳目。

  「如大人所说,当日奴婢也不过顺水推舟,当不得如此重礼。」翠蝶坚辞不
受。

  「既然如此……」丁寿摸着鼻子若有所思,乜视翠蝶,「也罢,这礼就不送
了。」

  翠蝶吁了口气,常伴太后左右,不知多少人眼红她的位置,可不想授人把柄,
不过么,看了看手中珠花,心中隐隐有些不舍,女子从来对首饰珠宝没什么抵抗
力,王姑娘自也不能免俗,恋恋看顾了一眼,咬牙便要递回。

  「姐姐在上,小弟给您行礼了。」丁寿没等翠蝶反应,便长揖到地,深施一
礼。

  「你这是……」王宫人瞠目结舌,不知这位爷走的哪一出。

  「今日我与宫人结为姐弟,此物不再是人情往来,而是情谊所寄,料来姐姐
会赏给小弟这个薄面吧。」丁寿笑嘻嘻道。

  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就多了一个弟弟,王翠蝶哭笑不得,还要再推辞,见一
个小宫女慌张张奔了过来,鬼使神差地匆忙将珠花藏进袖中。

  「王尚宫,太后催你二人进去。」小宫女道。

  「知道了。」翠蝶没好气地瞪了丁寿一眼,这害人精,无端在此耽误许多时
候。

  面对佳人嗔怒,二爷咧嘴一笑,报之一口白牙。

           ************

  仁寿宫,西次间。

  张太后斜依在靠北临窗的一张凉榻上,纨扇遮面,不知是睡是醒。

  「微臣丁寿参见太后,臣在宣府茶饭不思,无一日不记挂太后,今见太后凤
体康健,臣心遂安。」丁二爷跪在外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嘴倒够甜,哀家还以为丁大佥事贵人健忘,不记得这仁寿宫的路呢。」太
后纨扇仍未拿开,语意冰冷。

  「太后恕罪。」丁寿纳闷,怎么慈寿太后的话中透着一股酸味,「臣非有意
怠慢,只是在外面向王宫人打探一些太后消息,故而耽搁了一阵子。」

  「哦?」纨扇轻移,凤目带着一丝寒意罩向翠蝶,惊得佳人花容失色。

  「打探宫闱秘事做什么啊?」纨扇轻抚酥胸,张太后粉面侧转,一瞬不瞬紧
盯着外间丁寿。

  「就想知道太后心情如何,毕竟臣这屁股是肉做的,再挨一次廷杖怕是要碎
成八瓣了。」丁寿苦着脸道:「怎奈臣百般乞求,王宫人就是不肯透露,微臣心
里没底,故而在宫外徘徊,累得銮驾久候。太后您看在小猴儿平日侍奉恭谨的份
上,今日治罪就骂上两句,别再打屁股了吧。」

  「你这油嘴滑舌的猴儿就是欠打,快起来吧。」一声娇笑,张太后翻身坐起,
「伤可好了?」

  「托太后洪福,已经无碍了。」丁寿嘻皮笑脸的凑上前,轻揉太后香肩,继
续道:「不过太后的卧舆须迟上几天才得归还,毕竟还要打扫香薰,免得凤体沾
了臣的俗气不是。」

  太后闭目享受丁寿按摩手法,拖长鼻音嗯了一声,「那物件已经被你这臭猴
儿睡过了,哀家不稀罕,便赏给你了。」

  「谢太后恩典,可臣乘坐这卧舆毕竟犯忌,要是被科道参上一本……」丁寿
为难道。

  「怕什么,有人参你,让他来寻哀家。」太后凤目微睁,纨扇向榻上一拍,
怒声道,随即便又失落地轻叹一声。

  「太后可是有心事?」忽然间慈寿太后面带愁容,丁寿好奇问道。

  「你不晓得,前些日子有个刁民击了登闻鼓,状告哀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
科道那些言官们也跟着聒噪,这皇上也不知道体贴家里人,还要下旨严查,唉,
哀家夹在中间难办啊。」太后黛眉轻蹙,神情落落。

  我太晓得了,这事就是因二爷起的啊,丁寿心中暗爽,脸上还是一副戚戚状:
「太后宽心,这事既然闹得满城风雨,陛下也就不得不做个样子,待风头过了,
想来皇上也不会为难二位侯爷。」

  「果真如此就好了。」张太后还是愁怀难消,自家人知晓自家事,这儿子和
母族向来不亲,天知道会怎生收场。

  「这是自然,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皇上怎么也不会
为难二位侯爷的,您还是开怀笑笑吧,这整日愁眉苦脸的,连面相都显老了。」
丁寿道。

  「真的?!快,快拿镜子来。」张太后向来注重保养,一听此言顿时六神无
主。

  「可不嘛,常言说:愁一愁白了头。」丁寿煞有介事的加油添火,指着镜中
的芙蓉粉面道:「看看您如今的样子,如同二十韶龄的老姑娘,哪还有此前的豆
蔻神韵。」

  正仔细端详镜中妆容的太后闻言「噗呲」一乐,抬手捏了捏丁寿面颊,「你
这张嘴啊,说话就是中听。」

  「那是因为臣说得都是实话。」丁寿面上陪笑,心中却疾呼:昨晚上折腾半
宿,一大早还要给你们娘俩做心理建设,二爷好命苦啊……

           ************

  和风轻送,绿柳微扬。

  轩窗之下,谈允贤素手托腮,捧着一本医书凝神细观。

  「贤妹对此处可还满意?」一身青衫的梅金书入门笑道。

  「不想丁府书斋竟有如许之多的医书,小妹确有深入宝山之叹。」谈允贤放
下医书,起身回道。

  「这只是内府藏书中的一部分,因校阅《本草》之故,愚兄拿来借阅,贤妹
若是喜欢,可再着人送来几车。」一向沉稳的梅大先生此时也有几分得色,学医
这么多年,可真没想到有一天医书都可以用「车」论了。

  谈允贤却未被这大手笔惊讶,恬静说道:「师兄当知,小妹此番所为何来,
如今已忝为人师,师兄应允之事何时履约?」

  「这个……」梅金书面露为难之色,吞吞吐吐道:「世叔方才回京,公务繁
忙,愚兄还未及提起。」

  「东主已然回府……」谈允贤敛衽道个万福,一双美目晶莹澄澈,直视梅金
书,「师兄谦谦君子,当重然诺,谈氏一门荣辱,就拜托兄长了。」

           ************

  「倩娘妹子是爷在宣府宅里的旧人,清楚爷的口味,奴婢想着让她管着内宅
伙食,王六家的秀红难得是个全灶手艺的,就帮着打个下手……」谭淑贞立在床
畔,低眉顺眼地禀事。

  二爷如今一身白色茧绸中衣,赤着双足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看着谭淑贞,
打从宫里回来,丁寿便要上床补觉,谭淑贞恰要进来禀告月来琐事,想着早听完
早去见周公的打算,只得强撑着精神听着他压根不怎么关心的府中杂事。

  「听说美莲旧日里帮爷打理酒坊生意,想必是个精明伶俐的,这府中采买和
外宅伙食便由她张罗,爷看如何?」谭淑贞说了一半,探询丁寿意见。

  丁寿点了点头,各尽其用,安置的还算妥当。

  「蕊儿丫头既然往日便是服侍爷起居的,便安排在爷卧室外间,只是奴婢看
这丫头年岁还小,恐服侍不周,想着让贻青贻红姐妹帮衬着些……」

  「不必麻烦了,那娘俩小户人家出身,不识大家礼仪,让她去陪长今吧,由
文心教导她二人读书识礼。」丁寿不耐烦地摆摆手。

  谭淑贞应了声是,又拿起一份账册,继续道:「另外入夏前,奴婢给府中所
有人等做了两件夏衣,老爷心善,常说不能亏了下人,可这临季赶制,总是不如
提前预备,所以奴婢斗胆囤了一些布料,以备不时之需,计有杭州细绢红黄各五
十丈、红绫六十丈、黄绫四十丈、青素银丝纱三十匹、白生绢二十匹、绢一百匹
……」

  朱唇开阖,谭淑贞报出一串串账目数字,丁二爷早已失去了兴趣,饶有兴致
地打量起这妇人来。

  夏季衣料轻薄,素手轻托账册,宽袖滑落,露出半截雪白圆滑的藕臂,一身
合体的米稠色衫裙轻裹着成熟妇人的丰腴胴体,胸部山峦随着话音起伏波动,面
容清丽,眼角细纹虽难掩韶华已逝,却更添几分风韵。

  摇了摇头,丁寿暗道自己是不是被苏三那小娘皮勾了魂,怎地从谭淑贞眉眼
间看出几分她的影子来。

  谭淑贞未留神丁寿站起绕到她的身后,自顾继续禀道:「咱府上占地太大,
还需添置些人手,只是京师牙行索价太高,一时耽搁下来,恰好前日子顺天府那
里……哎呦!」

  腰身一紧,丁寿已然从背后搂紧了她,轻舔她的耳垂,道:「快扔了那劳什
子,陪爷好好乐乐。」

  「爷——」谭淑贞无力地挣扎了一下,「这大白天的,要是让人看见……」

  「哪个不开眼的,敢擅闯进来。」丁寿双手已从她胸前交领探入,扯开里面
肚兜,迫不及待地抓住那对饱满丰乳,轻轻揉动,不时捻捏几下葡萄般的诱人乳
珠。

  后宅这几个成熟妇人,杜云娘身具阴功,床上花样最多;倩娘则天生名器,
蜜穴诱人;可谭淑贞出身书香门第,后又沦落风尘,感叹身世,平日里最是温柔
恭顺,一见丁寿通红双眼,便知今日避不过了,顺从地蹲下身子,将丁寿硕大肉
棒从中裤中解了出来。

  「啊——」轻掩檀口,谭淑贞惊讶地看着摇头晃脑的独眼巨龙,「月余不见,
爷这宝贝又大了不少。」

  丁寿也暗自纳闷,随着天精魔道修为渐长,他这命根子也是「来日方长」,
这样下去以后裤裆里不会揣个茄子吧,不过如今没空理会这些,嘿嘿一笑:「少
啰嗦,快把衣服脱了,好好伺候着。」

  俏目白了丁寿一眼,谭淑贞红唇大张,含住了鲜红菇头,一边用舌尖往复舔
弄,一边扭动身子将身上衣衫尽数除去。

  自上而下观望见谭淑贞胸前那对雪白豪乳,丁寿胯下更觉发涨,忍不住臀部
向前一挺……

  「唔——」谭淑贞险些窒息,不迭吐出口中巨物,干呕了几下,委屈道:
「爷这是要奴婢的命啊?」

  口中抱怨,玉手还是握住巨棒根部来回套弄,还不时揉弄丁寿两颗春袋,只
不过再不敢将那鹅蛋大的菇头纳入口中,只是吐出嫩滑柔软的香舌轻轻舔舐菇头
马眼。

  胯下酥痒感更烈,丁寿抬手将谭淑贞拉起,大力按在圆桌上,轻轻啃咬香肩
雪颈,双手在她身上四下游走。

  身上快感渐起,妇人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嗯——爷,爷……」一手抚摸
着背后人健壮腿肌,另一手还紧握着粗大阳根,用力套弄。

  用力在那对绵软豪乳上揉弄了几下,丁寿向着丰满肥臀拍了一掌,荡起一波
臀浪,邪笑道:「备好,爷要干你了。」

  娇怯地直起身子,素手引导独龙到至洪水泛滥的诱人私处,谭淑贞羞道:
「爷,奴婢好了,进来吧。」

  手按腰肢塌陷处,腰身轻挺,紫红菇头瞬间被湿热包裹,慢慢体会腔内嫩肉
包裹快感,身子轻动,巨大肉棒一寸寸深入到妇人腔道深处。

  「啊……」谭淑贞秀眉轻颦,当火热阳根全部深入后,成熟妇人的她也难捱
巨物,那尖端独龙已然顶近孢口,轻微跳动,引得丰腴身子不禁轻轻抖动。

  丁寿舒服呻吟一声,紧箍妇人腰身,开始快速在身下成熟娇躯内进出耸动。

  「轻,轻一些,爷……」妇人在巨棒攻击下溃不成军,每次进入仿佛胸口遭
到重击,抽出时又感觉魂魄都被抽离,「不,不要……停……啊——」

  狂风暴雨般的密集抽送让谭淑贞迅速泄了一次身子,羞处湿淋淋一片,更加
便捷丁寿宝贝进出,小腹拼命撞击着雪白丰满的女人屁股,发出激烈的「啪啪」
交媾之声。

  「又……又来了……」如同打夯般又重又狠的冲击,美妇娇嫩的小穴淫水淋
漓,再次狂泄而出。

  探手握住妇人如同吊瓜般的巨乳,伴着下体冲击,丁寿转身将她按至墙上,
抄起妇人一条腿弯,开始更加有力地撞击。

  丰满乳肉被挤压在冰冷墙壁上,谭淑贞避无可避,只能用成熟的柔软身躯接
受一次又一次的重击。

  「不……不……爷……不行了」发丝湿漉漉地贴在娇颜上,妇人浑身酸软,
玉腿颤抖,再也站立不住。

  「哪个不行了?」丁寿将她翻身抱起,十指掐入肥美臀肉,直上直下地抛送
起来。

  「啊——」满头青丝随着抛送四散飞扬,雪白的皮肤现出妖艳的粉红色,巨
大宣泄快感伴随着下身隐隐疼痛,「奴……奴婢不行……饶了奴婢吧……」最后
的一声隐约伴随哭腔。

  丁寿欲火稍停,慢慢停止抛送,只是抱着妇人肥臀,任由二人性器紧紧贴合,
享受着妇人腔道痉挛,嫩肉蠕动带来的舒爽。

  屋内只余谭淑贞吁吁娇喘,半晌才回过神来,螓首紧贴丁寿肩头,咬着耳朵
道:「爷,奴婢真不成了,婢子去唤文心她们吧。」

  「不必了。」丁寿见谭淑贞面色潮红,满是疲惫之色,有些怜惜,抽出肉棒,
慢慢坐在椅上,任由怀中娇躯缓缓滑落在房间地毯上,「你也歇歇吧。」

  「嗯——」谭淑贞酥软无力的娇躯倚在丁寿大腿上,眼前还是兀自翘立的巨
大肉棒,伸出两手握住棒身,勉力套弄,「婢子无能,不能让爷尽兴。」

  「已经很好了。」丁寿轻抚妇人脸颊,笑道。

  渐渐恢复了些力气,谭淑贞跪在丁寿两腿中间,捧起自己那对饱满豪乳,紧
紧夹住那根火热坚挺的肉棒,身子不住起伏,「奴婢这样服侍,爷可满意?」

  如此知情识趣,丁寿岂会摇头,仰身享受着妇人柔软水嫩的汗湿巨乳,拿起
适才扔到桌上的账册,随手翻看起来……

  不想没翻几页,便看到了二爷感兴趣的东西,「哦?有点意思……」

            第六十八章、口外四绝

  东厂大牢,灯火昏暗,守牢的番子手扶腰刀,来回巡视走动。

  簇新的粉底皂靴踩在阴暗潮湿的地面上,发出阵阵声响,丁寿对着周边阴暗
潮湿的环境极其不满,催促道:「还有多远?」

  「已然到了。」前面引路的亥颗领班焦福止住脚步,躬身道:「就是此间,
四铛头还有何吩咐?」

  挥手让焦福闪到一旁,丁寿打量这间独立监房,墙壁上一灯如豆,地上铺满
了稻草,上面蜷缩着一个面色灰败披头散发的老者,正是昨晚失手被擒的丐帮传
功长老——涂大勇。

  眼神示意番子打开牢门,丁寿进去选了块干净地方坐下,将手中物件一一摆
在了身前。

  先从一个荷叶包裹中挑出块熟肉扔到嘴里,随即「波」的一声挑开酒塞,丁
寿仰头痛饮一口,满意地赞了一声。

  缩在草堆上眯着眼睛的涂大勇抽了抽鼻子,整个乱糟糟的脑袋便向丁寿这边
凑了过来。

  「有酒?」涂大勇看了看眼前酒肉,狠狠咽了几口唾沫,才抬头看了看对面
盘膝而坐的丁寿,「你是丁家那小子?」

  「难得涂前辈还记得在下,」丁寿笑道,随即摇了摇手中酒瓶,「敢不敢喝?」

  「吃百家饭的几曾挑过食?」老叫化翻身而起,劈手将丁寿手中酒瓶抢过,
却因用力过猛,险些栽倒。

  「您老如今不比当初,脚下留神。」丁寿伸手虚扶,笑容满面。

  涂大勇冷哼一声,甩手将丁寿伸出的手臂打掉,「老人家我死不了。」

  一大口酒灌入喉咙,涂大勇满意地舒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这酒忒绵了些,
不如你丁家烧锅够劲。」

  「您老见谅,此地不比宣府,」刘伶醉「还未开锅,您就先用这」胭脂桃花
酿「将就着吧。」丁寿苦笑,您倒是不挑食,可挑酒啊!

  涂大勇也不废话,喝酒吃肉不停,丝毫不见客气。

  丁寿只是在每个菜中都随便捡了几口吃下,便再不动口,用锦帕拭净了手,
旁观静坐。

  瞥了一眼丁寿做派,涂大勇满脸不屑之色,道:「娃娃不必如此,如今老人
家我功力被封,比寻常人还要弱上几分,已是俎上鱼肉,杀剐由人,不会疑心有
人对我做下毒那麻烦事。」

  「东厂失礼之处,还请前辈海涵。」丁寿微笑抱拳,又道:「这也是不得已
而为之,您老武功盖世,昨晚夜战八方,大发神威,最后虽失手被擒,也是我等
倚多为胜,侥幸……」

  「好了,不必说了。」涂大勇一张脸涨得通红,老家伙也是江湖成名人物,
总还要点老脸,若说他被谷大用二人乘隙暗伤在先,又轻敌大意在后,这些也都
说得过去,可进了内堂连一个照面都不到,就被人扔了出来,他实在没脸听这些
吹捧:「老花子有自知之明,不想东厂之内竟藏有如此高手,败得心服口服。」

  看着老家伙如同霜打的茄子,不复方才嚣张,丁寿心中暗爽,这老儿脾气暴
烈,想让他说实话,怕是没那么容易,还得再添一把火,故作一副悲悯状:「前
辈受苦了,不过东厂毕竟不是寻常所在,您老深夜窥伺,是否有何误会,请实言
相告,晚辈当从中斡旋,助前辈早日开释。」

  「不必了,出去后老叫花日子过得还未必有这里好呢。」涂大勇一扬手中酒
肉,满不在乎道。

  「您老倒是想得开,」丁寿摇头苦笑,「想过好日子还不容易,国朝自有优
老之礼,满七十者享有爵位俸粮,我看涂前辈……」

  涂大勇打断道:「老人家年轻得很,没那个福气。」

  呸,老花子一头乱蓬蓬的白发,加上如今受伤后一副要死的神情,说你九十
都得有人信,丁寿心中嘀咕,面上不露声色,拍了拍牢房地面,继续道:「那也
无妨,咱这东厂所在的保大坊内有便旙竿寺舍饭,惠民药局也在此间,把您调理
得结结实实的,回头晚辈再着人把您老送到孤老胡同的养济院,保证您今后衣食
无忧,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

  涂大勇一张红脸已经被气成了酱紫色,堂堂丐帮长老被当做「鳏寡孤独疾废」
投进养济院,天下第一大帮的颜面就丢尽了。

  丁寿对他脸色恍如不见,继续叨叨:「您老要是吃腻了旙竿寺,没关系,今
岁万岁爷还在西城阜财坊新建了一座蜡烛寺,新建的寺庙估计那帮秃驴不敢玩什
么猫腻,得空晚辈奏请皇上派宫中内官前去打理,往您碗里多添一勺饭那是一句
话的事……」

  「够了!」涂大勇咬着后槽牙恨声道。

  「您别客气,咱是老交情了么,就算哪一天您老有个马高镫短的……,誒,
您别生气,晚辈是说万一,您老嘎奔儿一下过去了,崇文门外漏泽园,晚辈肯定
为您选一块依山傍水,山清水秀的埋骨之地……」

  丁寿还在舌灿莲花之时,忽听「啪」的一声,涂大勇将手中酒瓶摔个粉碎。

  「丁家小子,有什么道儿划下来,老花子接着就是,少在这里拿某家消遣。」
涂大勇面罩寒霜,冷声道。

  看嗜酒如命的涂酒鬼把酒瓶摔了,丁寿觉得火候到了,抖了抖衣袖,淡然道: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东厂又不是您丐帮后院,夜间窥探总得给个说法吧。」

  涂大勇冷笑一声,「你东厂中人将我丐帮大信分舵一网打尽,尸骨不全,又
可曾给个说法?」

  丁寿暗道一声果然,却还是疑惑道:「涂长老从何得知?」当时案子已经交
给了顺天府,胡汝砺没这么大胆子敢卖刘瑾吧。

  「你们这帮番子自以为得计,却没想百密一疏,还是留下了活口。」涂大勇
冷哼一声,继续道:「一个姓廖的小花子当时只是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隐约听
到来人提到」东厂「。」

  顿了一顿,涂大勇继续道:「他醒来后见了分舵众人惨状,便星夜兼程,赶
赴洞庭总舵,老花子既得了信,就不能不来找你们这些鹰犬讨个公道。」

  原来有人晕了过去,还当白老三的「失心散」失了效呢,丁寿心中了然,点
了点头,忽听得「公道」二字,不由失笑:「公道?谁的公道?」

  「天地间的公道,我丐帮数百年来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行止无愧于天地,
由不得你们这些朝廷鹰犬荼毒残害,更以」莫须有「之罪颠倒黑白,败坏丐帮侠
义之名。」涂大勇厉声道。

  「瞧这意思你也见到顺天府的告示了,你以为是假的?」丁寿不耐地掏了掏
耳朵,「厂卫是鹰犬不假,可平日所为也都是为国除奸,为陛下分忧的差事,就
你们这帮叫花子也值得我们出手,不问问缘由?」

  「蛇蝎之人,豺狼心性,谁知你们作何打算。」老儿脑袋一扭,倔强道。

  丁寿被骂得一点脾气没有,戏谑道:「我说涂老前辈,咱们也算有过数面之
缘,你觉得丁某为人如何?」

  「初次见面时还有几分敬老之心,牡丹园中仗义出手,也可见赤子心性,不
过近墨者黑,如今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涂大勇看着丁寿眼神满是不屑鄙夷。

  二爷被气乐了,「好,厂卫都不是好东西,那你们丐帮呢?」向斜上方一拱
手,道:「国朝自太祖起,历代君王皆以恤民安邦为任,养济院收养孤老,纵是
边镇亦蒙其泽;火房粥厂煮饭施贫,赈济流民;惠民药局诊病开药,分文不取;
漏泽园安葬无家枯骨,死者与棺……」

  丁寿直视涂大勇,森然道:「孤老有养,贫者得食,病者有医,死后得葬,
如此种种,皆为百姓安居,反观你丐帮众人啸聚成群,游手好闲,与市井泼皮何
异,不独滋生事端,为百姓守臣所恶,有何面目指摘朝廷?」

  这番话丁二爷是言之有据,朱元璋是被蒙元逼得过不下去才造反的,一家八
口一次灾荒就没了一半,当了皇帝以后恨贪官的同时,真心实意的关心百姓疾苦,
在前宋的基础上进一步增加官办福利,大明朝除了前面那些政策,还有个「居者
有其屋」的美好愿望,可这「福利分房」的政策贯彻下去难度太大,大明国祚初
立,实在没那财力,不过由他一手建立的荒政体系却在子孙后代中一直完善,即
便现代社会下也有可取之处。每逢灾年,这些史书上的大明王八蛋皇帝们便承袭
祖制,都把救荒作为重要政务,连被批怠政的二位皇帝,我大清《明史》中也不
得不承认「世宗、神宗于民事略矣,而荒疏至,必赐蠲赈,不敢违祖制也」。

  闻听丁寿之言,涂大勇嗤笑一声,「丁小子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皇帝老儿那
些旨意落到地方还有几成,恐怕天知道,而且老天爷不开眼,地面上水旱蝗灾不
断,我们这些没爹没娘的苦哈哈不聚在一起,岂不都成了路边倒卧。」

  丁寿默然,老叫化说的也是实情,大明朝流年不利,二百七十六年国祚天灾
不绝,共计有一千余次,公元1500年之后,小冰河期气候影响加重,更是
「无岁不告灾伤,一灾动连数省」,凭着明朝市民阶层的兴起,城市化大发展,
都城大邑内无论是讨生活还是舍饭施粥,都要比乡野间容易生存,一逢灾年,流
民乞丐便纷纷进城乞讨,皇城东安门夹道都有被乞丐堵住的时候。

  沉思片刻,丁寿又开言道:「即便如此,朝廷对受灾流民并非置之不问,只
要愿归本籍,赐田十五亩,赠耕牛稻种,安家之需足矣。」这是朝廷法度,只要
国有余力,便会监督执行,现而今还不是明后期财政匮乏,要依靠地方士绅的
「同善会」帮着救济贫民的时候。

  多说一句明后期盛行的「同善会」,与官办的「养济院」不同之处在于救济
标准,养济院针对本地籍贯,无人收养的鳏寡孤独疾废之人都予救济,若是外地
流民多了也可破例,同善会执行的则是会员制度,听着很高端吧,新人入会必须
会员作保,于是一个辅助官方救济的组织就同提供钱粮的本地士绅绑在了一起,
晓得东林复社抗起税来为何一呼百应了吧,大明对年收入四十两以下是免税的,
碍不着平民百姓和小商小贩的事,可架不住吃人嘴短啊。

  「乞丐做三年,神仙也不换。」涂大勇懒洋洋地伸了伸腰,「自由自在惯了,
自然不愿再受约束。」

  「成群结队,招摇过市,岂不滋扰地方,祸害乡邻,令地方有司为难?」丁
寿斜睨对方道。

  大明治下乞丐数量是纳入地方官政绩考评的,西班牙使者拉达说在中国城市
见不到乞丐有可能是真的,要是摊上太祖太宗的时候,地方官因为街面上有乞丐
不得收养还要挨板子。

  同样英国马戛尔尼笔下看到遍地乞丐也八成不假,不说那掺了多少水的「乾
隆盛世」,就制度而言,我大清对乞丐流民的管理走的也是另一个套路——合法
化,直接给这帮花子头封官,把乞丐纳入地方保甲,成了乞丐便世代不易,再没
有大明朝今天是流民乞讨,改日未必不是纳粮顺民的机会,养济院也没了明朝时
的高福利待遇,与前朝赖在养济院蹭吃蹭喝不走相比,我大清进养济院是比打板
子还有效的惩治办法,清人也不再同明人一样对乞丐尚抱有怜悯之心,按照清末
徐珂之女的想法,乞丐这些社会毒瘤都该被洪水、瘟疫这些天灾给收喽。

  不过大清朝虽说执行了这制度,最早提出这办法的却是东林元老高攀龙,这
帮标榜仁义道德的读书人也许是想弥补蒙元时期被列为「臭老九」的心理创伤,
孜孜矻矻为天下人等分类,毫不客气的将乞丐列入「无耻」行列,高攀龙便是想
颁发「火烙印牌」,将乞丐纳入乡约保甲,可惜壮志未酬,这位「入云龙」就被
九千岁玩死了,遗愿只得由摘了桃子的大清圣祖仁君们一一完成。

  当然这都是另一个时空的后话,此时的涂大勇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帮
中弟子游侠四方,惩恶扬善,虽偶有叨扰四邻之举,谈何祸害地方,休要危言耸
听。」涂大勇不满说道。

  丁寿冷笑一声,总算聊到正题了,轻轻击掌,「把人带进来。」

  牢门打开,几名女子鱼贯而入,神情中也是迷茫之色,待见了丁寿,都不约
而同行礼:「拜见老爷。」

  眼前情景,涂大勇也是懵懂,难不成这小子要对他使美人计,太小瞧了我老
人家吧。

  抬手示意几女起身,丁寿笑对涂大勇,「当日为了保全她们名节,顺天府发
布的告示并未详述山神庙众丐恶迹,今日便请涂前辈见见苦主。」

  微微侧头,丁寿对几女示意道:「这位便是丐帮的涂长老,山神庙众人皆是
他的手下……」

  话未说完,众女神色已是大变,其中一女猛地冲了过来,喝骂道:「恶贼,
你也有今日下场。」

  抬手就是一记响亮耳光,涂大勇身子虚弱,闪避不及,脸上瞬间出现五道血
印,这位执法长老被抽得莫名其妙,恼怒道:「兀那婆娘,发什么疯……」

  喝声未止,其他几名女子也都冲了过来,连撕带咬,又打又骂。

  「你个杀千刀的恶贼,我随夫家进京省亲,不想路遇你们这些恶丐剪径,抢
去财物不算,还害了夫家性命,将我一番奸污,又卖入土窑,真是丧尽天良!!」

  「可怜我那五岁孩子,一时哭闹就被尔等闷死弃置路边,将你这老贼千刀万
剐也不能消我心头之恨啊!!!」

  「呜呜呜,本是阖家进京完婚,不想落入恶贼之手,老父被杀,母亲遭淫辱
至死,我一个十六岁的闺女家,一夜之间被十余乞儿强暴,后虽脱离苦海,又被
夫家见弃,若非老爷收留,我……呜呜……」

  长叹起身,丁寿似不忍看,扭过身去,语带悲悯道:「这些女子都是被大信
分舵钱广进等人所害,锦衣卫由土窑中救出,送至顺天府,这冤是伸了,人却成
了无主浮萍,不是无家可归,便是无颜见人,只好暂居舍下,你丐帮所造之孽,
不可谓不深也……」

  面对牢壁的丁二爷脸上绷不住的笑意,顺天府尹胡汝砺见这些女子无处安置,
便想将她们安置在火房,不过事前着人通传了丁府一声,毕竟人是丁寿救的,谭
淑贞一是心善,不忍这些女子流落在外,二来府中也缺下人,便提出收容之意。
眼看不占顺天府的救济资源,胡府尹当然没意见,这些女子听闻是去救命恩人府
上,自无不允,谁知刚好赶上了涂大勇这一出戏码。

  丁寿负手面壁,一副念天地之悠悠的装X神情,却没有等到预料中涂大勇的
回应,忍不住回过身去,大惊道:「停手,停手,出人命了,快他妈停下。」

  大呼小喝的将这帮群雌粥粥的大小娘们撵出了牢房,丁寿再看这位涂长老脸
上青一块紫一块,白发也被拽掉了不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口中喃喃道:
「不可能,不可能……」

  「涂长老,涂前辈……」丁寿小声唤道,抓着涂大勇肩膀连晃了几下,可这
老家伙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的傻样。

  妈的,可别玩脱了线,丁寿心中着急,对着老花子脸上左右开弓就是四个大
嘴巴。

  涂大勇两颊高高肿起,却仿佛回过神来,混浊的眼神精光闪烁,一把抓住身
前丁寿,「小子,这是你安排的是不是,快说!!!」

  声音急切,与其说是恼怒,更多的则是期盼,眼看丁寿缓缓摇了摇头,老儿
如同魂魄抽离般瘫软在地。

  「苦主见过了,前辈可再看看人证。」丁寿冲外喊道:「六儿,进来吧。」

  王六手持一长条包裹,走了进来,规规矩矩行礼:「小的见过二爷,拜见涂
长老。」

  老花子委顿于地,不理不睬;丁寿朝王六一努嘴,「再给涂长老讲讲钱广进
他们在东南之地造的孽。」

  涂大勇身子一震,还是没有抬头。

  王六称是,「小的到了大信分舵后,发现钱广进亲信等人一直干着一个营生,
诱骗幼女吃藏了哑药的果饼,拐带而走,女童稍长,漂亮的就供他们淫乐,玩腻
了就卖人;至于丑的么……」吸了一口气,王六似乎也不愿多讲,勉力道:「打
断手脚,刺瞎眼睛,弄成可怜相行乞,但有一日行乞所得不满他们的意,针刺火
烙,惨不忍言。」

  看了看双拳紧握,身子不住颤抖的涂大勇,丁寿轻声道:「女孩这般对待,
男童呢?」

  「男童……」王六看了看牢房中的二人,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

  「什么?」丁寿追问道,以前王六只说钱广进在南面干了不少缺德事,具体
如何他一直没问,今日也有些好奇。

  王六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咳了几声才沙哑说道:「做成人熊或人首狗。」

  「到底怎么回事?说!」丁寿也有些动容。

  「将拐了的男童喂了哑药,浑身用针刺破,趁着血热,将新剥的熊皮或狗皮
盖在孩子身上,人血兽血混合,黏在一起,牢不可分,再教会他们一些杂耍之术,
上街卖艺……」王六也豁出去了,一口气都说了出来。

  「采生折割。」涂大勇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

  「按《大明律》,采生折割者,凌迟处死。钱广进他们死的太便宜了。」丁
寿恨恨往牢壁上捶了一拳。

  含恨出拳,整个大牢似乎都晃了几晃,牢外巡视的番子纷纷抽刀涌入,「滚!」
随即又被丁寿一声喝退。

  稍稍平息了下胸中怒火,丁寿问道:「你们此次北上,那些孩子如何了?」

  「能卖的卖掉了,不能卖的沉水了。」

  「你为何不向老夫禀报?」一向声如洪钟的涂大勇仿佛老了数十岁,嗓音干
枯暗哑,犹如枭啼。

  「小的一直被钱广进的心腹盯着,抽不开身,另外……」王六犹豫一番,道:
「钱舵主曾给我们说过,现而今丐帮无主,您老与蓝长老不合,各自拉拢他还来
不及,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一大口鲜血吐出,涂大勇直挺挺向后倒去。

  「涂长老,醒醒。」丁寿一步抢上,手按命门穴,一股真气就渡了过去,开
玩笑,老家伙死在这,今天不白折腾了。

  涂大勇悠悠醒转,忽地嚎啕大哭,「丐帮列祖列宗啊,弟子涂大勇忝为传功
长老,却无力整肃帮中弟子,致使帮众分裂,不肖弟子荼毒百姓,为祸一方,玷
污丐帮侠义声名,弟子百死莫赎啊!!!」

  「涂长老节哀。」丁寿百般劝慰,老儿却动了情,哭起来没完没了。

  丁寿无奈,对着王六勾了勾手指,王六将手中长布包裹递上,解开包袱皮,
「您老且住悲声,看看这是何物。」

  「嗯,这是——」涂大勇吸了吸鼻涕,眼前是一根碧绿晶莹的青翠竹棒,不
相信般地揉了揉眼睛,「绿玉杖,怎会到了你的手里?」伸手欲抢。

  「厂卫自有手段,不劳前辈费心。」丁寿侧身避过,将绿玉杖扔给王六,
「前辈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涂大勇已不复方才失态,一脸警觉之色,「什么事?若想让丐帮违背侠义之
道,为厂卫张目,你是痴心妄想,老花子宁可不要这绿玉杖。」

  「您老想多了,是私事。」丁寿摇头苦笑,厂卫名声真臭,拱手道:「家兄
离家近五载,音讯渺茫,贵帮弟子遍及天下,只请施以援手,打探一二,这应该
不违丐帮侠义之名吧。」

  「若是此事的话——」涂大勇点了点头,「我即日传出」青竹令「,令天下
弟子代为寻找令兄。」

  「六儿,还不献上。」丁寿扭身唤一旁的王六。

  「丐帮五袋弟子王六寻得帮中圣物」绿玉杖「,敬请涂长老勘验。」王六屈
膝奉上。

  「好好好,丐帮复兴有望了。」涂大勇老泪盈眶,丐帮无主多年,四分五裂,
如今一统在即,不由老儿喜不自禁,潸然泪下。

  「丁大人此番隆情厚谊,丐帮铭感五内,但有一言,不吐不快。」既然承了
人情,涂大勇称呼中也多了几分敬意。

  「涂长老请讲。」丁寿道。

  「既然发现了绿玉杖踪迹,不知可否见告故萧老帮主遗骨所在,也好由我丐
帮弟子收敛安葬,不使前人埋骨荒野。」涂大勇诚恳道。

  老儿到底是想问萧万彻的遗骨还是《万象秘籍》的下落,丁寿心中揣测,面
上淡然一笑:「贵帮信物是机缘巧合于阴山深谷所得,其所在骨头倒是不少,不
过也分不清兽骨人骨。」

  「不管如何,总要查找一番才算安心,还望不吝赐告。」

  看着涂大勇眼神诚挚,丁寿不置可否,瞥了瞥立在一旁的王六,缓缓道:
「听闻丐帮早有誓言,帮中弟子无论何人,寻得」绿玉杖「者即为丐帮之主……」

  涂大勇神色一紧,丁寿呵呵一笑,「不知涂帮主如何奖励这位揭露钱广进恶
行的豪侠弟子呢?」

  面皮紧绷了一阵,涂大勇突然开口道:「丐帮弟子王六听令……」

  「啊?哦,弟子在。」王六先是错愕,随后跪倒听令。

  涂大勇高举绿玉杖,朗声道:「丐帮五袋弟子王六,豪侠仗义,嫉恶如仇,
与官府合力诛杀作奸犯科之不肖叛逆,今令其执掌大信分舵……」

           ************

  本司胡同的一条小巷。

  丁寿呆呆看着一截粉墙出神,又左右看了一下,自语道:「没记错,是这儿
啊,怎么变样了。」

  涂大勇那边料理干净后,丁寿就忙着小皇帝托付的事情,本来想着那晚上倒
霉孩子翻出那堵墙后面去寻就是,朱厚照麻烦在于不能明说,他可没这些顾忌,
唯一可虑的是据说那女子还有丈夫,这都是小事,丁二爷打算给那位头顶草原的
汉子一笔银子打发就是了,若是他不愿,连银子都省了,直接捏个罪名扔诏狱里
去,皆大欢喜。

  可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现在有点变味,当时虽是夜里,可还记得这边只是一
片矮墙,几时这般齐整了。

  丁寿正愁苦地摸不着头脑,巷子一端却来了几个人,当先一人远远唤道:
「丁兄,别来无恙啊。」

  听了声音便知来人是谁,丁寿无奈回身施礼:「焦兄安好。」

  焦黄中连连称好,「听闻丁兄回京,未及拜见,不想今日恰逢其会,也是有
缘。」

  呸,你们几个家伙整日都快住在本司和勾阑两个胡同里了,哪辈子会有空去
见我,丁寿心中吐槽,还是点头微笑:「劳诸位挂念了。」

  丁寿又疑惑道:「几位兄台这是……」宜春院正门在前面呢,这几个小子转
到这里来干嘛。

  哈哈一笑,拉着丁寿走了几步,来到一处角门前,焦黄中举手拍门,对丁寿
解释道:「丁兄有所不知,我们整日出入风月之所总是有碍风评,恰好顺卿为苏
三姑娘修了这处花园,便在僻静处开了侧门,也方便来往。」

  「这园子是宜春院的?」

  丁寿还想再问,角门大开,闪出一个犹带稚气的俏丽小丫鬟,「几位公子爷
到了,里面请。」

  焦黄中踏步而入,「坠儿,顺卿何在?」

  「三姐夫早在水榭备了酒宴,只等几位爷入席。」名唤坠儿的丫鬟脆生生答
道。

  「来来,吾等不要让顺卿久等。」焦黄中呼朋唤友,几人鱼贯而入。

           ************

  月影西斜,枝影婆娑。

  水榭之内,轻歌曼舞,玉堂春与雪里梅合演着前朝才子关汉卿的《拜月亭》。

  酒席之上,推杯换盏,焦黄中会和刘鹤年等人对着当中王朝儒频频劝酒。

  丁寿咬着拳头,满面苦色,不知人还要从何处找起。

  「丁兄可是有心事?」杨慎在一旁察言观色,出口问道。

  「啊?无事,用修多心了。」丁寿强笑道。

  「顺卿,美人与归,一床两好,这温柔乡的滋味销魂吧?」韩守愚将两手食
指并在一起,向着王朝儒揶揄道。

  王朝儒干笑一声,没有作答,面上神情比之丁寿还要不自然。

  「诶呦喂,就说喜鹊今早吱吱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登门。」一秤金挂着
一股香风,步入酒席。

  「我说丁大人,前番奴家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啊。」一秤金语
声娇媚,将那一团丰满柔软依靠在丁寿肩头。

  丁寿只觉肩头一酥,扭头笑道:「怎么,苏妈妈还能因为丁某的官身免了酒
钱不成。」

  「莫说免了酒钱,只要大人赏脸光顾,便是倒贴奴家也乐意得很呢。」一秤
金眉梢眼角,皆是春意。

  丁寿看得心中一动,这娘们勾人得很,莫不是也会媚术,「倒不敢教苏妈妈
破费,只是有些事要请教。」

  「丁大人见外了,有话您吩咐就是。」一秤金一扬纱裙,挨着丁寿坐下,抱
着他的胳膊用一对饱满双峰不住挤压。

  虽觉这娘们今日殷勤得过了,丁寿还是问道:「前次来时,贵处并无如此广
大,这处院子原本住的是何人?」

  「原来是问这个,据房主说此处原本赁给一对杨姓夫妇,前些日子退租搬走
了,恰好三姐夫要为三姐起园子,就盘下了这块地。」一秤金手挥香帕,解释道。

  「既然两家毗邻而居,苏妈妈可知那对夫妇姓名?做何营生?」丁寿问道。

  一秤金拧眉思索:「男人姓杨,女子好像姓……该是姓刘,也是乐工伎户出
身,平日里男子出去帮工唱曲,女人在家里偶尔接些皮肉生意。」随即不屑一笑:
「京师地面上,只靠这些小把戏,活该他们混不下去。」

  皇上诶,你让我找的是什么人啊,丁寿挠头,不过心中也兴起了一丝希望,
「这么说这二人教坊司花籍有载?」

  一秤金摇了摇头,「不像,该是别处溢籍出来的。」

  丁寿扶额,刚兴起的希望又破灭了,随口问道:「可知他们是哪里人士?」

  果然不出预料,「哪谁晓得,」一秤金如是答道,「不过,京师中不隶三院
的,大抵都是大同那帮坐坛子的婆娘。」

  正在饮酒的焦黄中耳朵突然竖了起来,「苏妈妈这里竟然还有那」口外四绝
「的大同婆娘?!怎个从来未见?藏私了不成?」

  「焦兄,何谓」口外四绝「,还请指教一二。」几个浪荡子都来了兴致,央
求焦黄中。

  焦黄中洋洋自得,卖弄道:「」四绝「尽在居庸关之北,这一么,便在丁兄
仙乡,名曰」宣府校场「,其纵十里,横四十里,逢巡关御史三年大阅,宣府、
大同、山西三镇将士齐至,也不满校场一角,可称宇内无双,丁兄,此言可是?」

  丁寿满是糟心事,无心搭理,陪笑一下,算是回应。

  「二么,」焦黄中顿了顿,「几位贤弟可知统万城?」

  「可是五胡乱华时匈奴酋首赫连勃勃所建都城?」家在陕西的韩守愚率先说
道。

  「听闻赫连勃勃令大将叱干阿利」蒸土为城「,又以力士持铁锥刺之,入之
一寸,杀工匠,不入,杀力士,以其尸体筑城,如是往复,其城乃成。」杨慎接
口道。

  一拍桌子,焦黄中道:「正是,四绝之二便是蔚州城墙,传为唐末李克用所
筑,不但精坚,其瓦石光泽可以照面,便是统万城也有所不及。」

  随即又竖起第三根手指,焦黄中继续道:「这三么,便是」朔州营房「,传
为唐将尉迟敬德所建,墙檐外向,行人可以避雨,足见其势。」

  「这四么——」焦黄中拖长声音,看着众人,嘿嘿笑道:「就是这大同婆娘
了。」

  「大同婆娘有何异处?焦兄当知我蜀中也多出美女。」刘鹤年不以为然道。

  「不同,不同,大大不同。」焦黄中连连摆手,「大同为太祖十三子代简王
封地,其娶中山王之女,与太宗份属僚婿,其时代藩实力强盛,与辽、燕二藩成
鼎足之势,故所蓄乐户较他藩也多出数倍,而其驯养女妓之法也有独到之处……」

  看众人眼神中催促之色,焦黄中笑嘻嘻低声道:「女童自五六岁起便以小口
坛子当凳子来坐,几年练下来,女子阴部便肥大厚实,一旦进入,其中滋味,啧
啧,妙不可言啊。」

  众人恍然,刘鹤年不忿道:「果真如此?焦兄是否言过其实?」

  「维新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顺卿啊,他是太原人,必定晓得。」焦黄中瞬间
为自己拉了个垫背。

  「那是自然,」王朝儒刚开口,便扫见一旁玉堂春神情中的一丝愁苦,马上
改口道:「小弟在南都多年,北地之事自然不晓得。」

  焦黄中登时不满,直说王朝儒推脱,几人乱成一团。

  「各位仁兄,小弟还有事,便先告辞了。」丁寿起身告罪,离席而去,原以
为在京城里顺手帮小皇帝一把也就是了,怎么一竿子还支到大同去了,还是溢籍
流寓的,老子上哪儿找人去,倒霉催的还要和这些小兔崽子们扯淡,不知大同婆
娘厉害,你找几个试试啊,几十年后带兵打到北京城下的俺答的哥哥怎么死的,
不就是洗劫大同时掠走了几个女妓,昼夜淫乐,没两天就嗨死了么。

  「丁大人留步啊。」丁寿还未走出园子,一秤金便风风火火地追了出来,轻
按起伏不定的饱满胸脯,道:「大人何故匆匆而去,可是奴家服侍不周?」

  「在下有事待办,就不叨扰贵处了。」丁寿脚步不停。

  「温柔乡里温柔情,切莫无情负良辰。」一秤金莲步轻移,抢在丁寿身前,
「奴家为大人安排几个美人服侍可好?」

  丁寿剑眉一挑,一秤金方才急切间所用步法不凡啊,不露声色的向远处水榭
一指,「妈妈院中的花魁已有主了,还能安排何人啊?」

  吃吃一笑,一秤金依偎到丁寿身前,「宜春院内百花吐艳,还愁找不到一朵
大人满意的花么……」

  摇了摇头,丁寿叹气道:「丁某眼光很高,庸脂俗粉怕是入不了眼,除非…
…」

  「除非什么?」一秤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快要滴出水来。

  折扇挑开纱衣,陷入深邃乳沟,丁寿似笑非笑,道:「除非苏妈妈这样的美
人肯屈身就教。」

  「哦?」一秤金面上闪过一丝讶色,咯咯笑道:「不想奴家还有此等福气,
若是大人不嫌奴家年老貌丑,奴家暖席以待……」

  粉面微扬,鲜艳红唇微微翘起,丁寿抿唇一笑,捏住一秤金雪白尖尖的下巴,
俯身欲吻,忽然眼角突现一丝寒光。

  折扇轻挥,丁寿身子腾空而起,半空中腰身一拧,如同大鸟般掠出了院墙。

  一秤金愤愤跺了跺绣鞋,「该死……」

  ps:这章中关于人熊和人首狗的事是发生在清朝的,就记载来看,花子头
犯案在明末还是少数,到了大清就层出不穷,清末最甚,原因也就是那个乞丐保
甲制度,具体有兴趣的可以看看湾湾有人做过的研究。

  有朋友说到上章碧螺春的事,顺带提一下,碧螺春名字来源很多,不说别的,
单就皇帝赐名这事就有明朝弘治和正德父子,清朝康熙和乾隆的说法,传说内容
基本一样,区别在于清朝的是皇帝到江南,当地官员进献的,明朝皇帝没下江南
的好运,名字起源都是王鳌丁忧返京时呈现,康熙的说法起源是清人笔记,当地
方志和史上都无此说。明朝起源的说法见《随见录》,地方志中也有王鳌为碧螺
峰题字的记载,到了清朝因年代久远,才又被人题了「碧螺春晓」,考虑最早记
载和地方志,个人认为明朝起名说靠谱。至于父子两个到底是谁起的名,王鳌母
亲去世丁忧后回京是成化年,再有一次父亲去世,回京就是本文发生的时候,所
以个人偏向正德。

  明朝被后人玩坏了,什么传说都往清朝揽,不只圣祖康熙和题字狂魔乾隆这
些做皇帝的,后面还要写到的六尺巷,还有一些明朝官场轶事,原文不动的移植
到大清头上,也真是醉了。

             第六十九章、暴富

  月华如水,斯人独立。

  「月白风清,良辰美景,白兄不邀月同醉,来此何干?」丁寿缓步上前,轻
轻说道。

  白少川敛眉低目,轻笑道:「今时非比往常,丁兄一举一动皆受人关注,芙
蓉暖帐一时风流快活,平白授人以口实,殊为不智,是以白某提醒一二。」

  「白兄这个提醒未免太有诚意了。」丁寿伸出折扇,扇尖上赫然夹着一枚银
针,在月光之下发出幽幽蓝芒。

  白少川不以为意,伸手取回银针,悠然道:「倘若丁兄色令智昏,连这区区
手段都不曾提防,那便取死有道,不足惜也。」

  丁寿神色一凛,凝视白少川,白少川轻摇折扇,神态自若。

  「呀呀——」一只落单乌鸦由树梢飞起,打破了二人沉寂。

  丁寿扭身就走。

  「丁兄何往?」

  「回家睡觉,明日还要随二铛头习琴,没时间与你在人家房顶上絮叨。」丁
寿摆了摆手,由这家宅院的房脊上一跃而下。

  白少川看着手中银针,唇角轻勾,手腕一翻,那只在梢头盘旋的老鸹直直坠
地,立时没了声息。

           ************

  丁府内的一间小屋。

  「妈,这京城的宅子真大,比宣府强多了。」蕊儿喜滋滋地捧出一盘糕点,
送到美莲面前,「这是长今小姐亲手做的的藕粉桂糖糕,您尝尝。」

  美莲看了看盘中糕点,面无表情地问道:「好吃么?」

  蕊儿连连点头:「好吃极了。」

  「打你个没出息的吃货。」美莲抬手一个耳光将女儿打倒在地。

  「妈——」,倒地的蕊儿捂着红肿脸颊,委屈道:「女儿怎么啦?」

  「一盘子糕点就让人收买了去,再给你点好处是不是要把你娘我也卖了?」
美莲愤愤道。

  「女儿不敢。」蕊儿连忙端正身子跪下,哀泣道:「以后女儿再也不要小姐
给的东西了。」

  「呸,什么小姐,一个高丽小丫头,不知给爷下了什么迷魂汤,府里上下反
倒拿她当个宝了。」美莲冷笑道:「一准儿是贻青那几个狐媚子给支的招,看着
就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

  蕊儿嗫喏不言,美莲兀自不休,指着女儿骂道:「你也是个不争气的,早早
就把身子给了爷,肚子里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白白糟蹋了爷的那些精水。」

  「女儿也不晓得,」蕊儿眼中含泪,委屈道:「不过女儿还年轻,总有机会
的,娘别担心。」

  「不担心?京城里这些女人一个个被姓谭的婆娘整治的服服帖帖,那个高丽
丫头私底下是管她叫妈的,姓杜那两个女人院子里又是丫鬟又是婆子的,明摆着
也是受爷的宠,你肚子里若没爷的骨血,咱娘俩怎么在这大宅子里立足。」美莲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痛心疾首道。

  看着女儿被训得怯怯不敢说话,美莲也失了兴致,冷笑一声:「哼,老爷这
么大的家业,想独霸了去……」双手环抱胸前,缓缓道:「走着瞧!!」

           ************

  弓弦胡同,延禧寺。

  二铛头雷长音性子恬淡,不喜喧闹,平日并不住在东厂,而是在保大坊的寺
庙内借住。

  丁寿从做完早课的僧人处打听到雷长音住处,便绕过雄伟的大雄宝殿,来至
一处幽静跨院,还未及近,便听院中传出一阵柔和悠扬的琴声。

  轻咦一声,丁寿有些奇怪,拜后世精英教育的福,凑热闹也上过几天古琴培
训班,当然如今除了几首曲子其他也忘得差不多了,更没有某小主琴放反了也能
弹的本事,可这院中琴音明显是二人合奏还是能觉察到的。

  琴音倏止,雷长音的声音响起,「一曲未完,竹楼先生何不尽兴?」

  一个沙哑声音回道:「贵客已至,怎好累人久候。」

  「俗人旁听,不想扰了二位雅兴,罪何如之。」丁寿转过院墙,长揖施礼道。

  定睛细看院中,翠柏之下,二人对坐,每人身前摆放着一具瑶琴,一个青衫
文士正是二铛头雷长音,另一人宽袍缓带,白面无须,却是不识。

  「琴声不雅,贻笑大方,丁佥事见笑了。」那位竹楼先生起身还礼道。

  「阁下识得敝人?」丁寿奇道。

  「丁佥事乃宫中常客,岂能不识。」那人笑答:「咱家司礼监戴义,这厢有
礼了。」

  丁寿疑惑地看了雷长音一眼,奇怪他怎会和司礼监的人搅在一起。

  「果然人中龙凤,仪表堂堂,难怪深得两宫信重。」戴义细细打量丁寿,笑
道:「某观大人印堂发亮,红光满面,近日必然青云直上,官运亨通啊。」

  「承公公贵言,若果有此日,定当摆酒答谢。」丁寿没当回事,随口客套道。

  戴义连声说好,转对雷长音道:「雷兄,琴已送到,戴某告辞了。」

  雷长音欠身道:「谢过竹楼先生借琴之德。」

  「你我之间何谈谢字。」戴义长笑一声,出门而去。

  「雷兄,这是……」丁寿开口欲问。

  「雷某之琴向不假手于人,便请托竹楼先生割爱暂借。」雷长音一指侧边案
几上的一具古琴,道:「丁兄看可还满意?」

  丁寿走上前去,见案几上是一具仲尼古琴,通体发小蛇腹间冰纹断,古意盎
然,手拨琴弦,琴音玲珑清越,有金石之音。

  「好琴。」丁寿赞道,抬头看向雷长音,「这是宋琴?」

  雷长音摇了摇头,示意他翻过来看。

  丁寿翻过琴身,见琴底龙池处墨书三行小楷,「大明弘治十一年,岁次戊午,
奉旨鸿胪寺左寺丞万胫中,制琴人惠祥斫制于武英殿。命司礼太监戴义、御用监
太监刘孝、潘德督造。」

  「这琴是戴义督造的?」丁寿奇道,看不出这内宦之中还有如此雅士。

  「宪庙多才,喜爱琴弈书画,成化年间宫中貂珰不乏能诗善画之人。」雷长
音抚须笑道:「不独制琴,这几行楷书也是竹楼先生所题。」

  「哦?」丁寿细看这三行五分楷书,字体工整,婉丽飘逸,「好一手台阁体。」
丁寿赞道。

  「正是,竹楼所书,已可与国朝沈自乐媲美。」雷长音点头道。

  「督公可知你二人交往?」丁寿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东厂与司礼监多次斗法,
这二人如何自处。

  「我二人以琴会友,不谈其他,督公自是体会下情,不加干预。」雷长音坦
然道。

  「志在高山,志在流水。一客荷樵,一客抚琴。」既然刘瑾知情,丁寿又能
说些什么,「二位也算一段佳话。」

  「丁兄言重了,后辈小子如何敢比效先贤。」雷长音谦逊道,抬手延请丁寿
入座。

  「伯牙虽有子期知音,却无雅音相酬之乐。雷兄过谦了。」丁寿端坐案前道,
既然蒙人授业,二爷也不吝惜几句好话。

  雷长音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言,「听闻丁兄内伤未愈,某有」普庵咒「,功
能宁心养性,祛病强身,今试弹之,请丁兄一做顾曲周郎,如何?」

  「不才受教,雷兄请。」丁寿案前施礼道。

  雷长音十指轻抚瑶琴,细按宫商,一曲柔和舒缓琴音随之而起,丁寿闻之只
觉腋下生风,飘飘然如临仙境,恍置云端,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熨帖……

           ************

  「呵……欠」,丁寿捂嘴打了个哈欠,满腹辛酸,这大明的早朝太特么不人
道了,大半夜的就起床往皇城赶,谁能受得了。

  哈欠一起,再也收不住,丁寿张嘴又要再打一个,被对面刘瑾眼神冷冷一扫,
强忍了回去。

  「亏得是在这里,若是在金水桥前,少不得被纠劾御史记你个失仪之罪。」
刘瑾皱着眉头道。

  「公公恕罪,这还不到卯时,小子精神有些顶不住了。」丁寿苦着脸道。

  「这些话你对在寅时前便在午门前候着的文武百官说吧。」刘瑾看了看乾清
宫门,又道:「早朝随侍陛下,这是锦衣卫堂上官才有的恩典,万岁爷特旨要你
随伴,当晓得感恩才是。」

  「是。」丁寿点头,忍不住又用他的大红纻纱飞鱼袍袖子揉了揉眼角。

  这番不成器的样子气得刘瑾把头扭到了一边,落个眼不见为净。

  丁寿千等万等,终于将朱厚照从乾清宫等了出来,看着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丁寿便晓得这位也是个困觉的。

  在内侍服侍下,朱厚照登上肩舆,刚刚起驾,便见司礼监王岳匆匆走了过来。

  「奴婢参见陛下。」王岳恭敬行礼道。

  「王岳,什么要紧事啊?」朱厚照歪着脑袋,半睡半醒地问道。

  「皇上大婚在即,所用纳吉问采礼品还未清点,奴婢想请刘公公移步内库,
共同清盘,免得有什么疏漏,误了大事。」王岳道。

  「今日早朝该某轮值,王公公可否稍等片刻?」刘瑾看了看天色,道。

  「老刘,你随王岳去吧,反正这早朝只是个过场。」今日并非朔望大朝,四
品下的官都要排到奉天门外,有事启奏,没事就各回衙门办差了,朱厚照对这种
摆足了排场打个招呼的面子事深恶痛绝,可又没办法,文官们总喜欢把按时上朝
和开经筵作为评价一个君主圣明与否的标准。

  刘瑾躬身应是,随着王岳去了,丁寿睡意正浓,未曾留神王岳转身之际眼中
尽是得意之色。

           ************

  「臣许进有事启奏。」

  本以为奉天门溜一圈,就可回去补觉,谁知偏偏有人不开眼,新晋兵部尚书
许东崖便是其一。

  「许卿,所奏何事啊?」正德问道。

  「前番都察院副都御使巡抚宣府车霆,勾结外番,私开边市一案,臣有下情
禀奏。」

  许进一张嘴,一坐一立打盹的君臣二人都警醒地竖起了耳朵。

  「车霆之事已有定论,有何下情?」正德正了正身子,摆出帝王威严道。

  「车霆虽已下狱问罪,侦案缉拿之人尚未叙功。」许进头也不抬,盯着手中
象牙芴板,专注说道:「锦衣卫指挥佥事丁寿,干练有为,才堪大用,臣荐举其
升迁为指挥使,掌北司诏狱,请陛下圣裁。」

  「嗯……」丁寿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老子玩命从朝鲜转一圈,这些酸子都恨
不得把我治罪喽,如今拿掉了他们一个巡抚,反倒要给我叙功,这些官儿什么时
候这么大度了。

  正德却兴奋起来,「早该如此,朕当日便言丁卿有定远之才,尔等却百般推
脱……」小皇帝眼看要翻起旧账来。

  「陛下慧眼识人,臣等老迈不及。」刘健几位阁老今日好说话得很,主动承
认错处。

  「如此,便晋丁寿为锦衣卫指挥使,执掌北镇抚司。」正德转身对着身边发
愣的丁寿,低声道:「傻站着干嘛呢,还不快谢恩。」

  「哦。」反应过来的丁寿虽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还是老老实实跪倒丹墀下谢
恩。

  「好了,众卿还有何事?」难得早朝碰上一件开心事,朱厚照睡意全消,来
了兴致。

  「老臣请罪。」刑部尚书闵珪出列,「前有百姓曹祖状告建昌、寿宁二侯不
法之事,此案扑朔迷离,盘根错节,刑部多日缉查,收效甚微,乞陛下治罪。」

  拉倒吧,闵大人,曹祖的状纸都快详细到把罪证一一罗列了,扑朔你个大头
鬼啊,挨呲儿吧你,丁寿心中偷笑。

  果然一提到自己两个舅舅,朱厚照便是火大,「此案已经旬日,竟毫无进展,
刑部办事如此不力,岂有此理。」

  「刑部多为循吏,办事拘泥不化,难免迁延,老臣乞请将此案转交缇骑干臣,
也好早日水落石出,排解君忧。」闵珪道。

  「交给锦衣卫办?让谁来?」正德道。

  丁寿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新晋指挥使丁寿,文武兼资,念头通达,当是不二之选。」闵大人一点都
看不出快八十的人,说话又急又快,没有半点耽搁。

  正德皇帝难得听大臣夸自己人,连连点头,「算你们有识人之明。」

  「陛下,臣年轻识浅……」丁寿可不想背这口黑锅,不严查二侯,皇帝这里
过不去,可真要是收拾了这两个姓张的,仁寿宫那位主儿能把自己活吞了。

  「丁寿年纪虽轻,却屡破大案,颇有才具,都察院附议。」张敷华出班补刀。

  「臣初掌北司……」

  「丁指挥蒙圣恩执掌诏狱,必然尽心竭力,报效君恩,大理寺附议。」杨守
随又是一刀。

  「陛下,臣……」能不能让老子说话,丁寿再次张口欲言。

  「怎么?」朱厚照对丁寿神情有些惊讶。

  「丁大人无需多虑,只要丁大人秉公执法,恪守臣节,朝中上下定无人掣肘。」
谢阁老出班道:「为安其心,老臣请陛下赐丁寿全权。」

  「原来担心这个,朕便赐你独断之权,无论何人不得干预此案。」正德拍板,
「散朝。」

  「陛下圣明。」群臣山呼万岁,「恭送陛下。」

  朱厚照开心站起,拍了拍丁寿肩膀,「好好干。」又扫视身边无人,低声道:
「官儿也升了,快把人给我找到。」

  看着拍屁股走人的小皇帝和星散而去的朝中大臣,被捅得浑身是洞的丁寿欲
哭无泪:什么啊,这大明朝能不能少一点套路,多一些真诚啊!!

           ************

  「卑职等恭贺大人高升。」钱宁等一干人满是谄笑的向丁寿道贺,「石大人
传话过来,在松鹤楼为大人摆酒庆贺。」

  「替我谢过石大人,今日某身体不适,就不去赴宴了,改日登门赔罪。」丁
寿紧皱眉头,呆坐在自己的签押房内,挥手将众人打发了,单独留下钱宁。

  「钱宁,有什么法子能把犯人弄死?」丁寿托着下巴问道。

  「大人想让他怎么死?」讨论起专业问题,钱宁撸起袖子,兴致高昂。

  「随便。」丁寿随口道:「比如洗脸在水盆里淹死,喝水时候呛死,睡觉姿
势不对把自己闷死,从床上掉下来摔死,做噩梦把自己吓死,扣火痈把自己扣死,
我管他怎么死!!!」二爷越说心火越旺,对着钱宁吼道。

  钱宁听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大……大人,诏狱里弄死个把人小事一
桩,卑职便晓得雨浇梅花等十余种手段,回头报个瘐毙,仵作也查不出什么蛛丝
马迹,可您……您这些……太过……匪夷所思,这传出去不是把天下人当傻子,
就是被天下人当傻子,锦衣卫百年声名可就全没了……」

  「只要能把人弄死,谁管你用什么手段。」丁寿燃起一丝希望,一把抓住钱
宁衣领,道:「刑部大牢的人呢?做的掉么?」

  「这……刑部大牢与诏狱互不统属,怕是……」钱宁有些为难,但看着丁寿
杀人的眼神,连忙改口道:「卑职尽力。」

  松开钱宁,丁寿恨声道:「三法司,二爷记住你们了。」

           ************

  长风镖局。

  大堂内宾客满座,可惜来者并非托镖,而是讨债。

  郭旭、程铁衣、翁惜珠等人依次而坐,对面的则是京城各大买卖的东主掌柜。

  「邓夫人,非是我等乘人之危,大家都是开门做生意的,所求无非一个」财
「字,邓爷入狱之始,我等可曾到柜上挤兑?所虑的不过是邓家金字招牌,念着
多年以来的交情,如今您也高抬贵手,给我等一条生路。」一个身穿灰鼠色绸袍
的高瘦汉子侃侃而谈道。

  翁惜珠端坐椅上,脸色煞白,不发一言。

  「诸位听郭某一言,既然大家都是邓忍朋友,当晓邓家经商之道,诚信为本,
断不会有所亏欠,邓家钱庄一时周转不便,且请宽限几日,给邓夫人一些转圜余
地。」郭旭长揖到地,诚恳言道。

  在座几人起身还礼,「郭大少言重了,若只是我几人的生意,念及邓爷往日
帮衬之情,有何不可,只是如今身不由己,还请郭大少体谅我等难处。」

  郭旭还要再言,翁惜珠打断道:「不用求了,这些人背后的靠山觉得家父和
外子出狱无望,彻底撕破了脸,打的就是落井下石,吞掉邓家生意的算盘,哼,
邓家真是有眼无珠,错交了你们这些无义之徒。」

  翁惜珠言辞刻薄,几人面色尴尬,看向身后一个身材矮胖的汉子,那汉子自
进门后一直未曾发话,此时嘿嘿笑道:「什么时候了,翁大小姐还是这副趾高气
扬的样子,说我等落井下石也好,趁火打劫也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登门欺凌,真当我长风镖局无人么?」程铁衣性如烈火,拍案而起,桌上
杯碗都被大力震翻。

  「岂敢,长风镖局威名赫赫,两位局主武艺高强,我等早有耳闻。」那汉子
不为程铁衣声势所吓,依旧慢悠悠道:「敝人更知程大少秉性刚烈,并非蛮不讲
理之人,想必也会给我等一个公道。」

  「你——」,任程铁衣怒火万丈,却无从发泄,论武功他一只手便能把眼前
众人都扔出镖局,可这又非江湖仇杀,对方又占着理,大有无处使力之感。

  「不知诸位要何公道?」一袭丁香长裙的程采玉手捧木匣,由后堂转出。

  「程大小姐?」汉子道。

  采玉点头承认。

  「早闻程大小姐冰雪聪明,乃女中诸葛,便请做个公道,我等都在邓家银号
柜上存有银子,今日凭庄票取回,有何错漏之处,还请指正。」矮胖汉子虽言辞
客气,词锋却锐利非常。

  翁惜珠上前一步,怒道:「若真是生意所需,岂会联袂而来?且提银日期逼
迫如此之紧,分明不给邓家筹措之机。」

  「筹措?」汉子笑容中尽是不屑,「翁大小姐不比自欺欺人,邓家各地商铺
银根吃紧,便是再等个一年半载,也未必强过而今。」

  「你……」翁惜珠不由心中气苦,邓家虽说藏宝被盗,可各地商铺仍有流通
存银,其时只要转手部分买卖,未必不能缓过气来,可她本人眼高于顶的性子,
即不肯折了「小财神」名号,又无邓忍经商手段,数月以来,生意每况愈下,偏
又这些人联手欺上门来,家中商铺若是抵债,怕是被敲骨吸髓,吞得渣子都不剩。

  「诸位尽是京中商行头面人物,采玉今日有幸得见,心中有几句话要说,不
知几位是否赏面肯听?」采玉向众人敛衽施礼道。

  众人纷纷言道:「程大小姐言重了。」「大小姐请讲。」

  「曾子曰: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采玉不通经济之道,但想来先贤此
言既用于国,也适于人。」程采玉轻移莲步,缓缓道。

  众人面面相觑,齐声道:「愿闻其详。」

  「仁者以义为利,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灾害并至。」采玉注视中堂
悬挂的「义薄云天」牌匾,娇躯盈盈一转,朗声道:「诸位可晓得本镖局有」四
不保「的规矩?」

  「四不保?」众人疑惑问道。

  程铁衣起身傲立,道:「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不保;杀人越货,血腥脏
银,不保。」

  「来路不正,来历不明的银镖,不保;不孝逆子,奸盗匪类,不保。」郭旭
接口道。

  「四不保归为一句,便是」不义之财「不保。」采玉凝视众人道:「长风镖
局创立至今,可谓人才凋零,生意惨淡,却仍能为江湖敬仰,同道抬爱,成为天
下有数镖局,所恃者正是镖局信守的」四不保「规矩。」

  采玉转看一眼翁惜珠,继续道:「诸位乃京中豪贾,生意往来,公买公卖,
修齐治平,以礼持家,而今邓家遭难,不求施以援手,但求宽限时日,不催逼过
甚。身负商贾之名,而行儒家仁义之道,诸君所为当不让先贤。」

  「这个……」采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一番话,将众人连吹带捧,俱都意
动,看向那个矮胖汉子,「朱爷,您看……」

  「程大小姐能言善辩,可这仁义礼智信总当不得饭吃,只凭一番话便让我等
空手而归,未免强人所难吧。」朱姓汉子掸了掸衣袖,淡淡道。

  打开桌上木匣,采玉举起道:「这是长风镖局房契与地契,以此作保,诸位
可还满意?」

  「采玉,你……」翁惜珠与长风镖局众人交情不深,见采玉竟肯以镖局基业
为保,不由大为感动。

  朱姓汉子呵呵一笑,装模作样的打量了一下镖局四周,「恕我直言,贵镖局
拢共也不值万把银子,在座哪家又不与邓家钱庄过往银钱巨万,只凭这些怕是难
以让我等信服。」

  「你还要怎样?!」程铁衣欲待上前,被身旁郭旭举臂拦住。

  「朱爷,今日也就算了,权当给郭大少个面子。」

  「是啊,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欺人太甚。」

  面对诸人相劝,朱姓汉子不为所动,两眼一翻,道:「算了?那位爷岂会与
我等算了?」

  「这……」众人面露难色,哑口无言。

  「二位局主,程大小姐,今日的事本与几位无关,只要邓夫人能拿出银子或
者等价抵押之物,我等扭身就走,如何?」朱姓汉子下了最后通牒。

  「本王作保,你可信得过?」威严声音响起,身着赤色蟠龙袍的朱祐枢踏步
而入。

  「草民拜见王爷。」堂上众人纷纷施礼。

  朱祐枢不理别人,单对跪拜的朱姓汉子道:「朱瀛,你可信得过本王?」

  人既已得罪了,便顾不得许多,朱瀛咬了咬牙,干笑道:「荣王爷作保人,
草民当然无话可说。不过么……」话锋一转,又道:「荣王爷还未就藩,万一邓
家失信毁诺,仅凭着三千石的岁俸作抵,似乎单薄了些……」

  跪在他身后的其他人都觉得身子有些发软,就算朱祐枢是个空架子王爷,毕
竟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这姓朱的真是豁出去了。

  朱祐枢不怒反笑:「此言不虚,本王原就未打算空口为凭。」示意身后下人
捧过一紫檀木匣,低身对着朱瀛耳边道:「这是先皇所赐丰润县五百顷上好庄田,
可还尽够?」

  「御赐庄田都已载入金册,不得买卖,草民怎敢收受!」朱瀛道。

  「你是不敢,」朱祐枢直起身子,乜视朱瀛道:「你背后的保国公可以啊。」

  「王爷知道……」朱瀛惊慌失言,立即住口。

  「拿上地契,给本王滚。」朱祐枢一甩袍袖,众人惶惶,手忙脚乱地挤出了
长风镖局。

  「有劳王爷。」郭旭笑脸上前。

  「诶……,客套话多了,便显得你我交情淡了。」朱祐枢调侃道:「还是三
缄其口的好。」

  二人会心一笑,翁惜珠施礼道:「惜珠谢过王爷援手之德。」

  「不必客气,邓忍也是本王的朋友,他家中生变,我又岂能不理。」朱祐枢
唏嘘道:「谁能想到昔日富甲天下的小财神,会被宵小欺上门来。」

  翁惜珠恨恨道:「都是那恶徒害得……」

           ************

  丁府,书房。

  「老而不死是为贼,闵朝瑛更是个老贼头。」丁寿端坐椅上,发着早朝被人
坑了的牢骚。

  跪在他双膝之间的倩娘连连点头。

  「还有都察院的张公实,还南都四君子呢,呸,小人一个,是不是?」

  「咻咻……咻咻……」倩娘螓首点动更加快速,樱唇不住吞吐,将丁寿胯下
棒儿舔得油光发亮。

  「大理寺的杨维贞也是一丘之貉,妈的三法司没一个好鸟。」丁寿双手伸进
倩娘秀发,尽力贴近自己胯部。

  可怜倩娘如何晓得丁寿说的是些什么,只觉那根粗壮肉棒突然间直插喉咙,
噎得她喘不过气来,惊呼声全被堵住,只得求救的眼神望向丁寿。

  这哀婉神情更让丁寿火气旺盛,将倩娘粉面都埋入胯间毛发,汗津津的琼鼻
冰凉地贴在自己小腹上,大手从她松开的衣襟内伸入,抓住雪腻酥胸,不住揉搓,
直到胯下美人不支,粉拳不断拍打,才松开双手,脱她自由。

  小嘴濡湿,两片香唇微微肿胀,连着娇喘了几下,倩娘缓过气来,轻轻拭了
拭唇角,媚声道:「爷,奴婢去做饭。」

  「做什么饭,爷火气大得很。」丁寿将倩娘推到在地,撩起裙摆,「来,把
裤子脱了,让爷出火。」

  倩娘轻咬下唇,羞答答褪下布裤,将马面裙撩到腰际,双膝跪地,上身俯卧,
只将白如玉盘的丰臀呈现在老爷面前。

  看着眼前雪白丰隆,高高翘起的香臀,丁寿也不耽搁,解开裤子,对准目标,
用力向前一冲。

  「噗嗤」一声。

  「啊……」雪白玉颈倏地伸直,倩娘已和丁寿厮磨多时,两腿间早已泥泞不
堪,借着淫水润滑,肉棒直插到底,她只觉腔道内热浪直冲顶门,随后螓首随同
腰肢疯狂扭摆,迎接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啪啪……啪啪……」肉体撞击之声不停,夹杂着「滋滋」的性器爱液摩擦
声,整个书房内弥漫着一股淫靡气息。

  门扉轻响。

  「什么事?」丁寿双手从倩娘腋下穿过,握住粉嫩坚挺的一对乳房,下身继
续用力耸动,倩娘被撞击的呻吟浪叫。

  「老爷,程澧回府了。」书房外是谭淑贞的声音。

  「让他等一会儿。」丁寿突然开始加速,小腹撞击粉臀的频率加快,几乎已
分不出间隔。

  倩娘被这突如其来的快攻轰得浑身酥软,「爷……受……不了……求……求
您……慢些……」

  门外谭淑贞听得二人交合,也是欲火升腾,还是勉力克制,微微喘息道:
「他还带回来四十只大箱子,已经搬入东侧院库房。」

  丁寿猛地大力撞击身下娇躯,倩娘「啊——」的呼喊一声,全身哆嗦,狂泄
而出。

  「进来吧。」丁寿抽身而退,浑身瘫软的倩娘无力地俯卧在地上。

  甫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丁寿那根兀自摇头晃脑的硕大毒龙,谭淑贞
连忙定下心神,过来替丁寿整理衣袍,握住阳根擦拭干净,重新纳入裤内。

  收拾妥当后,丁寿道:「我先过去,替倩娘收拾一下。」

  扶起瘫软无力的倩娘,谭淑贞替她掩上衣襟,遮住了雪白肉脯,为她穿裤之
际,惊讶发现雪白膝盖上透着些许淤青。

  「倩娘妹子,你也晓得爷的胃口大,怎么敢独自承欢,也不怕亏了身子。」
谭淑贞不由埋怨道。

  倩娘有些委屈,「本是请示老爷晚膳用些什么,谁知道爷有这兴致,挨了这
一通乱顶。」

  谭淑贞噗呲一笑,「你呀,快起来吧,晚饭就别动手了,让王六家的做吧。」

           ************

  沿着游廊一路疾行,程澧紧随在丁寿身后。

  「老爷恕罪,泰山这批货物起出之后,本当早日回京,怎奈去岁黄河改道,
水患至今未消,道途险阻,是以耽搁了些时日。」程澧边走边解释。

  「水患都治理不好,工部也是些尸位素餐的废物,整日借口推诿,不足成事。」
丁寿冷哼一声,道。

  程澧不知自家主子这话是说工部,还是自己,心中有些忐忑,还是继续道:
「近年来北直隶匪患猖獗,小的不敢贸然行事,都是聚集大队,方行上路,幸有
真定府刑厅马大人是老爷旧交,调了乡兵护送,此番一路安全,也是承了老爷之
泽。」

  丁寿哈了一声,道:「对了,还有兵部许东崖,京畿之地匪患他不去除,好
端端给二爷下套,这笔账我给他记着呢。」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丁府库房门前,程澧在门前引指道:「这四十口箱子火漆
未动,请老爷验看。」

  「知道了。」丁寿进门,当的一声房门关闭,让本要随后跟进的程澧吃了闭
门羹。

  险被撞了鼻子的程澧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踌躇之际,房门忽开,丁寿脸
色古怪道:「老程……」

  「小的在。」程澧忙迎了过来。

  「你这一路辛苦了,下去休息吧,某今日心情不好,有些话别在意啊。」

  程澧惶恐道:「老爷说哪里话,蒙您老器重,把府中生意交我打理,小的是
肝脑涂地,万死……」

  当的一声,房门再次紧闭,将程澧和他的满腹忠言都关在了门外。

           ************

  夕阳落尽,新月初起。

  谭淑贞、倩娘、美莲等人围着一桌丰盛晚宴两旁侍立,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楚楚手托香腮,与身旁的杜云娘相顾无言。

  坐在下首的长今终于忍不住了,偷偷将手伸向了桌上的一碟云片糕。

  手才伸到一半,便被侧立一旁的高文心拍掉,「老爷还未到呢。」

  「我饿……」长今可怜巴巴看着众人。

  楚楚莞尔,用手帕卷了几块点心,递给长今,「吃吧,若爷怪罪,由我担着。」

  「谢谢楚楚姐姐。」长今高兴地蹦到一旁,大口吃起来。

  「谭妈,要不再催催爷……」楚楚对着谭淑贞道。

  「已经催三次了,爷就是不开门啊。」谭淑贞无奈叹道。

           ************

  后宅库房内。

  四十个箱子都被一气打开,珠光宝气,耀眼生辉。

  丁二爷躺在一箱子金砖上,满手抓着金珠宝石,大张着嘴巴,无声大笑:发
了,发了,老子发了!!!

              第七十章、女医

  第二天晌午刚过,接了钱宁回报的丁寿风风火火赶赴东厂。

  有困难,找刘瑾。

  这已是丁二爷的思维定式,起码到如今为止,丁寿还未发现这老太监有什么
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寿哥儿,恭喜高升啊。」未到二堂便遇见了丘、谷二人,如同一尊弥勒佛
般的谷大用老远便开口恭贺。

  「公公就别拿小子开心了。」丁寿满是苦色,顺手揉了揉因为某些原因还在
发酸的下颚,道:「督公老人家可在?」

  丘聚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应是午睡方醒,正在听曲解闷。」

  「随咱家来。」谷大用招了招手,笑道:「我二人正好无事,便引你过去。」

  「珊瑚钩、芙蓉扣,扭捏的身子儿别样娇柔……」

  才到刘瑾休息院落,便听得房内一阵小曲清唱之声,唱词是前朝的《赵盼儿
风月救风尘》,曲调委婉多情,嗓音轻柔妩媚,将这满是心腹事的丁二爷听得陶
醉入神,险些忘了来此何干。

  「不想督公戏班内还有如此唱功的伶人,比我府中贻青二人强多了,待会若
是请讨,督公可会割爱?」丁二不愧是个心大的,前事未了,如今便想着如何丰
富自己在大明的精神文化生活了。

  丘、谷二人闻言面色古怪,丘聚嘴角浮起一丝嘲意,谷大用则捏着嗓子来了
一句同是出自《救风尘》的念白:则教你怎生消受……

  「老谷啊,在外面蹭戏也就罢了,怎么还唱上了,败兴啊。」刘瑾的声音从
屋内传出,语意带了几分调笑。

  三人不再耽搁,齐齐进屋,让丁寿称奇的是屋内仅有半卧在罗汉床上的刘瑾
和侍立一旁的白少川。

  身着贴里的刘瑾翻身而起,白少川取了外袍为他披上,刘瑾对着四处寻摸的
丁寿道:「寿哥儿,贼眉鼠眼的看什么呢,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谷大用捏着兰花指掩唇偷笑,道:「寿哥儿正琢磨督公何处金屋藏娇,惦记
着要您老割爱相送呢。」

  「金屋藏娇?」刘瑾微微讶异,笑道:「看上了那个丫头了,说吧,反正咱
家也用不上。」

  丘聚寻了一处自顾坐下,道:「他想要方才唱曲的。」

  正半跪在刘瑾身前整理腰带的白少川剑眉一挑,没有说话。

  刘瑾则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小川,寿哥儿想要你去他府上,你可愿意?」

  仔细整理完刘瑾衣袍,白少川直起身来,云淡风轻道:「若是督公吩咐,属
下自无不可。」

  「怎么,适才小曲是白兄所唱?」丁寿惊讶道,实在看不出白少川如此多才
多艺,清吟小唱几与女子无异。

  刷的一下展开折扇,白少川星眸璀璨,戏谑道:「有辱尊听,不知可还入得
丁兄法眼?」

  丁寿尴尬道:「在下实在不知,孟浪之处还请白兄海涵。」开玩笑,把白老
三放自己家里,估计没几天那帮花痴娘们就会给二爷编出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来。

  刘瑾则不再纠缠这一话题,对着丁寿道:「小子,昨日升了官,怎么不想着
邀咱家摆升官宴?」

  听说起这事,丁寿立时垮了脸,「督公,这分明是三法司那帮酸子在陷害小
子,借此离间咱们在两宫前的情分,若是处置重了,太后那里定然不依;可是轻
轻揭过,陛下这里又定是不饶,难办得很啊。」

  刘瑾回身坐下,拄着下巴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属下想着趁人还在刑部大牢,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丁寿做了个举
掌下切的手势,「彻底把这锅扣在刑部。」

  「釜底抽薪,好,你总算长进了。」刘瑾点了点头,满怀欣慰之色。

  「可是闵珪那老货实在警醒得很,大牢外面把守森严不说,还给曹祖安排了
单间,连每餐食物都要有人先尝过,实在是无处下手啊。」

  丁寿两手一摊,叫苦不迭。

  「怎地人还没提到诏狱?」刘瑾突然问道。

  啊?丁寿一愣,答道:「没有,属下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马上把人提出来吧,耽误久了小心被扣一个怠于王事的帽子。」刘瑾慢悠
悠道。

  「可是……」丁寿还要辩解。

  「去——」刘瑾拖长声音道,虽只有一个字,却不容置疑。

  「是。」丁寿无奈,转身出门,心中暗骂:老太监到底哪头的,听曲听成老
年痴呆了不成!!

  看着丁寿背影转过照壁,刘瑾才缓缓站起,来至廊下,喃喃自语道:「用咱
家的刀来伤咱家的人,王岳呀王岳,你真让咱家失望……」

           ************

  五府六部的办事衙门沿着长安街一字排开,西长安街上是五军都督府和锦衣
卫正堂,东长安街上则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工部乃至翰林院、太医院等
文官衙署,唯独没有刑部在内。

  不招人待见的刑部与大理寺、都察院都坐落于西城阜财坊,刑部大牢内所关
押的犯人也并非诏狱内的钦犯,多是作奸犯科的平头百姓,大多攒积一处,难免
人满为患。

  大牢内分为四监,每监又设五房,除了中房有窗可以享受阳光外,其余东西
南北四面皆是昏暗牢房,蛇鼠横行,而这中房也并非犯人居住,而是负责看守的
牢头休憩之所。

  一高一矮两个黑衣狱卒拎着箍桶走在牢房过道上,两旁牢房内的囚犯从栏槛
内伸出残破陶碗,等待派饭。

  「班头大爷,多给一口吧!」

  「大爷,饿死小的们了,快点啊!」

  「嚷什么,一帮饿死鬼投胎的贼囚,老实呆着。」高个儿狱卒举着用来放饭
的木勺,颐指气使道。

  嘈杂的牢房稍微安静了些,狱卒颇为满意自己的威势体现,将一勺勺可以照
见人影的稀粥倒进了一只只脏手所举的破碗里。

  走道尽头人声渐息,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单人牢房,高个儿狱卒从一个提篮里
掏出几样饭菜,塞了进去,对里面喊道:「开饭啦。」

  角落里的犯人抬起头来,头发花白,两颊晕红,眼神狂躁,看着便让人有不
安之感。

  两个狱卒似也不愿和犯人多话,扭身就走,未过几步便听到监牢内的抱怨喝
骂声:「杀千刀的贼牢子,又偷吃你曹大爷的饭菜。」

  「你他妈的……」高个儿狱卒回身欲骂。

  身边的矮个子狱卒连忙拦住,道:「兄弟算了,这人是部堂大人交待下来的,
犯不着和他置气。」

  高个儿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骂道:「奶奶的,无官无品不使银子让他
住现监,还想怎么着?」

  「要不了多久就要移交锦衣卫了,诏狱里岂是好过的,跟他个将死之人还计
较什么。」矮个子开解道:「再说了,托这老东西的福,咱们兄弟也没少打牙祭
不是。」

  高个儿闻言后果然喜笑颜开,道:「没错,死到临头还不知,到时有这老小
子受的,走走,咱哥们喝酒去……」

  二人回到中房,推杯换盏,小酒喝得正欢,突然听到外监大门哗啦啦一阵响,
随后错乱的脚步声响起,几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进了大牢。

  为首的一个锦衣卫腰板挺直,满是精悍之色,见了二人大剌剌道:「你们是
大牢的禁卒?」

  两个狱卒再没了方才犯人面前的威风八面,老老实实地上前施礼:「小的们
正是,不知几位上差有何吩咐?」

  「本官钱宁。」钱宁自顾大马金刀往条凳上一坐,将一封公文往桌上一扔,
道:「奉指挥使丁大人之命前来提人。」

  狱卒凑在一起,将北镇抚司与刑部共同开具的公文勘验无误后,高个儿点了
点头,道:「请上差随小的进去提人。」

  钱宁努了努嘴,随他同来的校尉便随着高个儿狱卒走了进去,钱宁则翘着二
郎腿,看了看桌上酒菜,啧啧道:「有酒有肉的,瞧着刑部大牢的油水不少啊。」

  「上差就别拿小的取笑了,不怕您笑话,这些饭菜都是给您要提的那人犯预
备的,上头有令,凡是那人吃的东西都要咱们先行吃过,怕是担心有人投毒……」
矮个儿狱卒四下看了看,掩着嘴小声道:「说句难听的,小的干这活儿,牵条狗
来试一样能干……」

  说得有趣,钱宁听得咧嘴大笑,笑声未落,一个校尉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钱头儿,看去看看,不好啦!!」

  钱宁与矮个儿的狱卒连忙到了牢狱尽头,单间牢房外,那个高个儿狱卒面如
土色,已经吓瘫成一团,牢房内的床铺上,他们要提的人犯曹祖口鼻流血,早已
死去多时……

           ************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乾清宫内,正德怒气冲冲,拍案不已。

  「该犯年岁虽大,但健壮硬朗,而且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下谕移交诏狱
时猝死,这其中岂无鬼祟隐匿之事,刑部一干人等岂有不枉法害命之徒,朕这大
明朝国法何在!」

  「陛下息怒。」刘健道:「刑部亦知晓人犯干系重大,从不轻慢疏忽,其中
定有内情,可下旨让刑部严查。」

  「严查,必须严查。」朱厚照大声道,「刑部?还提什么刑部?闵珪闭门思
过,涉案一干人等自问案主事以下,巡风官提牢等俱下诏狱问罪。」

  「这……」刘健皱了皱眉,本就是给锦衣卫下的套,若是全交给了缇骑,那
不由得这帮子人编罪么,首辅大人眼珠一转,道:「臣启陛下,此案涉及勋贵,
非比寻常,臣请内廷司礼监共同参审详查。」

  正德略一思索,点头道:「准奏,司礼监会同东厂共审此案。」

           ************

  刑部验尸间。

  惨白的灯光映照着惨白的窗纸,混合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腐臭味道。

  曹祖浑身赤裸地躺在一张长桌上,一个满是皱纹的老仵作正对他开膛剖腹,
将他体内脏器一一取出验看。

  司礼监秉笔太监范亨以手帕掩鼻,强忍着令人呕吐的味道,一瞬不瞬地看着
桌上一切。

  东厂理刑百户丘聚则面无表情,三角眼中精光闪烁,仿佛对一个个血淋淋的
脏器充满着兴趣。

  「二位公公,该犯死于中毒。」将尸体用白布盖上,忙碌完一切的老仵作汗
透重衣,满是疲惫的向二人禀告道。

  「果然。」范亨的刀条脸上寒霜密布,对着丘聚道:「老谷,你怎么说?」

  「何毒?」丘聚吐出两个字。

  老仵作摇了摇头,羞愧道:「小人白活了这么大岁数,实在勘验不出。」

  「你东厂内不就有一个用毒高手么,何必明知故问。」范亨嘴角带起一丝冷
笑,嘲讽道。

  「范公公话中意思——莫不是认为东厂有所牵连?」丘聚挥手让仵作退下,
若无其事地说道。

  「听闻世上有一种下毒之法,先以半毒之物服之,欲待毒发之时,再佐以半
毒为引激发,可若是只服任何半毒,不但查验不出,且身体无碍。」范亨凝视丘
聚,继续道:「据说蜀中唐门便尤擅此道。」

  「风闻虚妄之事,难以让人信服。」丘聚避开范亨目光,对着外面吩咐道:
「把那二人带过来。」

  东厂番子押着两个狱卒进了屋内,房中气味和白布上的斑斑血迹吓得二人肝
胆俱裂,瘫在地上公公爷爷的一顿乱叫。

  「你二人负责看守人犯,他可会被人下毒?」丘聚指着桌上曹祖尸体问道。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自打他进来后,除了提审,小的没让任何人碰过他。」
高个儿脑袋如同拨浪鼓般连摇不已。

  「部堂大人交待过,小的们一直是尽心伺候,天可怜见,小的对亲爹都没这
般用心过!!」矮个儿叫起撞天委屈,涕泗横流道。

  「这二人连同外面的仵作可都是刑部的人,您看这人证陛下可会满意?」丘
聚皮笑肉不笑地瞧向范亨。

  范亨黑着脸一言不发。

  命番子将人带走,丘聚好似自言自语道:「人犯无缘无故被毒死大牢,深究
下去,难保不会扯出什么私相授受,内外勾结之事啊。」

  听得「内外勾结」四字,范亨面皮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按《大明律》结交近
侍乃是死罪,丘聚分明意有所指,冷冷道:「你待如何?」

  丘聚正视这位秉笔太监道:「督公的意思:息—事—宁—人。」

           ************

  怀揣着东厂与司礼监、刑部联名的奏本,丁寿心情忐忑地立在仁寿宫外。

  本想着到乾清宫交旨复命,这差事就算完了,没想小皇帝跑到张太后这儿来
了,这娘俩凑一块,天知道又会给自己找什么麻烦。

  「丁大人,太后宣你进宫。」才出宫门的王翠蝶对着长吁短叹的丁寿说道。

  「谢过姐姐了。」丁寿涎着脸凑了过来。

  翠蝶心虚地四下看了看,「丁大人休要如此,奴婢生受不起。」

  「该是小弟高攀了才是。」丁寿嘻皮笑脸地说道,望了望宫内方向,小心问
道:「太后和陛下在谈些什么?」

  犹豫了一番,翠蝶还是回道:「还不是二位侯爷的事,两宫言谈间有些不洽,
丁大人待会儿回话时要小心些。」

  暗道声果然,丁寿忽觉得牙床有些肿痛。

           ************

  博山炉内香烟袅袅,珠帘后端坐的母子二人半遮半掩,神情难测。

  「臣丁寿叩见陛下、参见太后。」

  「起来吧。」张太后语带薄愠。

  「刑部人犯猝死之事调查如何了?」小皇帝语气也是不善。

  丁寿斟酌了一番,回道:「陛下,经司礼监与东厂联合勘验,曹犯死于中毒
……」

  朱厚照急声问道:「他被何人所害?」

  「小猴儿,话要想好了再说。」太后不急不缓说道。

  「这个……」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丁寿腹诽,「据查,该犯系服毒自尽。」

  「什么?自尽?」朱厚照有些不信,追问道:「毒从何来?又为何偏在此时
自尽?」

  「该是人犯早先预备,刑部已自陈失察之过。至于自尽之事么……」丁寿偷
眼看了看那二位的神色,继续道:「多方推断,曹犯知晓将被提解诏狱,忧心诬
告一事败露,遂自绝避罪。」

  「诬告?」朱厚照眉毛竖了起来。

  「二侯谋逆之事,查无佐证,确系诬告。」丁寿可不想与那兄弟俩的破事扯
上关系,避重就轻道。

  「那其他不法之事呢?」奈何朱厚照却不是一个好糊弄的,继续追问道。

  「其他事吗……」丁寿心思电转,顾左右而言他,「据刑部相关人等所说,
曹犯语气狂妄,言多怪诞,当是神志不清,其人未可尽信。」

  「其所举之事言之凿凿,竟无一是真?」朱厚照沉声道。

  无一是真?没一个是假的好不好,问题是这话总不能当着人家姐姐面说啊,
丁寿被逼得欲哭无泪,心道太后呀,二爷在为你弟弟死扛,你能不能稍微帮衬一
下啊!

  「好了皇上,别这么不依不饶的了。」也许是张太后听到了丁寿心声,突然
开言,「既然发告之人都已死了,这事就揭过去算了吧。」

  「母后明鉴,其人虽死,所举之事却未必不真。」朱厚照起身回道:「建昌、
寿宁二侯嚣张跋扈、目无法纪,不法之行盈满都门,儿皇早有耳闻,若不施以严
惩,怕难以服天下臣民之心。」

  「胡闹。」狠狠一拍座下矮榻,张太后嗔目道:「百姓家还晓得个」娘亲舅
大「,难道你一点亲情不念!?」

  「儿皇几时不念亲情,登基之初便为二位舅舅各增禄米三百石。」正德委屈
辩解道,随手一指外间的丁寿,「如丁寿般位列三品,一年禄米也不过三百余石
而已。」

  诶,皇上,您娘俩吵架捎带我干嘛呀,帘外丁寿缩了缩脖子,心中暗道。

  张太后扫了外间丁寿一眼,嗤笑一声,道:「先皇在世仅一次便赐你舅舅良
田上万顷,区区那点禄米就不要拿来说了。」

  「父皇对二位舅舅自是恩宠有加,皇庄官地不过三分起科,却恩旨侯府庄田
由五分起……」朱厚照话音中也带了火气,「可那状纸中提及,二侯犹嫌不足,
放纵家人,迫害良民,为了征租,竟打死人命,如此贪得无厌,当严惩以儆效尤。」

  「莫说状纸所言未必是真,即便是真的,不过死了几个平头百姓,又怎么了?!」
慈寿太后被弘治皇帝宠惯了,说话肆无顾忌。

  朱厚照只觉一股火气直冲顶门,也口不择言道:「母后莫忘了,你也是出身
百姓人家。」

  一句话气得张太后粉面煞白,霍地站起身来,厉声道:「那你把他们剐了吧,
都死了干净!!」话一出口,忽觉一阵晕眩,仰头便倒。

  「母后!!」朱厚照惊呼,扶之不及。

  在一众宫人惊骇之时,珠帘分开,如一道轻风,丁寿飘至近前,伸右臂挽住
太后柔软身躯,左掌一股真气由后脑玉枕穴输入。

  「嘤咛」一声,张太后悠悠醒转,见自己软在丁寿怀中,玉面难得一红,轻
声道:「放开哀家。」

  丁寿口中应是,还是扶着她缓缓斜靠在榻上。

  「母后,你怎么样?」朱厚照关切问道。

  「哀家小门小户的,不劳皇上费心。」张太后将螓首扭到了一边。

  「母后……」朱厚照面露窘态。

  「陛下且先回避一下吧。」丁寿看了眼赌气扭头的太后,对朱厚照劝解道:
「待太后消消气。」

  朱厚照点了点头,「也好。」

  看着朱厚照出了宫门,丁寿对翠蝶道:「有劳王宫人请太医院梅太医前来诊
治。」

  待着屋内无人,丁寿苦笑道:「气大伤身,太后您又何苦?」

  「唉……」,长叹一声,张太后扭过身来,面色苍白凄苦,「以为有了儿子
能做终身之靠,谁想他与哀家终不是一条心,早知如此,就该……」

  自觉失言,张太后住口不语。

  「皇上也有难处。」丁寿半跪榻前,道:「二位侯爷平日行径确是太过,就
拿与庆云侯争利之事来说,数百人持械相斗,京师震骇,若要陛下当作无事发生,
未免自欺欺人。」

  「再不成器也是哀家的兄弟,若不护着他们,怕是该求太夫人过来聒噪哀家
了。」张太后愁苦万端,她也是心累,总不能拦着自个儿亲娘进宫吧。

  「其实陛下心中还是有着母家的。」丁寿道。

  「哦?」自己儿子自己清楚,张太后有些不信道:「何以见得?」

  「先皇时恩准寿宁侯乞买残盐九十六万引,陛下登基甫始,便在一力促成此
事。」

  太后白了丁寿一眼,敛眉轻哼了一声,道:「你又不是不知,上个月敲定了,
事情没成。」

  「还不是刘健为首的满朝重臣上疏反对,陛下据理力争几近一年,言此乃是
先帝恩旨,可这些老家伙们就是不依,还说什么先帝早有悔意……」

  丁寿添油加醋道:「这些老臣倚老卖老,先皇下旨时不见他们反对,偏偏欺
负陛下年幼登基,此时纷纷跳了出来,陛下与二位侯爷的关系都是这些老家伙们
败坏的。」

  「无人臣之礼,不为人子。」张太后恼怒地捶着床榻,不觉又是头痛,素手
扶额。

  丁寿连忙起身来至太后身后,轻揉她两侧太阳穴,柔声道:「太后还是宁神
静养,您这玉体失和的事传出去,便是金太夫人晓得了,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哀家那两个弟弟……」张太后不放心道。

  「太后请放宽心,有微臣在,二位侯爷不会有大碍,不过略施小惩怕是躲不
了。」丁寿大包大揽道。

  「也该给他们个教训了。」太后忿忿不平,这两个倒霉弟弟,给自己惹了多
少事,当初每次和先帝翻脸,都是因为他们惹出的麻烦。

  「交给你了,哀家不管了。」张太后伸直秀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享
受丁寿指尖揉动带来的舒适,「哀家也该歇歇了。」

  丁寿称了声是,心中暗爽,「刘健你们给二爷下套,老子反手就给你们上点
眼药,这叫一报还一报。」

  梅金书背着药箱随着翠蝶进来,「微臣拜见太后。」

  「太医诊病臣不便在侧,微臣先告退了。」丁寿小声道。

  「欸……你要走啊?」太后有点不舍,平日里家人过来都是奏讨乞封或是又
惹了麻烦,少有人陪她聊天解闷,她那嗜睡的习惯便是这么养出来的。

  「啊?不,微臣就在宫外伺候,随传随到。」有心说是的丁寿看着太后失望
眼神,立马改口道。

           ************

  「太后怎么样了?」

  仁寿宫外焦躁等待的朱厚照,一见丁寿便急声询问。

  「陛下放心,太后该是一时急火攻心,应无大碍。」丁寿道。

  「那就好,那就好。」朱厚照放下心来,又狠狠一捶掌心,「都是那两个为
非作歹的家伙害得朕母子失和。」

  「恕臣直言,太后一心想保自家兄弟平安,若陛下逼迫太过,怕会真的有损
天家亲情。」丁寿换了一副嘴脸,忧心忡忡道。

  「朕岂不知,可难道让朕姑息养奸,由他二人继续作恶不成?」朱厚照恨声
道。

  「严惩怕是太后那里不依……」丁寿故作思索一番,继续道:「不如给二位
侯爷一个教训,既让他们晓得轻重,又给太后一个台阶。」

  「什么教训?」朱厚照问道。

  「罢了二侯的朝参,无旨不得随意进宫。」

  丁寿见朱厚照眉头皱起,似有觉得轻判的意思,连忙解释道:「一来让二位
侯爷晓得在宫里失了宠,今后行止必会有些收敛;二来太后那里也全了面子;三
来么也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陛下执法严明,不徇私情,乃圣君垂范。」

  「朕不在乎这些虚名。」被忽悠起来的朱厚照眉花眼笑,却还装作不在意状。

  「另外关于刑部……」丁寿又道,既然首辅刘健都摆了一道,那率先给自己
挖坑的闵珪要不收拾一下,二爷心里实在气不过。

  「人犯狱中服毒自尽,刑部一干人等办事不力,自大司寇下涉案人等皆以罚
俸论处。」既然刘瑾和王岳都不想在这事上深究,丁寿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道:
「也好给群臣一个教训,今后勤于王事,勿有懈怠。」

  朱厚照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丁寿肩膀,「进退兼顾,三思而行,这才是
股肱之臣的样子,天下官儿都像你这样思虑周祥,朕该少了多少麻烦事。」

  「陛下谬赞,臣惶恐。」丁寿笑容满面,难抑得意之色。

  没等丁二爷的小尾巴翘起来,朱厚照随之来了一句:「让你找的人怎么样了
……」

  丁寿正发愁怎么解释这档子事,遥见宫女翠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

  张太后虚弱地躺在榻上,神色萎靡。

  「母后,母后……」朱厚照立在榻侧,轻声呼唤。

  太后缓缓睁开眼帘,「皇上,你那两个不成器的舅舅……」

  「母后放心,丁卿已经与儿皇说过了。」朱厚照将方才商议二侯的处置一五
一十讲了出来。

  太后欣慰地点了点头,「让皇儿费心了。」

  「母后哪里话,都是儿子不孝,累您气坏了身子。」朱厚照一时真情流露,
哽咽道。

  丁寿把梅金书拉到一旁,低声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地,怎地诊完
病更严重了?」

  「禀世叔,太后有暗疾在身,此番大怒,将体内燥郁之火激发,故而来势凶
猛。」梅金书面色凝重,略一沉吟,继续道:「观其脉象,右手寸关二部脉甚洪
大,左手心脉大虚……」

  大段医理听得丁寿头疼,打断道:「说人话,什么病?」

  梅金书话语一窒,筹措一番言辞,继续道:「凤体积攒阴寒,阴虚火旺,似
乎长期不寐……」

  不可能,就二爷见她这几回,哪次不是日上三竿才起床,丁寿大摇其头。

  不但丁寿不信,凑过来的朱厚照也是不信,待唤过翠蝶细细询问,不由二人
惊讶莫名。

  「太后整夜不睡有些日子了,白日里神思倦怠,心心恹恹地,吃过几位太医
的方子调理,也不见效。」

  「那为何不早日禀报于朕?」朱厚照忧心母亲,恼怒道。

  翠蝶慌忙跪倒请罪,「奴婢早想禀奏,奈何太后不许,只说自己知道,不要
奴婢多事。」

  「金书,你可有诊治之法?」丁寿问道。

  「此次痰火郁结于心,引发晕厥,倒是有几个方子应急。」梅金书眉头深锁,
道:「可这长期不寐之症若不缓解,怕是治标不治本啊。」

  「无法根治么?」朱厚照道。

  「陛下明鉴,尊卑分明,男女有别。」梅金书为难道:「男医女疾本就有诸
多不便,况且以男子之身度女子之心,推断病由,难免有失偏颇,差之毫厘谬以
千里,微臣不敢妄施药石。」

  「那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去唤医婆来。」朱厚照喝道。

  翠蝶面露难色,「陛下,宫中医婆多年前俱都老病请辞了。」

  「不独宫中,便是天下间,也是女医稀缺,杏林之憾耳。」梅金书感怀道。

  没功夫听梅金书感叹大明朝妇科前景,朱厚照匆忙传旨,欲征集民间女医为
太后诊病。

  「陛下,臣府中西席便是女子,医道精湛,可以一试。」丁寿毫不犹豫把谈
允贤卖了。

  「怎不早说,快快宣召。」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朱厚照连声催促。

  丁寿见梅金书面色犹豫,便道:「此人乃梅太医师妹,请梅太医随臣同去敦
请。」

           ************

  车轮滚滚,沿着青石街道一路奔驰。

  「金书,方才宫内似乎有话要说。」丁寿向同在车厢内的梅金书问道:「可
是有何不妥?」

  梅金书叹了口气,「小侄无状,怕是给世叔扯上了个麻烦。」

  听梅金书一番解释,丁寿才晓得谈允贤此次进京是有求而来。

  谈允贤幼弟一凤,弘治五年举人,中举之后屡试不第,在大明朝举人做官可
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首先需三次会试不中,才有机会候补派官,可即便派官也不
一定轮得到,因为还有一批取了进士后朝考不合格的在家等着候补呢。

  严格来说,那位中举后就乐疯了的范进老爷这辈子能不能熬到派官,还得看
祖上积了多少德。咱也别提那位举人中的另类海青天,那位做官是因为张孚敬改
革吏治,三途并举,谈一凤可没那运气。

  不过好歹谈家也是书香门第,世代为官,机会比同辈多些,在谈一凤中举十
三年后,总算是熬到了桂林训导的空缺。

  「府城训导?」丁寿听到这里,面上露出轻视之色,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儿。

  梅金书倒是没有小瞧之意,只顾说道:「桂林地处偏远,允贤心悬幼弟,想
为他另谋一官职,恰逢长今小师妹延聘西席,听闻世叔又是当朝红人,便请托小
侄。」

  说到此,梅金书面带赧色,「为小师妹早得名师授业,小侄厚颜答允,本想
等待时机再面诉详情,又怕世叔为难,迁延至今。」

  「不就是要补个实缺么,有什么为难的。」丁寿满不在乎道。

  梅金书面色凝重,道:「官职授受,朝廷自有法度,岂是易于的。」

  丁寿仔细打量着比自己大许多的师侄,他老子梅退之一心想着造朱棣后人的
反,两个儿子却一个痴、一个呆,替自己考虑什么朝廷法度,还真是养子不「肖」。

  梅金书被丁寿看得浑身不自在,「世叔,可是小侄言语有错?」

  「没错。」丁寿展颜一笑,拍了拍梅金书肩头,「此事交给我吧。」

           ************

  烈日炎炎,蝉声切切。

  雅轩虽是临水而设,也难抵酷暑,谈允贤围着一条碧绿色白点湘裙,同色主
腰上只披着一袭轻纱,香肩玉臂若隐若现。

  小轩地处后宅,谈允贤不虞外人撞见,何况郎中面前无羞涩,行医多年的她
顾忌本就少得多,穿衣自然随便。

  此时她正整理翻看梅金书前些时日送来的道教名方《摘玄子》,据说乃是元
代国师长春真人丘处机所著,内载长寿之术多不秘传,谈允贤自阅后便手不释卷,
一卷刚刚读完,正寻下一卷来看。

  忽觉有异,谈允贤回过身来,见门口伫立二人,梅金书避嫌,眼神四处闪躲,
丁寿则兴致勃勃地盯着她薄纱下的雪白膀子。

  启齿一笑,谈允贤回身上前万福:「东翁,师兄,有何见教?」

  ps:上章戴义督造的那张古琴现存故宫博物馆,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亲
王年俸禄米应该本色一万石,荣王还没就藩,所以是三千石。

  另外做个调查,这书现在还有多少人看,多少人是奔肉看的,原本是无聊写
着消遣的,现在写书手懒,不更还老惦记着,查资料耗费时间太多,还得从正常
剧情里硬凑肉戏,精神压力太大,忒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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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内库

  仁寿宫,暖阁。

  谈允贤双目微阖,雪白纤长的手指轻搭在太后伸出的皓腕上,神态静穆。

  朱厚照、丁寿君臣二人眼巴巴地看着这位女医诊病,片刻后,谈允贤收手起
身。

  「怎么样?」「如何?」

  面对二人关切问话,谈允贤微微摇了摇头。

  朱厚照的心悬了起来,丁寿急切道:「药石罔效么?」

  「没有大碍。」谈允贤的回话让丁寿恨不得掐死她,没事你摇什么头啊。

  谈允贤坐在桌前,提笔写方,边写边道:「太后凤体亏损,需要进补。」

  「无妨,我那里有许多高丽人参,给太后当饭吃都可以。」丁寿难得大方。

  抬头看了丁寿一眼,谈允贤埋头继续书写,道:「人参虽好,火气还嫌大了
些,不能多吃。」

  「阳常有余,阴常不足。太后之病当以滋阴为主。」谈允贤放下笔,将纸上
墨迹吹干,递给梅金书,道:「早晨用人参膏,日中用煎药八物汤,加干山药、
酸枣仁、辰砂、蒲黄、木通、远志,水二钟、姜三片煎服。晚用琥珀镇心丸,至
三更用清气化痰丸,不出三月,凤体自愈。」

  梅金书细细看了看方子,连连点头称妙,「这是用朱震亨的《丹溪方》与丘
真人的《摘玄子》药方相辅相佐,文武并用,恰到好处,难怪家父时常夸赞于你,
师妹果然医道国手。」

  「师兄言重,也是托了师兄连日来借书之德,小妹眼界得以舒展,方得此方。」
谈允贤欠身施礼。

  朱厚照可没兴趣听这二人探讨医理,听说方子可用,立即抢了过来,吩咐宫
人速速制备。

  丁寿凑到谈允贤近前,低声问道:「太后这病根究竟为何?」张太后这病得
莫名其妙,二爷还是觉得心里没底。

  望了望榻上昏沉沉的太后,谈允贤迎着丁寿满是希冀的目光,浅笑道:「东
翁恕罪,医者当为病者讳……」

           ************

  「看到了,看到了。」小皇帝举着一个黄澄澄的长筒,站在奉天殿平台上又
蹦又跳。

  「你说这叫什么来着?」朱厚照扭头问道。

  「千里镜。」丁寿陪着笑脸道。

  几副药下去,太后病情见好,丁寿担心朱厚照又追着自己要女人,琢磨着怎
么给他找个事做。

  相处久了,二爷算是清楚这熊孩子的性子,跳脱好动,想一出是一出,给他
找点事干能清静好一阵子。

  恰好南镇抚司那边来信,他前番让江南工匠琢磨制作的望远镜终于成了,明
朝各地匠户执行的是轮班进京服役,当然一来一往折腾时间太长,属于劳民伤财,
朝廷也不断延长轮班期限,有三年一轮、四年一轮的,成化年间干脆下令,愿意
出银子的可以顶替劳役,这也是大清匠班银的来由。

  不过此时缴银代役还不是定制,京城中也有常驻工匠,南镇抚司见是朝中红
得发紫的丁大人吩咐,不敢怠慢,抽调能工巧匠听从安排。

  丁寿还是小瞧了老祖宗,当初只觉得明朝有眼镜不可思议,细打听原来国人
玩透镜已经几千年了,《淮南万毕术》里甚至有用冰加工成球形透镜的方法,东
汉张衡还借助透镜观察月亮,眼镜这东西如今在大明是稀罕物的原因是透明玻璃
不易得,价格才居高不下。

  当然这些问题对于丁大人来说不成问题,刚从朝鲜搜刮了一笔的丁寿不在乎
几两银子一副的眼镜,琉璃厂那边一时指望不上,他直接让谭淑贞购置了大批的
替代品。

  「堂庭之山多棪木,多白猿,多水玉,多黄金。」《山海经。南山经》中早
有记载,放着水晶不用,更待何时。

  有了丁寿讲解组合使用的原理,分清目镜和物镜所使用的透镜区别,再加上
源源不断的透明水晶供应,南镇抚司的工匠多番试验,终于制造出了本时空的第
一个「望远镜」。

  看着兴高采烈玩得嗨起的朱厚照,丁寿松了口气,这望远镜寒酸了些,没那
些复杂的透镜组,不过打发这个熊孩子尽够了,自己能消停好一阵子。

  「老刘,是老刘。」朱厚照眼睛紧贴着望远镜,大呼小叫道。

  被朱厚照召唤过来的刘瑾上前行礼,随即怀中被塞进了一个黄铜物件。

  按着雀跃的朱厚照指点,刘瑾小心翼翼地将望远镜放在眼前,随即眼前突变
的景象让他面色一变,匆忙移开眼睛,才长出一口气。

  刘瑾的表现很符合朱厚照预期,他得意地问道:「这是丁寿做出来的千里镜,
怎么样?」

  「不想这小子还精于制器之术,端是不错。」刘瑾点了点头,双手将望远镜
呈还朱厚照,「陛下玩的时候小心脚底,别摔咯。」

  朱厚照睁大眼睛,讶异地看着刘瑾,「你以为这是玩闹之物?」

  「不是么?」刘瑾看向丁寿。

  「是啊,不是么?」丁寿点头又马上摇头,迷茫地看向小皇帝。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朱厚照挥动着手中之物,意气风发道:「碧
海扬波,草原奔驰,朕有了此物便可洞察敌机,事半功倍。」

  丁寿张大了嘴巴,半晌才道:「陛下圣明。」

  败家孩子你现在连出紫禁城都费劲,想得倒挺远。二爷被封建皇帝的科技实
用意识刺激到了自尊心。

  朱厚照不见刘瑾应和,纳闷问道:「老刘,你认为我说的不对?」

  「万岁圣心烛照,自然是对的,只是……」刘瑾期期道:「只是……」

  「只是什么?」朱厚照将千里镜扔给丁寿,转身进了奉天殿,边走边道:
「就讨厌你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有话直说。」

  「只是利器在手,也要看有无持器之人。」刘瑾偷眼打量了下皇帝,躬身道。

  朱厚照哈地一声,不以为意道:「大明有雄兵百万,单这京营便有十余万虎
狼选锋,还愁无持器之人。」

  「陛下,老奴听闻京营无操久矣,实忧心其是否堪用。」

  「什么?此事当真?」朱厚照大惊失色,若是京营都不堪一用,他将来跃马
沙场,带谁玩去。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刘瑾神色淡淡,只是轻轻吐出这八个字。

  朱厚照略一思索,便道:「刘瑾,朕命你提督京营,务必严行操练之法,不
得懈怠。」

  「臣刘瑾领旨。」刘瑾端端正正跪倒在奉天殿内,改称以示郑重。

  丁寿钦佩地看着老太监背影,高啊,这才叫顺水推舟,不声不响拿下了京营
兵权,自己那点耍心眼、递小话的行径与之相比,简直是过家家的水平。

           ************

  京师京营自永乐迁都以后便已设立,最初由神机营、五军营、三千营组成。

  永乐皇帝五征蒙古,追亡逐北,便是依靠着这三大营精锐,朱小四是马背上
得来的江山,打起仗来也是简单粗暴,神机营火器当先,轰乱敌军阵型,三千营
骑兵跟上抽刀砍人,击溃残敌,随后五军营步兵清场。

  看起来是不是眼熟,四百年后法兰西那位小个子用几乎一样的战术放翻了整
个欧洲。

  可惜三大营主力于土木之祸损失殆尽,景泰时少保于谦收拾余烬,从中拣选
精锐十万,设立「十团营」,每营各分神机、五军等三营,原来的三大营被称呼
为「老家」,其后团营几经变革,成化初年增至十二营,由十二侯分掌,一人总
领,监以内臣、兵部尚书提督。

  校场旌旗猎猎,京营虎贲纵横。

  点将台上,兵部尚书许进高居正中,左右分别是新任提督京营的刘瑾,还有
被刘瑾拉来凑数的锦衣卫指挥使丁寿。

  团营众将分坐两侧,许尚书轻捋下颌短须,笑对二人道:「英国公告病,今
日阅操由本官主持,二位可有异议?」

  刘瑾两眼半睁半闭,面无表情,侧身道:「本兵久在边陲,深悉沙场征伐之
道,自是不二之选。」

  「既如此,本官僭越了。」许进笑意满满,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更趋明显。

  令旗挥动,金鼓齐鸣。

  精选出来的一万京营将士旗帜鲜明,兵甲齐整,在阳光之下耀眼生辉。跟随
将令趋前退后,不住变幻阵型,霎时间,校场之上沙尘漫天,军威赫赫。

  约莫半日,京营操演已毕,人马重新集结,一个个虎背熊腰的京营将士头颅
高昂,腰背挺直,对待自家今日表现很是满意,只等台上评阅后,回去喝顿小酒
犒劳自己。

  许进意度闲雅,笑问道:「刘公公,在座诸公,某之操演可还入眼?」

  刘瑾点头道:「许本兵不愧边事干才,军马调度谈笑间耳,陛下圣明,任用
得人。」

  两旁众将也纷纷赞道:「部堂大人熟读兵书,胸怀韬略,吾等粗人自是比不
了的。」

  「诸位都是世代簪缨,本官如何能及啊。」许进与众将说笑,众将只是恭维
不停。

  忽然间许进笑容转冷,众将心中打鼓,不知这位兵部尚书又起了什么主意。

  许进令中军上前,从操演军中提出三名小校,当众仗责。

  惨叫之声不断传到点将台上,众将彼此眼神交汇,不知许进为何点这三个倒
霉蛋出来。

  上万京营将士满是不平的看着同袍受刑,颇有物伤其类之感,出操之后不见
嘉奖,不讲情由的反施军法,咱当兵的命就如此低贱么,还不如兵皮一扒,逃了
军籍,也是逍遥自在。

  行刑已毕,三人俱都昏死过去,许进令将人抬下,又扫视台上众人。

  刘瑾闭目不言,仿佛无事发生。

  丁寿莫名其妙,眼珠子来回乱转。

  众将又惊又俱,噤若寒蝉。

  许部堂呵呵一笑,「各军归营,诸位也都散了吧。」

  如蒙大赦的众将纷纷起身,带着一番操演后疲惫不堪的各部将士退去。

  「刘公公可知本官何故如此做?」许进端起茶水,轻呷了一口。

  「咱家正要请教。」刘瑾缓缓睁开眼帘。

  许进取出几封书信,递给刘瑾道:「公公请看。」

  刘瑾看信,一副恍然状,「原来是受了几位公爷的请托,这几个丘八得罪了
贵人,真是不知死活。」

  「公公以为本官处置是否得当?」许进面带笑意,眼中光芒隐现。

  「行伍之间,有赏有罚乃是正理,本兵提督京营,此乃本分。」刘瑾称善,
面色如常。

  「公公高见。」许进起身拱手,道:「本官还有部务在身,就不再此耽搁了,
告辞。」

  「部堂大人好走。」刘瑾起身相送。

  转眼间,方才还庄严肃穆的京营校场一片萧索寂静。

  「督公,许东崖后面这出什么意思?」丁寿来至刘瑾身边,疑惑问道。

  「显示他在军中的资历威风,告诉咱家他许东崖与五府权贵关系匪浅。」刘
瑾冷笑一声,「那三只挨打的小鸡是给我们这两只猴子看的。」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军中赏罚竟成了结交权贵的手段,真是带的好兵啊!」
刘瑾语含讥嘲,冷冷说道。

  「督公休与这等腐儒置气,好在京营将士军容齐整,未曾荒废。」丁寿开解
道。

  「京营将士数十万,只这一万能战有什么用?」刘瑾哂然一笑,颇为不屑。

  丁寿心中一惊,「您是说……」

  「什么都没说。」刘瑾转身,「咱们看见的是人家给咱们看的,不想让咱看
的得寻着去看……」

           ************

  「什么?!京师之地军士逃亡者过半!!」

  乾清宫内,听了刘瑾奏报的朱厚照,将手中把玩的千里镜都惊掉在御案上。

  「京中诸卫军士不习操练,团营将士因占役过多,逃亡甚众。」刘瑾垂首奏
道:「」殚忠「、」效义「二营一万五千余间军舍,本供官军调遣操练所居,但
荒废已近二十年。」

  「选锋锐卒,国之重器,谁敢役使占用?」朱厚照大怒喝道。

  「五府勋贵,京营将领皆有此行,不胜枚举。」刘瑾奏道。

  「总有人带头吧,谁人居多?」不管那人是谁,朱厚照真的想杀一儆百了。

  刘瑾偷看了皇上一眼,诺诺不言。

  「说!」朱厚照加重语气。

  「弘治六年,先帝曾令三大营及团营官军修建昌国公与仙游公主陵墓……」

  刘瑾一句话便让朱厚照发不出火来,自个儿老爹让人修的自己外公和姑姑的
墓,还能怎么着。

  「还有么?」朱厚照语气缓了缓。

  「弘治十年,调一万将士修万春宫,京营军士八千为金太夫人修建府邸,五
千人修神乐观,三千人修城楼,另调集一万军士采集柴薪……」

  「另在太后原籍修建崇真宫……」

  朱厚照已经彻底没了脾气,「好了,不要说了。」

  小皇帝头疼地捂着脑袋,子不言父过,这锅只能自己背了。

  前事已不可追,只有后事弥补,朱厚照心中打定主意,「刘瑾……」

  「奴婢在。」刘瑾应声。

  「朕打算在大内操练军中锐卒,以强军威。」朱厚照涨红小脸,紧握拳头沉
声道。

  「陛下要开内操?」刘瑾与丁寿对视一眼,惊道。

  「不错,既然五府六部不愿操演,那只有朕亲自来了。」朱厚照挥了挥拳头,
「就在西苑豹房建造军舍,以供演军之需。」

  豹房!丁寿耳朵竖了起来,历史上大明鼎鼎的名称出现了,朱厚照的荒淫无
道都是和豹房挂钩的,什么里面充满珍禽异兽,奇珍异宝,地下密室有如迷宫,
美女成群,皇帝没事就大被同眠,和身边亲信玩个群P啥的,这事想想二爷心中
就有些小激动。

  谁知刘瑾并不配合,老脸上的五官都要皱在一起了,「陛下,构建内操所需
屋舍至少需银二十万两,内库实在拿不出这笔钱。」

  不是吧老刘,堂堂内府掌印连个二十万两都凑不出来,你太失职了吧,眼看
自己可以和小皇帝开轰趴的机会要溜走了,丁寿心中怨念满满。

  「年初三边总制杨一清请筑边墙,大发帑金数十万,而今内库空虚,无银可
用。」刘瑾郑重言道。

  和丁寿想的不一样,被黑了几百年的大明内库,可不是只给老朱家做开销的,
而且打根儿上讲,大明内库才是根红苗正的正经出身。

  大明立国之初,朱元璋设立内十二库,整个大明朝的支出都是由内库负责,
「人君以四海为家,固天下之财为天下之用,何以公私之别?」

  朱八八认为天下为公,积为天下所用,所以再设立什么国库就纯属多余,当
然大清朝对这话有自己的认识,既然四海为家,拿了天下之财为自己修园子也是
天经地义,不分彼此。

  文官们跳脚骂大明皇帝内库聚敛,可真把内十二库的承运库单拎出来做为皇
帝小金库这事,可是文官先提出来的。

  正统初,副都御使周铨、户部尚书黄福等先后奏请,将江南夏税秋粮四百万
石折银一百万两,作为「金花银」解往内承运库,这笔银子理论上皇帝只要为京
城武官支付十余万两的俸禄,其他的您就自个儿开销吧。

  既然皇帝有了零花钱了,户部的太仓银库就在正统七年理所当然的成立了,
原来内库所辖的盐课、关税等等统统纳入太仓,甚至籍没家财、援例上纳等,照
单全收,丁鹤为自家弟弟纳的那个监生所交银子,一样是进了户部。

  当然偌大一个大明朝,收入绝不止内库和太仓,太仆寺的常盈库、工部节慎
库、光禄寺和南京户部的银库,也都是明代国库的组成部分,不过「铁路警察,
各管一段」,彼此互不隶属,也不听你户部的吆喝。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大明朝银库分家,两边都觉得自己吃亏,朝臣以
户部空虚,国用不足,经常要请发内帑;皇帝开销增多,钱不够花,要从太仓银
库拿钱,互相不对眼。

  第一个从太仓银库挖出银子来的是《明史》中那位糊涂天子朱见深,不过这
位爷也不含糊,成化二十年陕西、山西、河南旱灾,他除了免税外一次就发内帑
二十五万赈济灾民,翻开《明实录》就会发现,常常有记载某皇帝大发帑金如何,
或是赈灾或是兵饷或是平抑粮价,这些皇帝中有被记成怠政的,也有说昏君的,
基本都没留下什么好话。

  成化帝就不说了,接手一个烂摊子,在位二十三年,抚流民,平瑶乱,收复
河套,建州犁庭,顺带还把蒙古汗庭给端了,《明史》里除了个人生活的妇寺之
祸实在编不出什么花样来,只能来个类推:「成化以来,号为太平无事,而晏安
则易耽怠玩,富盛则渐启骄奢。」至于为什么国家太平强盛还是罪过了,自己脑
补去。

  那位「在位多丰岁」万历皇帝,收了半辈子商税被批爱钱怠政,还定下了
「明实亡于万历」的评语,让人戳了几百年脊梁骨,可经过万历朝的三大征,他
还给子孙留下了几百万的内库,让天启皇帝在「众正盈朝」玩出的辽西溃败下还
能一次拿出二百万两银子补救,这时候东林党魁又一改当初大骂神宗弊政的时候
了,大赞皇祖深谋远虑,「逼」全特么被你们装了,一点机会都不给别人留。

  至于那位吊死在歪脖树上的崇祯爷,听说他被李自成从内库里抄出七千万两
白银,会哭死在地府厕所;估计那位李闯也会纳闷:饿连崇祯那怂娃大门门上的
金漆都刮咧,才凑了几千两,七千万?在啊达(哪里)?

  还有眼前这位正德皇帝,原本历史上他一共从内库提银二十二万九千二百两,
还是分三次,落得什么名声就不要说了。

  史笔如刀!拿笔的人想怎么写就是另一回事了,倒也不是每个从国库拿银子
的明朝皇帝都会被批,而且名声好坏与拿的银子多少绝不成正比,比如……

  「臣韩文拜见陛下。」

  内库没银子,朱厚照的想法与父祖一样,主意打到太仓银库。

  户部尚书对于突然被朱厚照召见有些心中没底,何况小皇帝对他属实太亲热
了些。

  「韩爱卿免礼,快为韩爱卿赐坐,上茶。」朱厚照为了能大内演军也是拼了,
含情脉脉的眼神让韩老大人有些接受不了。

  谢恩就座,韩文扫了扫立在朱厚照两侧的刘瑾与丁寿,暗想皇帝急着召见与
这二人可有关系。

  「韩卿,朕今日召你前来,有一事不明,不知卿家可否为朕解惑?」朱厚照
一副谦虚好学的乖宝宝样子。

  「陛下言重了,究是何事请试言一二,臣知无不言。」韩文在座上欠身道。

  「世人常说前宋富庶,我大明比之如何?」

  「世俗传闻,不可轻信。」问的是本科,韩文倒是没什么犹豫,「先帝时丘
阁老对此曾言及一二……」

  「噢?韩卿可与朕细说。」

  朱厚照好学的模样让韩老大人满怀欣慰,捋髯笑道:「我朝疆宇比宋为广,
而百年以来无甚钜费,凡宋所谓郊赉岁币祠禄皆无之,其最费者宗禄养兵荫子耳,
然荫子止于武职,文臣无几。户口之数较之宋虽略相当,而今日垦田则过之远矣,
所入既多,而所费比之又少,是宜国家储积数倍于宋。何况国朝今日之全盛庶富,
非宋可比。」

  「如此说来我大明府库充盈,国有余银了!」朱厚照兴奋起来。

  韩文却立刻警醒,「不知陛下要待如何?」

  「内府空虚,请韩卿暂拨库银二十万两。」朱厚照犹豫了下,担心韩文不给,
强调道:「只是暂借,待秋冬金花银解京,再行归还。」

  「陛下,户部无银可拨。」韩文起身道。

  「你方才还说了这许多,况且皇考在日,听叶淇之言,变革盐法,将纳粮开
中变为纳银入库,太仓之银该是骤增才是。」朱厚照急了,翻出了旧账。

  「今时非比往日。」韩文义神色肃穆,朗声道:「国朝今有口四千六百八十
万,垦田四百六十九万七千二百三十三顷,盐课折银二十万两,商税钞关不足二
十万,加上马草折银等其他诸项,岁入一百四十九万两有奇。以岁用而言,给边
折俸及内府成造宝册之类为一百万两,余皆贮之太仓以备饷边急用」

  朱厚照掰着手指头算算,又燃起一丝希望,「如此太仓积存,该有四百万两,
最少也该有二百万。」

  「海内虚耗,兵荒相继,而今太仓只有银一百零五万两,已不足国用。」韩
文淡淡说道。

  「堂堂天朝户部银库只有一百万两,钱哪去了!!?」朱厚照跳了起来。

  丁寿在边上不出声,默默盘算了下自己家底,从朝鲜赚的一笔加上黑吃黑掉
邓忍的藏宝,心中笃定,略带同情的鄙视了一下大明皇帝。

  「近年所入,多有积欠,本就亏于原额。」韩大人对自己这摊业务看来了然
于胸,张口即答道:「而所出之数又过于往年,岁用已多至五百余万两,故太仓
入不敷出。」

  「五百万两!银子都花哪儿去了?」熊孩子被吓得一屁股坐回龙椅上。

  韩文抬眼偷觑了下小皇帝,敛眉低目轻声道:「陛下即位以来,为先帝修筑
山陵、筹备大婚及赏赍军卒便耗银一百八十万两……」

  怎么这事又绕到自己身上了,眨巴眨巴眼,朱厚照眼泪都快下来了,先皇没
修皇陵就突然驾崩了,做儿子的总不能让亲爹一直躺在寿皇殿里吧;蒙古小王子
趁着国丧来犯,打退了总得论功行赏吧;琢磨一圈好似也只有自己的大婚是可以
省钱的地方了。

  朱厚照呐呐道:「如此说来,朕的大婚却是靡费了……」

  韩文心中狂喜,能令皇帝自减大婚用度,这事传出去妥妥名声爆棚啊,面上
还是一副恭谨道:「陛下圣明,如今天下水旱频仍,边储缺乏,皇上初登大宝,
宜慎俭德、怀永图……」

  在一旁的刘瑾忍无可忍,喝道:「韩文大胆,陛下大婚乃国之盛事,礼制本
该用银六十万两,户部几番推脱,减至四十万两,尔还不知收敛,得寸进尺,可
晓人臣之礼!!」

  韩文不慌不恼,谦谦道:「礼有定制,确非臣下所敢轻议,然凡赏赍,必酌
时宜,从省约,由近及远而财用以充。」

  「你……」刘瑾还要争论,朱厚照打断道:「好了,就依韩卿所言,减去十
万两吧。」

  「陛下以身示朴,崇俭尚德,万民之福。」好话又不要钱,韩尚书不吝惜这
几句。

  「韩卿,历年积欠之事又该如何处置?」朱厚照无力歪倒在龙椅上,只觉得
脑仁疼得要炸开了。

  「按照惯例,请陛下恩旨蠲免。」韩文理所当然道。

  「什么?免了!!」小皇帝又一次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交的税赋直接减免,
那以后谁还交税,朱厚照真觉得自己脑子跟不上文臣思路。

  「蒙元无道,太祖以布衣起于淮右,深哀民生多艰,国朝初立,兴水利,劝
农桑,与民生息;又慨叹前朝之苛敛,洪武元年,谕中书省群臣曰:善政在于养
民,养民在于宽赋……」

  「两宋苛捐之多,时人不可以尽举,亦不能遍知。朱子曾谓:古者刻剥之法,
本朝皆备。太祖引以为鉴,洪武三年谆谆告诫户部:善理财者,不病民以利官,
必生财以富民……」

  韩老大人滔滔不绝,动不动就引出一段太祖训来,朱厚照辩无可辩,有口难
言,好不容易逮到韩文话中空当,插嘴问道:「户部究竟何意?」

  到底岁数大了,嘚啵这么长时间气有点接不上,韩文喝口茶润了润嗓子,缓
口气道:「遵从祖训:量入度出,毋复挠民。」

  狠狠喘了口粗气,朱厚照耐着性子打商量道:「由周边府库暂借如何?」

  韩文没有回答,而是说起另一件事,「前几日总督仓储户部侍郎陈清曾有奏
疏交于银台,不知陛下可曾御览?」

  「哦?」朱厚照瞄了眼御案上摞着的通政司呈送的题本,摇了摇头,「还没
看到,有何要事么?」

  「只有一事:天下仓储,处处空虚。」韩文一字一顿道。

  朱厚照一张脸彻底垮了下来,喃喃自语道:「太仓银库,存积几无;天下仓
储,处处空虚……」苦笑一声,「朕这万乘之君,四海之主有什么意思,不过一
个穷措大罢了。」

  韩文不动声色地乜斜了一旁侍立的刘瑾一眼,嘴角轻勾,沉声道:「老臣有
一事请奏。」

  「说吧。」朱厚照甩了甩袖子,他现在什么兴致也没有。

  「先帝时曾多次从太仓取银共数百万两,而今海内空虚,国无用度,臣乞陛
下敕承运库内官,核内库所积金银册籍,部分拨还户部,以备应急之需。」

  朱厚照闻言蓦地看向刘瑾,丁寿见老太监瞬间脸色死人般苍白,不带一丝血
色。

  「陛下,不知内库可否……」韩文继续进言。

  「此事再议,着令户部会同内阁九卿,廷议国库空虚之事。」朱厚照道。

  韩文一愣,随即脱口道:「何须再议……」

  「韩——卿,退下。」朱厚照声音不大,却夹含着帝王之威。

  「臣遵旨,臣告退。」不知何故,韩文后背淌下一丝冷汗,隐隐后悔今日似
乎说的多了。

  乾清宫内,朱厚照端坐龙椅。

  刘瑾匍匐在御案之前。

  「韩文所说,可是实情?」朱厚照轻声道。

  「是。」刘瑾道。

  「内库存银呢?」朱厚照仍是轻轻问道,不复先前少年急迫之态。

  刘瑾以额触地,「不止户部所调之银,祖宗内藏之积,至弘治年尽矣。」

  「如何花销?」朱厚照不见喜怒。

  「内承运库二十年来放支银两,累数百万,支销全无印簿。」

  刘瑾身子轻轻发抖,静候小皇帝的雷霆之怒。

  不止过了多久,一双明黄缎面的靴子出现在眼前,一只手托住他颤抖的手臂,
轻声道:「起来吧,怎么早不跟朕说?」

  「陛下……」刘瑾声音有些哽咽,「您不怀疑老奴监守自盗?」

  「你成天随在朕身边,执掌内府才几天啊,岂能都由你一人顶着。」朱厚照
微笑,随即又轻叹一声,「若是连你都骗我,这天下还有谁可信?」

  「陛下隆恩,老奴必粉身以报。」刘瑾老泪盈眶,丁寿还从未见他如此失态。

  「下去歇着吧,朕想静静。」朱厚照很是疲惫,对着周边宫人道。

  丁寿也要告退,却被朱厚照拦住,「陪朕聊聊。」

  聊就聊吧,你一屁股坐地上算怎么回事,二爷都不好意思坐凳子了。

  无奈,丁寿挨着朱厚照肩并肩地坐到了地上。

  「唉~ 」皇帝一声长叹。

  「唉~ 」丁寿长叹一声。

  「你叹什么气?」朱厚照问道。

  「皇上又为什么叹气?」丁寿反问。

  「朕富有四海,为天下之主,却连区区二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还不该叹气
么?」朱厚照眨了眨眼。

  「君忧臣辱,当皇帝的都这么惨了,做臣子的陪着叹口气还不该么?」丁寿
挑了挑眉。

  「哈。」朱厚照用肩膀撞了丁寿一下。

  「哈哈。」丁寿回撞。

  「哈哈哈。」二人扭打在一起。

  半个时辰后。

  「不打了,不打了。免得让人说朕以君压臣。」朱厚照团龙袍扣子也开了,
翼善冠早不知飞到哪去了。

  「不打就不打,省的你说我以大欺小。」丁寿把飞到殿角的靴子捡起来穿上。

  「你倒是个没心肝的,便是老刘也不敢这么对我放肆。」朱厚照四肢大张,
躺在地上道。

  「刘公公把您当主子供着,当真龙天子捧着,自然不敢。而我么……」丁寿
把刚穿上的靴子在地上踩了踩,「还是先把皇上当成个人看。」

  「冲你这句大不敬的话,朕将来饶你一次不死。」挺尸的朱厚照指着丁寿道。

  「那我趁热多说几句?」丁寿眼睛一亮。

  朱厚照脱下脚下靴子就扔了过去,「再说朕现在就把你砍了。」

  丁寿接过靴子,笑了笑,走到小皇帝身前,「其实皇上也不用妄自菲薄,您
坐拥大明万里江山,千秋基业,论起固定资产,该是天下第一首富。」

  「固定资产?」朱厚照喃喃重复几句,明白意思后,笑骂道:「诡辩。」

  「打也打了,闹也闹了,说点正经的。」丁寿把靴子为小皇帝穿上,道。

  「朕这个皇帝,如今哪还有正经事做?」朱厚照寥寥道。

  丁寿把赖在地上的小皇帝拉了起来,「建豹房的事交给我了。」

  「你——?」朱厚照有些不相信,随即撇嘴道:「朕没钱给你。」

  「先欠着,有钱了再说。」丁寿大度地一挥手。

  看着丁寿不像说笑,朱厚照雀跃起来,狠狠给了他肩头一拳,「果然够朋友。」

  瞧着又恢复少年性情的朱厚照,丁寿揉肩苦笑,心道:京营废弛,盗贼横行,
边事糜烂,盐政败坏,土地兼并,府库空虚,这就是史书上的「弘治中兴」,先
帝爷啊,你给自家儿子留下了个什么烂摊子诶!!

  ps:先谢过大家热情回复,感动ing。主要是老熬夜写文,肝快跟不上
了。写文被人认可是很开心的事,当然希望更多的人读到,弄个净化版发某点上
去,胆小担心被举报,二来后面有剧情需肉推动,估计也会被404了。

  资料还得查下去,即便以后的武林线,也是与历史相关的。另外同时期外国
资料已经查了一堆,不用上实在觉得可惜,可能不能写到那部分剧情,心里也没
底。

             第七十二章、廷推

  皇城,西苑。

  高墙环绕犹如边城墩堡,南墙铁门之内狮吼虎啸,腥风四起,摄人心魂。

  趴在高墙栏杆上的丁寿找到了后世动物园的感觉,吹着口哨调戏着这些百兽
之王,不亦乐乎。

  丁寿顺手丢下一扇羊肉,用力过猛险些把自己都给丢下去,吓得身旁陪同的
中年太监险些丢了魂儿。

  「哎呦,丁大人,您悠着点。」陪同的壮年太监一脸苦色道,这太监名叫张
忠,北直隶霸州人士,因生的孔武有力,颇为苗逵所喜,升其为御马监太监,现
提督豹房、虎城、牲口房事。

  本以为今日的差事就是陪人看看豹房旁的场地,谁想眼前这位宫中红人和那
位皇帝陛下一样是个想一出来一出的性子,看完了豹房又要跑到旁边的虎城玩,
脚下还没个轻重,这要是掉下去喂了老虎……,张公公觉得后颈有些发凉。

  丁寿倒是不知道自己给身边这位造成多大心理压力,擦了擦手,宽慰道:
「放心,以本官的身手,就算掉下去了,这几只病猫也不奈我何。」

  「是是是,丁指挥武艺超群,这帮连驴马都对付不了的畜生如何是您的对手。」
张忠连连点头道。

  张忠只是随口附和,丁寿听得却不是味儿,「你这意思,本官也就是等同驴
马一般了?」

  二爷倒是不反对某些部位被比作驴马货,家里那几个女人被肏得死去活来时
常有这样的抱怨,可也不能由这太监来说吧。

  「不不不,是奴婢失言。」张忠一边自己掌嘴,一边连忙解释,「其实奴婢
所言是前朝典故。」

  「哦?说来听听。」二爷来了兴致。

  张忠想着早点把这位爷应付了,好办正事,只得说道:「宣德年间,内府由
乌斯藏得一黑驴,据说擅长斗虎,可一日千里。」

  「这驴成精了么?宣庙能信此荒谬之言?」丁寿揶揄道。

  「宣庙老爷自是不信,就从虎城里选出了一只雌虎与之相斗……」张忠一指
身下虎城道。

  「那头驴撑了几个回合?」

  张忠笑笑,「哪有几回合,一蹄而毙。」

  「我就说么……」丁寿随口道,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是说老虎死了?!」

  张忠点点头,尖着嗓子道:「后来宣庙又选了一头雄虎,这老虎总算给咱们
爷们争了口气……」

  「结果赢了?」丁寿追问。

  「没有。」张忠摇头,「不过比那头母老虎强多了,撑了三蹄子才死。」

  擦,这什么驴啊,估计这头黑驴的蹄子连旱魃都镇得住,二爷又想歪了。

  「天顺朝的时候,番邦又进贡了一匹宝马,号称可以搏虎,英庙老爷就把那
匹马放入了虎城……」张忠往下面一指。

  「马又赢了吧?」丁寿已经见怪不怪了。

  张忠一挑拇指,「大人明鉴,老虎果然不敌而死。」

  丁寿饱含同情的看了看城下的百兽之王们,一次又一次的被食草动物完虐,
得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不过虽然偶尔会碰上些神奇物种,也总好过那些活活饿死的后辈们,那位一
心要做圣明之君的崇祯爷认为「民脂民膏,养此何用」,硬生生把这些老虎饿得
叫都叫不出来,参观的大臣士子都看不下去,报以「可怜」二字。

  「张公公,咱这皇城里又是虎城豹房,还有什么象房的,这么些活物都是哪
儿来的?一共有多少?」丁寿好奇问道。

  「来处可多了,咱大明朝威名远播,四夷宾服,这些野畜除了一些从宁夏、
榆林、奴儿干等边地征收,大多是西域和海外番邦进贡所得,至于数量么,各朝
不等,先帝爷时达到鼎盛,共有二万九千四百余只……」

  小皇帝诶,养虎蓄豹这罪名只能由你背了,丁寿暗道,谁教你爹在文官那里
人缘好呢,「那这一日得耗费多少肉食粮秣?」

  「这哪有准数,历代先皇各有定例,不过弘治爷倒是给它们定了职秩品科,
按职俸豢养就是了,」张忠掰着手指道:「什么虎将军啊,象指挥啊……」

  丁寿脸色难看,张忠自觉失言,连声告罪,道:「奴婢多嘴,真没有将大人
您比象的意思……」

  「好了,不须说了。」丁寿没了兴致,「办正事吧。」

  谢天谢地,你总算记得正事了,张公公暗祷上天。

  「丁大人,您请看这片地,便是新建豹房之所在,共有十顷。」张忠指着西
苑的大片空地道。

  「十顷?这么多!」丁寿眼睛有些发直。

  「不多了,大人,陛下要在这里演军,得设置校场吧;陛下既然要常驻临于
此,总得有处落脚啊,预计得建新屋二百余……」张忠一笔笔账盘算着。

  丁寿掐着手指配合心算,总觉得二十万两银子挡不住。

  「还有那儿,那儿,是为着建禅寺的……」张忠跳脚指着肉眼已无法所及之
处。

  「还要修庙啊?」丁寿觉得心口有些发紧。

  「万岁爷好习梵语,修乌斯藏佛法,总不能每日操演已毕,还要赶着往大内
跑吧,您说呢,丁大人?」张忠一脸赤诚。

  丁寿无话可说,狠狠一点头,咬着牙道:「修。」

  「还有这边,奴婢想着从太液池引水过来,种上荷花,边上再栽上两排绿柳,
夏天万岁爷也好纳个凉呀……」

  「陛下酷爱乐理,常召教坊乐工侍奉,这里该有他们安置……欸——」张忠
扭头见丁寿转身离去,不由惊呼道:「丁大人,您哪儿去?」

  「本官今日心口有些疼,回头你把这些拉个单子与我就是了。」丁寿捂着胸
口,弓腰塌背地缓缓离去。

           ************

  香闺内布置典雅,东北角的紫檀书柜内经史子集不乏孤本,两侧高几上罗列
着几件钧窑名瓷,暖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格上的霞影轻纱,零碎地洒在一张愁容
上。

  「爷有日子没到这院子里来了,怎么一来还愁眉苦脸的?」杜云娘披着一件
月白色的绉纱,如笋般的玉指从丁寿眉心间的疙瘩上滑过。

  枕在杜云娘柔软富有弹性的大腿上,享受着十根修长有力的玉指在头部的按
动,丁寿舒服地轻哼一声,「最近要花一大笔银子,有些肉疼。」

  「寿郎如今这么大家业,还在乎这一笔开支?」楚楚斜依绣榻取笑道,灵活
的手指正在专注挑剥一只葡萄。

  「善财难舍。」杜云娘笑着低下螓首,如满月的雪白脸庞凑近腿上男人,在
他鼻子上轻点了一下,「楚楚妹子还不知道么,咱们爷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顺手在头下丰腴滚圆的肥臀上拧了一把,丁寿笑骂:「有这么说自家老爷的
么,该打。」

  杜云娘呼痛,娇嗔着拍了丁寿胸口一下,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爷下手老没
个轻重的,要是那事上对妾身有对楚楚妹子一半温柔,妾身真是死都愿意。」

  「云娘姐姐,怎么说起这个来了。」楚楚娇颜上瞬间红霞满布。

  「你倒是恶人告状,以你那股子浪劲,若不大加征挞,如何填了你的胃口?」
丁寿说笑着,一只鬼手已从杜云娘领口滑入,握住了丰硕饱满的一只乳峰。

  胸前的挑逗让杜云娘快感连连,也不晓得自己怎么被这小子吃得死死的,忍
不住呻吟道:「是,妾身是淫妇,就是喜欢爷的……狠劲。」

  一只纤纤玉手忍不住下探,隔着裤子握住了那根硬邦邦的巨物。

  撩起九尾妖狐淫性,丁寿反倒抽手而出,「说点正事,爷有事让你去做。」

  忍着体内燥热,杜云娘又羞又怨地嗔道:「还有什么事要紧的过这个?」素
手直接伸入男人裤内,握住了那根火热坚挺的根部。

  丁寿也觉得火大,还是强忍着,道:「帮我去盘个底……」

  杜云娘附耳过去,细细听从丁寿吩咐,那只小手却不曾片刻停歇,抚摸套动
忙个不停。

  好不容易吩咐已毕,杜云娘直起身子,轻捋云鬓,笑道:「好办,不过完事
之后该怎么酬谢?」

  「浪蹄子,和爷分得这般清楚。」丁寿笑骂,「开价吧,爷绝不还嘴。」

  「陪妾身姐妹好好乐乐。」杜云娘眼含笑意地瞥了眼楚楚,「不过爷那些元
阳可要全得填了她的无底洞,省得这丫头一天到晚拜求子观音。」

  「云娘姐姐,胡吣些什么。」楚楚晕染双颊。

  「好好,依你。」丁寿笑道,心中也纳闷,这一年多来阅女无数,怎么肚子
都没个动静。

  「你们都欺负我。」楚楚被二人促狭的眼神看得无地自容,赌气地将手中剥
好的那粒葡萄塞到了丁寿嘴边。

  奈何这货死活不张嘴,只是眼神不住示意。

  「好妹子,还是按以往的规矩来吧。」杜云娘提点道。

  楚楚红着脸,轻启贝齿,含住葡萄,向着丁寿嘴边渡了过去。

  汁水破裂,丁寿无暇品味那酸甜果味,含住了嘴边雀舌,回吻了过去。

  香津暗渡,肉舌纠缠,楚楚鼻息咻咻,身子瘫软无力,整个娇躯贴在了丁寿
胸膛上,男人双手也攀上了她的纤腰臀峰,身上快感袭来,不由自主地娇喘吁吁。

  热吻之时,鼻腔一声嘤咛,楚楚忽觉胸前两团软肉也被握住,抬眼瞧见杜云
娘眼中笑意,心中气苦,可是身上游走的四只手不断探幽寻秘,让日渐成熟柔媚
的身子不安扭动。

  轻哼娇吟声中,香舌纠结的愈发勤奋,楚楚春心荡漾,身子也愈来愈热,幽
谷处已春泉泛滥,无处可放的玉手熟练的攀上了杜云娘柔软丰满的胸膛。

  眼看三人恋奸情热,纠缠一起,忽听屋外倩娘禀报,「老爷,二位姑娘,晚
膳好了。」

  丁寿唔了一声,吐出滑腻甜美的鲜红香舌,「进来吧。」

  房门推开,倩娘领着两个下人进了屋,只见榻上丁寿正轻拭唇角,面上尽是
回味之色;楚楚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襟,秀颈通红;杜云娘衣衫半解,毫不在意。

  倩娘命人将榻前矮案上瓜果撤去,将刚刚做就的饭食一一摆上。

  丁寿打量身前一个眉眼端正的妇人,「你是王六家的秀红?」

  妇人点头。

  「从堂堂巡抚家眷沦落为奴,你可怨恨与我?」丁寿由着二女将他身子扶起,
倚在蓝缎靠枕上,问道。

  秀红连忙跪倒,唯唯诺诺道:「奴婢不敢。车霆身犯国法,罪有应得,若不
是老爷收留,奴婢还不知是如何凄惨下场,老爷天高地厚之恩,奴婢只有来世衔
草结环,才得报答。」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听得倒是顺心。」丁寿轻勾着楚楚下巴,漫不经心地
对秀红说道。

  楚楚羞怯地推开丁寿魔手,捡了一碟菜肴喂了过来。

  「嗯,什么菜?」丁寿点头问道。

  「这是奴婢做的胭脂鹅脯,不知可遂老爷的意?」秀红忙回道。

  「手艺不错。」丁寿赞道,随即道:「王六那里领了爷的差事,这阵子不在
家,你有什么难处,尽可与爷说。」

  「蒙老爷恩典,婢子一切都好。」秀红跪着回道。

  「这秀红是个伶俐人,灶上是把好手,平日里帮衬不少。」倩娘帮着说话。

  「好好干,爷亏不了你。」丁寿抬手让她起来,张嘴又吃了杜云娘喂的一勺
碧粳粥。

  「爷,您传唤的程澧来了。」谭淑贞进屋禀道。

  「让他进来。」丁寿又一指一旁的秀红,「回头赏她二十两银子。」

  秀红又要跪下,被身旁的倩娘拉住,笑着嘱咐:「在内宅里,咱们爷随便得
很,不喜太多俗礼。」

  不多时,程澧已被领了进来。

  「小的给老爷请安。」程澧垂着眼皮,内宅里都是女眷,他可不敢多看。

  丁寿一边由着二女喂食,一边说道:「老程,帮爷做件事。」

  「老爷这话折煞小人了,有事请吩咐。」程澧太了解这位主子了,话说得客
气,事情就越要抓紧办。

  「给爷寻摸一个精通算学的人。」丁寿揽着榻上二女,蹙眉道:「爷最近要
大兴土木,担心让人给阴了。」

  程澧领命退下,丁寿暗暗点头,这个家奴长袖善舞,经商有道,难得的是交
待事情从不多问,只是琢磨如何办妥,当日真没想到捡了这么个人才。

  丁二爷自然不知道当日运河上一时兴起,白捡了徽商的祖师爷,他现在正咀
嚼着嘴中的一块肉脯,品咂其中味道,「这是什么肉?」

  在旁服侍的秀红连忙回道:「回老爷,这道菜是」风腌果子狸「。」

  「拿走!!!」丁寿从床上蹦了起来,大叫道。

           ************

  「圣上,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宫内遍寻不到,最后丁寿在永巷夹道内发现了小皇帝。

  此时的朱厚照手中拿着一张图纸,比比划划,还不时用手中铅笔勾画几下。

  您没看错,就是铅笔,华夏文明传承至今,基本上能用来写写画画的东西都
被老祖宗琢磨过了,从石器时代的动物骨笔,先秦时的刀笔、竹梃笔、还有「静
女其娈,贻我彤管」的芦管笔、各种矿物粉末制成的「粉笔」,到天然石墨等矿
物和胶搓成「怀铅握椠」的古代铅笔,再到「对秉鹅毛笔,俱含鸡舌香」的鹅翎
管笔,种类繁多,后二者更是千年以来朝野间用来手工制图的首选,二爷着实佩
服那帮子穿越后一门心思想靠着发明西方「羽毛笔」和「铅笔」混饭的同道们,
真是心大。

  到了明代,各种制笔材料种类更加丰富,笔头选材丰富多样,仅毛笔就有羊
毫、紫毫、貂毫、狼毫等等,还可以根据软硬书写的需要,合称「兼毫」,其中
紫毫笔取兔子项背之毫制成,价格昂贵,笔锋坚韧,「尖如锥兮利如刀」,适合
硬笔书法,如今丁寿府上就不乏「紫毫」精品,但用得不多,只用来摆谱。

  「琢磨怎么赚钱啊,老刘那里有难处,外朝也指望不上,朕只能靠自己了。」
朱厚照继续勾画,没好气道。

  打量了下夹道两侧的高墙,丁寿没发现有什么商业价值,不过他来说的是另
一件事,「听闻今日廷议国用不足之事,陛下就不想去看看。」

  「不去,廷议结果反正也要呈上来,费那心作甚。」朱厚照不屑地撇了撇嘴,
「何况他们说什么朕也知道,无非是减少宫中用度,痛惩奢靡之风,我去添那堵
干嘛。」

  「满朝大臣不会尽是食古不化之人,总会有为陛下着想的。」丁寿不停撺掇
小皇帝,「再说知道了这些大臣都是怎么想的,也方便今后朝上应对不是。」

  朱厚照一拨楞脑袋,倔强道:「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我去还有个屁用,丁寿暗道,转头看旁边有一个年轻太监,又高又瘦,猴里
猴气的,眼神中透着一股灵动,随手一指,道:「你,过来。」

  瘦太监连忙小跑过来,「万岁爷,丁大人,有何吩咐?」

  「瞧着挺机灵的,叫什么名字?」丁寿问道。

  「奴婢张锐。」太监躬身回道。

  「去朝房听听众位大人都说些什么,回来一字不落的禀明皇上,清楚了么?」
丁寿自顾给张锐安排了差事。

  「清楚了。」张锐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脚下却不动,偷眼望着朱厚照,
毕竟这是紫禁城,谁是主子还是拎得清的。

  朱厚照却恼了,「看朕作甚,没听到丁卿的吩咐么。」抬腿就是一脚。

  「听到了,听到了。」张锐连声应和,喜滋滋地撅着屁股挨了一脚,一溜烟
儿跑得没影了。

  「谢皇上给臣面子。」丁寿嬉皮笑脸道。

  朱厚照哼了一声,收起纸笔,道:「朕已经让刘瑾在地方上开设皇店。」

  「皇上要开店?」丁寿蹙眉,后世评价朱厚照的一项弊政就是开设宝和店等
皇店与民争利,天知道嘉靖年间开设的宝和店怎么就算到正德头上的。

  「开店也是在宫里啊,那些店铺是帮着朕收集各方土产,不然将来卖什么。」
朱厚照理所当然,指着两侧高墙道:「朕要在这里修盖店铺,将各地土产方物售
与宫人,你觉得怎样?」

  「皇上觉得好就行。」丁寿应和道,看着朱厚照的眼神满是同情,多可怜的
孩子,怎么就成了背锅侠了,背完自己老爹的,又得背堂弟的……

           ************

  乾清宫里,张锐吐沫横飞地描述着朝房廷议时情景。

  「英国公说了:海内虚耗,以有限之财供无穷之贵,若不痛惩侈靡,岂能转
啬为丰!」

  没看出来,这张锐也是个戏精,学张懋的时候挺胸腆肚,腰带往肚子上一扳,
还挺像那么回事。

  「韩部堂也说:理财何来奇术,国用不足,唯有规劝陛下节省开支,裁冗食、
节冗费,将各处的脏罚之银尽数解往太仓……」

  嘿,正德听得黑了脸子,合着所有的节省办法都是冲着我来的,多出的银子
继续入户部,我不还是一样办事没钱么。

  「就没一个长人心的大臣替万岁爷考虑的?」丁寿突然问道。

  张锐也瞧出正德脸色不对,忙不迭道:「有,有,吏部焦右堂就给咱们万岁
爷说了几句公道话。」

  「他说什么了?」已经快气炸了的朱厚照急忙问道。

  单手背后,张锐一手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装出一副捋须状,模仿焦芳道:
「百姓家也有日常用度,何况是极贵天子之家?要说办法,老夫倒有一个……」

  「什么办法?」朱厚照来了兴趣,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御书案。

  「天下间逋租匿税者不知凡几,俗话说」无钱拣故纸「,有司详加查盘追索,
可解国用不足之急,身为人臣者,为何只知一昧损上?」

  「说得好。」朱厚照一拍御案。

  张锐被惊得一哆嗦,刚刚腰板还挺得笔直,一副诤臣之貌,瞬间胁肩谄笑:
「不过阁部的几位老大人都不同意,谢阁老还说焦老大人是残民以逞,一意媚上,
非君子之行,要不是李阁老调解,怕是在朝房内就要吵起来。」

  「他们还想怎样!!」朱厚照大怒,刚刚萌生的一点希望又被浇灭,心中更
是委屈,「从登基到而今,他们哪项奏本朕没有准奏,即位诏书中裁撤锦衣卫与
内宦上万人,仅御用监就裁掉了七百多人,如今张永那里连造龙床的人手都不够,
难道非要把皇庄也交给户部才遂了他们的愿?」

  龙颜大怒,张锐被吓得跪地不起,抖若筛糠。

  「陛下息怒,皇庄是成化爷用来孝敬两宫的,若是转交户部,怕是宫中连琐
碎小利也不可得。」丁寿温言道。

  「朕当然知道,可朝中大臣们只知道盯着朕的开销,几时顾虑过朕这一国之
君的感受!」朱厚照呼呼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定。

  「这朝中遍布老朽,难免有些昏聩之言,陛下不要往心里去。」丁寿暗中打
量皇帝神色,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再说不是还有人为陛下考量么,只可惜位卑
言轻……」

  「焦芳?」朱厚照似乎想起什么,从案上翻检出了吏部尚书补缺的廷推奏本,
打开细看,主推吏部左侍郎王鏊,陪推吏部右侍郎焦芳。

  大明朝选官有内外之分,内廷选官任职是皇帝的家事,外臣看着不顺眼可以
一直反对弹劾,按规矩没理由干涉,至于外廷就有太多操作空间了。

  吏部选文,兵部选武,文官中五品以下京官、四品以下地方官,都是由吏部
拟定名单,交给皇帝画勾走个过场,称为部选。

  再高一级的中层官员选拔,称为「部推」,吏部推出人选名单,给个面子让
皇帝自己选,不过谁是主推谁是副推已经注明了,识相的就在主推上画圈,不然
副推那位上去了,不多久也得被挤兑走。

  当然做皇帝的非要找别扭,把整个名单推翻了,让重新选也成,换一拨人么,
反正大家时间多的是。

  再有就是廷推了,六部九卿及卿贰大臣,地方督抚的任免,在明中期以前都
是皇帝「特简」任命,不过从弘治爷开始,演变成了「特简」同「廷推」并行。
吏部尚书领衔,内阁六部和六科凑到一起,一个空缺推两人,仍然主推副推分清
楚,皇帝不爽可以重新选,但想从下面火箭提升一个人上来是越来越难了。

  成化帝倒是想插手部推和部选,将选官范围扩大,百官各举所知,由他钦定,
结果被言官好一阵冷嘲热讽,话说得难听点,被皇帝一顿暴打,这事也就不了了
之。

  实话说这种选官制度往好了说是民主集中制的体现,各方角力起码相对公平,
但要是文官抱团了把皇帝当傻子,结果就很尴尬。再说会坏规矩的也不只是皇帝,
三杨内阁水涨船高,杨士奇就把廷推部推的领衔权由吏部尚书那里拿到手里,直
到数年后太监王振掌权,才把这权力又还给吏部。

  看着眼前这份廷推名单,朱厚照默默念叨了几句,瞧着已经被自己圈定的老
师的名字,再想想这阵子被大臣们添的堵,犹豫了一阵子,终于下定决心,提起
朱笔,将王鏊划掉……

           ************

  焦府,书房。

  「此番多蒙丁指挥襄助,老朽感激不尽。」新任吏部尚书焦芳眉开眼笑,亲
手为丁寿奉上香茗。

  「焦部堂过谦了,依老大人的才干阅历,早该位居这九卿之首了。」丁寿说
得客气,眼中也难掩得意之色。

  「时运不济,宦海生涯尽是彭华、谢迁这一等小人拦路,若非丁大人谋划,
老朽真不知何日出头。」想起数十年命运多舛,焦芳仰天唏嘘。

  「祸福离散,人生起伏,本是平常。老大人如今苦尽甘来,即便是刘洛阳当
面也可昂然不屈,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啊。」丁寿笑道。

  「哪里哪里,皆是丁指挥提点有方,老朽铭感五内。」焦芳也是开怀,吏部
尚书握有文官铨选之权,即便相遇内阁首辅刘健,也不用避道退让,更不用说老
冤家谢迁了,算是一吐这些年胸中恶气。

  「老大人蒙圣上恩典,贵及天官,自当恪守本分,任才选能,使野无遗才,
各得其用才是。」丁寿举起茶碗浅浅啜了一口,看似若无其事的说了一句。

  「那是自然。」焦芳恍然,起身从书案上取出一封公文,双手呈上,「老朽
年老智昏,一时得意忘形,让丁大人见笑了。」

  「老大人位高权重,不减赤子之心,乃是下官楷模。」丁寿笑着将公文接过。

  「岂敢岂敢,丁大人年轻有为,简在帝心,将来必然飞黄腾达,老朽少不得
还要受大人提携。」难得焦芳身为六部之首的身份,对着丁寿不吝阿谀之词。

  「老大人言重了,该是你我二人携手并肩,同步青云才是。」丁寿笑道。

  「不错,正是此理。」焦芳点头附和。

  二人相视大笑,眼中俱有深意。

           ************

  宜春院。

  时候尚早,宾客未至。

  院里的姐儿们刚刚起床梳洗,少了分胭脂粉气的靡靡,没有铅华遮掩,更添
了少女情思。

  或者慵懒地倚在雕花轩窗边,摆动着粉嫩藕臂,幻想着何时能同三姑娘般遇
上才貌双全的多金情郎;或者与姐妹嬉笑打闹,不为讨好金主,只由女儿心性。

  与自家姑娘们难得的逍遥自在相比,一秤金此时虽不情愿,还是满面堆笑,
奉承着眼前这个矮冬瓜般的胖子。

  「朱爷,什么风把您老吹到这儿来了?」一秤金手挥香帕,媚眼如丝地娇声
说道。

  「苏妈妈不必明知故问,还不是睡婊子的时候,你说爷来这干嘛?」曾经大
闹长风镖局的朱瀛,在这里说话更不客气。

  「哎呦我的爷,不是日子还没到么,不然奴家早就把银子送到府上,哪还劳
您大驾辛苦这一趟。」一秤金扭动娇躯,攀着朱瀛肩膀细声细气地说道。

  朱瀛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将肩上玉手拍开,傲慢道:「规矩变了,以
后都是这个日子,还得加一成。」

  一秤金面露难色,「朱爷,这怕是……」

  「怎么,不愿交?」朱瀛眉毛一挑,眼神中尽是挑衅之色。

  「哪儿的话,宜春院能有今天,都是朱爷照拂,岂能逆了您老的意思。」一
秤金香帕掩口,吃吃笑道。

  「算你识相。」朱瀛满意地点了点头,「要不是有保国公的面子,你这婊子
窝能开到今天。」

  「还不是朱爷您多方维持,奴家这里感激不尽。」一秤金继续逢迎,「您且
稍待,奴家这就去取银子。」

  回到自家布置香艳绮丽的卧房,一秤金恨声道:「贪得无厌的死胖子,若不
是为了魔尊大计,老娘早把你剁了喂狗。」

  喃喃咒骂声中,一秤金缓缓转动雕花香案上的三脚香炉,咯咯声中,墙上出
现了一道暗门。

  一秤金闪身而入,不一会儿,点数着几张银票走了出来,重新合上暗门,推
门而出。

  轩窗倏开,一道倩影如同落叶般飘入房内,朱唇轻抹,浮起一丝得色。

           ************

  「凡欲为大医,必须谙《素问》、《甲乙》、《黄帝针经》、明堂流注、十
二经脉、三部九候、五脏六腑、表里孔穴、本草药对……」

  身着绛紫色对襟粉纱的小长今摇头晃脑地背诵着今日功课,酷暑难捱,不时
轻抖薄衫,妃色绣花抹胸若隐若现。

  「若不读五经,不知有仁义之道。不读三史,不知有古今之事。不读诸子,
睹事……睹事……」一时卡壳,小姑娘实在想不起下句了,小手摆弄着颈间银锁,
愁得五官都聚在了一起,就是想不起下一句究竟是啥。

  「睹事则不能默而识之。」手捧医典翻阅的谈允贤一心二用,头都未抬,随
口提点道。

  长今小手一拍,「对,睹事则不能默而识之。」

  「先生博学,长今之幸。」丁寿忽然出现门前,抚掌赞道。

  「东翁谬誉。」谈允贤敛衽施礼。

  「师父!」长今如同小兔子般,蹦到了丁寿身前。

  丁寿故意伸手在长今头上用力揉了揉,把小丫头的飞仙髻弄得一团乱,看着
小丫头皱着鼻子的委屈样,二爷心情大好。

  「不才有药方一副,请先生指教。」丁寿回身向着谈允贤正色道。

  「方在何处?」提及医理,谈允贤来了兴致。

  丁寿由怀中取出一份无头信封,递与谈允贤。

  谈允贤抽出信笺,一边展开,边问道:「不知此方应对何症?」

  「此方堂堂正正,有国家之法度,又温存深意,慰手足之亲情,专治亲人远
隔,先生之心病……」丁寿抱臂倚门,悠然自得道。

  谈允贤似已被纸笺上寥寥数言吸引,缓缓坐在绣墩上,专注入神,不发一言。

  「先生有心病?什么方子?」小长今起了好奇心,几步到了谈允贤身边,探
头探脑地想看清纸上内容。

  丁寿倒是自顾继续道:「令弟文瑞,博洽有史才,区区府城训导实是屈就,
恰好湖广德安府有缺,谕令弟谈一凤出知应山县。」

  「此乃誊抄,吏部公文已快马奔赴广西,此方先生可还遂意?」丁寿慢悠悠
地说道。

  「好,妙。」谈允贤终于回过神来,转头对丁寿道:「东翁隆情厚谊,允贤
无以为报。」

  谈允贤确是由衷之言,她父亲谈纲是成化五年的三甲进士,最终只在莱州知
府任上致仕,小弟谈一凤只是举人出身,入仕便出任县令,待得九年任满,再行
迁转,成就未必在乃父之下,更重要的是德安府临近南直隶,家人往来探视也更
为方便,不必忧心南陲瘴疠危及小弟身体。

  「只要有心,何愁无报偿之机。」

  这样肆无忌惮的挟恩求报之言,让谈允贤一愣,举目见丁寿目光灼灼,不由
粉面一红,垂目低眉。

  「哼,又在打漂亮先生的坏主意了。」看着无良师父火辣辣的眼神,长今如
何不晓得龌蹉之人的想法,可低头看看自己干瘪瘪的胸前,鼻子发酸,眼泪险些
没流下来……

  ps:看有朋友说本文为刘瑾翻案,其实也谈不上,刘瑾有毛病,可实事也
做了不少,不过史书上一提这些就说是假大义之名,看历史记载经常是某宦官怎
么怎么混蛋,后面做的事呢感觉不错;文官们前面评语怎么怎么好,后面的事迹
一看这不混蛋么,量体裁衣,双重标准。

  总得来说吧,宦官也是官,内臣也是臣,臣分忠奸,官有好坏,总不能因为
人家没有小鸡鸡就都一棍子打死吧。

  目前看过的穿越文里刘瑾都是被主角用来打脸升级的,还是小怪那种,还不
如传统武侠剧里那些武功屌炸天的终极boss太监呢,作为自幼受港台武侠剧
毒害的一代人,自然给这些公公们的智商武力加分,起码不能都是弱智吧。不过
若是大家有意见,可以让老刘提前领便当的,反正人物够多再树立一个就是了…


  说到武侠了,有朋友建议避实就虚走武林线,怎么说呢,写这文开始的时候
就是没书看了,yy一下做个推土机就算了,结果某个星座的强迫症逼着去查资
料,查到现在一个路人甲都快成皇汉明粉了,所以文中私货开始增多,比如上章
就是打脸那些说宋朝如何如何富庶的,再上一章吐槽些网上传的各种「奇葩」死,
不过貌似私货没人care,失败……

  就武侠来讲,个人觉得用心写的是蓬莱客栈那部分剧情,全部是历史人物,
插入点是正德年间的山东倭警,情节全部虚构,各方势力矛盾冲突聚集在两日夜
一个小客栈内,结果那几章的红心和回复能把我哭死,都对不起那阵子失眠服用
的安神口服液。

  「(许)进以才见用,能任人,性通敏。方进督团营时,与瑾同事。……一
日操毕,忽呼三校前,各杖数十。瑾请其故,进出权贵请托书示之。瑾阳称善,
心不喜。」

  避免有说空口白话,闭门造车的,如果需要,可以贴相应的史料干货,如果
有人喜欢

             第七十三章、大婚

  天近黄昏,灯火万家。

  宜春院内已是宾客满满,笙歌聒耳。

  「爹,不要么,小心让妈妈看见……」

  后院僻静处,一个身穿红色洒花湘裙的粉头半推半搡着一个相貌猥琐的汉子。

  「那婆娘看见又能把爷怎么样,来,小宝贝,让爹香一个,爹回头给你打一
对金镯子。」

  女子美目中泛出一丝喜色,「真的?可不许骗我。」

  「自然是真的,好乖乖,快点听话,你爹我等不及了。」汉子唇上的鼠须都
焦急地跳动了几下,一把将那粉头推到了墙角。

  「别,别那么急呀。」女子还在推搡,不过却是旁的理由,「慢点,别坏了
衣裳。」

  长裙撩起,猥琐汉子拉住女子的长裤一撸到底,一双圆润纤细的长腿显露了
出来。

  汉子呼吸急促,快速脱下自己裤子,抱着女子便挺动屁股,冲了过去。

  「哎呀!」女子羞恼地捶了一下粉拳,「你倒是对准地方啊,急三火四的,
妈妈平时喂不饱你呀?」

  「别提那娘们了,平日里根本就不让我上手,憋死老子了。」汉子说着话,
一手握着分身重新调整位置,下身一挺,小船入港。

  女子鼻腔发出「唔」的一声,便不再动静,由着汉子在自己身上折腾。

  汉子抬手托起一条粉腿,吭哧吭哧自顾自己干着泄火,倒也不虑其他。

  「爹,爹……」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待看到墙角里纠缠着的两条肉虫时,
吓得惊叫一声。

  「什么事,嚎丧呢。」汉子喘着粗气,屁股耸动不停,喝骂道。

  「妈找您。」小丫头低头,轻轻吐出三个字。

  汉子吓得一激灵,退出身子,回头道:「她知道我在这儿?」

  「没……不知道,不过……她唤你有一阵子了,如今……怕是等急了。」小
丫鬟期期艾艾地说道。

  「怎不早说。」汉子拎起裤子,一边系着腰带,边急火火地向那边跑去。

  靠在墙上的粉头缓缓整理着衣裙,向着男子跑去的方向鄙夷地啐了一口,
「没脊梁的癞皮狗,算老娘我倒霉。」

           ************

  跑到一秤金房间外,汉子整理下衣裳,堆起笑脸,推门而入,「老婆,我来
了,有什么……」

  话未说完,咽喉已被锁住,一秤金往日可以柔媚到滴出水来的双眼中,已是
满含杀气。

  「舵……舵……舵主……你……」汉子被吓得语无伦次。

  「苏淮,别以为挂着老娘男人的名头,我便舍不得杀你。」一秤金语调冰冷,
隐含杀机,「要不是同为魔门弟子,你早就死了,明白么?」

  苏淮面如土色,身子发抖,颤声道:「明……明白,方才属下是在偷食,请
舵主责罚。」

  「你那点偷鸡摸狗的事,老娘没心思去管。」一秤金厉声道:「密室里的银
票被你送给哪个狐狸精了?」

  「密室被盗了!?」苏淮瞪大眼睛,惊骇道。

  「还在装傻?」一秤金怒不可遏,手中金钗直指苏淮一只眼球,「再不说实
话,老娘马上废了你这一对儿招子。」

  「不是我!」苏淮抱屈道。

  「这房内密室机关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不是你还能是谁?」一秤金粉面已是
青色。

  「魔门的手段你我都清楚,若是交不齐年例,大家一起受罚,盗银于我有何
好处?」事关生死,苏淮难得硬气质问。

  「真不是你?」一秤金口气有些松动。

  「真不是我。」苏淮愤愤地一跺脚,颇有几分委屈,「平日里花点小钱哄那
几个娘们开心而已,我要那许多银子又有何用!」

  一秤金恨恨地一捶方桌,「那会是谁呢?」

  也不知是怒是怕,声音中也带了几分颤意……

           ************

  城外,莫言茅舍。

  一个空酒坛骨碌碌滚到一旁,莫言满意地打了个酒嗝,向着神思不属的丁寿
道:「丁小哥儿,想什么呢?」

  一直注视窗外的丁寿回过神来,含糊道:「嗯?啊,莫老又干了一坛,真是
海量。」

  顺手拍开一坛新酒,丁寿递了过去。

  莫言哈哈一笑,暗道小子果然知我,接过酒坛倒了一碗酒,先喝了半碗解了
酒瘾,才慢悠悠道:「天色不早,骆丫头今日怕不会来了。」

  丁寿失望地叹了口气,忽觉失态,强笑道:「莫老说笑,晚辈是来探望您老
的,锦枫来不来有何关系?」

  「小老儿有自知之明,这把老骨头还没那么大道行,勾着血气方刚的后生三
天两头地往这儿跑……」莫言惺忪醉眼中满是笑意。

  「既然念着骆丫头,上门去寻岂不好过这守株待兔?」看着丁寿一脸窘相,
莫言打趣道,「凭你丁大人的面子,骆老儿也不敢闭门不纳。」

  丁寿低头苦笑,他是有苦自知,骆锦枫府上还有两只燕子,若是见面管他要
妹妹还算好搪塞,要是郭依云那个心直口快的把他和张绿水野合的事抖搂出来,
丁二爷在骆女侠心中树立的光辉形象必然坍塌无几。

  看来今日又是白来,丁寿也不想在这老酒鬼处多耽搁,起身告辞,忽然耳朵
一动,有人来了,还未及高兴,眉头又是一皱,来人有两个。

  「莫大叔,几日未见,想不想枫儿?」随着娇柔莺声,骆锦枫推门而入。

  屋内酒气熏得骆女侠黛眉轻蹙,挥手扇了几下,皱着鼻子道:「又喝酒了,
真臭。」

  待定睛看见另一人时,骆锦枫不由几分雀跃,上前牵住丁寿手道:「丁大哥,
你怎地在此?」

  莫言呵呵乐道,「丁家小哥日思夜盼,终于把你丫头等到了,不然怕会害了
相思病喽。」

  好样的,莫老头,二爷这阵子的酒没白给你喝,丁寿不禁暗自夸赞这老儿知
情识趣。

  骆锦枫闻言果然双颊羞红,询问道:「真的……真的一直在此等我?」

  见丁寿微笑点头,骆锦枫喜意更甚,口中却嗔怪道:「何苦在此傻等,又不
是不识路,上门寻我便是。」

  要没郭家姐妹碍眼,你家门槛都得被我踏破咯,丁寿咧了咧嘴,轻拍柔荑,
有些心虚地看了看门外道:「你是和谁同来的?」

  骆锦枫还没待答话,又一华服青年踏步而入,待看清屋内二人牵手而立的样
子,本是笑意满满的脸上立时寒霜密布。

  「小子,你是何方鼠辈,还不把手松开。」青年剑眉一挑,怒冲冲喝问道。

  丁寿见来人剑眉星目,也是一副好皮囊,不过说话口气实在让人不喜,正琢
磨怎生嘴上讨回便宜来,身边骆锦枫已是不满。

  「什么鼠辈,你说话斯文些。」

  青年见骆锦枫口中回话,手却犹自挽着丁寿,心中更是恼怒,一指二人道:
「骆锦枫,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嗯?未婚妻!有这档子事,丁寿惊讶地看向骆锦枫。

  骆锦枫方自醒觉松开了丁寿衣袖,又被丁寿怀疑的眼神瞅得有些俏脸儿发烧,
羞恼道:「郭勋,休得胡言,哪个是你未婚妻啦?!整日跟在人家身后纠缠不休,
你才不成体统!」

  名唤郭勋的青年冷哼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想反悔不成!」

  骆锦枫被逼无奈,眼眶中泪珠滚动,激动的大声喊道:「本姑娘没同意,岂
能作数。」

  「这位兄台,其中想必有些误会。」骆锦枫这副委屈样子,让丁寿不好细问,
也改了口舌之争的心思,总要给骆女侠留几分面子吧。

  谁知丁二爷心平气和好言相对,那位却不领情,郭勋不屑道:「你算什么东
西,也配与某家称兄道弟。」

  我去,二爷给你脸了不是,丁寿从不是善男信女,碍着骆锦枫在侧放低身段,
可小心眼的脾性从没变过。

  郭旭犹自不休道:「锦枫,快随我回去。」

  「唉——」

  重重一声叹息,丁寿满是失望地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幸
得锦枫尚待字闺中,阁下心胸如此狭隘,若嫁了你这等人,无异明珠蒙尘,今生
岂不枉然。」

  「小子无礼!」郭勋果然大怒,抢前一步,一拳直击丁寿胸口。

  丁寿不动声色,双目轻眯,袖中屈指成爪,只待拳到便给这小子一个苦头。

  「且慢!」未等交手,犹如雷震的一声大喝却止住了二人。

  三人错愕地看向发声之人,身似苍松挺直,赤红脸膛正气凛然,一双浮肿小
眼精光四射。

  骆锦枫仿佛有些不认识眼前人一般,怯生生道:「莫大叔,你……」

  莫言上前几步,身子一塌,团揖一圈道,「几位少侠,小老儿这间茅舍经不
住几位拳脚,有事您几位外面解决可好?」

  丁寿倒是无所谓,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郭勋冷哼一声,当先跃出房门。

  骆锦枫不放心地跟着丁寿来到院中,见那郭勋从袍子下取出两截短棍,对口
一合,接成一根长棍,随后一按机簧,七寸有余的三棱透甲锥从棍头穿出,寒光
闪闪。

  丁寿不紧不慢地欣赏这哥们的组装动作,看到枪头出现还鼓掌叫了声好,倒
是身旁的骆锦枫不安地嘱咐道:「郭家枪法乃是祖传,颇有几分火候,丁大哥小
心。」

  她只是出言提醒丁寿,对名义上的夫家半字不提,如此厚此薄彼,听得郭勋
心中却满不是滋味,怒喝道:「你放心,明年今日,便是你这姘头的忌日。」

  「你胡说什么,什么姘头……」一句话再度将骆锦枫气苦,期期艾艾地抽泣
道。

  「哎呦,哪家的醋坛子倒了,好大的酸味。」丁寿展开折扇,煞有介事地大
力挥动,逗得迅雷女侠破涕为笑。

  二人间浓浓的酸臭味,将那边摆好架势的郭勋肺都气炸,长枪一摆,一式
「青龙探海」,直取丁寿咽喉。

  面对有如毒蛇吐信的刁钻枪势,丁寿不慌不忙,身子一扭,侧身避过。

  郭勋一振枪杆,枪随臂转,枪头顿时舞出数朵枪花,紧随丁寿而去。

  轻咦一声,丁寿赞道:「有点意思。」身子顺着枪身一滑,便要抢进中宫。

  郭勋一声冷笑,枪杆横推,挡住丁寿来势,反手枪尖又是一戳,又急又猛,
非要将眼前小子戳个对穿不可。

  丁寿哈哈一笑,足尖一转,已到郭勋身后,侧身相错之际,不忘用折扇在他
肩上轻轻一拍,尽是戏耍之意。

  果然郭勋大怒,一声大喝,长枪舞成一团黑影,扎、刺、挞、抨、缠、圈、
拦、扑、点、拨,家传枪法绝招尽出,将丁寿罩入枪影之中。

  展开天魔迷踪步,丁寿一边躲闪,一边暗自点头,这小子枪法修为不差,可
惜性子偏激了些,一套大开大阖用于战阵的堂堂武学,被他使得阴狠刁钻,反倒
落了下乘。

  二爷这里还有心思品评他人武学,骆锦枫却是忧心不已,见丁寿只守不攻,
还道他无还手之力,在边上吵嚷道:「郭勋,你若是伤了丁大哥一根毫毛,休想
让我再理你。」

  闻言郭勋脸色黑得吓人,抿唇不语,只是一杆长枪舞动更疾。

  「不劳锦枫挂念。」丁寿长笑一声,凌空一翻,跃出圈外,郭勋那杆枪已落
入他手。

  郭勋两手空空,面上又惊又惧,方才并未看清对方出手,只觉手中一轻,兵
器便已易手。

  轻轻掂了掂手中长枪,丁寿举手抛了回去,拱手道:「承让。」美人在侧,
既然赢了,总要显示风度才是。

  接过长枪,郭勋恨恨道:「小子,可敢亮个名号?」

  「难不成阁下还要找回场子?」丁寿奇道,武功高下立判,难道这小子不知
好歹的死缠烂打。

  「不消某出面,自有缇骑上门请教。」郭勋森然道。

  「你是锦衣卫?」丁寿愕然。

  「本官乃锦衣卫镇抚。」郭勋下巴扬起,面上尽是得色。

  心中暗把锦衣卫的镇抚官过了一遍,属实没想起有一个叫「郭勋」的,丁寿
心道八成这是一个为了把妹吹牛吹过了的,不由轻笑道:「不想在下与阁下竟是
同僚,失敬失敬。」

  「你也是锦衣卫?」郭勋先是一愣,随即冷笑,「这锦衣卫让石文义带得好
啊……」

  哟,听这语气这小子分明对石文义都有着几分轻视,不像是拉虎皮做大旗的
样子,丁寿心里有些摸不着底了,「不知阁下在锦衣卫何处当差?」

  锦衣卫职事很多,除了南北镇抚司,还有街道房,奶子府,巡捕等一干事,
丁寿暗道是不是漏算了哪个。

  「丁大哥,他是在锦衣卫带俸的。」骆锦枫凑上前轻声为丁寿解惑。

  原来如此,锦衣卫挂着天子亲军的名号,不少勋贵功臣子弟挂名在这里领工
资,除非特旨,基本都不管什么实事,难怪丁寿想不起来。

  「你倒是对这姘头什么都说。」郭勋讥诮道。

  骆锦枫被郭勋风言冷语气得面色发白。

  「不才北镇抚司掌印指挥丁寿,阁下若有何见教但请划下道来,丁某接着就
是,你我二人之事何苦使锦枫为难。」丁寿道。

  「倒是个怜香惜玉的,就怕你接不住。」撂下这句话,郭勋转身便走。

  「丁大哥,此番因我而起,为你招祸了。」骆锦枫满腹委屈,歉然道。

  「锦枫说笑了,区区小事而已,为了妹子你,天大的祸你丁大哥也能扛了。」
丁寿笑道:「何况你丁大哥本就是招祸的命,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说得有趣,骆锦枫不禁展颜。

  丁寿还待再宽慰几句,借机增进下个人感情,却蹦出来一个不识时务的老家
伙。

  一直倚着门框喝酒看热闹的莫言突然道:「骆丫头,郭家小子不是个心胸开
阔的,怕是会登门告状,骆老儿那里如何应付,你得有个章程。」

  这算什么,打架输了回去找家长么,郭勋看着也快奔三的人了,这么不靠谱
么,丁寿腹诽。

  骆锦枫听了果然失了分寸,焦虑地跺脚道:「这便如何是好?」

  「回去找你娘啊,骆老儿惧内是出了名的,还能翻了天去。」莫言「呲溜」
又是一口酒,嘻嘻笑道。

  「对对对,」骆锦枫连连点头,又猛然醒悟在丁寿面前扯自家内情有些给老
爹招黑,忙道:「莫大叔胡说什么,我爹哪是此等样人。」

  莫言笑而不语。

  骆锦枫转身对丁寿道:「丁大哥,我,我先走了,回头再……再来……」言
语中有些不舍。

  「天色已晚,妹子早些回去吧,有暇我便登门拜访。」事到如今,丁寿又能
多说什么,只得顺着话头说道。

  「嗯——」骆锦枫这才放心,欣慰地点了点头。

           ************

  眼见骆锦枫远去,丁寿转对怡然自得的莫言道:「莫老,那个郭勋来路您好
像知之甚深?」

  「略知一二。」莫言倒不愧「知无不言」的名号,回身便将郭勋的来路交待
个底儿掉。

  「武定侯郭英的后人?」丁寿咂了咂嘴,他其实倒不在意得罪个把勋贵,毕
竟如今勋贵里最得宠的二位侯爷家的宝贝儿子他说打也就打了,可这郭家不同外
戚,还真有些来头。

  第一代武定侯郭英是太祖朱元璋的近身宿卫出身,一生大小百余战,因功受
封侯爵,大明开国封爵之人众多,基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公侯之中能得善终的
仅此一位,一直蹦跶到永乐年间,身后还被追赠营国公。

  郭家自郭英起,几代与宗室联姻,百年下来开枝散叶,朝中内外盘根错节,
就以现今的武定侯郭良来说,女儿许给了敢和寿宁侯茬架的庆云侯周寿之子周瑛,
便是妻家也不可小觑,舅子柏树是锦衣卫镇抚,两个连襟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佥
事袁喜,还有一位来头更大,小皇帝的亲爷爷,明宪宗朱见深。

  怎么转了一圈,这小子的亲戚都在锦衣卫啊,丁寿有些挠头。

  莫言慢悠悠继续道:「郭勋还有一个亲戚,他的岳父是前任山东总督备倭的
都指挥姚升……」

  等等,丁寿突然抬起了头,「岳父!他有老婆?那他还缠着锦枫作甚,难道
要锦枫回去给他做小么?」

  「已经去世几年了,武定侯府是想让锦枫续弦,要不然骆丫头何以会对那小
子这般不假辞色。」莫言以看白痴的眼神瞅着丁寿。

           ************

  丁寿心情郁闷地回了家,琢磨着小皇帝的豹房是该抓紧修了,碍着尽心给他
修房子这个面子,朱厚照总不会帮亲不帮理吧,嗯——,貌似人家三媒六证,好
似理也不在自己这边。

  还没等想出个章程,有下人通传,楚楚那边请他到院子里去。

  房内筝音潺潺,悦耳动听,丁寿举步而入,笑道:「今日楚楚怎有此雅兴…
…咦,是你,楚楚呢?」

  杜云娘半卧于地,衬得丰臀高耸,凹凸有致,一袭淡紫色褙子轻裹娇躯,偏
偏露出大半雪腻香肩,将露未露,引得丁寿眼神炽热,恨不得一把将她全身衣裙
扒个干净。

  「那妮子躲起来了。」闻得丁寿问话,杜云娘玉手由弦上收回,半支起身子
娇声道:「爷的事办妥了,若是由她打头阵,怕是讨不得赏。」

  一边说话,杜云娘巧手轻抚鬓边散发,一举一动间尽是自衿妩媚之色。

  「哦,宜春院是什么来路?」丁寿来至身侧,一只大手已攀上了饱满酥胸。

  「如今这时候,爷还提那帮子荡妇,不觉煞风景么。」杜云娘吐气如兰,柔
声腻语道。

  「你就不是荡妇了?」手掌顺着抹胸间的白腻深沟探寻而下,握住了光滑汗
腻的一只雪白玉兔。

  娇哼一声,杜云娘丰满身躯轻轻扭动,浪声道:「自然是了,可奴家只是爷
一个人的淫妇……」

  「说得好。」丁寿哈哈一笑,手掌更是用力,五根手指都已陷入那团软肉之
中,红彤彤的一颗樱桃被他搓弄得硬挺突涨。

  「爷,你弄痛奴家了……」杜云娘呻吟一声,玉手顺着丁寿衣袍下探,摸住
了早已高高翘起的坚挺肉棒,来回抚摸。

  「爷的宝贝越来越大了,一只手都握不过来,若是遇到那些不经人事的黄毛
丫头,怕是会直接弄得下不了床。」猩红香舌轻舔丁寿耳轮,杜云娘腻声腻气地
说道。

  丁寿不答,拉下抹胸肩带,两个又圆又大的白嫩乳瓜显现在眼前,托住一个
便大力含吮舔舐起来。

  「哟,爷……奴的心肝……哎呦……别咬啊……」杜云娘胸前快感连连,手
掌上又传来那话儿的阵阵热意,心里不由躁动起来。

  「爷……好爷……快给奴奴吧……」杜云娘春潮泛滥,软语央求道。

  丁寿也不再废话,由着杜云娘帮衬解了衣服,随后却阻止了杜云娘解开衣裙,
双手拉住裙角向上一提,罗裙已被拉至九尾妖狐腰际,一双白生生的圆润大腿及
丰满雪股香臀暴露而出。

  「您这是……」杜云娘讶异道。

  「穿着衣服干,更有情趣。」丁寿淫笑道。

  「爷怎么还好上了这个调调……」杜云娘轻声娇哼,白嫩大腿交错一起,细
腰丰臀轻轻扭动,「还不来?」

  「来了!」身随声动,丁寿伏身压在丰腴娇嫩的身躯之上,紫红色的硕大菇
头直没入了柔嫩蜜穴之中。

  杜云娘嘤咛一声,「爷,您慢些,奴家小穴内涨得慌……」

  「那你自己来吧。」丁寿怪笑一声,抱着娇躯一个翻身,变成了女上男下,
笑道:「爷乐得清闲。」

  杜云娘扭着水蛇般的蛮腰,跨在丁寿身上,半真半假的嗔怒道:「爷真是个
偷奸耍滑的性子,连这事都不愿出力。」

  嘴上埋怨,身子却没闲着,握着巨大棒身在穴口处轻轻挺了几下,便借着腔
道湿润,向下一坐,将整个粗大肉棒全都吞了下去。

  「唔——」杜云娘仰起雪白颈项,满足地呻吟了一声,一边摇晃着身子,一
边娇声道:「爷的宝贝果真不凡,一会儿可要棒下留情,别让奴婢输的太难看。」

  丁寿握住不住晃动的两个乳瓜,把玩揉弄道:「放心吧,爷什么时候采过宅
子里的女人,宁可功力不再寸进,也不能伤了你们身子不是。」

  「喔……奴家就知道……爷……爷是个心疼人的……也不枉……奴家跟了爷
……啊……轻一些……」原来丁寿扶着她纤细有力的腰肢,下身开始不住上挺。

  杜云娘只觉穴心又酸又麻,浑身骨头都酥掉了,又耐不住这般快感,雪白肥
臀不住摇晃旋动,穴心内骚水泛滥,随着丰满身躯上下起伏,顺着棒身流到丁寿
小腹上,将二人性器处的毛发粘湿了一片。

  「啊……啊啊……爷厉害……粗……真粗……」杜云娘被巨大肉柱刺激得淫
声浪语连连,骨酥神迷不能自已,暗道若是太早败下阵来,今夜又是无功,不由
高声求救道:「楚楚妹子……快……快来帮帮姐姐……」

  一具光滑柔嫩的赤裸身躯贴上丁寿身子,扭脸一看,是满脸红晕的楚楚挨了
过来。

  迎着丁寿目光,楚楚虽含羞带怯,还是勇敢的送上樱唇,丁寿只觉两片丰润
菱唇及一条灵活香舌在他口中不住吸吮舔舐,一只灵巧小手更是大胆地在他胸前
游动,甚至沿着小腹向下,拨弄那一片已然汗湿水浸地茂盛毛发,虽是奇怪今日
楚楚大胆主动,还是令他充满飘飘然的快感。

  舒爽之下,胯下肉柱更是火热胀大,感觉首当其冲的便是跨坐在他身子上扭
动的九尾妖狐,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哎呦……爷……顶死奴奴……穴心子
都掏出来了……」。

  「杜姐姐,小声些,别让人听到。」虽是得了杜云娘嘱咐,今日楚楚放得开
些,可这快掀翻房顶的浪叫,还是让楚楚姑娘晕生双颊。

  「姐姐……忍……忍不住……哎呦……酸……酸死了……」杜云娘扶住丁寿
胸膛,粉臀又是磨盘般的一阵疯狂旋转。

  丁寿怪手顺着楚楚粉嫩莹润的浑圆雪股,不时用手指拨弄着那一簇黝黑芳草,
贴着楚楚娇小耳垂,嘻嘻笑道:「云娘如今情非得已,怕是顾不得许多了。」

  「那爷还不快送她一程。」楚楚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娇嗔道。

  丁寿道了声好,搂住杜云娘倏地一个翻身,将九尾妖狐压在身下,随后举起
两条粉腿架到肩上,挥戈直入,便是一阵猛抽狠插。

  「哎……哎唷……美……美透了……天……天呀……爷……奴……奴家……
哎唷……不……行了……」

  雪臀悬空,避无可避,杜云娘被丁寿一番次次到肉的狠顶,刺激地高声尖叫,
近乎嘶哑。

  楚楚见杜云娘已近临界,慌忙躺在一旁,羞答答分开双腿,摆好姿势,怯怯
道:「寿郎,来吧。」

  杜云娘此时却鼓起余勇,两腿交叉在丁寿臀后,死死缠住身上男人,「别走
……别走……再来……再来……对……用力顶……顶死我吧……哎唷……」

  一声柔媚入骨的哀鸣,杜云娘在一阵哆嗦后泄了身子,四肢瘫软地倒在了地
上。

  丁寿抽枪而出,许是二人性器结合得过于紧密,发出了「波」的一声闷响。

  虽早已习惯鱼水之欢,但看着眼前那根湿淋淋犹自晃动不已的巨大肉棒,楚
楚仍羞怕不已,轻轻闭上了眼睛。

  伸出三根手指,感觉到楚楚腔内已是水流潺潺,丁寿也放下心来,对准微微
分开的粉嫩肉唇,腰身用力,破门而入。

  「唔……」楚楚鼻腔发出一声娇啼,双腿不觉缠住了雄健腰身。

  丁寿只觉又窄又紧的层层嫩肉紧紧裹住了粗大肉棒,一阵紧涩,他自知楚楚
非比杜云娘久经战阵,怕是不堪重挞,不由担心问道:「可是疼了?」

  楚楚虽觉体内被顶得一阵肉痛,却又为郎君的体贴入微感动,轻声道:「无
妨,妾身受得住。」随即深吸了口气。

  丁寿只觉玉洞内似乎宽敞了些,顺滑通畅,不由奇道:「几时学了这般妙法?」

  「云娘姐姐教的,说是爷龙精虎猛,若是不学上几手阴功,怕是承担不住。」
楚楚说完又有些忧心道:「寿郎可是不喜?」

  缓缓抽送,腾出一只手来抚摸佳人胸前一颗嫣红,丁寿笑道:「你们一心为
我,又岂能不喜。」

  楚楚展颜,轻轻挺动下身迎合,柔声道:「妾身与杜姐姐皆是身世飘零,不
敢奢求什么,只消寿郎怜惜一二,妾身便以死相报……」

  「爷不要你死,只要你的身子。」含住玉乳上的一颗猩红乳珠,丁寿含糊说
道。

  「啊……啊……嗯嗯……奴家的身子……是爷……爷的,爷……何……时想
要……便给爷……嗯……求爷……快……快些……」楚楚情欲波动,娇柔的身子
早已被丁寿开发的敏感不已,片刻功夫便哼叫起来,声音虽无杜云娘般肆无忌惮,
也是柔媚入骨。

  丁寿也一改方才的轻抽缓插,加速耸动起来。

  密集的「啪啪」肉体相撞声及「滋滋」的淫器摩擦声不断响起。

  楚楚粉颈高扬,穴心内一股爱液随着娇躯颤动,喷洒在紫红肉龟上。

  丁寿身子进出姿势稍微一缓,菇头顶在肿胀的穴心上,缓缓旋转,研磨得楚
楚浑身酥软,穴心一阵轻颤,又泄了一次身子。

  不过盏茶功夫,楚楚已然连泄数次,「爷,爷您轻些,奴不行了。」

  「你再忍忍,爷也快了。」丁寿喷着粗气,欲火一起,他也控制不住,直将
身下柔软身躯肏得嫩肉翻出,淫水四溅。

  楚楚只觉下体肉唇已然有些红肿,却又不忍拂了爱郎欲念,只得尽力张开双
腿,挺臀迎凑。

  丁寿说着快了,往复数百下还没有稍歇的意思,楚楚头脑昏沉,耻根处已被
多次大力撞击,变得通红。

  丁寿也觉如此下去怕是伤了楚楚身子,可这临门一脚却迟迟不到,没得办法,
只好继续大力抽送,只求早早泄了火去,忽然身后一具滑腻丰满的身子贴里上来。

  「爷,别担心,奴家帮你。」杜云娘腻声道,随即一条湿滑肉舌顺着他汗津
津的脊背舔舐而下,直至臀孔,也不稍停,丁香雀舌在肛口处轻轻打了个转,便
直钻而入。

  异样刺激让丁寿肉棒更加肿胀,杜云娘却没有停息的意思,玉手揉搓着他的
卵袋,肉舌吸吮得滋滋作响,又啜又吸,让丁寿背脊一阵酥麻,深入楚楚穴内的
肉棒不由跳动了几下。

  杜云娘卖力吸吮,却清楚感觉到丁寿身体波动,含糊说了声:「凤吮珠……」

  已然有气无力的楚楚幡然惊醒,鼓起余勇,肉壁一阵收缩,牢牢裹住了巨大
肉棒,花心嫩肉则如婴儿小嘴般吸住了菇头马眼。

  内外夹击下,丁寿只觉一股舒爽直冲顶门,腰眼一麻,阳精喷薄而出,被楚
楚花心吸得一干二净。

  喘息声渐平,三条汗淋淋的赤裸身躯纠结在一起,杜云娘爱怜地看着怀中沉
沉睡去的楚楚,心满意足。

  「此番爷的精水一点没糟蹋,可遂了你的意?」丁寿盘膝而起,用杜云娘腰
间褶皱不堪的罗裙擦拭下身。

  「好似爷没占了便宜一般?」杜云娘菱唇轻抿,抛了个白眼,随即扯过一个
半尺有余的木匣,推了过去,「这是从宜春院得来的,爷可满意?」

  「让你去探人的底,你怎么还做起梁上君子了?」丁寿看了匣中银票,皱眉
道。

  「不是爷前阵子还肉疼花银子么,怎地又大方起来了,如此也好,爷既看不
上,便做了我们姐妹的私房钱了。」说着话,杜云娘便作势欲取回木匣。

  「你们两个还与我分什么彼此。」丁二爷手疾眼快,迅速将匣子抢到自己怀
里,虽说这些银票不够给小皇帝修豹房的,可也不无小补,苍蝇再小也是块肉不
是。

  「这里面还有一本春宫绢册,虽看不明白来路,妾身觉得绝不简单。」杜云
娘一指木匣,认真说道。

  「哦?」丁寿从匣内取出一本无名绢册,见其上绘制了数名裸女,每幅画都
摆着不同姿势,所同者每一张图中的女子俱是动作挑逗,神态妖冶,虽是死物,
却也让人心旌神摇,情欲亢起。

  丁寿目光一凝,神色郑重,暗道一声:天魔舞!!!

  万象秘籍,浩若烟海,刘秉忠凝其精华,创天魔策十余种魔功,此外还有医
卜星象、阵法机关等数项杂学罗列其中,朱允炆创立天魔宫,根据四灵十魔的根
骨资质,各授绝学,其余杂学则是各凭喜好,任由钻研,天魔舞便是其中之一。

  舞起之时,裸女身披透明轻纱,翩翩纷飞,妖媚至极,举手投足间便可惑人
心神,促进情欲,一般由十六人同舞,又称「十六天魔舞」,蒙元数代皇帝便是
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朱允炆阴山遇伏,坠落断崖,随身并没带着秘笈图册,教授丁寿时也只是口
述了一番天魔舞的来历,丁寿对此倒是理解,若是双腿残废的建文帝突然脱了衣
服对他搔首弄姿,估计二爷当时就会从悬崖上跳下去。

  细细翻看了一番绢册,以丁寿了解,这应只是天魔舞的部分残卷,并非十六
天魔舞的全本,丁寿冷笑一声,原只是觉得宜春院不简单,没想到竟然与魔门有
关,这京师重地果然水深得很啊……

           ************

  不论宜春院一秤金的来历到底有何异处,丁寿暂时也没心思去管,而今还有
个大事要忙,正德皇帝的大婚日子到了。

  皇帝乃万民之主,婚姻大事也绝不是他一家人关门搞搞就算了,何况悲催的
锦衣卫还有着卤薄仪仗的銮仪差事,丁寿身为北司掌印指挥,也休想置身事外。

  正德皇帝的这位皇后姓夏,大兴人,由太皇太后和张太后一同选出,另外还
有一同陪选出来的沈、吴二位秀女,分别受封贤妃、德妃,一次就娶仨,二爷看
着就眼红。

  要说朱厚照还是很讲义气的,并没忘了丁寿,琢磨着给他寻个迎亲的差事凑
资历,被脑子还没烧坏的丁寿坚决拒绝了。

  开玩笑,这么露脸的事朝上那帮老家伙会把这彩头让给自己,纳彩时的正使
是英国公张懋,副使少师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的内阁首辅刘健,纳吉时的正
使是保国公朱晖,副使是谢迁与李东阳,他丁寿今儿敢呛行,明天文武百官参他
的奏本就够给他修个坟头的,二爷抽风了拉这仇恨。

  要说不需要资历的活儿倒也有一个,礼部有一个主婚者的差事,可那差事真
不是好干的,不说礼节繁琐不能出错,还得代替皇帝干一些皇帝不方便干的事,
当然肯定不是圆房,而是替代下跪,皇帝坐在奉天殿等媳妇进宫就是了,可这主
婚者得按照礼仪到处跪拜,且大多都是四拜礼,二爷真的心疼自己膝盖。

  随着纳彩问名、纳吉纳征告期等一系列折腾,终于到了正日子,迎亲的副使
又添了一位礼部尚书张昇,朝臣中没人表示异议,反正是自己人,和谐共存,其
乐融融。

  十六岁的朱厚照升座奉天殿,将军卷帘,锦衣卫鸣鞭,宣制官宣读册封制书。

  随后正副使及司礼监内官领了册封皇后的制书,由午门出发,旗手卫鼓吹大
乐前导,随后紧跟着册宝、卤薄仪仗、凤舆、礼物采舆等各色队伍,浩浩荡荡,
直奔夏邸。

  皇后娘家夏府上下内外打扫一新,自纳彩时起就已在周围挂起了围幙,只留
出了迎亲队伍的通道,皇帝老丈人夏儒已水涨船高地提拔为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
位为从一品,领着阖府上下人等立于府门外搭设的幕次前,等候册封。

  承天门外,百官身着朝服,西向立班,恭谨迎候皇后大驾。

  丁寿混在人群中,头戴五梁冠,手执象牙芴,腰悬金带佩玉,身着黄、绿、
赤、紫织成云鹤花锦绶,一派英姿勃发,谁知这位爷心中却在碎碎念叨:什么时
候结束啊,眼看时候不早了,这赐宴什么时候开始啊……

  忽觉袖口被人牵动,丁寿一惊,还道不小心失仪被监察御史揪出错来,回身
一看却是乾清宫的小太监张锐。

  「丁大人,请随奴婢来。」张锐悄声道。

  丁寿不明所以,还是随着一脸神秘之色的张锐到了奉天殿偏殿,却见刘瑾张
永一干人聚集在一起,神色焦急。

  几人见了丁寿,未等他开口,刘瑾已然抢上一步,问道:「可知陛下在何处?」

  还能在哪儿,那小子不只能在奉天殿御座上呆着么,丁寿不经意往殿上一看,
御座前的卷帘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放下,从侧面看上面空无一人。

  「皇上不见了?」丁寿惊道。

  「最近皇上和你走得近,你不知道?」刘瑾眼中精光四射,死死盯着丁寿。

  「我哪知道啊?」丁寿叫屈道:「何况经过您老上次教训,小子怎敢再胡来。」

  刘瑾见丁寿神色不似作伪,仿佛把心放下了一半,点了点头,沉声道:「与
你无关就好,今天是大日子,容不得再出乱子。」

  张永蹙着眉头道:「刘公公,当务之急是寻回陛下,如今丁大人也不知万岁
下落,如何是好?」

  「好在司礼监的人都抢着在新主子面前露脸,知道这事的人还不多,赶快派
人细细搜寻,赶在皇后进宫前找到陛下。」

  张永罗祥几个人应声而去,单撇下个丁寿。

  「督公,我呢?」

  「你去西苑寻。」刘瑾道。

  一帮人又不能大张旗鼓,只带了一些亲信内官,折腾了近两个时辰,一无所
获。

  刘瑾焦急地在偏殿内踱着圈子,一个个回来的人都摇头示意,不由更加烦躁。

  待从西苑赶回的丁寿也两手空空时,众人都没了主意。

  「陛下会不会出了皇城?」丁寿道。

  谷大用下意识撇嘴道:「不会,自从太后前番下了懿旨后,皇上就没出过宫
门一步……」

  话说一半,谷大用便已警醒,他们几个都是伺候着朱厚照从小长大的,太知
道小皇帝的脾气了,数月来未出皇城一步,怕是早把那位爷给憋疯了,今天大家
都有一堆差事要忙,一个没留神,这主儿溜出宫去的可能性太大了。

  几人面面相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听午门处钟鼓齐鸣,声震九城。

  「皇后舆辂已经到了,怎么办?」谷大用急得直搓手,彻底没了主意。

  刘瑾站在殿门前向外张望了一眼,对众人道:「不能让皇后娘娘在午门外久
等,准备迎接銮驾,将皇后娘娘直接引进坤宁宫。」

  张永神色也有些慌乱,「按照仪制还要到奉先殿谒庙……」

  刘瑾立即打断道:「皇上不在,谁去谒庙?」

  刘瑾扫视众人道:「只要不误了今夜合卺,明日一早再朝见两宫,这事还遮
的过去。」

  几人此时也没了章程,只得各自奔忙去了。

  「寿哥儿……」刘瑾看向丁寿。

  「小子明白,定会在今夜将皇上寻回。」丁寿目光坚定。

  刘瑾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一句:「还要保皇上平安无事。」

           ************

  坤宁宫内,更漏渐残。

  烫金喜字的龙凤红烛缓缓燃烧,身着吉服的大明国母孤影而坐。

  夏皇后年方十六,能从众多秀女中脱颖而出,自然姿容不俗,可此时秀眉凤
目间却带着一股忧色。

  自幼熟读《女诫》、《女则》,针织女红无一不精,邻人长辈交口称赞,被
选秀女入宫,便得两宫赏识,匹配天家,一跃为六宫之主,何等风光显贵,数月
来勤习礼仪,处处用心,只想今后辅佐夫皇,整肃后宫,做一个大唐长孙皇后一
般的良妻贤后,怎奈是……唉……

  平日熟练习演的大婚仪制还有数礼未完,便被迎入坤宁宫,至今未得见皇帝
一面,莫不是皇上嫌自己容貌丑陋,才浅德薄,不堪领袖六宫;莫不是皇上对两
宫选定的良人不满,心有所属;思前想后,疑虑重重,可这一切,已经由不得她
了,一入宫门,红颜深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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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念旧情天子失仪 愤不平群臣定计

  宜春院后院的一条僻静小巷。

  一身粗布短褐的朱厚照蜷缩在墙壁阴影中,充耳不闻墙内丝竹之声,只是
望着眼前的粉墙碧瓦,四顾茫然。

  「果然在这儿。」总算找到了人,丁寿如释重负。

  朱厚照呆呆看了一眼丁寿,没有吭声。

  「怎么跑出来的?」丁寿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倒霉孩子,语气有些不善,
东跑西颠折腾一整天,水米没沾,肚子里早开始抗议了。

  朱厚照没有被质问的语气激怒,小声说道:「从永巷施工的工匠处摸得一
身衣服,随着下工混出来的。」

  堂堂大明皇帝陛下冒充工役偷出皇城,宝贝儿,亏你也能做得出来,丁寿
挨着朱厚照靠墙坐下,「皇上,臣知道您的心思,不过……有些事也得挑个时
候……」

  「朕知道,只是想过来看看她,看一眼便走,可是……怎生连门都不认得
了……」小皇帝话音中带了一丝哭腔。

  轻叹一口气,丁寿道:「路没记错,陛下,此女来历臣还没来得及禀告…
…」

  听完丁寿述说,朱厚照脸上充满失望,幽幽道:「这么说,她搬走了,大
同!对,朕去大同……」

  丁寿伸手将要窜起来的小皇帝拉了回来,「陛下,您听明白臣说的话么,
刘姓女子出身……卑贱,还是断了此念吧。」

  「贱籍乐户又如何,与你我有何不同!?」

  丁寿被朱厚照脱口而出的诘问弄得有些失神,「这个么,陛下后宫佳丽三
千,总会有胜过她的女子,何必为了……」

  朱厚照摇了摇头,「她不同,在她的怀里,朕觉得温暖、舒心,那种感觉
从未有过……」

  你这是找妈还是找相好啊,丁寿看着焕发神采的小皇帝,哭笑不得,这孩
子缺少母爱吧。

  朱厚照回过神来,看着丁寿古怪的眼神也有些窘困,恼道:「这是朕的第
一个女人,你这欢场浪子,怎懂得情爱其中三昧?」

  丁寿摇头失笑,拉着小皇帝长身而起,「咱们君臣二人贴着墙根交心也不
是办法,臣腹中饿得厉害,寻一处酒肆,待臣为您讲一个故事。」

  街边一处小酒馆,几壶烧酒,两碟小菜。

  朱厚照饮尽一杯后,擦了擦唇边酒水,急迫问道:「这么说,你第一次也
是和一个乐户出身的女子?」

  丁寿点了点头,「虽说脱籍,可也还是别人妾室。」

  「你想她么?」朱厚照追问道,丁寿的这番借种经历可比他当初还要曲折
刺激,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慨叹。

  「已有了我的骨血,怎能不想?」丁寿以壶作杯,无奈苦笑。

  「何不去寻她?」朱厚照急得身子都探了过来,「朕可以发一道特旨……


  「瑞珠好说,那孩子又如何自处?将来如何见人?」丁寿喟然,以他的性
子,早想把张恕这老家伙给办了以报仇雪恨,可虑及瑞珠等人,又下不得这狠
心,借种而生,岂不是要受尽世人白眼。

  朱厚照颓然坐下,细细思量一番,「你我还是同病相怜了?」

  「感同身受。」丁寿点头,「陛下宽心,只要有机会,必将为你了却这心
事。」

  朱厚照伸出手掌,「君子一言。」

  丁寿举手相击,「驷马难追。」

  二人哈哈大笑,笑声中,丁寿小声道:「陛下,臣这事不是什么光彩的,
还请您代为隐秘……」

  ***    ***    ***    ***

  乾清宫内已经急得犹如热锅蚂蚁的几位公公,见了被丁寿扶回来的醉醺醺
的小皇帝,不由暗呼佛祖保佑。

  张永忙着准备醒酒汤,刘瑾则给这位皇帝老爷换上大婚吉服,一时间轻易
决人生死的几位大珰手忙脚乱,丁寿则好整以暇的四处打量朱厚照的起居之所


  「陛下,您这里还有这个宝贝。」丁寿发现炕桌上有一本《内府秘藏春宫
图册》,惊喜地捡了起来。

  「放肆。」刘瑾对着毛手毛脚的丁寿呵斥道,「这是给万岁爷看的。」

  「用不着,朕晓得怎么做。」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害羞的缘故,朱厚
照面色通红,「你喜欢便送你了。」

  「谢陛下。」丁寿嘻皮笑脸道了声谢,「那臣就告退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别回去了。」朱厚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向
宫门走去。

  那我住哪儿啊,丁寿为难地看向刘瑾,实指望从老太监处得些指点,却见
这一位一步抢出,扶着跌跌撞撞的朱厚照,向坤宁宫那边行去。

  丁寿挠头四顾,瞧见了那边呆立着的张永,想起了一件事,道:「张公公
,在下有一事请托。」

  「丁大人有事请讲,无须客气。」张永淡然道。

  「豹房已然动工,在下想着能否由乾清宫这里再派一人监工,以备陛下随
时问询进展。」

  张永上下扫视了丁寿一番,「丁大人可是担心张忠在其中上下其手?」

  「言重了,在下绝无此意,只是想着豹房如此大事,张公公岂能仅是袖手
旁观?」丁寿笑意满满。

  「那咱家便谢过丁大人了。」张永拱手道,随即看了看身后捧着醒酒汤的
一名四旬太监,招手唤了过来。

  「孙洪,你也是伺候万岁爷长大的,豹房的事有多重要想必你也清楚,明
日便去西苑效力吧。」

  名唤孙洪的太监一脸忠厚之色,闻言并不多话,只是躬身道:「遵命。」

  ***    ***    ***    ***

  坤宁宫内,红烛将尽。

  夏皇后心中忐忑,难道便要一人枯坐天明。

  「来了,来了,陛下来了。」坤宁宫侍从欢天喜地地从宫外跑了进来。

  心中大石落地,十六岁的夏皇后掩饰心中欣喜,故作沉稳道:「慌些什么
,成何体统!」

  宫女嗫喏称了声是,扶着皇后端坐龙凤帐内,随后便见了摇摇晃晃地小皇
帝撞了进来。

  朱厚照酒意上涌,眯着惺忪醉眼,看着帐内佳人玉姿秀容,大着舌头嘻嘻
笑道:「刘……刘姐姐,你今晚好……好美,怎么清减了许多?」

  夏皇后心中正在默诵着女官教授的宫中礼仪,纠结该如何与皇帝合卺,未
想皇帝开口便是这么一句。

  惊愕地摸着脸颊,夏皇后明白皇帝称呼的人绝不是自己,想想半夜苦熬,
等到的却是如此不公的对待,心中委屈忿忿,薄薄朱唇轻轻一抿,端端正正道
:「好教陛下晓得,臣妾是由两宫选出的正宫皇后夏氏,不是什么刘姓女子。


  朱厚照用力晃了晃头,终究看清了帐内人,也晓得适才有些失态,讪讪道
:「朕酒醉失礼,皇后勿恼。」

  「臣妾不敢。」

  夏皇后面上恭谨,心中却宛似扎了根刺,不知那刘姓宫人会是哪个,蛊惑
君王,岂有此理。

  二人在各自侍从引导之下,合卺行礼,随即宫人为二人脱去冠带袍服,垂
下罗帐……

  未几,帐内传出断断续续的紊乱鼻息声,以及一种心畏惶恐的呻吟声……

  「不……不要掐那里……陛……陛下……不要……再揉掐了!臣……臣妾
受……受不了……嗯……嗯……」

  夏皇后声音颤抖,鼻息咻咻。

  红罗帐内,正德皇帝紧紧压在全身赤裸的皇后身上,双唇在少女椒乳上不
停吸吮,右手掐捏着圆滚尖挺的乳峰顶端,两粒豆蔻已被刺激得红嫩突挺。

  酥麻疼痛不时由前胸袭来,夏皇后难以自禁的轻哼呻吟,双手也紧紧拥搂
抓掐着身下锦褥。

  虽经老宫人在事前交待过男女之事,可双峰间涌生出未曾经历过的舒爽悸
痛,还是让她神思迷茫,长有稀疏茸毛的玉门处已然玉露微渗,这就是男欢女
爱么,好似挺快乐的……

  若是朱厚照耐心将前戏做足,倒是会给小皇后留下一次美妙的回忆,可仅
有一次经验的正德帝却不知这些,急不可耐的分开一对粉嫩玉腿,伏在她身上
,下身用力一挺,惊恐的呼痛声忽地响起……

  「痛……痛死了……不要……求陛下……你快起来……臣妾那里好痛……
呜呜……」

  突来的刺痛让小皇后娇躯颤抖,玉体不受控制的狂乱挣扎,修长玉腿毫无
着力处的屈伸踢蹬,额头已渗出细汗。

  骤然间冲破少女下体的阻碍,猝不及防的龙根也是有些痛感,朱厚照暗道
怎与刘姐姐在一起时有些不同,虽不明所以,还是以过来人的语气频频安慰身
下可人:

  「你别怕,已经进去了!待会儿便不痛了,而且会舒服的。」

  「可是……臣妾真……真的好痛……求陛下……轻些……」

  「嗯……放心……朕开始动了……」朱厚照宽慰几句,便试着将龙根缓缓
抽送。

  「痛……还有点痛……而且还涨得……嗯……嗯……」

  小皇帝轻抽慢送下,夏皇后眉头渐渐舒展,下身创伤痛楚似乎减轻,柔弱
娇躯也轻轻扭动。

  见身下人的样子有了几分当初刘姓女子交合时的模样,朱厚照认为时机已
到,立刻加重了力道。

  「啊……痛……痛啊……陛下」

  颤抖着的哀鸣声突然响起,夏皇后玉掌扶住朱厚照肩头,螓首轻摇,哀求
道:「请陛下暂缓。」

  酒意上头的朱厚照早已不耐烦,抽身而起,抱怨道:「怎地如此麻烦,和
刘姐姐做的时候便那般爽利!」

  听得朱厚照此言,夏皇后今夜苦等的委屈心酸再也抑制不住,「陛下若是
觉得臣妾品貌才德不堪为六宫之主,废黜发落便是,何故以一狐媚子几番羞辱
……」

  「住口,不许你这么说她!」朱厚照心火骤起。

  皇后被朱厚照呵斥的一惊,更是难过,不觉哽咽低泣。

  朱厚照也觉适才有些过火,有心赔礼又不知从何而起,心烦意乱,掀开罗
帐,喝道:「服侍朕穿衣。」

  几名宫人低头而入,七手八脚地服侍朱厚照,小皇帝随意低头一看,「血
,血,朕受伤了?!」

  一位老尚宫垂首道:「陛下宽心,这是皇后娘娘的处子元红。」

  轻哦了一声,这位爷好歹还知晓这是女子贞洁象征,想想今夜所为也确实
有些过分,语气放缓道:「梓童好生安歇吧,今夜朕去乾清宫安寝。」

  红罗纱帐内,夏皇后瞧着皇帝身影消失不见,两行珠泪挂在如玉般的粉面
之上,汩汩不息……

  ***    ***    ***    ***

  乾清宫暖阁内。

  丁大人此时捧着皇家的性启蒙读本看得津津有味,面部表情松弛,口水都
快要滴了下来,直到朱厚照来了近前他才醒觉。

  「陛下,您怎么回来了?」丁寿擦了擦口水,问道。

  「真是败兴,快也不行,缓也不行,轻了不行,重了还是不行。」朱厚照
气鼓鼓地坐到床上,「还是刘姐姐好,只嫌朕气力不足。」

  丁寿干咳一声,觉得自己听了些不该听的,「陛下且放宽心怀,改日臣陪
陛下到南海子游猎散心可好?」

  「你又不是不知,太后不让朕出宫?」

  「微臣去讨这道恩旨,就说陛下要亲手为太后打几个野味补身子。」丁寿
拍胸脯打了包票。

  「哈,朕忘了,在母后那里你的面子大。」朱厚照两手一拍,戏谑说道。

  听不出这话是褒是贬,丁寿心中有些嘀咕,轻声道:「既然陛下回宫,臣
便告退了。」

  「回什么回?乾清宫九间暖阁几十张床,还找不到一张你睡的,今晚就和
朕抵足而眠吧。」朱厚照一把抓住了丁寿手腕。

  「你个倒霉孩子,结婚日子不睡老婆,拉着二爷算怎么意思。」丁寿已经
恶意揣测这熊孩子有捡肥皂的爱好了。

  「再把你和那个什么瑞珠的事与朕细细说说……」此时的朱厚照一脸贱兮
兮的模样,哪还有大明帝国九五之尊的半分威严。

  ***    ***    ***    ***

  天色破晓。

  坤宁宫内,十数个宫人穿梭不停,服侍着皇后夏氏梳洗装扮。

  夏皇后一双漂亮杏眼此时已肿的像两个粉桃,只是尽力用水粉遮盖。

  「皇后娘娘……」一个小宫女匆匆跑了进来。

  「慌什么!」夏皇后威严地呵斥道,随即挥手让周边宫人退下。

  待宫人散尽,夏皇后急切地站起身子,问道:「怎么样,陛下昨夜在哪里
就寝?」

  「奴婢打听到了,陛下昨夜的确回了乾清宫。」小宫人回道。

  「可还有什么女官伺候?」夏皇后追问道。

  「倒是没有,不过……」小宫女有些犹豫。

  皇后顿时紧张了起来,「不过什么?」

  「昨晚上陛下是和锦衣卫的丁寿丁大人同寝的。」说完这句话,小宫女的
头都快垂到了胸口上。

  「难道陛下还有断袖分桃之好?」皇后蛾眉紧蹙,贝齿紧咬红唇,恨声道
:「佞幸小人,竟以谄媚侍君……」

  ***    ***    ***    ***

  御马监。

  张忠斜坐在黄花梨翘头书案后,冷眼打量着一旁查看账目的孙洪。

  孙洪聚精会神,似乎并没发现张忠眼神不善,良久才站起身来,捧着账册
到了张忠身前。

  「张公公,这里面似乎有几个数目不对。」孙洪指着账册道。

  张忠并未看眼前的账册,而是一手将其合上,脸上满是笑意道:「老孙,
你虽是年初在乾清宫升的太监,可毕竟是从御马监出去的。」

  孙洪点头称是,「彼时多蒙张公公关照。」

  「关照谈不上,虽说你在涿州,咱家在霸州,可毕竟都是直隶同乡,这守
望相助还是应当的。」张忠大度地摆手道。

  孙洪只是连连点头,并不搭腔。

  张忠起身将孙洪摁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颇有些苦口婆心道:「咱们这些苦
命人,无儿无女,也行不得男女之事,服侍好万岁爷就是本分,其他的也无非
就是攒些送终养老的散碎银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公公说得透彻。」孙洪颔首。

  张忠对孙洪的态度很是满意,继续道:「这里面的道道,你知道,我知道
,宫里人都门儿清,万岁爷也是体谅下人的,所以……」

  张忠将桌上账册推向孙洪,拍着他的肩膀道:「有些事睁一眼闭一眼,少
不了你的好处。」

  孙洪看了看眼前账册,又抬头望向张忠,笑道:「好处就不必了,在下一
介内臣,既无内顾之养,又无外交所需,孑然一身又需几个钱,单凭俸禄已然
尽够了。」

  「这银子是锦衣卫那冤大头的,你替那小子省什么?」张忠不觉提高了声
音,急声道。

  「是谁的银子不重要,这差事是万岁交待下来的,咱们这些人已经进不了
祖坟,尽不得孝,总不能连个」忠「字都没了吧。」

  「其中利害,还请张公公细细思量,今日之事,便当从未有过,保重。」
孙洪起身告辞。

  张忠瞪着眼睛看着孙洪出了房门,胸中火气越来越旺,抬腿将桌案踢倒,
随后疯了般将手边物件摔个粉碎。

  「张公公,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啊?」 一个讥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张忠更恼,森然回身,煞气凌人道:「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看你老子的笑
话!?」

  司礼监徐智倚门而立,闻言不怒反笑:「张公公若有兴致,咱家为你摆酒
消气如何?」

  ***    ***    ***    ***

  秋日暖阳,清风徐徐。

  吏部左侍郎王鏊负手立在左顺门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宫门重檐。

  震泽先生念头通达,性情高洁,虽说未如廷推荣升吏部正堂,略有抱憾之
心,但他自觉官场资历本就不比焦孟阳,倒也不至耿耿于怀。

  「左堂大人,进宫何事啊?」司礼监掌印王岳笑迎而出。

  王鏊笑着施礼,从身后从人处接过一个漆盒道:「内相请了,前番经筵之
时,陛下问及老夫家乡野茶,并蒙恩赐名」碧螺春「,适逢家人进京,又带来
几斤,不敢专美,特来进献,权作陛下大婚贺礼。」

  「老大人费心了,您老与陛下君臣相得,师生情深,留著青史,必是一番
佳话。」王岳伸手接过漆盒,不禁赞道。

  王鏊捋髯开怀,「内相过誉,老夫愧不敢当。陛下何处,还请引见。」

  王岳面色古怪,「此时陛下不在宫中,而在」廊下家「……」

  王鏊由着王岳引路,来至皇城永巷,只见店铺相连,叫卖不绝,三三两两
的主顾们东挑西拣,讨价还价,倒是秩序井然。

  「这是何人这般大胆,在皇城之内经商贩货,体统何在!」王鏊被眼前奇
景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揎拳捋袖道:「陛下在哪里,老夫要上本劝谏。」

  王岳苦笑一声,「左堂随我来。」引着王鏊进了一间酒肆,柜上有账房拨
着算盘,垆前竟还有妇人卖酒。

  「这……这都是何人,闲杂人等直入禁中,皇家体面何存……」王鏊已经
被乱糟糟的景象惊得语无伦次。

  王岳延请王老大人在一张方桌前坐下,安慰道:「左堂大人宽心,这些人
都是宫人装扮,并无市井之徒。」

  王鏊还是忧心忡忡,催促道:「快引老夫去见陛下。」

  「二位客官,要点什么?」一个跑堂的店伙计凑了上来。

  王鏊没好气地连连挥手,「那个要你多事,下去下去,陛……陛下……,
你怎么这副打扮?」

  待老大人定睛细看,才发现眼前这位头戴毡帽,身穿麻布短褐,腰系白围
裙,肩搭手巾的店小二,乃是自己的宝贝学生,大明天子朱厚照,吓得王鏊当
即站了起来。

  「王师傅且座,想吃点什么,这顿算我请。」朱厚照做买卖很是四海,大
方说道。

  「这……这是……」王老大人还没缓过神来,呐呐难言。

  「王左堂带了些家乡土产」碧螺春「,进献陛下。」王岳在一旁解释道。

  朱厚照听了不由几分雀跃,「太好了,这里正无好茶迎客,王师傅辛苦了
。」

  「陛下啊……」王鏊突然间哀嚎一声,泪如雨下。

  朱厚照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有话起来说。」

  王鏊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哭道:「先帝大丧,小祥未久,虽大婚已毕,
吉礼告成,陛下更应勤于政事,如今这般耽于玩乐,虚耗精神,何以能成太平
之治,臣疏于教导,有何面目见先帝与地下……」

  王守溪一番话情真意浓,涕泗俱下,奈何朱厚照早经历过谢阁老滔滔不绝
的口水攻势,这点唾沫星子对小皇帝而言不过毛毛雨,左耳听右耳冒罢了。

  「王师傅所言甚是,朕知道了。」朱厚照说着便要扶王鏊起来。

  震泽先生此时动了真情,只是哭求劝谏,死活不肯站起来。

  「喵——喵——」

  「怎还有家畜在此?」被打断情绪的王老大人极端不满,扭身呵斥,随即
被吓得瘫坐于地。

  一只猎豹伏在身后,毛茸茸的脑袋正冲着他摇头晃脑,张牙舞爪。

  「喵——」,刚又叫了一声,猎豹便被脖颈上皮索牵动,带到了一边。

  「王大人,对不住,对不住,那个谁,快把大猫牵开。」丁寿将手中绳索
交给身后侍从,又连忙把王鏊给扶了起来。

  这段时间二爷玩的疯起,没想到大明皇帝狩猎是用豹子代替猎狗的,这玩
法不要太土豪哟,现在丁寿的一大乐趣,便是牵豹擎苍,千骑卷平冈,南海子
猎场的飞禽走兽,这阵子可是倒了大霉。

  「你……你……有辱斯文。」不知是气是怕,王大人指着丁寿的手指直哆
嗦。

  「王师傅所言都是忧国忧民之事,我当从而行之,且请宽心回府安歇吧。
」小皇帝道。

  有心继续进谏几句,但看了看在旁边龇牙的猎豹,王大人心有余悸,由王
岳扶着快步离开。

  「今天猎了些什么?」朱厚照用袖子擦了擦脸,王老师适才话说得有点多
,唾面自干怕是等不及了。

  「三只野兔,两只狍子,还有一只黄羊。」丁寿命人将猎物送进后厨。

  朱厚照一个劲儿摇头,只是嫌少。

  「陛下您担待点吧,微臣就这几个人去射猎。」丁寿无奈,他又不是黄羊
猎手皇太极和兔子终结者康熙大帝,要不是有着一边那个时速百公里的外挂,
这点东西还不一定捞得着呢。

  朱厚照继续摇头,待看见桌上漆盒时,不由眼睛一亮,连声嚷道:「快快
,换水牌,本店新到茶品碧螺春,敬请众客官惠顾……」

  ***    ***    ***    ***

  东厂,内堂。

  白少川附在刘瑾耳边,窃窃私语。

  刘瑾面无表情,待白少川肃立一旁,方才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下去
吧。」

  白少川没有动,低声道:「可要属下提醒下丁兄?」

  「不必。」刘瑾轻轻吐出两个字。

  白少川略微踌躇了一下,还是开言道:「督公行事一向步步为营,徐徐而
进,丁兄如此招摇,怕会引得内外瞩目,届时惹火上身,坏了督公大事……」

  「小川……」刘瑾声音转冷,「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是,属下知罪,属下告退。」白少川不再多言,退至堂下,扭身而去。

  「你这般宠着那小子,不忧心手下心生怨恚?」伴随着一阵咳嗽,高凤由
后堂转出。

  刘瑾眼神空洞地看着空旷厅堂,冰冷的脸上忽地绽出一丝暖意,「年轻人
,玩性大,且由得他吧,还能无忧无虑地玩上几年啊……」

  ***    ***    ***    ***

  八月望日,奉天殿,大会朝班。

  「臣钦天监五官监候杨源上奏,六月辛酉,雷震郊坛禁门、太庙脊兽、奉
天殿鸱吻,八月初,大角及心宿中星摇动,天璇、天玑、天权星不明。此皆上
天警示,乞请陛下亲元老大臣,罢去内侍宠幸,安居深宫,绝嬉戏,禁游猎,
罢弓马,严号令,毋轻出入……」

  首辅刘健在班首听得暗暗点头,前几日老哥们王鏊在宫里被气得不轻,总
要给他出一口气,可说实在的,皇帝和他身边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已经提得够
多了,刘阁老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拿这些说事。

  正好瞌睡来了有枕头,所谓天人感应,天象有变,必然是人主所行有差,
才会引起上天示警,若不以此大做文章,刘阁老都对不起文臣之首的职业操守


  待马前卒杨源奏毕,刘健出班奏道:「人君所畏,惟天惟祖宗。皇上纪元
之初,天变迭见,是以仁爱警戒者至关。前代之典,凡遇天变,必减膳撤乐,
今陛下亦当每日早起,祝天拜庙,然后视朝,修身自省为政怠荒之事,以使民
心可慰而天意可回……」

  刘阁老毕竟七十多了,一口气说到此,润口嗓子,打算继续,忽听左班靠
后有一人道:「刘阁老之言,下官不敢苟同。」

  还在班中的谢迁眉头一跳,此情此景有些熟悉,扭头看去,果然,蹦出来
的是兵科都给事中王廷相。

  王廷相上前几步道:「湛湛青天,其唯有一,天下之国,何啻千百,天象
之变,千百国皆应之,国君行政之善恶,莫非一日月间皆同般行止?若天象之
警,皆为吾皇告诫,则上天何以独偏中国?」

  「这个……」刘健捻须不语,明人的眼界那里摆着,前番文华殿杨廷和与
丁寿一番舌辩已经讲得清楚明白,非要闷头死不认账有些说不过去;要是梗着
脖子强辩说中华乃天朝上国,其余皆蛮夷蕞尔之邦,老天就是厚爱大明你能怎
么着这类的口水话,不好意思,刘阁老还没有清末徐大学士那般把自己活成段
子的勇气。

  谢迁看着王廷相便觉心中有气,暗道这王子衡定是已和刘瑾一党,真个斯
文败类,当即出班反诘道:「那依王给谏之意呢?」

  谢阁老素来能言善辩,打定主意此番无论这小子说出什么话来也要当庭驳
倒,寻个错处贬离中枢,省得老给哥几个添堵。

  王廷相向御座跪拜,恭谨言道:「与其敬天,不若勤民,伏请陛下摒鹰犬
,停骑射,节财省役,以宽民力,进贤去佞,振奋朝纲,赏功罚罪,匡正法纪
,则万民之幸,大明之福。」

  王廷相想得简单,上疏便上疏,就事论事他没意见,扯那劳什子天变示警
算哪档子事。

  刘健与谢迁对望一眼,不想王廷相是这般说辞,不过也无暇细想,自己想
说的话都已被说出来的,于是一同下拜,道:「臣附议。」

  朱厚照本来兴致勃勃欣赏臣子互掐,不想转眼间矛头又指向了自己,节财
省役?我也得有财可节啊,光禄寺的供奉都减了,难道还要宫里一大帮子人天
天清粥小菜的过日子,凭什么啊,你们和你们儿子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凭
什么苦都让我受啊!

  朱厚照越想越气,眼看就要发作,侍卫一旁的丁寿拉了拉他衣袖,悄声道
:「陛下,退朝吧。」

  丁大人可以理解小皇帝的怨气,可这时候翻脸,刘健谢迁皮糙肉厚毫发无
损,王廷相的小身板可架不住天子雷霆,丁寿着实不愿这位子衡兄变成了替罪
羊。

  狠狠看了下面给自己气受的臣子们,朱厚照咽下这口恶气,点头道:「你
们所言,朕知道了,退朝。」

  ***    ***    ***    ***

  大学士李东阳府邸花厅。

  「王子衡乃气学门人,对天人之说见解与我等偶有不同,木斋何必与后进
做意气之争。」李东阳温言宽慰老友。

  「吾等良言苦谏,圣上置若罔闻,上疏弹劾,又都留中不发,视之若无,
仅一句」知道了「便搪塞而过,如何使得?」

  谢迁愤愤不平,用力拍着座下楠木交椅的椅子扶手,大声说道。

  「木斋息怒,毕竟已上达天听,且待些时日,以观后效。」李东阳笑着继
续劝解。

  「唉,只怕陛下身侧宵小环顾,蒙蔽圣听,终不得改啊。」司礼监掌印王
岳赫然在座,慢悠悠地品了口香茗。

  「圣上那廊下家……究竟是何人引导?」想起那天永巷所见,好好先生王
鏊便按捺不住胸中怒火。

  「还能有谁,刘瑾啊,哦,还有他举荐给陛下的那位丁寿。」王岳放下茶
盏,再拱了一把火,「不只廊下家,如今西苑大兴土木的豹房,也是他张罗修
的。」

  「黄口小儿,骤得高位,不知感念天恩,反蛊惑圣君,实不为人子。」王
鏊愤愤不平对着刘健等人道:「晦庵,你等位列阁部,叨居重地,若只苟容坐
视,岂不既负先帝,又负今上?」

  「守溪少安毋躁,晦庵自有定夺。」李东阳忙替刘健解围。

  一向果决擅断的刘健此时有些举棋不定,根据以往同小皇帝的斗争经验,
无论是裁撤传奉官还是消减皇室供奉,只要几位顾命大臣以请辞相挟,便会尘
埃落定,以朱厚照的让步收场。

  法子好用可不能滥用,小皇帝才几岁啊,后面的日子长着呢,总不能三天
两头递辞呈吧,何况刘阁老已经感觉到朱厚照对他们隐隐的抵触心理了,心中
不由哀叹,先皇啊,老臣真想念与你相处的日子啊。

  手指轻轻敲击身侧案几,思忖良久,刘健还是难以决断,「直言劝谏,乃
人臣本分,且今上年幼,易受奸人挑唆,吾等还是因循旧制,时时提点陛下亲
贤远佞,方是正途。」

  老生常谈,王鏊对此回复有些不满,转首对身侧人道:「东山,你怎么看
?」

  已然致仕却还驻足京师的前兵部尚书刘大夏,一直低眉敛目,默不出声,
此时缓缓睁开眼睛,扫视众人一番,道:「晦庵所言正是,去奸除佞,须从长
计议。」

  见了王鏊失望之色,刘大夏宽慰道:「守溪不必多虑,事事有备,方能无
患,其事吾等早已谋划多时。」

  听了刘大夏一番讲解,王鏊恍然大悟,连声赞道:「东山不愧久掌兵部,
深谙兵家虚实之道。」

  刘大夏干瘦的面颊得意地抖动了一下,看向老神在在的王岳,「内相,你
那里布置的如何了?」

  「未雨绸缪,那帮人的一举一动也在咱家眼里。」王岳用绢帕轻轻拭了拭
唇角,嘿嘿笑道。

  ***    ***    ***    ***

  四海居,名气比不得松鹤楼,也未有色如胭脂般的桃花佳酿,却能在酒肆
林立的北京城屹立不倒,自有过人之处。

  老板是川人,兼职掌勺,一手川菜尤为地道,且待人和气,逢人便笑,四
海居客似云来,人人都夸这老板财星高照,好运道。

  掌柜的自知自家事,能在城狐社鼠多如牛毛的天子脚下有一席之地,皆是
拜一位贵人之赐,不说官面上的人物从不打扰,连一些吃板子进衙门如家常便
饭的青皮混混,登门一次后便再不出现,好似北京城内从未有过这么一群人物


  如今那位贵人正在雅间独酌,每次前来只要一壶川地的「文君醪」,且不
需旁人伺候,自斟自饮,离开时酒钱照付,虽说行止怪异,但老板的生意经便
是不该问的绝不过问。

  一壶一杯。

  一身褐色直身的白少川坐在一张四方矮桌前,细细品咂每一口酒水中的滋
味,似乎嘴中只有淡淡的苦涩。

  「落魄西州泥酒杯,酒酣几度上琴台。青鞋自笑无羁束,又向文君井畔来
。」白少川轻轻吟诵着这首《文君井》,白玉般的脸庞上泛起一丝戚容,文君
夜奔,当垆卖酒,千古佳话。若是卓文君预知今后有作《白头吟》之时,曾否
后悔不该聆听那曲《凤求凰》呢……

  「自怜自惜,自悲自叹,白老弟遇何不平不公之事啊?」

  蓝布门帘挑开,身着便服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范亨举杯而入……

       第七十五章、愁上愁君臣反目 毒中毒各怀心机

  四海居,雅间内。

  「范公公?」白少川手托瓷杯,星眸微睐,面对这位名义上的内廷第二人
,并无起身行礼之意。

  范亨竟出奇地没有恼怒,自顾坐到白少川身侧,笑问道:「白老弟似乎有
心事,与咱家倾吐一番可好?」

  垂首注视着手中酒杯,白少川蓦然一笑,「在下何时与范公公有了交心的
情分?」

  「白老弟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范亨今日的涵养着实让人惊讶,和颜悦
色继续道:「东厂三铛头龙章凤姿,才华出众,便是王公公亦常为嘉许。」

  「哦?白某何德何能,敢当司礼监诸位垂意。」白少川不露声色,缓缓将
杯子放置在了矮桌上。

  「老弟何必自谦,咱家虽看刘瑾碍眼,但也知晓自他接手东厂以来,人才
大聚,耳目遍及朝野内外,可谓气象一新。」范亨凝视白少川道:「白老弟在
其中居功至伟。」

  「此皆赖督公运筹,丘、谷二位公公谋划,东厂同仁鼎力协助,白某怎敢
贪天之功。」白少川水火不浸,若无其事。

  范亨淡淡一笑,「恐不尽然吧,刘瑾等人随侍今上,无暇分身,柳无三目
无余子,雷长音超然物外,十二领班各怀鬼胎,若无白三铛头恩威并施,这东
厂怕早已是一盘散沙……」

  「范公公莫非忘了四铛头?」白少川抬头扫了范亨一眼,「丁兄蒙万岁青
睐,督公信重,执掌诏狱,身膺重任,如今乃东厂第一得力干将。」

  「丁寿?」范亨「哈」一声嗤笑道:「这小子倒真是个人物,官儿升得快
不说,这惹祸也是一流……」

  一口干了杯中酒,范亨不客气地自斟一杯,摇头晃脑道:「入仕不过一年
光景,便把文臣武将、外戚勋贵得罪了个遍,咱家这把年纪了,还是头一次见
到这般寻死的……」

  「偏偏刘瑾还把他当个宝贝似的宠着,」范亨乜斜着白少川,若有若无道
:「这小子该不是老刘在外边的野种吧?」

  白少川星目微寒,冷冷道:「范公公慎言,督主少时入宫,这脏水泼不到
他老人家身上。」

  听出白少川语气不善,范亨微微蹙眉,凝望着杯中酒水,慢悠悠道:「文
君醪,好名字,卓文君当年先为孀妇,后又险些成了弃妇,不过比起唐门那位
苦命女子,前人算是命好的……」

  白少川蓦地脸色一变,以掌在桌底一托,这张矮脚方桌却是纹丝不动,范
亨的一只枯瘦手掌不知何时轻轻捺在了桌上。

  范亨举杯啜饮了一口酒,缓缓道:「白老弟若是想和咱家掀桌子,最好先
称称自己的斤两。」

  白少川面色阴晴不定,最终将桌下手掌抽回。

  「范公公知道的很多?」

  「只怪三铛头风采照人,实是引人注目。」范亨得意道:「司礼监虽说丢
了东厂,可这耳目么,还不全是摆设。」

  白少川嘿然不语。

  「老弟若在刘瑾手下一帆风顺,哥哥我绝不说半句废话,可如今么……」
范亨摇了摇头,苦口婆心道:「那丁寿后来居上,刘瑾处处委以重任,还将他
直接引荐于今上,你为东厂效力多年,至今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区区铛头,那
小子已然执掌北司,独当一面……」

  「督公对我有收容庇佑之恩……」白少川犹疑道。

  「狗屁,那是你对他还有用,刘瑾若对你真心庇护,何不直接灭了蜀中唐
门,还不是想借着那帮人威逼你不敢离心离德,」范亨循循善诱,继续道:「
可而今刘瑾大力栽培丁寿,待那小子羽翼丰满,只消将你逐出东厂,哼,老弟
怕是连卓文君的下场都不易得……」

  白少川剑眉紧蹙,凤目含愁,不发一言。

  范亨直起身来,轻声道:「个中利害,白老弟自己思量,咱家告辞了。」

  直到范亨挑帘出门,白少川还是不动如山。

  良久,白少川才端起面前瓷杯,杯未及唇,剑眉一扬,眼中忽闪起一丝戾
色,五指用力,杯碎酒迸。

  ***    ***    ***    ***

  东厂,内堂。

  刘瑾懒散地靠在黑漆嵌螺钿花鸟罗汉床上,一手支颐,一手随意伸出,任
由坐在床前踏脚上的白少川帮他修整指甲。

  白少川细心地用手中象牙柄的锉刀将刘瑾指甲一个个打磨得整齐光亮,好
似无意说道:「督公,下面探到消息,武定侯与英国公来往甚密。」

  刘瑾闭目养神,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据探子说,似乎与四铛头有些关联。」白少川用柔软的拇指轻按打磨完
的指甲,探查有无毛刺。

  「什么事?」刘瑾睁开了眼睛。

  「武定侯府的小侯爷郭勋与九城大豪骆燕北的女儿骆锦枫青梅竹马,两家
长辈也有意撮合,不过近来丁兄与骆大小姐有了些纠缠,郭小侯爷似乎吃了些
亏,便诉诸长辈……」

  刘瑾似乎来了兴趣,直起身子道:「那骆家丫头品貌如何,可配得上寿哥
儿?」

  「这个……」白少川皱了皱眉头,只得回道:「骆锦枫家学渊源,又得拜
峨眉名师,武功自是不差,容貌么,她母亲凤夕颜便是昔日武林中出名的美女
,骆锦枫传承母貌,性子温婉,不似其母般刚烈狠辣。」

  「好。」刘瑾开心地一击双掌,「老谷说得对,这小子当真命犯桃花,那
小子什么时候办喜事,宣府那次就没赶上,这次怎么也得喝顿喜酒……」

  「督公,」白少川急声道:「武定侯开国辅运,英国公奉天靖难,两家勋
戚在军中根深蒂固,我们夹袋中并无可以抗衡的人物,若是开罪了他们……」

  「开罪了又怎么样?」刘瑾反问,随即不屑道:「他张懋上疏时可曾顾忌
过咱们,是疖子早晚要出脓,咱家倒要看看他们能蹦出什么花样?」

  白少川垂下头来,嗫嗫嚅嚅道:「督公对丁兄果真另眼相待。」

  刘瑾轻轻托起白少川的下巴,口气戏谑:「小川,你近来的牢骚越来越多
喽。」

  ***    ***    ***    ***

  在大明各方势力勾心斗角互相算计之时,正德元年步入了金秋九月。

  自初一日起,宫中便开始讲求吃花糕与迎霜麻辣兔,喝菊花酒,宫人们则
在各宫管事的指点下忙着糊窗纸,抖晒皮衣,做衣御寒,膳房里也开始加紧糟
腌瓜茄,制作各种菜蔬,以备过冬。

  宫眷内臣则要从初四起换穿罗重阳景菊花补子蟒衣,待九九重阳佳节,随
侍皇帝驾幸万岁山登高,这一切宫中早是惯例定制,虽说繁杂,却井然有序,
直到一桩不大不小的意外……

  「什么?江南织造无钱赶制龙衣?」朱厚照放下菊花酒,惊愕地看向司礼
监掌印太监王岳。

  「是,九月初二,尚衣监崔杲上本,江南织造无银可用。」王岳低眉顺眼
地答道。

  「造龙床没人,制龙衣无钱,朕做什么大明天子,一个穷措大罢了。」朱
厚照委屈地想哭。

  「崔杲的手本里就没提及如何解决?」坐一边正在和一只兔腿较劲的丁二
爷突然开口问道。

  看了眼这不知尊卑的小兔崽子,陛下如今到哪里都带着他,就差直接住宫
里了,王岳心中又妒又羡,还是老实答道:「有,崔杲请按前例,奏讨户部往
年支剩的一万二千盐引,以解燃眉。」

  「那不就得了,陛下,比照前例吧。」丁寿扔下兔腿,用胸前的锦绣补子
餐巾擦了擦嘴道。

  正德皇帝也是转忧为喜,「老王,以后话都一次说出来,害得朕白白忧心
,告知韩文一声,就这么办吧。」

  ***    ***    ***    ***

  奉天门,早朝。

  「陛下以所余盐引织造龙衣之事,户部不敢奉旨。」户部尚书韩文之言铿
锵有力。

  「国朝初立,太祖设盐法,许盐商纳粮开中,补九边之需,后经先帝时叶
淇变法,变纳粮为纳银,名之虽变,其实尚同,盐课所得,皆为边费,不可挪
用,且陛下自有内库,何用户部拨银。」

  「韩大人,祖制当真不可改?」丁寿觉得这时应该出来说句话。

  韩文斜睨丁寿道:「断不可改。」

  「下官近日翻看经历司旧档,倒是看到一些例外,远的就不说了,自纳银
开中后,弘治九年,户部将二万八千盐引用于龙衣织造,弘治十年与十二年,
各有两万盐引用于织造,弘治十四年,在两万盐引之外户部又加盐价银三万两
,韩大人,户部又作何解?」

  「这个么?」韩文捋着胡子有些犯难,心道这理由不太好编,求助地看向
了首辅刘健。

  「先皇温良敦厚,亲近老臣,善纳忠言,君臣之间了无壅隔,地方百业兴
盛,朝野百弊自除,若陛下肯效法先皇,广开经筵,亲贤去佞,做垂拱之治,
些许用度小事,自不须陛下挂心劳神。」

  刘健你丫这是彻底不要脸啦,丁寿满怀钦佩地看着刘阁老,把话说得这么
直白,不怕小皇帝从御座上跳下来打你。

  朱厚照的表现倒是让丁寿跌碎了眼镜,一向急躁的小皇帝没有发火,静默
良久,连刘健都有些琢磨不透皇帝的想法时,小皇帝终于开了口。

  「众卿——」声音平静,不见喜怒。

  「臣在。」群臣俯首。

  「皇考向来敬重老臣,朕也愿萧规曹随,对诸卿所奏皆听之任之。」

  朱厚照突然掰起了手指头,「朕即位之初,诸位先生便以先皇遗诏为由,
裁撤锦衣卫及内官上万人,其中仅御用监便有七百余人,今年督造龙床等御用
之物人手不足,需增六人,你们不许,朕准了……」

  刘健与谢迁对视一眼,没有出声。

  「五月以来,淫雨霏霏,你们有人说天象异常,是因为皇考宾天,朕不够
哀痛所致,朕认了……」

  钦天监少卿吴昊缩了缩脖子。

  「大婚之礼,你们说国帑不足,不应靡费,从六十万降到三十万,朕许了
……」

  户部尚书韩文脸上有些发烧。

  「今日,朕便做一回主,盐引之事下旨照办,再有奏扰者,严惩不贷。」
朱厚照起身而去,丁寿连忙随后跟去。

  「刘阁老怎么办?」

  「陛下固执己见,几位大人拿个主意啊!」

  待皇帝没了影子,朝臣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将刘健等人围在了中间。

  「诸公放心,内阁不会乱改祖制,吾等将拒写特准盐引的敕书,诸位也当
上疏陛下收回成命。」刘健淡然道。

  「那是自然」,群臣纷纷点头称善。

  ***    ***    ***    ***

  有了几位大佬首肯,已经闲的浑身发霉的六科十三道言官同打了鸡血般兴
奋起来,摆开阵势对小皇帝口诛笔伐,奏疏如同雪片般飞入通政司,怎奈这回
朱厚照是铁了心强硬到底,奏疏留中不发,连话都懒得回。

  「西涯,你要与我拿个主意啊。」户部尚书韩文满含希望地看向李东阳。

  朱厚照这番强势是韩文没有预料到的,韩尚书倒是不介意大家抱团摆开车
马同皇帝斗上一斗,可前提是焦点不能在自己身上,皇上赢了自己第一个倒霉
,即便刘健这方胜了,他也会被皇帝记恨上,以韩大人宦海数十年的经验,被
皇帝惦记上不会太好过,只消借着某个由头顺水推舟,便有自己好受,马文升
和刘大夏便是前车之鉴。

  当然,不可否认,丢官后会在朝野间有个好名声,可名声又不能当饭吃,
韩大人对现在户部堂官的位置非常满意,真不想便宜别人,刘健而今是火上头
了,不会率先服软,韩文便把主意打到了三公中多谋的李东阳身上。

  「贯道啊,当日你若是词锋柔和些,不要把话说死,何至今日啊。」李东
阳看着焦头烂额的韩文,略带埋怨道。

  「当日不是晦庵暗示老夫要量入为出么,怎地都错在了户部?」韩文抱屈
道。

  「好了,不提这些了。」李东阳轻抚眉心川字,思忖一番道:「如今不给
盐引怕是陛下那里面子过不去,还是给吧……」

  「给了盐引,不说刘晦庵,我就要先被言官们骂死。」韩文急得站了起来
,那帮子言官是指着骂人刷存在感的,疯起来可不分敌我。

  「且听老夫把话说完,自然不能全给,折中一下,六千引吧。」

  「这样好,这样好。」韩文听得连连点头,「既保全了陛下面子,又未全
遂了圣意,在朝野间也有个交待,只是晦庵那里……」

  「晦庵而今怕也是骑虎难下,」李东阳笑道,「待我拉着木斋去分说一二
,随后咱们一同进宫面圣。」

  ***    ***    ***    ***

  三位阁老连同大司农一同进了乾清宫,小皇帝对待几位还是很客气,赐坐
上茶,问明来意。

  几位大人端着茶,洋洋得意地将打算说出,满以为小皇帝会感恩戴德表示
几位先生用心良苦,今后必不相负等等,几位再说几句感念先帝知遇之恩的漂
亮话,最好再挤出几滴眼泪,大家抱头痛苦一番,多完美的君臣相得典范,谁
知道……

  「一半?为什么只给一半?」朱厚照大声问道。

  刘健嘴中热茶险些喷出,这倒霉孩子还想怎样,强咽下一口闷气,悠悠道
:「陛下,这一半已是有违祖制,老臣等已是赧颜违制,陛下犹嫌不足,当晓
知足常乐之理。」

  先谈祖制,现在又谈知足,朱厚照肺都气炸了,气呼呼道:「户部能给,
便是朕当日无错,既然给了又不全给,作何道理?」

  和毛头小子打交道就是累,一点讨价还价都不懂,天下事若都按道理来讲
,岂不简单多了,李东阳暗自摇头,面上还是微笑道:「户部肯解盐引,是为
解内廷供奉之急,若是给得多了,少不得有人私自夹带,中饱私囊,从中得利
。」

  「天家供奉,谁人有此胆量?」朱厚照不解道,「即便有人上下其手,可
命有司缉拿,依法惩治便是,关盐引解送多少何事?」

  「内廷采买,织造供奉,皆是内臣操办,阉竖多贪鄙之徒,见利忘义,禁
之不绝,若是交由文臣采办,自无此虞。」谢迁道。

  朱厚照彻底明白了,这几位压根不是反对盐引批复,是打根儿上认为只要
太监掺进来,就不会有好事情。

  小皇帝不能理解,从小到大陪同他的那些太监怎么就如此遭人鄙视,起码
这些奴婢为他做事尽心尽力,不会推三阻四,更不会道貌岸然的同他将那些狗
屁不通的大道理。

  「依先生所说,若事事启用文职,则无贪渎之祸?」

  刘健等人未听出正德语气不悦,都连连点头,「正是,吾辈文臣熟习孔孟
之道,读书明理,身负皇恩,必不辜负朝廷所托。」

  小皇帝冷哼一声,道:「不尽如此吧,古往今来贪官之中文臣又何曾少了
,文官虽是读书明理,亦尽有不守法度者,先生辈当自知。」

  刘健等人霍然变色,刘健沉声道:「陛下此言谬矣,老臣闻之惊心,倘先
帝九泉闻此悖论,何能安枕,老臣愧负辅政之责,无颜苟居高位,请赐骸骨,
告老还乡。」

  说罢刘健跪倒在地,谢迁、李东阳连同韩文随后拜伏,「臣等请辞。」

  又来这套,朱厚照抿着双唇,呼呼喘着粗气,还是走下御案,扶起几人道
:「几位先生所说皆金玉良言,朕心顿悟,盐引之事便遵从诸位之意行之吧。


  刘健几人走在宫中夹道上,个个俱是阴沉着脸。

  「木斋,老夫原本以为陛下年轻气盛,难免一时懵懂,待年齿渐长,终有
明理之时,而今看来,老夫错了。」

  「晦庵不必自责,陛下身侧群小环绕,难免偏听偏信,只要去除奸佞,这
大明还是大明。」谢迁双手笼在袖中,目光炯炯。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刘健冷笑一声,「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贯道……」

  韩文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听得刘健呼唤省过神来,「晦庵,何事?


  「有一件事需你去做。」刘健眼神锐利,嘴角边带着一丝冷酷笑意。

  ***    ***    ***    ***

  户部郎中李梦阳近日来可谓斗志昂扬,上蹿下跳向皇帝进言上疏的可不止
科道言官,他李献吉若不参与其中,怎对得起文坛七子这响当当的名号。

  今日户部该他当值,当李梦阳入户部值房时,诧异地看见本部堂官韩文在
那里默默垂泪。

  「韩部堂,这是何故啊?」李梦阳惊讶问道,他们这些文人士子都自诩泰
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至于养气功夫有没有这么到家是一回事,可这一部正堂毫
不避人的抹眼泪算哪门子情况。

  「献吉来了。」韩文抹了抹眼泪邀李梦阳入座,仰天唏嘘着将乾清宫发生
之事娓娓道来。

  「陛下果真如此说?」李梦阳也变了颜色,朱厚照的言论中透露出对文臣
浓浓的不信任,让李郎中对文臣前途深感危机。

  「陛下执迷不悟,国事倾颓,旦夕事耳啊,呜呜……」也不知韩文老大人
是否犯了泪眼,眼泪说来便来。

  李梦阳起身踱步,忽地转身,朗声道:「公为国之重臣,义同休戚,徒泣
何益!下官已有定计。」

  「计将安出?」韩文睁开泪眼,希冀地望向李梦阳。

  「今上身侧群小环绕,蒙蔽圣听,致有此昏聩之言,倘若扫除群奸,澄清
玉宇,则必然言路大开,广纳忠言。」李梦阳侃侃而谈。

  「连日来谏官交相弹劾内侍,其势已成,部堂大人此时振臂一呼,倡议群
臣联名复奏,固争除奸,阁中诸公皆为元老大臣,必是其议,则去刘瑾辈,易
如反掌,此谓机不可失。」李梦阳颇为自得,古之名士运筹帷幄,不过如此吧


  小子,你还是太嫩啊。韩文心中讥笑,面上全是激奋之色,抖袖而起,朗
声道:「献吉所言甚是,老夫年岁已高,权当以死报国罢了。」

  韩文忽又面露难色,踌躇道:「只是此奏须慷慨激昂,老夫血气已衰,力
不从心啊……」

  李梦阳迫不及待道:「部堂若不见弃,下官愿为执笔。」

  清君侧,扫奸佞,李梦阳可以预见,此奏一出,必然振动天下,李子之名
士林仰望,这送上门的便宜岂有不捡的道理。

  「如此有劳献吉了。」韩文颇有几分怜悯地看着这位大明才子,事若成自
然少不得分润一些好处,倘事有不济,傻孩子,这奏疏可是你写的……

  李梦阳这边快速备下笔墨纸砚,一边研磨,一边构思文脉,以他的意思,
怎么也要洋洋洒洒数万言才好显示胸中文墨。

  韩文一见便知其意,暗自摇头,出言提点道:「献吉,奏疏不可过于文饰
,文过则陛下不能自省;字也不必多,否则未必有暇一览究竟,只需振聋发聩
即可。」

  韩老大人不愧科场前辈,一语中的,李梦阳幡然大悟,「部堂所言极是,
下官省得。」

  随即提笔一书而就,一篇奏疏转瞬即成。

  并非李梦阳识浅才薄,实在是没有意识到此关键之处,他是弘治六年的进
士,严格限定字数格式的八股取士实行不过数年,作文难免囿于一隅。

  且不论八股文制的优劣,《明史……选举志》将八股取士的开创者帽子扣在
了朱元璋头上,这倒无所谓,反正大清往前朝皇帝身上泼脏水也不是第一回,
不过后来大清国自己把路走绝了,饱受八股毒害的文人与有识之士纷纷抨击八
股制度,连带这项腐朽制度的「始作俑者」朱八八也是被口诛笔伐,从前清骂
到民国,再到当代历史学家,对老朱的心思各种恶意揣测,有说禁锢民智的,
有说牢笼志士的,有说老朱阴鸷猜忌缚天下读书人羽翼的,等等等等……

  只能说这些读书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以朱八八怼天怼地的枭雄之姿,可不
在乎几个文人扎刺儿,看不顺眼杀了就是,何必那么麻烦,洪武皇帝的确制定
了三考之制,取试沿用的是宋元经义,十段文结构,和八股没毛线关系,而且
老朱对科举制度也不太感冒,认为举人们长于诗文鲜有实才,「朕以实心求才
,而天下以虚文应朕」,洪武年间科考之事停停复复,也没个定性,朱六十四
更喜欢举荐制,荐举之人但有实才,不拘一格,虽工匠亦可得官。

  八股文非老朱开创,宋朝就已出现,但真正把八股文取士落在实处是在成
化二十三年,也就是朱厚照老爹登基那年,在王鏊、谢迁、章懋等人的不懈努
力下,八股文开始了严格的程式化,格律步骤不得出差,朱八八成功替子孙背
锅。

  朱重八在地下翻了个身,掏了掏耳朵:你们开心就好,朕习惯了,无所谓


  ***    ***    ***    ***

  入夜,韩文府邸,九卿诸臣俱在。

  「臣等待罪股肱之列,值主少国疑之秋,仰观乾象,俯察物议,至于中夜
起叹,临食而泣者屡矣。臣等伏思,与其退而泣叹,不若昧死进言,此臣之志
,亦臣之职也。」

  「伏睹近岁以来,太监刘瑾、马永成、谷大用、张永、罗祥、魏彬、丘聚
、高凤等,或击球走马,或放鹰逐兔,或俳优杂剧错陈于前,或导万乘之尊与
人交易,狎昵媟亵,无复礼体。日游不足,夜以继之,劳耗精神,亏损圣德。
遂使天道失序,地气靡宁,雷异星变,桃李秋花,考厥占候,咸非吉祥。前古
阉宦误国,汉十常侍,唐甘露之变,是其明验。今刘瑾等罪恶既著,若纵而不
治,为患非细……」

  韩文念毕,一合奏疏,笑对众臣道:「诸公,觉得献吉所书如何?」

  刑部尚书闵珪抚掌赞道:「甚好,有理有据,献吉不愧七子才名。」

  左都御史张敷华亦道:「奏疏既成,吾等便一一署名吧。」

  韩文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向了一旁闭目静坐的吏部尚书焦芳,「孟阳,你
意如何?」

  焦芳一直在一旁闭目养气,一张老脸耷得老长,此时听得韩文之声,方才
睁目,微笑道:「诸公皆已定计,老夫岂有异议。」

  「如此甚好。」韩文将奏疏递与焦芳,笑道:「吏部天官为九卿之首,便
请率先署名吧。」

  恁个鳖孙,如今晓得老夫是九卿之首了,焦芳心中咒骂,面上却笑吟吟道
:「既如此,老夫僭越了。」

  继焦芳之后,众人纷纷署名,待到了王鏊时,震泽先生提笔不书,扫视众
人,突然道:「且慢,此奏还少了一人。」

  王鏊之言,满座皆惊。

  杨守随细细看了一遍奏疏,连素来名声不显的高凤都列于其中,实在想不
出来还少了何人,奇道:「守溪,你说少了哪个?」

  「锦衣卫指挥使北镇抚司掌印丁寿。」王鏊一字一顿道。

  「丁南山?」焦芳捋须的手不经意抖了一下,「此子入仕不过两年,守溪
杞人忧天了吧。」

  「南山有狐,虹霓蔽天。」王鏊愤愤道:「此子得今上信重,已不在刘瑾
之下,这九人不去,乱本不除。」

  韩文认同地点了点头,「既如此,便由守溪执笔删改。」

  王鏊也不客气,提笔书就。

  「伏睹近日朝政益非,号令失当,中外皆言太监刘瑾、马永成、谷大用、
张永、罗祥、魏彬、丘聚、高凤等,势成八虎,缇帅丁寿,雄狐作奸,一干人
等,造作巧伪,淫荡上心,缘此辈细人,唯知蛊惑君上以行私,而不知皇天眷
命,祖宗大业,皆在陛下一身。高皇帝艰难百战,取有四海,列圣继承,传之
陛下。先帝临崩顾命之语,陛下所闻也。奈何姑息群小,置之左右,为长夜之
游,恣无厌之欲,以累圣德乎!伏望陛下奋乾纲,割私爱,上告两宫,下谕百
僚,明正典刑,潜消祸乱之阶,永保灵长之祚,则国家幸甚!臣民幸甚!」

  ***    ***    ***    ***

  夜会已毕,众人散去。

  焦芳一上官轿,便喝令轿夫:「快快,速速回府。」

  在众轿夫一路狂飙下,焦老大人不顾被颠得七晕八素,快步来至书房,挥
笔草书一封,对外嚷道:「来人,快唤黄中过来。」

  此时的焦大公子正忙得汗流浃背,赤裸的身子紧紧撞击着身下妙人,一双
健美修长的粉腿牢牢缠在他的腰身上,秀美脚掌在他臀后交叉用力,仿佛要让
他嵌入自己一般。

  焦黄中呼呼喘着粗气,将胯下肉棒不管不顾地身下人肉缝中进进出出,那
具娇躯轻哼娇吟,没有半分不适。

  「公子,公子」,外面家人呼唤,惊醒了床上一对鸳鸯。

  「什……什么事?」焦黄中气息不匀,勉力应声道。

  「老爷唤你去书房。」

  焦黄中惊呼一声,坐了起来,身下娇躯香汗淋漓纤毫毕现,犹带潮红的粉
面亦是惊恐不安,「老头子回来了?!」正是焦芳侍妾阿兰。

  焦黄中跃下床,匆忙穿戴衣物,安慰床上人道:「不需忧心,父亲不会知
道你在这厢。」

  「老爷回来定会寻我,这身记号怎么消得掉。」阿兰埋怨着焦黄中,白嫩
香滑的酥乳上遍布牙痕掐印。

  「谁教你这小淫妇这般受力,比那帮娇滴滴的汉家女子耐得肏弄,惹得少
爷发了性子……」焦黄中淫笑着掐了掐女子嫩的出水的俏脸。

  「且等一会,你再出去,免得教人看见。」扔下这句话,焦黄中便出了院
子。

  赤身盘坐在榻上,阿兰幽怨地将手掌探向下体,不住抠摸,「一对儿色鬼
,银样镴枪头,呸——」

  ***    ***    ***    ***

  「父亲,您找我有事?」焦黄中进了书房。

  「脸色这般潮红,可是身体有恙?」焦芳见儿子脸色不对,关切问道。

  焦黄中心虚地摸了摸脸,「无事,只是来得急了些。」

  「无事就好。」焦芳起身,将信笺递给焦黄中,急声道:「你马上赶赴丁
寿府上,将此信交于丁大人,告之六部九卿群臣将要联名弹劾,声势浩大,不
可轻视。」

  「爹,既然丁寿已危如累卵,我们还有必要掺上一脚么,明哲保身才是上
策。」焦黄中不解问道。

  「糊涂,为父这尚书是夺了谁的位置,你还不晓得么,刘瑾丁寿有圣眷在
身,尚有一搏之力,若是听凭他们倒台,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老夫。」焦芳恨铁
不成钢地指责儿子。

  「事不宜迟,你马上就走,快快。」焦芳连声催促道。

  ***    ***    ***    ***

  宾客散尽,韩文径直来到府中一间静室。

  刘健安坐品茗,见了韩文,笑道:「客人都散了?」

  韩文点头,欲言又止。

  「贯道有话直言无妨。」刘健气定神闲地说道。

  「希贤,此番大张旗鼓地约人署名,似乎孟浪了些。」韩文面带忧色。

  「此话怎讲?」刘健庞眉略微抖动了下。

  「朝臣之中未必没有首尾两端者,若是将今夜之事透露出去,吾等岂不失
了先机?」韩文皱着眉头,很是不解,「西涯与木斋皆是多谋之人,怎会有此
下策?」

  刘健哈哈大笑,「贯道说得不错,朝臣之中必有人通风报信,可那又如何
?」

  「仗义执言乃是臣子本分,我等有何逾规越矩之处,此乃堂堂阳谋,何惧
小人手段!」刘健抚髯笑道,气度豪迈。

  「怕是打草惊蛇啊。」韩文还是犹疑不定。

  「老夫便是要引蛇出洞。」刘健嗤笑,「看鼠辈阉人能作何打算。」

  ***    ***    ***    ***

  东厂内堂。

  刘瑾站在堂中,抱臂听着丁寿禀述,不发一言。

  「督公,朝臣欲置我等于死地,要早做图谋啊!」丁寿而今觉得受了天大
委屈,他招谁惹谁了,无非弄点银子巴结皇上,想让自己的大明生活过得多姿
多彩些,怎么就跟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喊杀,最操蛋的就是那帮孙子给自己
定死罪的理由,有一项实事么,言之无物,通篇废话,一点论据都没有,操!
!!

  「图谋什么啊,人家按照规矩上奏,咱家又能做些什么?」刘瑾仰天打个
哈哈,不以为意道。

  「我们进宫觐见,求万岁做主……」

  刘瑾摇头打断,「万岁爷还不知道这事,别去添堵。」

  「那我们如何应对?要不找几位公公过来商量一番……」

  「此事不得张扬,以不变应万变,等着他们出招。」刘瑾回身到罗汉床上
坐下,轻声嘱咐道。

  想从老太监这里拿主意是没指望了,丁寿跺跺脚,向外走去。

  「司礼监撺掇皇后娘娘陪着太后到西山上香,仁寿宫你就不用去了。」刘
瑾单手托起茶盏,拨开盖碗饮了一口凉茶。

  丁寿身子顿了顿,随即快步而出。

  「无三。」刘瑾轻声道。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

  「看好这小子。」刘瑾将茶盏放在炕桌上,吩咐道。

  柳无三一声不吭,躬身行礼,随即隐身不见。

  刘瑾踞坐榻上,双手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棋下到这一步,才算有了
点意思,刘老头儿,千万别让咱家失望啊……」

  ***    ***    ***    ***

  深夜,东厂的一间小院内。

  东厂中人都明白一件事,东缉事厂内若有什么禁地,既不是刘公公的内堂
,也不是谷公公的案牍库,更不是丘公公的刑房,而是永远云淡风轻的三铛头
的书房。

  白少川也不与人讲什么规矩禁令,当几个不懂事的番子和洒扫小厮碰过三
铛头的书房后,莫名其妙死于非命,这在东厂便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

  书房不大,却干净整洁,沿墙的大柜橱上摆着各类大小颜色不一的瓶瓶罐
罐,此外便只有一桌一椅。

  白少川端坐在乌木靠椅上,一手轻抚着案上的一个金丝楠木百宝嵌官皮箱
,面色在烛光掩映下忽明忽暗。

  「你既不仁,休怪我不义。」白少川唇角勾抹起一丝冷笑,注视身前的官
皮箱,眼光又转柔和。

  贴身取下一枚钥匙,要待打开箱上七巧锁时,忽听房门「吱呀」一声开启


  「什么人?」白少川冷眸如电,轻喝道。

  「白大哥,我为你煮了夜宵。」一身翠绿薄烟纱的郭彩云手捧托盘盈盈而
立,待要提起裙角迈步而入时,忽听一声怒斥。

  「出去!」

  郭彩云错愕不解,「白大哥,你……」

  「我让你出去!」白少川厉声道。

  「哗啦」一声,托盘坠地,郭彩云掩面奔去。

  对着院内花圃,郭彩云抱膝蜷缩,滴滴珠泪不停由白皙无暇的面上滚落。

  身后一声轻叹,郭彩云回首见是面带歉色的白少川负手而立。

  「白大哥,」郭彩云扭身飞快地将面上泪痕擦掉,起身强笑道:「小妹适
才无状,你不要怪罪。」

  「是白某无礼在先。」白少川迟疑了下,还是解释道:「白某在调配新药
,怕伤了姑娘。」

  「白大哥不是给彩云服了辟毒丸么?」郭彩云好奇问道。

  「此药猛烈,怕是辟毒丸起不得功效。」白少川自失一笑,「非常之人须
用非常之毒才能应付。」

  郭彩云似懂非懂,轻轻「唔」了一声。

  白少川忽然不言,只是凝视着郭彩云,将破云燕看得红晕染颊,心口如小
鹿乱撞,摆弄着裙头,低首羞道:「白大哥,你在看什么?」

  「郭姑娘,回去找你的姊妹吧。」

  「什么?!」郭彩云霍地抬起螓首,乌溜溜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气,「
你要赶我走?」

  「近日有大事发生,凶险至极,怕会牵连于你。」

  「我不管,有什么事我和你一起担,休想撵走我。」郭彩云鼓起勇气,上
前拉住白少川衣袖,哀泣道:「白大哥,求你了。」

  看着杏眼中泪光隐隐,白少川心中一软,点头道:「好吧,莫要后悔。」

  郭彩云雀跃跳起,「不后悔,只要有你在,就变不了天。」

  白少川仰望夜空,只见黑云重重,暮霭沉沉,苦笑一声,自语道:「这天
——怕是真的要变了。」

  ps:焦芳父子同灶的事出自《万历野获编》,个人认为后人编排老爷子
可能性较大,不过既然有出处,H文不妨就拿来用一下。



       第七十六章:张罗网层层设伏,计连环步步杀机

  天色未明,星月惨淡,却还及不上此时大明皇帝的脸色难看。

  看着早朝伏阙上疏的众人,皆是六部九卿重臣,满朝文武占了大半,朱厚照
不知是气是怕,拿着奏疏的双手微微颤抖,半晌才艰难的吐出话来。

  「众……众卿何故如此?」朱厚照也不知自己声音何故变得如此晦涩喑哑。

  韩文大声回道:「今海内民穷盗起,天变日增,群小动辄导上游宴无度,荒
弃万机。臣文等位居卿佐,岂能坐视!何忍无言!请陛下俯察物议,速速决断。」

  「请陛下降旨。」群臣齐呼,声势浩大。

  「刘先生,内阁的意思呢?」朱厚照的声音带了几分央求。

  「群臣奏疏,阁议以为甚是,请陛下将贼辈明正典刑,以正视听。」刘健朗
声道。

  这些人伺奉着自己从小长大,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即便那个丁寿相处日短,
也是难得一个可以交心攀谈的玩伴,怎地都变成了十恶不赦之徒啦。

  小皇帝彷徨无措,看向左右,一侧当值的锦衣卫正堂石文义神色慌张,对眼
前之局未有半点应对之策,另一边的王岳低眉顺眼,不发一言。

  朱厚照突然萌生了一种无力感,近乎哀求道:「诸位先生爱君忧国之心,朕
已尽知,但彼辈随侍经年,薄有微劳,实不忍立诛,望众先生稍加宽恕,容朕缓
缓处治……」

  「陛下,」刘健突然撩袍跪倒,声泪俱下道:「先帝临崩,执老臣手,嘱托
大事,今陵土未干,便使宦竖弄权,败坏国事,臣若死,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谢迁随即出班,正色道:「此九人罪恶昭彰,人神共愤,此辈不诛,何以负
遗命?」

  「请陛下降旨,以正国本。」满朝文武尽皆跪伏。

  「你……你们……」朱厚照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觉得满腹委屈,鼻子一酸,
眼泪终究流了下来,带着哭腔自己嘶喊道:「退朝!!」

           ***  ***  ***

  乾清宫内。

  「陛下,您多少用一些吧。」司礼监李荣和王岳二人劝解着犹自抽噎的小皇
帝。

  面对着满桌珍馐美味,朱厚照吸了吸鼻涕,摇头道:「没胃口。」

  「朝中众位大人也是忠君爱国之举,皇爷何必为那几个奴才伤心,若哭坏了
身子,这大明的天可就塌了。」王岳一副心忧的样子劝道。

  「这大明朝,有我没我有什么分别!」小皇帝抹了抹眼泪,突然想起什么似
的,一把拉住王岳手腕,道:「老王,你平素和内阁几位先生交好是不是?」

  王岳面色一变,连忙跪倒道:「不敢隐瞒万岁,奴婢因掌司礼监故,偶有赴
内阁议事,但皆为公议,未曾私交外臣。」

  「那就好,总算说得上话」。朱厚照高兴地直点头,道:「你,你去和几位
老先生商议,朕将他们几个贬赴南都,终身不赦,朕以后的国事都仰仗几位先生,
这样可好?」

  王岳眼中光芒一闪,不露声色道:「如此,奴婢便去和几位阁老打个商量,
看能否通融一二……」

  「快去,快去,诶,李荣,你二人同去,定要说服几位先生。」朱厚照连声
催促,「朕等你们消息。」

           ***  ***  ***

  文渊阁。

  几位阁老连同韩文等堂官俱在,听了王岳二人转述朱厚照服软说辞,俱都面
露微笑,颇为自衿。

  李东阳扫视一圈众人,以商量的口吻道:「诸公,既然陛下已然知错悔改,
不妨就遵照圣意发落如何?」

  「不可。」韩文与王鏊同时出声阻止。

  王鏊不满道:「西涯,此数人乃乱本祸源,必除之而国安,你身为辅政大臣,
岂可有妇人之仁。」

  户部韩文更是不甘心,虽说韩大人平时不愿做这出头鸟,可既然鸟已出林,
就没有半途折返的道理,宦海行舟,不进则退。

  王岳嘻嘻笑道:「李相是菩萨心肠,却还是将刘瑾等人想得简单了,刘瑾又
不是没被贬过南京,几年功夫不还活蹦乱跳的回来了,比之当年且更不好对付。」

  「王公公说的是,如今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谢迁亦道:「今上性子跳
脱,不拘礼法,若无严警深以为戒,恐未久便复故态。」

  兵部尚书许进此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迟疑道:「可若手段过激,怕是另有
变故。」

  「本兵多虑了。」李荣得意言道:「如今咱们已设下天罗地网,便是大罗神
仙也翻不出天去。」

  李东阳仍旧犹疑不定,探询地看向靠在椅上闭目养神的刘健,「晦庵,你来
拿个主意。」

  刘健缓缓睁开眼睛,扫了众人一圈,才慢慢说道:「非是老夫拿主意,而是
我等帮陛下做个决断。」

  「正是,正是。」李荣连连点头,「皇爷已有惩治之意,无奈心善耳根子软,
下不得决心,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理当为君分忧。」

  「王公公,这几人如今都在做些什么?」刘健问道。

  王岳讥笑一声,「如阁老所料,这些人都躲进了内东厂,而今怕是吓得尿了
裤子,哈哈……」

  「打草未惊到蛇,为今只有关门打狗了。」刘健微微颔首说道,随即对谢迁
眼神示意。

  谢迁会心一笑,起身由阁东诰敕房取出一份空白诏书,铺在桌案上,提笔拟
了一份旨意。

  李荣随后拿起朱笔批红,交予王岳。

  王岳细细扫视一番,笑道:「待咱家回司礼监用印,这一份货真价实童叟无
欺的诛贼圣旨便成了。」

  刘健面色郑重,嘱咐道:「内相勿要轻忽,杀贼之事宜在速断,迟恐生变。」

  「阁老放心,咱家省得。」王岳自信满满,一口答应,随即杀气腾腾道:
「只等今夜皇城落锁,便要刘瑾等人死无葬身之地」。

  韩文等几人到如今还不知全盘计划,好奇问道:「今夜可是二位公公率人杀
贼?」

  王、李二人惊愕地对视一眼,蓦地大笑。

  「莫非韩某言语错漏?」韩文不喜道。

  「大司农勿怪。」李荣解释道:「刘瑾武功深不可测,荣等颈上未曾裹铁,
岂会自蹈险地,此事自有人代劳。」

  韩文还要再问,却被刘健拦阻,「好了,到此为止,便麻烦二位内相了。事
后么……」

  看着刘健指向手中圣旨,王岳便道:「刘阁老放心,不会留下手尾的。不过
为安陛下之心,今日咱家少不得还要来回跑上几遭,还请阁老陪着走个过场。」

  「那是自然。」刘健应承,转身对许进道:「东崖,今夜我等可以高枕安眠,
你却要辛苦些了……」

           ***  ***  ***

  北镇抚司,诏狱。

  把着铁木门槛,已沦为阶下囚的小财神邓忍满腹狐疑地望着对面监房内席地
而坐的二人。

  翁泰北发髻蓬乱,面容憔悴,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对面坐着的人面色凝重,对自己拿来的酒菜不动一筷,眼神中却难抑激动之
色,面皮轻轻抖动,使得脸上那条蜿蜒伤疤更加可怖,正是翁泰北昔日亲信下属,
锦衣卫指挥同知百里奔。

  邓忍心中纳闷,百里奔卖友求荣,打击岳丈旧部的消息早由翁惜珠传了进来,
翁泰北见了这势利小人不说恶语相向,也该冷眼相对才是,怎地好像没事人似的
喝酒闲聊,任他小财神玲珑心肠也是琢磨不透。

  「翁帅,您……受苦了。」百里奔的话好像难以启齿,吞吞吐吐。

  翁泰北又饮了一杯酒,爽朗笑道:「老夫已经不掌卫事了,就无须见外,按
以前的称呼吧。」

  「是,师叔。」百里奔如释重负,口气也轻快起来。

  邓忍瞪大了眼睛,岳父竟是百里奔的同门师叔,而他对此竟然一无所知,想
来便是惜珠也不晓得,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究竟还隐瞒了些什么。

  翁泰北哈哈笑道:「这就对了,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小子的时候,便是这副天
塌下来也不在乎的嘴脸,一个半大娃娃,竟然用柴刀放翻了两只野狼,真有股子
狠劲儿。」

  百里奔也笑了,抚摸着脸上伤疤,追忆往事,道:「若不是师叔,那次便遭
了狼吻。」

  「当时你小子可没说什么救命之恩的狗屁话,倒是说什么……」翁泰北沉思
回忆着。

  「两只狼是我的,谁抢便和他拼命。」百里奔接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混账话,让老夫看对了眼。」翁泰北抚掌大笑,指着百
里奔道:「老夫问你可愿学武,你小子却回了句……」

  「管饱饭么?」百里奔丑脸上漾起了一丝暖意。

  翁泰北捶地狂笑,泪水都笑了出来,「好一个饭桶啊,你一人的饭量能抵上
三个人的,可这学武的资质啊……啧啧……」

  翁泰北连连摇头,好像回忆大为不堪,「一套入门长拳你似乎学了七天才会?」

  「七天半。」百里奔笑容苦涩,「师兄弟们都说我资质鲁钝,不堪调教,用
饭时又有人取笑我吃得再多也是浪费粮食,不若喂狗……」

  「你便和那小子打了起来,人家入门比你早了三年啊,你哪是对手?」

  「我断了三根肋骨,咬下他半只耳朵。」百里奔语气平静,既不觉得骄傲,
也不觉得那事丢人,只是一种对儿时的缅怀,「师父要用门规责罚,我赌气跑下
山,又遇见了师叔你……」

  「咱爷们对脾气啊,只问本心,那管什么他人眼光……」翁泰北喟然一叹,
「入了官场,却再也找不回自己啦!」

  「师叔,你……」百里奔有心相劝,却拙於言词,不知从何说起。

  「你不该杀了曲星武?」翁泰北忽然道。

  「若要取信刘瑾,总要有人去死,曲兄有灵,地下再与他赔罪。」百里奔略
一沉默,旋即开口道。

  「你这样包羞忍耻,受尽昔日同僚白眼唾骂,值么?」翁泰北看向百里奔的
眼神带着感伤。

  「只要师叔能再掌卫事,值!」百里奔回答很是坚定。

  「你信他们的承诺?」翁泰北话中带有一丝讥诮。

  百里奔嘿然,起身出监,扭身见翁泰北还在注视着自己,犹豫了下,沉声道:
「这是我等到的唯一机会……」

           ***  ***  ***

  皇城,司礼监。

  「百里奔那小子可以托付么?」李荣问道。

  王岳对着皇帝大宝呵了口气,用力盖在圣旨上,回道:「咱家和内阁许诺事
成之后,翁泰北重回锦衣卫,他必会尽心竭力。」

  戴义有些皱眉,「翁泰北心机深沉,颇具城府,锦衣卫内根深蒂固,若是再
掌卫事,怕是不会俯首帖耳,且前番落难时我等袖手旁观,难保不会有所忌恨,
王公公三思啊……」

  「三思个屁,一杯牵机毒酒让他了账就是。」王岳端详着一手炮制出来的圣
旨,眉开眼笑。

  「百里奔岂会善罢甘休?」戴义急道。

  王岳饱含深意地瞧着戴义,「戴公公,你觉得百里奔还会有明天么……」

           ***  ***  ***

  文渊阁,值房。

  刘健指着皇城地图道:「皇城宿卫中有一千五百余人的大汉将军隶属锦衣卫,
由百里奔设法掌控,入夜之后围剿内东厂。」

  「这么大的声势,怕是要惊动其他宿卫,闻讯赶来如何是好?」韩文问道。

  刘健微笑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状。

  「不错,皇城之中还有隶属三千营的二千五百红盔将军及五百明甲,另有五
军营叉刀围子手三千人,人数占优,」李东阳为之解惑道:「这原本是我们担心
的,可那丁寿小儿却是帮了我们一把。」

  「丁寿?!难道他也与王岳互通款曲?」韩文纳闷,那联名奏疏岂不是误伤
友军了。

  谢迁笑道:「贯道多虑了,丁家小儿开罪了武定侯郭良,郭侯爷又与英国公
相交甚密,这二人岂不正分掌着三千营及五军营么。」

  韩文恍然大悟,「如此甚好,这近万人的层层罗网,还怕刘瑾等人翻出天去
么?」

  刘健得意的轻捋须髯,「老夫请许东崖夤夜坐镇都督府,便是担心武人轻诺
毁信,事有反复。」

  「晦庵不愧老成谋国,算无遗策呀!」韩文奉承大笑,忽然醒悟到什么,脸
色一变,「不对,晦庵你漏算了,内廷还有一支武力,不可轻忽……」

  御马监!御马监四卫及勇士营拣选天下卫所精锐及草原逃人组建,器械兵甲
优于各军,为天子扈从,昔年土木之变京营精锐尽没,在北京城下抵御瓦剌铁骑
的便有御马监的身影,若是这支人马参与,足以力挽狂澜。

  韩文将忧心说出,内阁三公笑而不语。

  见几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韩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非老夫言语有
误?」

  「贯道忧心极是,不过么,」谢迁不屑道:「刘瑾等人自己将路走绝了。」

  「刘瑾丁寿等人一意媚上,所修豹房在账目上多方苛责,承建豹房的御马太
监张忠久怀恨意,王岳允诺事后由其提督御马监,所以么……」谢迁呵呵一笑,
「只消圣旨一到,张忠即刻领兵诛贼。」

  「老夫原想着引蛇出洞,刘瑾等人若有不轨之行一举擒拿,不想他们都缩进
了东厂,如此也好,只消这一天之内他们成了聋子瞎子,老夫便足以颠倒乾坤。」
刘健冷笑道。

  「御马监,锦衣卫,三千营,五军营,」韩文掰着手指算计,「今夜这声势
太大,有牛刀杀鸡之嫌啊。」

  「刘瑾逆党与缇帅丁寿勾连百里奔,率殿廷卫士作乱,御马监及皇城宿卫奉
旨弹压,消弭祸患,有何不可啊?」刘健反问道。

  「好一招移祸江东。晦庵,你这是要血染皇城啊!」韩文也是讶于刘健的大
手笔。

  「今夜之后,吾等与内廷、武勋之间浑然一体,再无芥蒂,圣人垂拱,天下
大治,有何不好。」刘健淡然道。

           ***  ***  ***

  钱宁今日一整天都有些心烦意乱,早朝的消息他也听闻了,没想到这帮大头
巾耍起狠来硬是要得,一股脑儿要把天子近幸杀个一干二净,钱宁琢磨着是不是
应该出城躲躲,天知道城门失火,会不会殃及他这条锦衣卫池子里的小虾米。

  心中有事,难免要借酒浇愁,找了间小酒馆,用绣春刀拍走了其他客人,钱
宁霸着一张桌子包了全场。

  酒水寡淡,菜吃到嘴里没滋没味的,老板跑堂的早就躲到了后厨,钱宁有火
都没处洒,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好威风啊,钱大人。」一个人影自顾坐到了对面。

  「滚——」气正不顺的钱宁脱口骂道,待看清来人后立即站起身来,张皇行
礼。

  「卑职见过百里大人。」

  百里奔面无表情,一努嘴,「坐。」

  「是。」钱宁战战兢兢地在凳子上挨了半个屁股。

  「早朝的事你该听说了,什么打算?」

  钱宁缩了缩脖子,「神仙打架,能碍着卑职什么事,能作何打算。」

  百里奔对钱宁之词不置可否,扯起另一话题:「我知道给几次荣王通风报信
的人是你。」

  「咣当」一声,钱宁惊得站了起来,凳子倒了也不顾,结结巴巴道:「大…
…大人……如……如何晓得……」

  「咱们吃的不就是这碗饭么。」百里奔抖了抖眉毛,那道蜿蜒曲折的伤疤宛
若活了过来,神态狰狞。

  「百里大人可是要将卑职交予丁帅?」钱宁也光棍起来,扶起凳子一屁股坐
实。

  百里奔略带嘉许的点了点头,「不忘旧主也好,两头下注也罢,你的心思我
懒得猜,丁寿如今是泥菩萨过江,你若还想有个下场,就帮我做一件事……」

           ***  ***  ***

  锦衣卫,内堂书房。

  粉壁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沿窗的一排书橱上堆满公文书函,书橱对面墙上
悬着一把镶金嵌玉的奢华绣春刀。

  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正坐在书案后唉声叹气,他的心情比之钱宁还要糟糕,
亲历了早朝那声势骇人的伏阙请愿,文官们此次之坚定团结,是石指挥使所没预
料到的。

  相比锦衣卫的小鱼小虾,石文义更是左右为难,他清楚刘瑾等人在皇帝心中
的分量,不认为皇帝真的会把他们杀了,最多敲打一番,暂时失势,可他这个锦
衣卫掌事算是当到头了,眼红这个位置的人不要太多。

  有心改换门庭吧,人家未必肯收不说,万一哪天刘瑾重新得势,岂能放过他
去,麻杆打狼两头怕,便是石指挥的矛盾心理。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大胆。」石文义恼火喝道,现在下人越来越没规矩了。

  「石大人,您的官威就收收吧。」百里奔迈步进屋,不客气道。

  「百里奔,你要干什么?」石文义有些不祥的预感。

  「交出殿廷卫士的兵符。」百里奔直奔主题。

  「什么?」石文义以为自己听错了,妄自调动殿廷卫士,这小子想干嘛。

  「陛下有旨,命锦衣卫诛杀刘瑾一党。」

  石文义在如此大事上并不糊涂,「荒谬,若有圣意自会传旨于本官,你算什
么东西!」

  「你拿是不拿?」百里奔不做解释,冷冰冰道。

  话不投机,石文义双掌在桌案上一推,紫檀雕花书案直向百里奔飞去,随即
身子一扭,跃至墙边,欲待抽出墙上悬挂的绣春刀。

  刀刚刚抽出一半,冰冷的镔铁判官笔已经贴上了他的脸庞。

  「百里奔,你想造反?」石文义又惊又怕。

  百里奔摇摇头,淡漠道:「兵符。」

  「你要想清楚,犯上作乱是诛九族的……哎呀!」石文义话未说完,便觉胸
口一痛,判官笔入胸半寸。

  「兵符。」百里奔声音犹如数九寒冰,不带一丝感情。

           ***  ***  ***

  红日西沉,玉兔东升。

  皇城内东厂,正堂上人声嘈杂。

  刘瑾高居上座,淡淡地看着与他同列八虎的几人。

  「怎么办?怎么办?」马永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动,一刻也停不下
来。

  「老马,你且坐下,晃得我眼晕。」谷大用也是愁云惨淡,被马永成扰得心
烦意乱。

  「此时你还有心坐下?!」马永成近乎嚎叫,比比划划道:「刀都架到脖子
上啦!」

  魏彬嘴中碎碎念着,「冤枉啊,我们做什么了,不就是尽心伺候万岁爷么,
招谁惹谁啦……」

  张永虽也双眉紧攒,面上好在还算镇静。

  罗祥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端着一盘艾窝窝,吃得津津有味。

  年岁最大的高凤用手帕捂住嘴,不住低声咳嗽。

  丘聚三角眼中精光四射,从一人脸上到另一人脸上来回扫动,冷笑不已。

  「诸位也不必忧心,」张永宽慰道:「乾清宫那边传来消息,万岁爷让王岳
李荣一日三次往返内阁,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刘瑾却皱眉道:「万岁爷还没用膳?」

  张永轻轻摇头。

  「不守臣礼,逼迫君上,真真该死。」刘瑾一捶身侧几案,恨声道。

  抬头瞥见廊下张头张脑的丁寿,刘瑾不满道:「寿哥儿,别鬼鬼祟祟的,有
什么事?」

  「督公,石大人说有要事相告,十万火急,他那里无暇分身,请我去一趟。」
丁寿老老实实地回禀道。

  刘瑾眼珠转了一转,点头道:「锦衣卫那里不能出岔子,去吧,小心些。」

  丁寿应声退出,与乾清宫小太监张锐错身而过。

  张锐附在张永身边一阵耳语,张永欣慰点头,摆手让张锐退下。

  「诸位,内阁口风松动,咱们的命保住了。」张永对众人道。

  「那就好,那就好。」魏彬神色活泛起来,「万岁爷保佑,老天爷保佑,哪
怕发落南京,也不失做一富家翁。」

  几人纷纷应和称是,柳无三悄无声息出现在帷幕之后,递给了刘瑾一张纸条,
刘瑾展开一看便塞入袖中。

  正在几人弹冠相庆之际,刘瑾忽道:「咱家刚得到消息,内阁与王岳矫旨调
兵,准备今夜将咱们几个——」

  刘瑾话没说完,只是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永霍地起身,不可置信道:「难不成他们想造反么?!」

  谷大用与丘聚相视而惊,也为这个消息所震撼。

  「万岁爷啊,奴婢冤枉……」魏彬嗷地一声,伏案大哭。

  突然一阵剧烈咳嗽声,高凤哑着嗓子苦笑道:「没想到咱家也会被人惦记上,
早知如此结果,何必熬到这把年纪,真是何苦来哉……」

  马永成胸口火起,语带怨恚道:「高公公,您老也在司礼监当差,这么大事
情您一点消息也没得到,一把岁数活到哪儿去了!」

  张永顿时不满,「老马,高公公平日并不到司礼监理事,再说他也在八虎之
列,王岳等人岂能不防着他,高老是宫中前辈,你懂些规矩!」

  马永成被呵斥地无处发泄,转脸见罗祥还自吃个不停,火上顶门,一把将点
心打掉,「吃吃吃,就他妈知道吃,着急吃断头饭啊!」

  罗祥动作停住,圆脸上神情诡异,以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马永成,伸出血
红的舌头舔了舔厚厚的嘴唇。

  马永成被罗祥的吊诡眼神瞅得发憷,突然想起宫中关于这家伙的传言,吓得
心中发毛,连退了几步,颤声道:「你要作甚?」

  「好啦。」主位上的刘瑾突然出言。

  罗祥神情转瞬回复正常,俯身捡起被打落的艾窝窝,轻轻吹了吹沾上的浮灰,
一口扔进了嘴里。

  马永成方才缓过神来,长吁一口气,暗骂声见鬼,随即求助地看向刘瑾,
「刘公公,你给拿个主意啊!」

  刘瑾从容自若地冷笑道:「你我的头颅,今日尚架住颈上,有口能言,有舌
能辩,何必如此慌张?」

  谷大用上前几步,急切问道:「督公已有定计。」

  刘瑾微微一笑,才待开言,忽听身后有人道:「督公,请用茶。」

  「小川,怎地你做这些粗使活计?」刘瑾看着捧着茶盘恭敬伫立的白少川,
有些纳闷。

  「属下见督公这几日劳形伤神,心甚不忍,恰库中还存着四铛头由辽东带回
的上好人参,便为您老煎了这碗参茶。」白少川笑吟吟地将茶递了过去。

  「你有心了。」刘瑾接过茶盏,揭盖轻轻吹了吹,便要饮下。

  茶未及唇,忽然高凤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近乎要咳出血来。

  刘瑾蹙眉,走近关切道:「您老也要爱惜些身子,且用茶压压。」

  白少川一直紧紧盯着茶盏,闻言袖中双手倏地握紧。

  高凤用手帕轻轻擦着唇角,看了看刘瑾手中的参茶,再饱含深意地望了望他
身后的白少川,微微摇头,道:「这花费了小川一番心思,老家伙若是夺人之美,
怕那孩子会埋怨死咱家的……」

  「高公公说笑。」白少川低首道。

  刘瑾哈哈一笑,「您老想得总是太多。」就手将参茶一饮而尽。

           ***  ***  ***

  锦衣卫衙门。

  静谧夜色下,丁寿沿着曲折回廊走向后堂。

  「石大人找我什么事?」丁寿对着引路的钱宁问道。

  「卑职也不清楚,似乎是说锦衣卫有人勾结内阁与司礼监。」钱宁小心回道,
「故命小的请大人过来商量,详情待会会面便知。」

  转眼间,二人到了后堂院落。

  「石大人吩咐过,您到了便可自入书房,卑职在外守候。」钱宁躬身虚引。

  丁寿点头,昂然而入。

  「石大人?」

  房间内陈设如常,只是石文义背对而坐。

  丁寿皱眉,上前道:「石大人唤丁某何事?」

  「石大人?你怎么了!」丁寿失声惊呼。

  石文义瘫坐在高背官帽椅上,一张刀条脸已走了形,一双浑浊的眼珠瞪得老
大,胸前一个血洞已然干涸,显已死去多时。

  丁寿足尖一点,蹿出房去,钱宁已不见踪影,只得张口高呼道:「快来人!」

  杂乱脚步声响,百里奔带着张彪等亲信,夹杂着钱宁出现在院中。

  「丁大人,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百里奔沉声喝道。

  「石指挥使遇刺,快带人缉凶。」

  百里奔左右看看,疑惑道:「缉凶?凶手不就在这儿么。」

  「谁?」丁寿左顾右看。

  「锦衣卫指挥丁寿谋害本卫掌印指挥使石文义,人证俱在。」副千户张彪喝
道。

  「你要栽赃我?」丁寿顿时恍然。

  「这不正是丁大人的拿手把戏么,诏狱里的车霆最是明白不过呀。」钱宁奸
笑道。

  「钱宁,你小子真是涨了本事。」丁寿一摊手,「来吧,过来拿人呀。」

  「临危不惧,丁大人果真有几分锦衣卫官佐的气度风范。」百里奔拱手抱拳:
「在下佩服。」

  「危险?」丁寿不屑一笑,「百里奔,你若能在我手下走过三招,二爷丁字
倒着写。」

  百里奔颔首,「丁大人武艺高强,某家甘拜下风,所幸,在下并未打算与你
交手。」

  身后张彪忽然大声呼喝,只听一阵甲叶摩擦声,从院落各处涌出大队甲兵,
俱是身材高大,步履刚健,外罩长身鱼鳞甲,手持御林军刀。

  一声唿哨,甲兵瞬间列成重阵,将一干人等团团围住,「哗」地一声,长刀
顿地,整齐划一,如墙而立。

  丁寿四顾,「殿廷卫士!百里奔,你要如何?」

  百里奔一指丁寿,「刘瑾丁寿等人结党作乱,本官奉旨诛贼,杀!!!」

           ***  ***  ***

  御马监,烛火幽幽。

  张忠笼手在袖,面色阴沉,呆呆地望着屋外。

  原本空旷的院内,密密麻麻满是精兵,俱都长刀大镞,衣甲鲜明,月光之下,
宛若冰雪。

           ***  ***  ***

  都督府内堂,灯火通明。

  廊庑檐下密布的带刀官们手扶腰刀,盔明甲亮,凝神伫立。

  堂内,红光满面的英国公张懋与一位高高瘦瘦的老者陪同兵部尚书许进,推
杯换盏,把酒言欢。

           ***  ***  ***

  四海居,雅间。

  范亨悠闲自得地品着川地佳酿「文君醪」。

  「美酒易倾尽,好诗难卒酬」。这蜀中美酒喝到如今算是品出些滋味了,待
白少川一得手,各方势力一同动手,东缉事厂,终究还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范公公盘算着执掌东厂后的算计,心中得意,不觉已有些醺醺然……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4-11 22:0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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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巧算计胜券在握失先机雨覆云翻

  月挂中天,皎洁如珪。

  百里奔立在院中,面沉如水。

  「给我杀!!!」

  声嘶力竭,无人稍动。

  丁寿掏了掏耳朵,「众位,百里大人嗓子都喊哑了,哥几个给个面子应一声
啊。」

  众人哄笑,一名千户官越众而出,微微施礼道:「卑职杨玉,斗胆请问上官,
诛杀丁帅可有明旨?」

  百里奔阴沉着脸道:「本官有调兵虎符,便是明证。」

  「石大人已然被害,死无对证,这兵符如何到得您手,可否明示?」杨玉追
问道。

  「言之有理。」丁寿连连点头,冲着百里奔道:「百里大人,也是巧了,今
夜当值的殿廷卫士官校多是曾随丁某在海东出生入死过的,您这红口白牙让他们
对我刀兵相向,怕是不易。」

  百里奔冷笑一声,「丁大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我还是小瞧了百里大人的手段,竟然对石大人下了杀手,唉!」丁寿摇头
叹息。

  「说本官杀了石文义,有何证据?」百里奔抱臂而立,扬着下巴道。

  一声惨叫,张彪突然倒地,背心处插着一把匕首,直没入柄。

  钱宁紧握一只短匕,寒光闪闪,迅挥疾刺,身边的几名百里奔心腹痛呼栽倒。

  「钱宁!」百里奔厉喝一声,震天铁笔一招「朱笔点册」,直插钱宁。

  钱宁急急贴地一滚,离开圈外,身后殿廷卫士队列倏忽一分,钱宁一个倒翻,
落入人群中,随后众卫士列队合一,将钱宁隐入其中。

  钱宁人虽不见,声音还是清晰传出,「百里奔谋害石大人,我便是人证。」

  「钱宁,你个卑鄙小人!」百里奔冲着人群大骂,疾冲上前。

  「刷」的一声,前排卫士长刀高举,如林挥出。

  百里奔镔铁判官笔在一柄长刀刀尖上一点,借势跃起。

  二排卫士半蹲身躯,三排甲兵铁靴踩住前排肩头,忽地齐跃,挥刀劈砍。

  百里奔人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前方密集刀丛扑面而来,避无可避,转眼
间便要碎尸万段,忽觉身子一轻,随即一痛,整个人被抛摔到了院中。

  「哗」「哗」两声,三排卫士落地,成为首排,原本第一排甲兵退后,变为
二排,仍是如墙而立,不动如山。

  「单枪匹马直冲军阵,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丁寿皱眉看着被摔得七荤八素
的百里奔。

  百里奔挣扎着站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狠狠道:「你为何不让我死?」

  「你的命很值钱。」丁寿坦然,实话实说:「二爷和翁泰北做了笔交易,他
出价很诱人,我拒绝不了。」

  「翁师叔出卖了我?」百里奔不可置信,也不愿相信。

  「百里兄,你未免太自信了。」丁寿戏谑道,不由回忆起与翁泰北晤面的情
景……

           ***  ***  ***

  北镇抚司,诏狱。

  栅栏内,翁泰北席地而坐,泰然自若。

  栅栏外,丁寿背靠交椅,悠然自得。

  「老夫如今已是没牙的老虎,丁大人何须如此忌讳?」翁泰北笑问。

  「翁大人乃一时人杰,如今虽是盘龙卧虎,但只要风云际会,转瞬间便可虎
跃龙骧,小心点并无大错。」

  「更何况……」丁寿惬意地翘起二郎腿,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样可提
醒在下,为官为人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落得您老这般下场。」

  「说得好。」翁泰北没有动怒,反而连连点头,「老夫一时不慎,败走麦城,
活该龙困浅滩,虎落平阳。」

  丁寿今日养气功夫也是不错,对被比作虾犬不以为意,悠悠道:「翁大人着
人唤在下来,该不是就为逞几句口舌之快吧。」

  「自然不是,老夫想与丁大人做一笔交易。」

  「贵翁婿身陷囹圄,自身难保,令嫒寄居镖局,惶惶不可终日,晚辈想不出
您还有何本钱交易。」

  仿佛想起什么,丁寿又继续道:「若事关阁下那位同门晚辈百里奔的小算盘,
就更不须提了。」

  翁泰北面露惊色,不是惊讶丁寿洞悉百里奔计划,而是奇怪另一件事,「你
如何知道老夫与百里奔的关系?」

  翁泰北执掌锦衣卫,向以铁面无私著称,虽引百里奔入仕,却从未对任何人
提及二人师出同门,连自家女儿都不晓得的事,这小子从何得知。

  「功夫啊。」丁寿得意一笑,「百里奔所学是昆仑派的震天铁笔,您老在云
家庄抢夺翡翠娃娃时的身法,不正是昆仑派绝学」云龙三折「么……」

  「云龙三折」乃是昆仑派不传之秘,即便本门练成者也是不多,更遑论江湖
上见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因其盘旋而上的身形像极了武当梯云纵,当日情势
危急,翁泰北施展而出,便是以青城掌门长春子的阅历,也看走了眼,不想却全
落到了丁寿眼中。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眼界,丁大人究系出自哪位高人门下,老夫真有些好奇
了。」

  丁寿摆了摆手,「这与今日的话题无关,司礼监那帮孙子憋着坏给爷们设套,
翁大人若无别事,在下便告辞了。」

  话毕丁寿便起身欲走,待翁泰北说了一句话又乖乖坐下。

           ***  ***  ***

  想着自己被翁泰北吃得死死的,丁寿心中也是有些不甘,看着被围场中的百
里奔,丁寿朗声道:「百里兄,弃刃服输,丁某保你平安无事。」

  百里奔貌似不信,「此言当真?某家今夜可是犯了滔天重罪。」

  「翁泰北出了大价钱换你的命,」丁寿长出一口气,有些无奈,「你若死了,
丁某不好交待,只得尽力保全了。」

  百里奔一抱拳,带着几分嘲弄道:「如此某家谢过丁大人了。」

  「各取所需,不必客气。」丁寿道。

  「从小到大,无论闯出什么祸事,师叔总是替我消弭,只以为这次可以回报
他老人家万一,不想最后还是……」百里奔声音渐小,头越垂越低,似是陷入了
对往事的追忆之中。

  丁寿却等不及了,「百里兄,今夜事情还有不少,丁某没多少时间耽搁。」

  百里奔霍然抬首,面带惨笑,「下官不劳丁大人开脱,就此别过。」

  仰天高呼一声,「曲兄,小弟与你赔罪了。」百里奔镔铁判官笔倏忽倒转,
瞬时间透胸而过。

  丁寿身形一晃,赶至近前,百里奔已然魂飞渺渺,回天乏术。

  是条汉子,可这不是给二爷出难题么,翁泰北那边该如何交代,丁寿感觉这
糟心事一件赶着一件。

  「大人,卑职等人该如何做?」杨玉凑上前道。

  「老杨,今日事多亏你了。」丁寿放下心事,展颜笑道。

  「大人言重,您有万岁御赐金牌,代天行令,卑职等不过分内事耳。」杨玉
躬身回道,随即凑上前低声:「何况兄弟们多承大人厚赏,海东之行才算没白白
辛苦,殿廷上下铭感五内。」

  「有心了。」丁寿用力拍了拍杨玉肩膀,高声道。

  「大人,还需我等做何事?」杨玉问道。

  丁寿从怀中取出数张银票,向杨玉怀里一塞,道:「给弟兄们分分,今夜放
假,都去寻乐子吧。」

  揣着银票的杨玉有些迟疑,「今夜不需我等襄助……」

  丁寿摆了摆手,「回家睡觉,皇城里没什么大事。」

  打发走了心中忐忑的杨玉等人,丁寿突然收了笑脸,冷声道:「钱宁!」

  「卑职在。」钱宁疾步上前施礼。

  「石大人怎么死的?」丁寿逼视钱宁道。

  钱宁小心抬头望了丁寿一眼,随即快速低首,道:「石大人遭百里奔胁迫交
出兵符,百里奔丧心病狂,杀人灭口。」

  「真的?」丁寿目如冷电,瞧得钱宁背脊冷汗淋淋。

  「千真万确。」钱宁一口咬死,狠了狠心,继续道:「卑职斗胆一言。」

  「说。」丁寿冷哼一声。

  钱宁突然撩袍跪倒,「大人年方弱冠便执掌北衙,今夜之后更将宏图大展,
石大人虽是才具平平,尸位素餐,毕竟无大错失,有他执掌卫事,大人您何时可
得出头,今日百里奔所为,实是为您老搬掉了一块绊脚石。」

  「怕是也为你钱大人打开了一条通天之路吧。」丁寿笑着,颇有几分嘲意。

  「卑职对大人赤胆忠心,天日可鉴。」钱宁以额触地,久伏不起。

  丁寿没有出声,缓步走到钱宁身前。

  钱宁知晓,以丁寿之能,出手取他性命绝无逃脱之机,今日拿命一搏,生死
对开,面上虽不露声色,身上冷汗已透重衣。

  眼神紧紧盯着面前的粉底官靴,钱宁似已听到自己心跳犹如重锤擂鼓,砰砰
乱响。

  头顶上突然发出一声轻笑,「做得好,好生做。」

  「谢大人。」钱宁如蒙大赦,连磕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夜风一吹,只觉
两腿发软,恍如重生。

  丁寿望着夜空皎月,轻声道:「本以为今夜不用死人,没想到死的第一个便
是我锦衣缇帅,世事难料啊……」

           ***  ***  ***

  四海居。

  蓝布门帘挑起,一身白衣的白少川施施然而入。

  范亨蓦地站起,急声道:「大事可成?」

  「幸不辱命。」白少川云淡风轻道。

  「刘瑾殆矣。」范亨兴奋不已,坐下举杯又饮。

  「范公公何出此言?」白少川一副诧色。

  「怎么,刘瑾喝了你白老弟的茶还有命在?」范亨不解问道。

  「范公公说笑了,白某奉给督公之茶乃是亲手烹制,用了数根长白老参,督
公饮后只会龙精虎猛,长命百岁。」

  范亨倏然站起,「你,你竟然没有下毒?」

  白少川折扇舒展,轻笑一声,道:「对督公下毒?范公公,你是小瞧了督公
呢,还是看轻了白某。」

  「不重要。」范亨脸色铁青,颇有几分狰狞,「咱家对一个死人不会再思量
了。」

  话音一落,范亨身子如狂风飙起,双掌如雷霆般向白少川劈来。

  白少川一动不动,面上依旧风轻云淡。

  「哗啦」「扑通」两声,电闪雷鸣般的声势戛然而止,范亨连酒桌也未越过,
便摔了下去,裹着碎瓷酒水滚到地上。

  「督公曾言,范公公的神风霹雳掌独步武林,白某不得不防。」白少川缓缓
行至范亨身前,矮下身子,道:「毒自然是下了,不过下在这间房内。」

  范亨死死盯着白少川,满腔怒火似要将他烧成灰烬,偏偏浑身酸软,提不上
一丝力气。

  「这」醉春风「是夤夜专为公公调配,几乎耗尽了白某花圃内多年积攒的花
粉草汁,所以……」白少川轻轻摇了摇食指,「您老别再白费气力了。」

  范亨欲破口大骂,却口不能张,只有狠狠怒视白少川,却渐渐眼皮也没了力
气,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白三爷……」四海居老板有些害怕地立在屋门外。

  「无须担心,这里不会出人命官司的。」白少川扭身,丹唇轻启,「烦请老
板为我寻副棋来,夜还很长……」

           ***  ***  ***

  乾清宫内。

  朱厚照秉烛而坐,心绪不宁,虽说王岳回禀内阁已然同意只是贬黜刘瑾等人
去南京,可他总觉得将有大事发生。

  正在忐忑不定之际,小皇帝突闻一阵杂乱脚步声,马永成等人以刘瑾为首快
步趋近,待一见朱厚照,便悲呼一声「陛下」,一拥而上,环跪座前,连连叩头,
嚎啕不已。

  「老刘,你们快起来。」朱厚照见身边服侍的奴婢们大放悲声,心中也是不
忍。

  魏彬牵着朱厚照袍子一角,哀嚎道:「奴婢服侍陛下多年,今后再也见不到
陛下啦!」

  朱厚照连道不会,「朕已经和内阁几位先生商量过了,你们只是贬黜留都,
待过了风头,朕一定召你们回来。」

  「陛下,今夜奴婢等人便要碎磔喂狗了。」刘瑾眼中噙泪,悲声道:「奴婢
等死不足惜,望陛下保重龙体,勿为奴辈伤心。」

  「哪有此事。」朱厚照霍然动容,「朕并未下旨,遽出此言是何道理?」

  「王岳等人勾结外臣,今夜矫旨调兵便要除掉奴婢。」马永成抢声道。

  「奴辈怎会如此,今日为了你等之事老王还三进内阁值房,颇为辛苦,想必
是流言所致,勿要多心。」朱厚照很是不信王岳敢如此大胆。

  几人相互对视,齐齐看向刘瑾,刘瑾语带呜咽,道:「陛下,王岳与奴婢等
同侍陛下左右,其所进玩乐之物亦不在奴婢等之下,为何外臣仅欲害奴辈,而独
恕王岳?」

  「为何?」朱厚照也有些纳闷,为什么刘瑾几个这么招人恨,喊打喊杀的。

  「外臣交劾奴婢,皆是王岳主使,思之狗马鹰犬,何损万机,王岳等欲外结
阁臣,内制皇上,恐奴辈从中作梗,所以先发制人。」刘瑾沉声道:「王岳辈造
事生风,倾排异己,其情可见,望陛下明察。」

  「王岳也是东宫旧人,怎会如此?」朱厚照还是不愿相信。

  「陛下!」殿外一声嚎叫,吓得朱厚照一哆嗦,这是谁呀?

  一道人影如风掠过,窜进殿内,见到朱厚照便一扑而上,离着还有一丈多远
便跌步跪倒,呲溜一下用双膝滑到了小皇帝身前,抱着朱厚照大腿痛哭流涕。

  刘瑾眼角肌肉不经意地抖了一下。

  主要负责哭戏的魏彬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把皇帝袍角抢了过去,用来擤了一
把鼻涕。

  跪在后排的谷大用俯下身子,对身侧的丘聚低声道:「戏过了。」

  丘聚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一言不发。

  「丁寿?!你出什么事了?」朱厚照看清来人,惊讶问道。

  「臣蒙陛下垂意,骤得高位,日日夜夜只思奉君报国,若陛下有加罪之意,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不敢置喙,请陛下明示臣罪,但求死个明白。」

  「谁要杀你了,怎么回事?」朱厚照惊道,怎么今夜都是说自己要被杀的。

  「锦衣卫指挥同知百里奔,言司礼监王岳传圣谕,诛杀微臣,赖臣幸有武技
傍身,侥脱性命,指挥使石文义已受其害,这些陛下竟不知情?」丁寿瞪大眼睛,
不可思议道。

  「贼奴竟敢?」死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由不得朱厚照不信,咬牙切齿道:
「内阁众臣俱是先帝遗臣,竟也与王岳沆瀣一气,着实可恨!」

  「朝中重臣,亦多有骄横不法之事,祖宗法度,内外相制,便是此理,若司
礼监得人,遇事裁制,左班官怎敢如此?」刘瑾道。

  朱厚照紧握双拳,不发一言。

  刘瑾等再次跪下叩首,「奴婢等死不足惜,只怕从此以后众大臣勾连内廷,
太阿倒持,挟制皇上,君不君,臣不臣,陛下欲一快意事亦不可得。」

  朱厚照胸口剧烈起伏,还是不说话。

  丁寿眼珠一转,「陛下,可记得与微臣初次相遇之时……」

  突然转变的话题,终于引起了小皇帝注意,迟疑道:「可是书场听《西游记
平话》那次么?」

  「正是。」丁寿点首,道:「当年的孙猴子技不如人,只有乖乖归顺服帖,
而今陛下却有两条路可选,是奋力一搏做一个无忧无虑自在逍遥的齐天大圣,还
是唯唯诺诺做一个被高高供起泥雕木塑的斗战胜佛呢?」

  丁寿所言很是不敬,朱厚照也没有恼怒,只是站起身来,一个人默默走出了
乾清宫。

  「刘公公,怎么办?」几人围了上来急切问道。

  刘瑾整了整衣袍,沉声道:「火候差不多了,你们隔绝内外,万不能让司礼
监的人得到这边消息,寿哥儿,随我服侍皇上。」

  年纪轻轻的朱厚照伛偻着身子,孤孤单单地走进了乾清宫东侧的奉先殿——
大明皇帝家庙,历代祖宗祭祀之处。

  刘瑾与丁寿步入时,朱厚照正跪在弘治皇帝牌位之前,口中默默祷祝。

  「陛下」、「陛下」,二人同时出声。

  「小的时候,父皇经常带着我扮作百姓,出宫夜游,老刘还记得吧?」朱厚
照背对着二人,却能感受到话中带着笑意。

  刘瑾面上也浮起笑容,「如何不记得,有几次还是老奴陪着的。」

  「身在天家,民间百姓的寻常天伦之乐,亦是奢望。」朱厚照声音渐渐转冷,
「一次回宫的时候,经过六科廊,父皇小心翼翼,还叮嘱我不要大声……」

  「我问父皇为什么,父皇说六科廊内有人当值,若被看见就不妙了……」

  「我不懂,既然他们是臣子,为何还不敢见他们,父皇说……」朱厚照的声
音里已经没有一丝暖意,「今夜见了我们,明日就会有纠劾的奏疏送到面前……」

  「这就是大明天子,竟然过得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朱厚照开始冷
笑,「朕即位之初,也想如父皇所期望的一般,做一个仁德之君,圣君楷模,对
着臣子一步步退让,退到而今,他们已然开始矫旨了……」

  朱厚照忽地转过身来,面容阴沉,「朕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若是圣明天
子要用任人摆布为代价,朕宁可不做这个皇帝……」

  刘瑾与丁寿对视一眼,齐齐跪倒:「请吾皇宸衷速断,免致掣肘!!」

           ***  ***  ***

  四海居,雅间内。

  孤灯,残棋。

  白少川洁白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枚黑子,秀眉微颦,颇有些举棋不定。

  丁寿挑帘而入。

  「丁兄来得正好,这一子该落何处?」白少川展颜,延请丁寿入座。

  丁寿拿起一枚黑子,随手而落。

  「你这是无理棋呀。」白少川端详棋盘,连连摇首。

  「今夜本就是一盘乱棋,管他有理无理,能胜即可。」丁寿本就是臭棋篓子,
一派胡搅蛮缠。

  「言之有理。」白少川却是气度雍容,如玉如竹,反随声附和,让本来捣乱
的丁寿无计可施。

  扫了一眼地上的范亨,丁寿道:「他还没死?」

  白少川微笑点头。

  一碗酒水泼在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范亨头上,范亨慢悠悠睁开了眼睛,一
张欠扁的脸浮现在眼前。

  「范公公好,范公公辛苦了。」丁寿笑容真挚,握着范亨的手还表示慰问的
拍了几下。

  急怒攻心,白眼一翻,范亨立马气厥了过去。

  丁寿无奈起身,埋怨着白少川,「不是说他没事么?」

  白少川轻轻提子,无奈道:「你若再来这么几次,他怕是真的有事。」

  「那我怎么问话?」

  「无须问。」白少川指着桌上一只竹筒,「已经搜出来了。」

           ***  ***  ***

  司礼监。

  王岳等几人也有些焦灼不安。

  「什么时辰了,还没消息么?」李荣道。

  「应该不会出岔子,再等等吧。」戴义安慰道。

  「来了来了,范公公那边发了焰火讯号,刘瑾死了。」徐智兴冲冲地跑了进
来。

  「好。」王岳兴奋地站起身来,对着三人道:「你们按照计划,马上通知各
方人马,务必做得干净隐秘。」

  三人自是明白王岳话中的意思,点头明了,各自带着手下亲随,匆匆而去。

  「可惜了,刘瑾,你原本个人才。」人去屋空,王岳负手而立,喟然轻叹。

           ***  ***  ***

  月冷星残。

  李荣带着几名心腹匆匆绕过文华殿,再过了前方小桥,便是东华门所在。

  本来行色匆匆的李荣忽地站住,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小桥之上,一椅一人。

  李荣注视着安坐椅上不住咳嗽的老人,缓步上前,「高公公?」

  高凤整个身子都倚在座下的黄花梨圈椅上,猛烈的咳嗽让人感觉他随时都可
能断气。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高凤沙哑道:「李公公,何苦做事太绝?」

  「按说这里没您老什么事,可您平日实在和刘瑾他们走得太近,说不得只好
委屈您了。」李荣哂然。

  自己生死不过被人随意决定,高凤也没发怒,只是不住掩唇咳嗽,断断续续
说道:「何苦如此……何苦如此……」

  「今夜大局底定,您老也不必为难,既然在这遇见了,也是有缘,咱家保您
老平安如何。」李荣道。

  「倒要谢过李公公活命之恩咯。」高凤干笑道。

  「不必客气。」李荣已觉出不对,为免夜长梦多,不再废话,对身边人下令
道:「服侍高公公。」

  这几个亲随干儿子俯首听命,齐齐向桥上冲去。

  李荣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何苦如此呀。」

  瞬时间,殿角屋檐,廊庑阴影处突然破空声响,犹如厉鬼哭嚎,无数弩箭由
暗处射向这几人。

  李荣面色一变,「摄魂箭!」

  这些箭枝都是内府兵仗局专门为东厂制作,箭发之际厉啸之声犹如鬼哭,扰
人心神,既然东厂有埋伏在此,己方八成遭了算计。

  李荣想到此,不再耽搁,务必要擒下高凤以做人质,或有脱身之机,身形一
晃,疾向桥上冲去。

  双袖一分,将两侧射来羽箭以内力劈飞,脚下片刻不停,李荣纵身而起,如
苍鹰搏兔,向桥上高凤抓去。

  高凤混浊的眼珠中突然精芒四射,一按圈椅扶手,身子拔地而起,空中迎上
李荣攻势。

  「蓬蓬」声音不绝,拳掌相交之势惊人,只闻一声厉喝,空中纠缠的两道人
影倏忽而分,落向两边。

  高凤回落之处仍在圈椅之侧,单手一拍椅背,整个圈椅迅疾飞往桥下。

  椅子甫一落地,李荣的身子便斜斜坠下,「哐」的一声,宛如李荣自己坐下
一般,正正端端坐入椅中。

  椅中李荣两眼紧闭,面如淡金,一声不响。

  暗影中闪出数名东厂番子,领头的正是子科掌班常九,向着高凤躬身问道:
「高公公……」

  高凤摆了摆手,「带他去见刘瑾吧。唉,何苦如此啊!」

  唉声叹气之中,高凤弓着身子缓缓步下了小桥,独自远去。

           ***  ***  ***

  西江米巷。

  长街静寂,数人凌乱的脚步声更加清晰。

  随着轿子小跑的几名太监,连声催促轿夫:「快点,快点,咱们得速速赶到
锦衣卫,百里奔这头是第一拨,可别出了岔子。」

  几名轿夫连连应声,加快了脚步。

  一阵急促的琴音突兀响起,有如金鼓齐鸣,人喊马嘶。

  「停轿。」轿中人突然道。

  轿子落地,轿窗旁伺候的太监将戴义小心扶了出来。

  另一个太监讨好道:「干爹,不知哪的冒失鬼敢在您老面前聒噪,儿子去料
理了他。」

  戴义摇了摇头,侧耳倾听。

  琴音忽地由高转低,渐趋平静,零零落落。

  扶着戴义的太监谄笑道:「想那人也不敢在干爹面前卖弄,咱们还是快快赶
路要紧。」

  戴义露出一丝苦笑,「垓下伏兵俱至,杀机重重,还往哪里去?」

  「有……有埋伏?」小太监悚然大惊,张目四顾,「在哪儿?有多少人?」

  「只此一人,便已尽够。」戴义此时倒还笑得出来。

  「干爹知道来人是谁?」

  「能用瑶琴将一首琵琶大曲《十面埋伏》弹奏得如此动人肺腑,惹人遐思,
天下间舍却雷长音不做第二人想。」戴义面上全是赞赏之色。

  「东厂二铛头!」他的干儿子们却没有戴义般的养气功夫,个个面如土色。

  「东厂有埋伏,我们怎么办?」

  「咱们的算计漏了,干爹您得拿个主意呀!」

  戴义闭目凝思,张目道:「你们走吧。」

  「往哪儿走啊?」几个干儿子哭丧着脸道。

  「哪里都行,就是别回宫里,王公公此局输定了。」戴义沉声道。

  「干爹,您老同我们一起走啊。」戴义的干儿子倒还有几分性情。

  戴义摇头,「我若要走,咱们一个都走不了。」

  「干爹……」几个义子跪下乞求。

  「走吧,干爹这艘船沉了,没必要再搭上你们。」戴义话语中透着苍凉,循
声向琴音处而去。

  几个干儿子狠狠磕了几个头,起身四散。

  一间小巷内,一身青衫的雷长音轻轻拨弄着膝上瑶琴。

  「雷兄好雅兴。」戴义笑容满面,一如在延禧寺抚琴品茗般景象。

  「长音谢过竹楼先生。」雷长音带着几分愧疚。

  「雷兄琴音示警,给那几个孩子一线生机,该是在下向雷兄道谢才是。」戴
义笑道。

  「谢先生没有让长音为难。」雷长音低首抚弄古琴,似不敢与戴义直视。

  「琴音如魂,曲透人心。」戴义依然在笑,「适才琴音在金戈铁马之中透着
二分无奈,三分不忍,在下如斯同感,岂能教雷兄难做。」

  雷长音不语。

  「雷兄也勿要自责,戴某与那几个孩子绝不是你的对手,垂死挣扎,非我所
为。」

  雷长音不觉改了称呼:「戴兄是在下的知音。」

  戴义哈哈大笑,「能得雷长音引为知己,此生足矣。」

  笑声渐收,戴义道:「戴某还有不情之请,望雷兄应允。」

  雷长音道:「戴兄请讲。」

  「今夜之后,戴某不知还有无机缘聆听仙音,请雷兄为戴某试操一曲,未知
可行?」戴义眼神中尽是期盼。

  雷长音不答,十指挑勾抹按,一曲《猗兰操》应手而出。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戴义抱膝而坐,合拍高歌,
无思无虑,其乐陶陶……

           ***  ***  ***

  御马监。

  张忠的面色被幽幽烛火映得忽明忽暗,更显诡异。

  「张公公,这旨意咱家可是为你讨来了。」徐智手捧一卷黄绫圣旨,昂然而
进,洋洋得意。

  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堆满笑意,张忠起身作揖,道:「徐公公勿怪,苗
公公不在此厢,在下虽说代管御马监,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不得不谨慎些。」

  「明白,明白。」徐智大度地拍了拍张忠肩膀,「你的功劳,王公公那里都
记得,今夜之后,那个」代「字便该去掉咯。」

  「那就要靠王公公还有徐公公您栽培了。」张忠阿谀着塞过去一张银票。

  「哟,这是作甚,不是见外么。」徐智老脸上菊花绽放,由着张忠将银票塞
入怀里,才慢悠悠道:「好说好说,过几年,便是进司礼监也是一句话的事。」

  「一切拜托您老了。」张忠深施一礼,有些为难道:「徐公公也别嫌小的多
事,这圣旨能否借过一观……」

  「你呀……」徐智没好气道:「就是个老鼠胆子,咱家还能拿份假圣旨诓你
不成。」

  看着张忠面上讪讪,刚刚拿人手短的徐智也抹不过面子,将圣旨往他手里一
塞,「看便看了,快些还与咱家,这可不能有闪失。」

  「那是自然。」张忠双手接过圣旨,打开细看。

  徐智百无聊赖,踱步到了院内,看着盔明甲亮的御马监勇士,连连点头,
「果然不愧天子扈从,军威雄壮。」

  点着前排一个身穿锁子甲的高大将领,徐智问道:「猴崽子,你是领头的?」

  那人施了个军礼,回道:「是。」

  「一会儿多卖力气,少不得你的好处。」徐公公还不忘拉拢一番,「叫什么
名字,先在咱家这挂个号。」

  那个高大将军面上浮起一丝与忠厚面容不符的狡黠,「卑职桂勇,现领腾骧
左卫指挥使一职。」

  「桂勇,好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徐智回味着这个名字,却想不起来哪
里听过。

  「标下以前在宣府当差。」桂勇提醒道。

  徐智恍然想起,「对了,你是那个坑了车霆的小子……」

  徐智蓦然惊觉,这小子该是苗逵的人,和东厂刘瑾和丁寿也有些不清不楚的
关系,扭身看向张忠,「怎么回事?」

  面对徐智质疑,张忠一反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还能怎么回事,徐公公,
你们司礼监都是猪脑子,明知道苗公公与朝中那帮大头巾不对付,还能把主意打
到御马监……」

  晃了晃手中圣旨,张忠继续道:「连假传圣旨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你们都吃
了狗胆啦?」

  徐智气得直哆嗦,翘着兰花指对着张忠道:「你敢诈我?」

  张忠嗤笑一声,不屑回答,命令道:「小的们,动手,记得把那张银票给爷
们取回来。」

  众人轰然称是,刀锋出鞘,冷若冰霜。

  徐智忽地一声大喝,足尖一点地,整个身子如流星般向张忠扑去。

  张忠脚下一滑,向后飘开数尺,避开徐智攻势。

  徐智脚下不停,两只宽大衣袖鼓风而前,声势不凡。

  张忠连退数步,逼至墙角,退无可退,高声叫道:「快来人。」

  「谁也救不了你。」徐智狞笑道:「把圣旨交回来。」一只手臂忽地暴涨,
直抓张忠顶门。

  一道人影如鬼魅般斜掠而出,寒光一闪,徐智一声惊叫,倏忽而退。

  左臂宽大衣袖齐肘而断,露出一截枯瘦手臂,徐智心有余悸看着眼前人,恨
声道:「罗祥。」

  罗祥也不答话,猱身而上,手中巴掌大的新月弯刀明光闪闪,切、劈、斩、
批、剞、剜、剔,只一瞬间便幻化出无数刀影。

  徐智身后院外大军虎视眈眈,他无处可退,暴喝一声,也是拳脚相迎,电光
火石间攻出数十招。

  张忠缩在墙角,看着两道人影纠缠一处,呼喝声不停,也看不出谁胜谁负,
不由暗暗心焦。

  桂勇等人守在屋外,虽人数众多,却无处插手,只得严阵以待,以备万一。

  张忠忽觉脸上一疼,伸手一摸,却是一滴鲜血,「我受伤了!」张忠心惊,
又摸了一把,却什么也没摸到。

  再看桂勇等人也往外退了几步,屋内缠斗的二人处不住有血花碎肉四散飞出,
整个房间已是血迹斑斓,望之可怖。

  一声痛呼,徐智疾退,面色苍白,被割去衣袖的左臂血流如注,赫然少了半
截前臂。

  地上残存的徐智左手只剩下一截白骨,即便从业多年的屠户庖厨也无法剔得
如此干净。

  罗祥伸出血红舌头,将弯刀上碎肉血沫舔舐干净,阴测测地望着徐智,「徐
公公,可还要再打一场?」

  徐智身子发抖,连退数步,颤声道:「你……你不是人,快,快带我走,带
我走!」

  后面的几句话是对桂勇等人嘶喊,桂勇挥了挥手,自有军士上前给徐智上了
镣铐,包扎伤口。

  徐智没有丝毫反抗之意,待被押出御马监,再也看不见罗祥那张肉脸,反而
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有劫后余生之感。

           ***  ***  ***

  都督府。

  华灯高举,酒宴阑珊。

  张懋举着酒杯,声若洪钟地对着许宁道:「本兵大人,本爵再敬你一杯。」

  「老国公何必客气,下官愧领。」许进客套着满饮杯中酒。

  张懋陪饮一杯,将酒杯放下,道:「此番赖得诸位谋划,为郭老弟出了这口
怨气,这份人情老夫记下了。」

  「老国公言重,那丁寿小儿嚣张跋扈,文臣武将俱受其害,老夫与晦庵等不
过是顺应民意,以清君侧而已。」许进道。

  张懋咧嘴大笑,「一样的事到了你们嘴里,偏能说出别样道理来,这就是学
问啊。」

  言罢张懋转身对着身侧一个高瘦老者,道:「老弟,勋儿的婚事何时办啊?」

  武定侯郭良面色蜡黄,一副病容,闻言笑答:「此番事了,便与骆家商定日
子,犬子大婚之日,少不得请老哥哥与许本兵添份热闹。」

  「那是自然。」两人答道。

  三人觥筹交错,又是一番痛饮。

  「天色不早,怎地宫里还没有消息传来。」郭良望着一旁时香,忧心说道:
「莫要出了变故。」

  「你老弟就是心思太重,这般天罗地网,他刘瑾怎么翻身,许本兵以为如何?」
张懋问另一侧的许进。

  许进点头称是。

  此时一名小校来至廊下,「禀国公,宫内有人来。」

  张懋两掌一击,「说什么来着,说曹操曹操到,来的是司礼监哪位公公?」

  小校犹豫一下,「来的是御用监的张公公。」

  三人同时起身,「张永,怎么来的是他?」许进错愕。

  「难道事机泄露,他来此做说客。」郭良思量道。

  张懋沉声问道:「来了多少人?」

  「除他之外,还有两名中使陪同。」小校禀道。

  「三个人便敢闯老夫这都督府,他们以为自己是铜头铁脑么!」张懋轻蔑说
道,「来人!」

  「标下在。」廊下带刀官躬身领命。

  「安排三百精兵埋伏廊下,待老夫摔杯为号,便把来人与我砍成肉泥。」张
懋冷声道。

  「老哥何必操之过切?」郭良劝道。

  「既然自己跑上门来,老夫便替王岳省些麻烦。」张懋冲着许进道:「权作
老夫的人头状了,本兵以为如何?」

  这老儿八成是杂书话本看得太多,又是摔杯为号又是人头状的,许进腹诽,
面上还是笑道:「所言甚是,只是何必劳神相见,直接将来人斩了便是。」

  「寡饮无味,听听张永说辞,聊以佐酒,岂不正好。」张懋得意大笑。

  不多时,张永几人被带到堂前。

  「来者何人?」张懋摆足了派头,斜睨堂下,等着张永伏低做小的乞怜之态。

  「咱家张永,与国公乃是旧识,看来英国公真是老迈年高,认不清人,做不
得事了。」张永淡然道。

  「张永,睁开眼瞧瞧,这里是都督府,不是你管事的乾清宫,由不得你放肆。」
张懋拍案而起。

  「这么说,国公自以为这都督府要比万岁爷的乾清宫规矩还要大了。」张永
反唇相讥。

  「你……」张懋语塞。

  「张公公来此不会只为逞这一时口舌之快吧。」许进眯着眼睛,轻捋须髯道。

  「自是不会,咱家没那闲工夫。」张永扫了一眼郭良,「郭侯爷也在,那是
最好,省得咱家多费一番功夫。」

  「圣上手谕。」张永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绫高声道。

  几人惊坐而起,张永也没给他们多余的反应之机,朗声诵道:「敕命御用监
太监张永提督京营兼掌五军营,魏彬进司礼监,掌三千营,钦此。」

  突然有老年下岗危机的三人面面相觑,对此变化有些应接不暇,张懋怒喝一
声,「大胆张永,竟敢假传圣旨,来人啊……」举手便将手中酒杯摔了下去。

  一道人影彷如一缕轻烟般从张懋等人案前一晃而过,三人还未看清如何,那
人已回到在张永身侧,仿佛从未动过,除了手中突然多出的一柄长剑。

  一柄三尺薄刃的细窄长剑,恍如一根细柳颤颤巍巍,剑尖前托着一杯酒盏,
其中酒水尚有大半。

  许进细细打量着宦官打扮的持剑之人,「柳无三?」

  刘瑾巡视京营,与许进打过照面,许进对这个永远默不出声立在刘瑾身后的
男子有些印象。

  「本兵好眼力。」张永冷笑,「刘公公知道这都督府是龙潭虎穴,特将柳大
铛头借咱家一用,他的本事诸位当见过了。」

  「你以为凭这么一个人就能保得了平安?」张懋讥笑。

  张永摇头,「柳大铛头不是来保我的,是来保您几位的。」

  「我们?」三人俱是不解。

  「只要诸位今夜按兵不动,刘公公也无意与几位为敌。」张永轻笑一声,
「倘若几位执意抗旨,少不得要柳大铛头辛苦一下了。」

  「老夫这都督府精兵云集,一声令下,你们顷刻间便成肉泥。」张懋冷哼一
声道。

  柳无三举剑姿势一动未动,此时乜斜着三人,「柳无三化为肉泥之前,三位
贵人必先血溅五步。」

  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谁都认可的事实。

  郭良与许进对视一眼,从适才柳无三接杯的身法来看,知他所言不虚。

  张懋却是姜桂之性,老而弥坚,闻言大怒,「你敢威胁老夫?」

  「试试看。」柳无三垂眉低目,仿佛对着二位超品公侯与一位二品大员看都
懒得看上一眼。

  如此轻蔑之态将张懋气得七窍生烟,暴怒大喝:「少来这套,老夫行伍出身,
何惧一死,来人……」

  话未说完,张懋便被人死死按住,令英国公气急的是,按住他的人正是身边
的二人。

  「老国公,休要鲁莽造次。」许进虽说文官出身,这手劲一点不差。

  「是啊,老哥哥,一切从长计议,以大局为重。」郭侯爷此时没有半点病容,
一双枯瘦手掌有如铁钳般死死扣住张懋双肩。

  两人按手的按手,捂嘴的捂嘴,将个英国公整治得动弹不得。

  「你,你们……」张懋气急败坏,老子为了谁啊,对刘瑾他们九个喊打喊杀
的是谁,跑我府上嚎丧说自己儿子被欺负了的是谁,怎么成了我不识大体,鲁莽
造次了。

  越想越气,一口气没接上来,张懋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待许、郭二人探探鼻息,发现张懋只是晕厥过去,便松了口气,不再搭理于
他,转身看向了在堂下看戏的张永。

  「识时务者为俊杰,咱家借花献佛,敬二位贵人一杯。」张永由柳无三那柄
软剑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二人无奈陪饮,许进还怀着一丝侥幸,问道:「敢问张公公,既然改由你提
督京营,那刘瑾何处?」

  张永笑道:「国朝惯例,掌司礼监者不得提督兵务,刘公公既卸了这边差事,
自然是蒙圣恩,入主司礼监咯。」

           ***  ***  ***

  司礼监,靠榻假寐的王岳突然睁开眼睛。

  三批人马派出,怎的皇城内还如此安静,王岳隐隐觉出不对。

  「来人……」王岳觉得有必要再派人去东厂那里探探消息。

  无人应声。

  王岳大恼,「一帮猴崽子,都去哪里偷懒了?」

  「行了,王公公,别再耍威风了。」

  马永成、魏彬、丘聚、谷大用四人鱼贯而入。

  「你们还没死?」王岳瞪着几人,虽说心里预感不妙,待几人真的出现,还
是有些震惊。

  「不但没死,活得还好。」谷大用笑眯眯道。

  「托王公公的福,爷们还高升进了司礼监。」魏彬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样。

  「咱家一定好好报答司礼监几位爷的一番苦心。」马永成全是怨毒之色。

  「束手就擒。」丘聚绷着脸蹦出四个字。

  「就凭你们?」王岳一副鄙夷之色。

  马永成尖声叫道:「王岳,别不识好歹,此时还敢小瞧咱家,大家并肩料理
了他。」

  喊得虽响,马永成却一步不前。

  丘聚不声不响,一记阴风掌无声无息,随手拍出。

  「得罪了。」谷大用仍是面带笑意,两手如山般推出,暗劲汹涌。

  魏彬身子一矮,十指犹如利爪,扣向王岳脚踝。

  马永成也不再耽搁,轻呼一声,身如大鸟,一记凌厉掌风罩向王岳顶门。

  王岳面对四路夹攻,不慌不忙,电闪腾挪间只见残影晃动,只听拳掌交击之
声不绝,劲气四散。

  「啪啪」几声脆响,房内瓷器经受不住五人交手时溢散的激荡内力,化为齑
粉,碎瓷粉屑漫天飞扬。

  突然王岳一个暴喝,随即数声闷哼,人影骤分,王岳已在房门处立定。

  丘聚等四人站立不稳,额头细汗密布,微微气喘。

  「罗刹大手印!」谷大用捂着不住起伏的胸口惊呼道,再无一丝笑容。

  「还算识货。」王岳不再多话,昂首阔步出了房门。

  丘聚调息气稳,冷声道:「追。」

  马永成面带惧色,「怕是奈何他不得。」

  丘聚眼光一凝,盯得马永成心虚低头。

  「不用追了,我们四个不是他的对手。」谷大用慢悠悠道:「自有人对付他。」

  王岳施展身法,足不沾地般在宫内巷道内疾奔。

  事情泄露,王岳根本就不去想其他几路会是如何,败定了,此时他只想保住
自己性命。

  天亮以前,与那人会面,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王岳打定主意,只要穿过这
条夹道,便可绕过北中门,直抵北安门,届时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凭自己
一身本领,天下间何处去不得。

  「杀场兮血腥,战马兮悲鸣,问吾辈仇敌何时能杀得清?宝刀嗜血淋火星,
人面桃花对朝红……」

  甬巷尽头,一人身披一领猩红斗篷,手舞足蹈,引吭高歌。

  王岳步伐渐渐慢下,「刘瑾……」

  「破浪乘长风,醉饮无量海,笑谈公侯梦,万里长程助我此行,狂啸一声,
贯长虹——」

  刘瑾摆足了架势,一声长音,歌收曲住。

  「刘公公好兴致呀。」王岳暗暗运气调息,弥补适才损失的内力。

  「王公公觉得可还入耳?」刘瑾笑道。

  「早闻刘公公喜好吟诗唱曲,附庸风雅,今日一见——」王岳语含讥诮:
「名不虚传,在东厂实是屈才。」

  刘瑾也不恼,「咱家本是钟鼓司出来的,教坊供奉饮宴,不通音律岂不愧对
万岁爷的托付。」

  话锋一转,刘瑾又道:「倒是王公公你,吃着皇粮却干些对不起皇上的事。」

  「咱家的事不劳刘公公费心。」王岳道。

  刘瑾忽地轻叹一声,「王公公,咱家自问平日对你也算礼敬有加,何以有这
么大的杀意?」

  王岳冷笑一声,「自从先帝爷将东厂从咱家手里交到你手,咱们的梁子便已
经结下了。」

  刘瑾哦了一声,道:「所以,你便勾结刘文泰谋害先帝。」

  「刘瑾,咱也是先帝爷的奴才,这弑君害主的勾当休想栽到咱家头上。」王
岳喝道。

  「如此最好,或许还可留下一条性命。」刘瑾噙笑。

  「咱家只恨当年廷杖没取了你的性命。」王岳狠狠道。

  「而今也有机会。」刘瑾一甩斗篷,轻声问道:「王公公可调息已毕?咱家
可以再等等。」

  王岳面色一变,自己心思已被刘瑾猜透。

  「适才与谷大用等恶斗一场,王公公想必损耗不少内力,咱家不欲占你这个
便宜。」刘瑾摊手道。

  王岳面皮一阵青白,突然低啸一声,兔起鹘落,双掌夹杂十三道暗劲,向刘
瑾扑来。

  暗劲有阴有阳,纵横交错,甬道之内仿佛刮起一阵旋风,而旋风的中心正是
刘瑾所在。

  「好功夫。」刘瑾轻赞了一声。

  迈步抬腿,空中串起七道残影,不闪不避直直迎上王岳攻势。

  「轰」的一声巨响,空中两道人影乍合骤分,虚影尽敛,刘瑾空中平行八步,
倒飞而回,落到原地,还好整以暇掸了掸蟒袍。

  王岳落地不稳,踉踉跄跄又退了三四步,仰天栽倒,随即便按地一跃而起,
踏前两步,「再来。」

  刘瑾不动。

  王岳全身突然一阵爆响,张口喷出一片血雾,三十六处大穴各有一道血箭窜
出,瞬间化为了一个血人,瘫倒于地。

  刘瑾轻叹一声,好像并无得胜的喜悦。

  脚步声响,白少川由后赶至。

  「督公……」

  「小川啊,这阵子辛苦你了。」刘瑾扭身,漾起几分笑意。

  「属下不敢当。」白少川恭谨垂首道。

  「咱爷俩还见什么外。哦,对了,」刘瑾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三
寸锦盒,舒口气道:「还好没被王岳毁了,不然这老儿可是百死莫赎。」

  白少川难得露出惊喜之色,「督公还记得……」

  「傻孩子,你的生辰咱家何时忘过。」

  刘瑾抬首,望着夹道上空的一抹鱼肚白,饱含深意道:「这一夜很长,好在
天总算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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